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苗婉仿佛能看到張三哥背後搖成螺旋槳的尾巴,他眼神中的光,像極了村長爸爸家的那只二哈……看到骨頭時的樣子。

她很喜歡遛那只名為‘豬哥’的二哈,若不是它,她大概還興不起開養豬場的念頭。

自打開了養豬場,她天天都在養豬場和辦公室待着,以養豬場為家,基本不出門。

晨曦姐擔心她這樣會宅廢了,所以把遛狗的任務交給她,實際上誰遛誰真說不好。

想起豬哥,苗婉心裏善良了點。

算了,不坑張三哥了,今天他媳婦發的銀錢都比他多,也怪可憐的。

苗婉看了眼在燒烤爐子前的孫老火,小聲跟張三壯嘀咕,“原先孫阿達不是當了把金刀?我給找回來了,你提前跟孫阿達通個氣兒,我想過幾日,咱們上撥霞供的時候,守着飯口把金刀給送過去,好讓人知道孫阿達是禦廚傳人,那撥霞供是前朝聖人老兒贊不絕口的東西呢,才賜下了這柄金刀……”

張三壯聽完,有些遲疑,“可這不是騙人嗎?”

苗婉眨眨眼,“怎麽就騙人了呢?我記得那方子真是聖人老兒誇贊過的方子,咱不過是借金刀吆喝出來,看起來更有說服力嘛。”

她沒撒謊,當初之所以會去看那個火鍋底料的做法,是被直播app上的标題給震撼到了,人家标題直接就是【揭秘明孝宗贊不絕口還寫出千古絕對的火鍋底料】。

這位皇帝吃美了,特地出了個對聯上聯,難倒了一衆飽讀詩書的大臣們,最後是一位叫楊慎的狀元郎給對出來的。

那主播還說自己家祖上是明孝宗禦膳房的掌勺師傅,那火鍋底料看起來也确實很好吃。

就是前頭她請孫老火做的魚羊鮮和麻辣鍋,用料她記得沒那麽準确,只大概告訴了孫老火。

孫老火一點點嘗試着改良到了最好吃的味道,那他豈不就是禦膳房掌勺師傅傳人……的傳人?沒毛病。

張三壯心裏還是不踏實,他老丈人脾氣又爆,還耿直,未必肯。

但他也不想放棄這個為撥霞供揚名的機會,去歲年夜飯時候的麻辣湯底多好吃啊,後面家裏時不時就要做上一回,再也沒做出老丈人手中那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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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好學,但學到特別好吃?還得有功夫。

就像阿婉懂方子,和他老丈人做出來的東西還不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張三壯想了想,去問媳婦孫氏。

孫氏手裏捏着五十兩銀子并五貫銅板,婆母發話這是她們憑勞動換來的,不用交公中,這會兒她正得意呢。

見相公都過來問她,孫氏有點飄,“那肯定是聽阿婉的,你還用尋思?你那腦子連我都比不上。”

張三壯微笑:“媳婦你好好說話,要不晚上你自己帶鹵蛋。”

孫氏:“……”行吧。

冷靜下來孫氏還是給了點建議,“我阿達眼裏不揉沙子,你到時候直接把他捧那兒,為着阿婉他也不能拆臺,但你要現在告訴他,他肯定不同意。”

張三壯想了想,是這麽個道理,再加上讓阮嘉麟和媳婦拿到手的銀錢刺激,他狠狠點頭。

“那就先不跟爹說,回頭我請幾個人上門做戲,回頭阿婉也在那兒,起碼爹要發火,還有阿婉頂着呢。”

抱着淘淘路過的苗婉:“……”

好家夥,我心善,你反倒算計起我來了?

三哥你自己非往坑裏跳,那就別怪我了啊!

等到凜冽的風又一次刮骨刀似的襲來,苗婉站在東排屋門口,抱着裹得嚴嚴實實的淘淘,心裏很有些感嘆。

去年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她還在為了穿越忐忑,家中只有破屋幾間,冷得夜裏睡不着覺,肚子還隐隐作痛。

現在他們已經住上了青磚瓦房,地暖讓屋裏溫暖如春,站在門口都不覺得特別冷,娃兒都會張嘴說話了。

“哇!粗!”淘淘拿手拍苗婉的臉,因為手被藏在稍長一點的袖子裏,看起來像是拿衣袖在咔咔扇娘親的臉,畫面孝極了。

“好好說話,說清楚就帶你出去吃好吃的!”苗婉捏捏淘淘的小臉蛋,鼻尖有點點涼,臉蛋還是熱乎乎的,又軟又彈,讓人愛不釋手。

淘淘這點随了她,不管喜怒哀樂,啥都不耽誤吃飯。

鹵蛋吃半碗雞蛋羹,淘淘哭着都能幹掉一碗,看得張娘子和孫氏她們羨慕極了。

淘淘沒聽懂娘親的話,但聽到了熟悉的‘吃’字,更興奮了,雙手都往娘親臉上呼。

“哇!哇!粗!”一不小心,還噴了當娘的一臉口水。

耿氏過來就見到這孝順的畫面,趕緊把淘淘接過來,“你連她胳膊一起抱住啊,回頭臉上又起印子。”

淘淘長指甲後,一着急就愛手舞足蹈,苗婉好幾回都被閨女指甲給刮破了臉,這小東西比西北風還厲害呢。

淘淘被奶奶接過來,還在哇哇個不停,朝着苗婉探身子,急得小臉通紅,“粗,呲!”

“這是說啥呢?”耿氏沒聽明白。

這幾天她忙着盯街坊鄰居家幾個娘子給家裏衆人做厚棉被和褥子,家裏人越來越多,眼瞅着阮家的人也快到了,被褥實在是不夠用。

若是不看着點,那些娘子少不得得摳搜些棉花去,多給點工錢行,但棉被必須得暖和。

所以她也不知道苗婉這兩天又教了孫女啥話。

苗婉噘嘴,“哪兒是我教的呀,就前幾日那些人來了,不是一口一個阿婉叫着,這小家夥學會了,又叫不清楚。”

哇就是婉,粗就是出,小家夥上輩子大概是說粵語的。

耿氏哭笑不得瞪兒媳婦一眼,“你不誘惑她出門,她怎麽知道要出去?”

苗婉摸摸鼻子,她是打算出去,但是要等中午再出去。

淘淘見她在那裏挑衣裳,裏面有耿氏給她做的棉大氅,這就知道她要出門了,死活非要往門口跑。

“行了,我看着她,你去忙你的。”耿氏準備給淘淘拿點銀耳羹喝,挑着湯汁裏面放上甜菜糖,甜滋滋的,小家夥特別喜歡。

她就是知道今天聚福食肆要上撥霞供,苗婉肯定要過去,才回來看孫女的。

千金樓月初又上了芙蓉系列的妝粉和胭脂,就是原先研究剩下的兩種不同質地之一,能用到月底,再換其他化妝品上新就來得及。

張三壯見千金樓還是日進鬥金,根本就坐不住,天天往二嫂娘家去催那撥霞供的鍋子。

終于在昨天楊家給運到了聚福食肆,他一天都等不及,今兒個就要從燒烤換成撥霞供。

苗婉從楊家定了三種銅鍋,都是老北京那種中間放炭火,尖角出煙,中間圍着湯的樣式。

中間那一圈盛湯的地方分別做成了單種湯料,鴛鴦鍋和三種湯料的模樣,最後一種做得大了些,适合人多的情況下給客人用。

她算着聚福食肆那邊,感覺差不多是張三壯安排的人送金刀的時候了,這才帶上帷帽,穿上大氅,跟耿叔一起往聚福食肆去。

到了條街,她攔着耿叔,“耿叔,咱們今天去前門,過了食肆不是有個拐角,你把騾車趕到拐角處,咱們先看看再進去。”

耿叔現在已經不用在家做肥皂那些了,專門就給家裏人尤其是苗婉趕車,每回都是走後門,今天頭回走前面。

他忍不住笑了笑,順着瓦市坊口過去,拐進了條街,東家這是又要鬧騰點事兒了哩。

他也有些好奇,等停下車,倆人一個坐在車轅上,一個偷偷掀開簾子,頭往聚福食肆門前瞧。

食肆門口這會兒正熱鬧呢,有大腹便便富商模樣的漢子站在聚福食肆門前,握着孫老火的手。

“孫師傅是吧?原來你就是曾經伺候過前朝聖人的衛家第九代禦廚傳人衛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啊!”

孫老火:“……”娘咧,這人說話不憋得慌嗎?他聽着都喘不過來氣。

但他立刻就打算否認,他師父衛老七就是土生土長的西寧人,還是個乞兒撿來的孩子。

因長了條好舌頭,在西平郡的飯館兒裏到處打散工,學會了些菜式。

因一輩子沒成親,遇到了孫老火這個鼻子靈敏的,收了徒為着養老。

衛老七別的毛病沒有,就是膽小,一遇到事兒就心悸,所以最遠就去過西平郡,這麽早沒了,是當年西蕃人燒殺搶掠的時候給吓死的。

所以怎麽算,他師父都不可能是什麽禦廚傳人,他老人家自個兒都不知道祖宗是誰呢。

但那富商一見孫老火要開口,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前陣子有人跟我打聽一把金刀,那金刀我是從一位行商手裏買回來的,那金刀上還刻着衛字呢,再看刀柄上的花紋,正是那禦廚家的家徽,我這不就立刻趕了過來,想着跟您買兩個食方,好回鄉做吃食買賣吶!”

孫老火聽得稀裏糊塗,但他聽明白了,顧不得旁的,立刻問:“金刀?能給我看看嗎?”

“那是自然,這金刀您女婿已經付了錢贖回,我私心想着上門拜見求方,您萬別怪罪!”富商說完,立刻沖後面揮揮手,“來人吶!上金刀!”

“喏!”六個膘肥體壯的大漢大喝一聲,好懸沒給瞧熱鬧的吓一跳,再去看,都是目瞪口呆。

那六個大漢擡着一個剔紅菱花的木箱,木箱上面放着金燦燦的盒子,盒子上還鋪着紅布,紅布上擱着淺色木架,木架上才是一柄成人巴掌大的金刀。

衆人:也不怕被人偷了去?或者颠噠幾下掉咯?

金子軟,用來切菜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鍍金,這柄金刀其實是衛老七給自己留的養老錢,死前才給孫老火的。

孫老火激動地上前,接過刀,發現上面還有師父留下的牙印兒,但是刀上多了個衛字,刀柄換成了新的。

孫老火有點生氣,瞪那富商,“這刀上的字兒和刀柄……”

張三壯見狀不好,趕緊湊過來,“哎喲喲,這真是祖師爺留下的衛字啊?花紋也跟您說的一樣咧,爹您真是禦廚傳人的關門弟子啊?怪不得咱家的撥霞供吃的人舌頭都要吞進去了。”

孫老火眯了眯眼,看樣子是張三壯這臭小子搞的鬼。

他氣笑了,點點頭,行,天要下雨娃要找揍,誰也攔不住。

那富商見孫老火點頭,還笑了,松了口氣,趕緊把戲演下去。

“原來真有撥霞供啊?聽說前朝的聖人老兒吃過後,驚為天人,還留下個對聯,滅朝了都沒對出來,現在對出來了沒?”

張三壯笑眯眯搖頭,“至今沒聽說有人對出來,不過咱也沒想着把這事兒拿出來說,只是把對聯刻在了牆上,想着食客閑來無事的時候可以試試看罷了。”

衆人:“……”不打算拿出來說,你搞這一套?

苗婉看着孫阿達眼神幾乎要噴火,縮了縮脖子,張三哥太勇猛了。

他給金刀刻了字,還換了刀柄,怪不得要問她那對聯是什麽,原來是要舉一反三用來吊食客。

好家夥,上趕着找打也沒這麽找的。

苗婉小聲跟耿叔道:“叔,走走走,咱們去千金樓,您去隔壁燒鵝店裏買些吃食送過去,我今天跟表哥和嫂子她們吃飯。”

此地不宜久留,否則容易被血濺一身,等中午忙活完了,有人挨打的時候,再過來瞧熱鬧好啦。

有食客是沖着叫聖人老兒都稱贊過的撥霞供進了食肆,空氣中彌漫着不輸燒烤的香氣,甚至比燒烤還多了一股子細膩綿長,叫人忍不住就下了單。

還有些食客則自認有點文采,沖着食肆內那副對聯進去的,一進門就見牆上書一行大字——炭黑火紅灰似雪。[注]

就有人忍不住琢磨起來,可一時半會兒竟然對不上工整的。

對聯嘛,那就是越琢磨越往裏鑽,鼻尖又彌漫着越來越濃重的香氣,那……自然也是來一鍋撥霞供。

吃火鍋用時間比較久,等食肆下午歇着,已經快申時了。

張三壯往孫耀祖那邊看了眼賬本子,算了下今日的流水。

別看撥霞供單樣菜品都不貴,可這玩意兒是越吃湯越香,越香還越想吃,光中午這會兒就快趕上前幾日一整天的流水了。

他高興的見眉不見眼,也沒瞧見孫老火眼神不善過來。

“張三壯!”孫老火怒喝,拿出金刀指着這不孝女婿,“那禦廚傳人是怎麽回事?還學會撒謊了你!我金刀是你給刻的字?原先的刀柄呢?你知不知道這是遺物?”

“我哪兒敢呀,這是阿婉的主意,您聽我說……”張三壯趕忙想解釋。

真正的刀他哪兒敢動啊,他是用他和孫氏兩口子攢下的錢特地打了一柄金刀先糊弄過去,牙印兒是他的,只想等沒人了,他再把原先那金刀給老丈人。

可不等他解釋,苗婉正好進門,就見鍋從天上來,立刻反蓋回去了。

“三哥?!”她眼神震驚看着張三壯,“我只是叫你說撥霞供是禦前傳出來的方子,我啥時候叫你拿金刀來騙人了?”

張三壯傻眼了,“你不是……”

苗婉打斷他的話,委屈扒拉看着孫老火,小嘴兒叭叭可伶俐了,“孫阿達,這金刀是我讓耿叔到處奔波找到的,本來是想着拿回來就給您,三哥說他來給,我就給他了。”

她還舉起小手,“我發誓,那天發獎金的時候,我還跟三哥說了,讓他跟您說,把金刀還給您,我要是撒謊了,就叫我往後再也吃不到孫阿達做的好吃的!”

孫老火立馬信了,以苗婉這種吃貨,不讓她吃,比生死誓還可信。

他點點頭,“行,看樣子我是太久不活動活動筋骨,你個臭小子當我這老丈人數王八的,能憋是吧?”

他擰着張三壯的耳朵往後走。

張三壯哎喲哎喲地叫,“爹您給我個面子,守着這麽多人呢,爹您聽我解釋,金刀我給藏起來了,這不是原來那……疼疼疼,您輕點!”

不說藏起來孫老火還不生氣,他找不到金刀,難受了好幾回,他這好女婿拿了刀不趕緊給他,還敢藏起來?

他冷笑:“老丈人打女婿,那不是天經地義?你放心,誰也不敢瞧不起你,誰敢瞧不起,叫他找我來!”

沒一會兒功夫,後院就傳來張三壯嗷嗚嗷嗚的慘叫聲。

夥計們都吓得一哆嗦,那仨徒弟也心有戚戚。

就這暴脾氣,誰敢找你去?

苗婉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這真不怪她,她都好心想放過張三哥了呀,是他自己非鑽坑。

那死道友還是死貧道,這問題還用想嗎?

她輕咳幾聲,裝模作樣指點,“此事誰也不許傳出去,掌櫃的這也是為了食肆犧牲自己,往後你們得更尊敬他,知不知道?”

衆人都趕緊點頭,敢不尊敬嗎?

在這樣的老丈人手底下還敢捋虎須,就值得人敬仰了。

苗婉嚴肅點點頭,上了騾車就捂着肚子笑了。

不得不說,別人的凄慘,有時候真的能撫平自己的悲傷。

不道德,但開心。

她還不知道,讓她更開心的事情眼下在郡城——兀良哈氏的大宅後院內,也在同步發生。

蘇日娜已經快氣暈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注:真有這麽回事兒,明孝宗的上聯是:貪黑火紅灰似雪,楊慎的下聯是:谷黃米白飯如霜。

明天還是18點左右見哦~求評論呀求評論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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