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從江南去岳京,來回至少得月餘功夫,景陽伯府收到消息肯定沒那麽快。

王寶根惡劣慣了,讓他眼睜睜看着阮氏酒家起來,那跟割他的肉沒什麽區別。

而王家的夥計也都習慣了阮家軟弱好欺,尤其是被扇了巴掌那個夥計。

他不會恨東家,被打的恨全算阮家身上去了。

往常他是掌櫃跟前最得看重的,就等着以後幫王家掌管其他酒樓,極為可能就是阮家的鋪子,他哪兒能就此罷休?

主仆倆血紅着眼,看隔壁大中午的就客似雲來,想也知道晚上這河畔的熱鬧定也都是往阮家去。

“東家,小的這就找人,去把那兩口鐵釜給砸了!”

而阮家酒樓,阮衾和阮嘉麟父子,正親自端着酒感謝進門時替他們說話的鄭姓行商。

“若不是您,我們今兒個只怕是要徹底壞了名聲,從今往後鄭先生便是咱們阮家的貴客,您來咱們家吃飯,只管點菜,千萬不要提銀錢的事兒!”

這位鄭老板心想,老子又不缺錢,還能看得上你家這幾頓飯不成?

“好叫阮老板知道,我是打西北回來的,從兀良哈氏進了不少貨,很是賺了一筆,也是兀良哈氏的二爺拜托我來給阮家撐場面,你們不用謝我,回頭我也不白忙活。”

阮衾和阮嘉麟對視一眼,兀良哈氏,聽着像北蒙人,他們不認識啊,難不成是跟阿婉有關系?

但阿婉怎麽會認識北蒙人?

不止如此,這位鄭老板還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給滿頭霧水的父子二人。

“這是二爺的朋友給我的,說若在江南見到鴻運當頭和步步升高,再給阮家這信,要不就叫我直接把信給燒了便是,你們看過信,大概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阮衾接過信,笑着謝過鄭老板,千恩萬謝免了他們的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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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阮祈忙完,又叫人把在讀書的阮嘉笙也叫過來,兩對父子這才在廚房裏把信看了。

信是喬瑞臣留給阮家的,裏面則是喬盛文的筆跡。

娶苗婉進門之前,喬家不可能不查一下媳婦娘家什麽情況,對于阮家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要說阮家沒本事吧,老一輩也攢下那麽多家財,還把家中女娘嫁進了勳爵府邸。

可要說阮家有本事,家財叫人掏空,嫡女被人氣死,外孫女也成了後娘手裏的苦菜,沒有任何反手之力。

喬盛文跟兒子讨論過,“只能說是子孫不肖,這心腸又随了姓氏吧,做尋常富家翁還不怕什麽,要往官宦人家鑽,被豺狼虎豹吞了,那是遲早的事兒。”

因此父子二人除卻與媳婦外家的見禮,剩下的內容都是幹貨。

喬盛文在信裏解釋的很清楚,喬家有難,用了阮氏的祖傳秘方,是得苗婉母親庇佑,叫全家在西北站住腳,心中萬分感激。

若阮氏不需要用食方來做什麽,想必已是不做生意的富家翁,喬家自不敢擾了阮家的清淨。

若阮氏用到了食方,便請朋友上門報個平安,若是有心,可就此書信來往。

當然,喬盛文也很隐晦地表達了對阮家的擔憂,只說怕阮家被喬家所連累,若有人為難,些許應對之法,許是能幫阮家開拓思路。

這信是喬盛文父子共同商量了,瞞着苗婉寫的。

總不能當着苗婉的面說,你外家就是個包子,誰都能咬一口。

跟阮家也不能這麽說,但阮家人都看出來了。

人家就差直說,知道你們包子,方子給你們了,辦法也給你們了,要還是讓人欺負,幹脆賣了家財,去做個普通富家翁比較好。

阮祈和阮嘉笙父子沉默不語。

阮衾老臉有點發熱,他其實生意頭腦還成,就是比較要臉面,也總顧忌太多。

反倒是阮嘉麟性子直一些,“既然阿婉的婆家都給了法子,咱們就趕緊叫人準備起來吧,這要是還叫王家那群混賬欺負,不如賣了鋪子去鄉下。”

說完他咬咬牙,“可我不想這麽憋屈,以前大伯和爹你們總說別給阿婉惹麻煩,現在苗家都把阿婉逐出族譜了,小姑姑的嫁妝也拿不回來,再忍着還不如死了痛快。”

“瞎說八道什麽呢!”阮衾拍了阮嘉麟的後腦勺一下,“那你還不趕緊叫人進來,把鹵水擡回來,廚房打掃幹淨,叫人趕緊在櫃臺前頭擱置紅泥爐子,再去請些耍棍棒的來。”

等阮嘉麟出去後,阮衾對兄長勸,“大哥,大郎早晚要去京城趕考,到時候你可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在京城?”

阮祈下意識看了眼身形瘦削的長子,那肯定不放心。

景陽伯府怕他們家出個有出息的,再上門要嫁妝,若嘉笙過了鄉試去京城,王氏那毒婦肯定不會罷休。

“所以我決定,還是按照先前的法子,咱家除了老宅不賣,其他家産都處理了,舉家進京,我看喬家信裏的意思,他們未必會一輩子在西北。”阮衾小聲道。

“就算他們一輩子回不來,咱更得把小妹的嫁妝要回來,給阿婉送過去,景陽伯府別想踩着小妹的血肉逍遙快活!”

阮祈有些舍不得這座守了幾十年的酒樓,也擔心進京後會叫苗家給害了。

阮衾看着阮嘉笙,“別管你爹,你就給我寫出幾首童謠來,讓大街小巷都給我唱起來,不用顧忌阮家的臉面,咱又沒幹虧心事,怕什麽丢臉,你若将來有出息能做官,也不能由着人欺壓,骨氣全沒了。”

阮嘉笙看了眼父親,見阮祈沒說話,點頭應下了,“交給我。”

等王家找的混子腰裏裹着棍棒,渾身帶着蠻橫沖進阮氏酒家,跑堂第一時間就通知到了東家。

阮嘉麟身為家裏最小又愛玩兒的子弟,也有那麽幾個江湖朋友,說白了就是幫派裏的人。

挨着水流的地方多幫派。

有本事有出息的進正經幫派,沒本事的二流子就進那些霍霍人的小幫派,還有些混到幫派都不收,三教九流複雜得很。

阮家人仗義,子弟也不沾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結識的自然是正經幫派。

來找麻煩這幾個,則是花錢就能給辦事兒的小幫出身,進門還沒橫走幾步呢,就瞧見了環抱雙臂,揣着大刀的漢子。

幾個人:“……”艹,從氣勢到家夥事兒,都輸了。

“客人要吃點什麽?”阮嘉麟聽到消息,主動湊過來,皮笑肉不笑地問。

幾個人不敢打砸,卻也不願意放棄到手的銀子。

“咱,咱要你們家的鴻運當頭,還有水晶瑪瑙肉!”

他們決定,一會兒甭管多好吃,吃兩口就往裏扔蟲子。

阮嘉麟似笑非笑将人往裏請:“鴻運當頭,一百文一盤,水晶瑪瑙肉一百五十文一壇,還請客人親自挑選,咱們在客人眼皮子底下做好,也好讓您吃着更放心。”

新鮮處理好的下水呈淡淡粉色,完全看不出原先的髒污樣子。

提前焯洗過熬煮得差不多的五花肉,肥瘦相間,拿幹淨棉繩綁着,客人可以直接上手挑選。

廚房裏一下午時間打掃的窗明案淨,只有鹵湯和燒肉的汁子濃香,引得人不停吞咽口水。

鹵湯和肉汁子都是拿紗布濾過的,保證裏面沒有調料,保存了秘方又幹淨。

這讓上午經歷過那些臭烘烘的下水後,還有些遲疑的客人,一進廚房,就忍不住也加入了吃鹵貨的行列。

雖然本來很髒,可洗幹淨了很漂亮啊,又這麽香,還吉利,不吃等啥呢?

至于找麻煩的幾人,眼巴巴看着自己挑好的肉被放進壇子裏。

特娘的,壇蓋子都是他們自己挑的,衆目睽睽蓋上,啥也幹不了。

然後這壇子就送到櫃臺前頭,那裏圍了一圈的紅泥爐子,煨上兩盞茶功夫就可以吃。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個機會往裏扔東西,這要是裏面還有蟲子,用腳指頭想,也是有人陷害。

至于說毛發……幾個人絕望地看了眼所有人用幞頭包裹嚴實的發髻。

不是,你們給不給找麻煩的人一點活路?

喬盛文這是看了苗婉給張三壯留的應急冊子,專門準備用來對付潑皮的法子。

他一個老狐貍,促狹起來,比苗婉可地道的多。

可想而知,客人多是讀書人和商賈,一個窮講究多,一個有錢多講究,這樣從廚房到上桌,都幹淨到讓人放心的吃食,就一個字——買!

明明上巳節這日,江畔的食肆鋪子向來都是熱鬧到子時前後,阮氏酒家硬是剛亥時過半(22點)就賣沒了所有食材。

有新進門的客人納罕:“不是,就算沒有鹵貨和水晶瑪瑙肉了,咱也想在你家吃飯,來點別的也行啊!”

阮嘉麟又想笑又想哭,表情複雜極了,“着實對不住,今天客人實在是太多了,咱家現在連蔥都沒了。”

全叫幾桌子登州府來的客人拿去沾着豉醬下了酒,他們都是匆匆出門買了幾個餅子墊肚子,才沒餓死。

客人:“……”這麽好吃?

“那我明天早點來,我可是老主顧,你們一定得給我留一壇子水晶瑪瑙肉!”

阮嘉麟好聲好氣将客人送走,轉頭關上門,都顧不得站門口跟對面眼酸的王家夥計炫耀炫耀,累得趴在桌子上。

“太累了,這生意好也煎熬啊。”

他爹已經累躺了,在放雜物的房間歇着呢,他臉也快笑僵了。

阮嘉麟拍拍臉頰,沖同樣累得渾身發軟的夥計喊,“把賬本子和錢匣子拿過來,算算今天賺了多少,回頭所有人都有賞錢!”

他也得送些去給請過來坐鎮的那幾個好兄弟,回頭估計得請幾個人常駐酒樓裏,直到他們家把事兒做完,上京為止。

一聽說要算賬發錢,大家都強打起精神。

連阮衾和累得手發抖的阮祈也過來坐下,一群人圍着錢匣子,看到裏面熠熠生輝的幾個金珠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同一時間,在張家,也是差不多情形。

張家人看着錢匣子裏面閃亮的銀角子,就滿臉喜悅。

“這麽多銀角子。”張娘子笑得眯起眼來,“這可省了咱們去跟錢莊換錢的銅板了。”

一貫錢說是能換一兩銀子,但銅板不值錢,換錢一兩要多交五文錢呢。

苗婉也挺高興的,不過沒看到金子,她有點遺憾。

開張一個月都沒碰上金子,如今可不是擺攤子的時候了,怎麽客人還沒有擺攤子的時候闊氣?

這不科學。

不過這些話她也不好說,她舒舒服服在家裏躺了一個月,裏裏外外忙活的全是張家人。

她要是現在問,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感覺。

還是得去自己看看,苗婉招呼着孫耀祖把賬簿拿過來,在心裏猛念叨,相公你快回來!又有新工作了呀!

“當初阿姆給了我五百兩,孫阿達給了我二百兩,我添了八百兩進去,總共是一千五百兩。”苗婉先把一開始的啓動資金說清楚。

“鋪子沒有花錢,但是要拿貨物來抵,目前只有耿叔和耿嬸在做香皂那些,要預留成本,所以地契的一千兩是喬家的,也要抵扣成本,暫且不能動。”

衆人點頭,張家得了地契,孫家得了四成幹利,這是應該的。

“鋪子裝修,林家付賬二百七十兩,包括起磚瓦房、打井、起炕、修葺廚房和各屋子的煙囪,還有大堂的修整。”

“于家付賬六十三兩,所有桌櫃椅凳和架子以及炕屏和中門處的插屏,都是于家的活計。”

“楊家付賬一百七十二兩,鐵釜、鐵槽這些比較貴,各種壇子、瓦罐還有甕都是托楊家給做好的。”

如此算來,“五百兩銀子花完了,還少了五兩銀子。”

那個三兩和二兩的零頭,其實是于家和楊家給做傳菜牌子的成本。

人家得了圖紙本來不想收錢,苗婉覺得既然要長期合作,可以便宜,但不能不給錢,還是給了。

張娘子聽得心口疼,“不算不知道,要開一間鋪子,着實太費錢了些。”

張三壯偷偷看了眼苗婉,他沒敢說,正常人開鋪子實際上花不了這些錢,誰叫他們趕上個花樣十足還愛折騰的妹子呢。

別瞧着聚福食肆看起來很質樸,這就跟有錢人住木屋似的,邊邊角角都是拿銀錢雕琢出來的樸實。

他總覺得阿婉是捏着銀子燒手,非得花出去不可。

苗婉不這麽覺得,不管走什麽路線,銀子夠的情況下,當然得把質量做上去。

在西北,客人的流動性太大了,大都來自天南海北,什麽好地方沒去過,什麽好東西沒吃過?

要想留住這些客人,除了東西好吃,不需要多标新立異,最重要的就是舒服。

不然怎麽後世那麽多服務好的酒店,會受到追捧,還不是口碑上去了。

苗婉拍拍手,“好啦,花銷是不少,但都是一錘子買賣,往後就不會這麽多了嘛,咱們算算這一個月的進賬。”

衆人又來了精神。

苗婉笑眯眯看孫耀祖,這孩子在酒樓裏呆了二十多天了,也不知道是喬盛文教得好,還是他不用面對那些欺負人的同窗,比原先看起來性子開朗了些。

孫耀祖深吸了口氣,拿着賬簿,雖然聲音很小,但說得很清楚,“開業頭三天的帳是二姐夫記的,扣掉成本總共是一百五十八兩。”

嗯?三天差不多就夠起一半兒屋子的錢了?大家面上的表情更放松了些。

“後面十幾天,除了有燒烤的時候流水會超過五十貫錢,其他時候每天都是四十多貫。”孫耀祖頓了下,聲音更小了點。

“最後十天,除了做燒烤那日是五十貫七百文,其他時候都是三十幾貫錢,昨天最少,二十九貫。”

張娘子聽得直皺眉,“怎麽越來越少了呢?是不是三壯你沒管好鋪子?”

張三壯忍不住喊冤,“鋪子裏的生意挺好,每天中午和晚上客人都不少,有時候忙得我喝口水都沒有功夫。”

“那怎麽會越來越少呢?”張娘子更不明白了。

倒是總過去幫忙的張二壯知道點,“我瞧着每天最忙的時候,跑堂招呼不過來,客人們就去其他地方了。現在天漸漸暖和,各家拿手菜都出來了,有些味道确實不錯。”

張三壯委屈地直點頭,“就是這麽個理兒,要我說……咱是不是也該上新菜了?”

衆人都去看苗婉。

苗婉注意到了孫耀祖欲言又止,卻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模樣,心下微動,只笑道,“當然該上新,不過也不着急,還是先發錢比較重要!”

“跑堂們的工錢一個月是一貫錢,孫阿達和徒弟們每個月的工錢是兩貫錢,三哥身為掌櫃,也是兩貫工錢,哥哥嫂嫂們,還有阿姆阿達你們每天也要跟着忙活,每個人也是一貫錢的工錢。”

于氏她們顧不得發愁,都高興起來,“咱們也還有工錢啊?”

“這……咱在家也幫不上什麽忙,就不拿工錢了吧?”張娘子聽苗婉剛才說錢都花完了,有些舍不得。

三家大部分銀子可都算花出去了,就算有利潤也不能這麽花,還要攢着給孩子們讀書呢。

苗婉抱着張娘子胳膊,“我看了賬本,除掉成本以後,咱們還剩九百多兩的利潤,雖然不用在家裏忙活了,但家裏人也沒少跟着忙活,頭一個月發工錢,肯定要給大家發工錢添點喜氣。”

不待張娘子拒絕,她又道:“我出了月子,往後就能幫着阿姆和娘幹活兒啦,後面咱們都是按勞發工錢。”

她看了張三壯一眼,“至于食肆,除了工錢,還要根據表現和食肆的利潤發獎金,肯定要賞罰分明。”

張三壯心下一緊,他咋聽着這不像是要發獎金,更像要罰錢呢?

作者有話說:

日萬比平常慢一點,我強迫症還要仔細檢查一遍錯字,所以還是22點之前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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