30
戚霄愣住。
洛天也沒再多說什麽。
之後的兩天裏, 戚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冬令營結束,大家陸陸續續登上返程大巴,戚霄還能思考出答案。按照洛天的邏輯,他只不過是省略了中間步驟, 從高中直接跳成賺錢。
結合上輩子的情況, 洛天的确是按照這個流程在走, 并且真切的賺到了錢。只不過賺這些錢的風險太大, 賺這些錢的過程也算得上刀口舔血。
如果有那麽萬分之一的可能,戚霄都不希望洛天繼續刀口舔血,或者從更自私的角度出發, 他不希望洛天退學,不希望洛天遠走他鄉,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一消失就是好多年。
只是他不知道要怎麽告訴洛天這種心情, 也沒法跟洛天掰開來講心情的成因。
就這麽糾結到了家,又糾結了兩三天,眼看着就到了過年。
今年沒有大年三十, 正月二十九就已經是除夕。除夕當天,戚霄換上老媽新給買的全套紅衣服, 又從老爸老媽手裏各收了紅包,看着紅包封底上小小的一行品牌logo,戚霄忍不住想到了洛天。
除了想到洛天,他還記起來老媽給洛天開工資這事。只不過大過年的,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并沒提這茬兒。
“等會兒給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也拜個年。”謝冬菊拍拍戚霄腦袋,又張羅着給戚琦發紅包。
可能是聽見謝冬菊在發紅包, 唐凝心也拿着紅包下了樓:“來來來, 霄霄和琦琦都有。”
除了老媽和唐凝心的, 戚霄又在爺爺奶奶那也收獲到了兩枚紅彤彤的信封。雖說裏面錢薄厚不一,但不管怎麽說,也是一小堆兒紅包了。
也不知道這時候洛天在幹什麽呢?想象了一下洛天家的情況,戚霄覺得洛天多半是收不着紅包。
也不只是收不到紅包,大過年的,極地不開業,外面沒吃的賣,洛天這會兒很可能可憐巴巴縮在廚房,正親力親為準備年夜飯。
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再一個人看場春晚?光是想想,戚霄都已經覺得滿眼凄涼。
要不是謝冬菊明令禁止,戚霄挺想現在就晃悠去洛天家看看,哪怕跟洛天窩在房間裏吹吹牛,或者揪兩把洛天卡通熊毛衣上的熊尾巴呢?總比讓洛天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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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看出了戚霄的想法,謝冬菊趕緊重申:“媽知道你想去找朋友玩兒,但大過年的,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待一天。”
“就一天?”戚霄眼巴巴看着她。
“一天,就一天。”謝冬菊笑,“除夕去別人家添亂不好,過完除夕,你想上哪兒野上哪兒野。”
雖然戚霄不太願意承認,但謝冬菊的話也不是完全不在理。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和老媽抱有同樣想法。
被硬扣在家裏的一整天,戚霄時不時就聽見門鈴響。這情況跟上輩子倒是沒差別,畢竟趁着年前最後半天,送禮的要來送禮、拜年的也要拜年。
只不過他上輩子這天都安安靜靜縮房間學習,對于門鈴響或者來人不太在意。但現在不一樣,戚霄想出門。想出門的時候偏偏聽見門鈴響,別說學習,連課外書戚霄都懶得看。
實在看不進去書,戚霄只好趴窗子上發呆,趴着趴着,他突然看見大門口來了個熟人。
說熟人其實也不準确,更精确地描述:那是仇人...上輩子的。
戚霄家上輩子出事,一部分原因是經營不善,另一部分原因是遭人算計。而樓底下這仇人,就是算計他家的罪魁禍首。
不對,說算計其實也不太恰當?戚霄居高臨下盯着那人後腦勺想了好半天,終于想到準确的描述:那人是個奸商,他不是算計某個合作夥伴,他是逮誰坑誰,只要自己能摟錢,絕不會管其他人死活。
上輩子戚霄爸媽被蒙蔽,跟這個混蛋簽了合作協議。但混蛋并沒按照協議內容供貨,反而以次充好賺差價。
偏偏當時負責驗貨的是戚玉鵬和唐凝心,根據那倆人的說法,他們查看了合同和貨品沒發現問題。
再然後,那批貨投入生産出了事,戚霄家口碑和業績一落千丈。再再然後,公司運轉不良,資金鏈斷裂,供貨商墊付的錢沒法按時回款,眼看着欠賬越來越多,老爸老媽為了救活瀕臨破産的公司,才動起了借高利貸的心思。
這一切悲劇的開始,都是這混蛋的那批貨。
咬牙切齒趴在窗戶上又瞪了好一會兒,眼看着混蛋進了別墅大門,戚霄皺着眉頭朝樓下走。剛走到樓梯口,他就聽見那混蛋的聲音。
“半年不見,琦琦又長高了這麽多。”
“快叫江叔叔。”這是唐凝心的聲音,“老江,不瞞你說,我們從B市搬過來這麽久,你還是第一個來看看的老朋友。”
“我聽說琦琦前段時間住院,一直想來,這才得空。”姓江的混蛋聲音裏也透出熟絡,“再說咱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就我那小廠子,要不靠着你們能有什麽活?”
“你這話說的就見外了,而且我們這都已經賣了廠子和鋪面,不打算折騰了。”唐凝心聲音透着笑,“不過我哥和嫂子也是幹這個的,你來都來了,剛好介紹你們認識。”
戚霄腦子裏嗡的一聲。
上輩子,這個姓江的混蛋不是唐凝心介紹來的。當時簽合同的時候,唐凝心和戚玉崇甚至表現出不認識他的意思。
但聽剛才倆人話裏話外的意思,他們不但認識,而且還是很多年的交情外加合作夥伴。
明明認識了很多年,上輩子卻裝不認識?圖什麽?結合戚玉崇、唐凝心去驗貨,卻驗不出貨品問題,右腳趾戚霄都能想到答案——這是他們裏應外合做了套,來坑自己爸媽的。
而掉進這個套裏的結果...公司破産、父母過世、付不上供貨款眼看着供應商跳樓、雪球般越滾越多的高利貸...
回憶着上輩子林林總總,戚霄挺下沖下去揪着幾個人打一架。但好在理智在線,戚霄明白:就算打了一架也無法挽回上輩子的遺憾,更無法解決這輩子的問題。
特別是他現在要證據沒證據,要理由沒理由,與其沖下去打草驚蛇,不如認認真真思考長遠的解決方案——例如怎麽斷了這姓江混蛋的合作之路,以及怎麽徹底斷絕戚玉崇和唐凝心參合自家生意的可能。
又朝着姓江的和唐凝心頭頂瞪上幾眼,戚霄轉身回了房間。
等待樓下聊完這段時間裏,戚霄摸出紙筆,按照記憶寫了幾家公司名稱。這幾家公司都是上輩子被姓江的坑過的。倒不是戚霄特意調查過,而是這幾個公司跟戚家一起上的新聞,報道的內容是老字號企業名不副實、使用黑心原材料。
看見姓江的離開,戚霄叫爸媽上樓,把寫好的紙條遞給他們:“這些公司跟剛才的江叔叔都有生意往來,聽說都被他坑了。”
戚玉鵬面露驚訝。謝冬菊更着拉住戚霄:“霄霄,話可不能胡說。”
戚霄:“沒胡說,你們相信我。”
大致掃完紙條,戚玉鵬和謝冬菊的驚訝漸漸轉化成疑惑:“這些公司确實都聽過,但你說他們都跟江老板合作,還都被坑蘿白了?這消息是哪兒來的?”
這消息是上輩子新聞裏播的,千真萬确,無可置疑。但戚霄不能這麽說。
可不這麽說,又要怎麽解釋?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戚霄突然想到個辦法:“洛天,洛天跟我說的。”
戚玉鵬和謝冬菊愣了:“你同桌?”
“對,我同桌,他跟我說的。”戚霄吞吞吐吐扯謊,“洛天,他在打工,就是兼職,你們知道吧?他打工的地方挺多老板的,嗯,挺多老板,他就是聽那些老板們說的。”
“打工的時候聽說的?”戚玉鵬和謝冬菊還是半信半疑。
但畢竟公司名稱都寫出來了,戚霄又解釋了半天,倆人心底到底存了疑影。吃完年夜飯,謝冬菊在看春晚前拉住戚霄:“你明天要去找洛天?”
戚霄點頭。
“那你順便再問問他,看他還聽說什麽了沒。”謝冬菊偏頭看了眼樓梯方向,聲音低下去,“老江是你叔叔嬸嬸介紹來的,說是十幾年合作夥伴,希望年後能跟咱家簽合同。”
頓了頓,謝冬菊聲音壓得更低:“但看完你這單子,我和你爸心裏有點沒譜。這樣,你呢明天再去問問洛天,我和你爸最近也找人打聽打聽。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要真有事總能打聽出點什麽。”
“不用等明天。”透過窗子,戚霄發現路燈上挂了紅燈籠,“反正春晚我也不愛看,幹脆我現在就去吧?”
謝冬菊:“你這孩子,除夕都不願意在家待着?”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想也知道謝冬菊不能同意,戚霄笑着撒了兩句嬌,又老老實實坐去沙發看春晚。
上輩子,他也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看了不少春晚,但要說那裏面印象最深的,估計要數家裏出事後的那年,當時爸媽生病住院,公司瀕臨破産,他每天醫院公司兩頭跑,甚至都是看見了物業挂在路燈上的紅燈籠,才記起當天是除夕。
這麽想想,能在爸媽身邊看春晚已經很幸福了。拉着老媽又撒了會兒嬌,戚霄笑眯眯盯電視。
盯着盯着,他眼睛又開始往窗外的紅燈籠上瞄。
上輩子記起是除夕以後,他也是這麽坐在沙發上盯着紅燈籠,只不過電視沒開,屏幕裏沒放春晚,身邊也沒其他人。
沒其他人,獨自孤零零看着黑色的屏幕,那種日子戚霄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但洛天可能每年都要那麽過吧?不對,洛天他甚至連黑乎乎的電視屏幕都沒有。
想到此時此刻,洛天很可能孤零零窩在水泵廠宿舍的床上遙望千家燈火,戚霄心裏不怎麽是滋味。
初一早上,戚霄天沒亮就爬了起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跟老媽打了聲招呼,兔子般竄出門。
水泵廠宿舍區依舊是戚霄熟悉的破敗和雜亂,七扭八扭的街道,裸露的紅磚房,雪漬融化又凝固的肮髒路面,以及掉了大片大片漆并且印了無數廣告的土黃色建築外牆。
但因為滿地紅色鞭炮皮的關系,這種破敗和雜亂之中泛出少有的喜氣。
在馬路邊下了車,戚霄踩着鞭炮皮和彩紙屑往前走。
在戚霄想象裏,洛天可能還趴在床上睡懶覺,也可能剛剛爬起來,身上穿着熊熊卡通毛衣,頭發微微翹着,臉上也壓出了淺淺的紅印子。
然而事實上,還沒等走到洛天家樓下,戚霄就遠遠看見了洛天。
洛天雙手插兜,正沿着樓邊慢悠悠地走。
洛天身上穿的還是冬令營那件羽絨服,黑色短款,配的也是黑褲子和黑色系的鞋,甚至連鞋帶都是純黑色的,在滿地紅色鞭炮皮映襯下,顯那麽的格格不入和...落寞。
一個人做年夜飯、一個人守歲、再一個人聽着窗外喧嚣的鞭炮聲、一個人看着千家團圓、萬家燈火...現在,又一個人默默走在街道上。
說不清是單純為了眼前的場景感傷,還是因為眼前場景想到了上輩子的自己,順帶着勾起了當時的心情,戚霄心頭莫名發堵,鼻子也有點酸。
大過年的,紅了眼圈可不合适。戚霄趕緊定定神,扯着嗓子喊:“洛天!過年好!”
洛天動作明顯有瞬間停頓。
幾秒鐘後,他才擡頭看向戚霄的方向。确認真的是戚霄,洛天灰色瞳仁裏迸出亮光,嘴角也迅速翹了起來:“真是你啊?大過年的,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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