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平江物語》作者:鳳鳴朝【完結】
晉江2013-08-21完結
總點擊數:73828 總書評數:1106 當前被收藏數: 851 文章積分: 19,645,962
文案:
人和人的關系,不必一定要生出妖異之後才能證明和清楚的吧?
可事實往往如此。
唯有當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人們才能意識到彼此的重要。
魑魅魍魉也好,妖魔鬼怪也罷,其實和人一樣,扒開皮都有一顆赤紅的心。
就是它支撐所有的生命綿延下去。
不要再覺得自己是孤獨而可悲的。
把信任和愛交付給認為值得依賴的對象。
不管對方是人還是妖物,付出的,總會有回報。
內容标簽:靈異神怪 布衣生活 三教九流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樂喬,顧及 ┃ 配角:流蘇,初一 ┃ 其它:單元劇
☆、清明·宴之宮(其一)
春分過後的平江,冬寒始消,梅雨未至,既不太冷,又不太潮,正是天清氣爽的好時節。
Advertisement
江安堂一清早開門,女郎中樂喬已在藥櫃前盤點起了藥物。十六歲的學徒孟凱仍是老樣子,打開門,擺好就診的桌椅,便開始望着門外發起呆來。
正兒八經的掌櫃卻在日上三竿之後打着哈欠從內室緩步踱出。先是瞧了瞧外面的天氣,見一片朝霞漸隐于東方,連聲感慨又是一個好天氣,這才搖着頭來到女郎中旁邊。
藥鋪掌櫃姓莫,已過不惑之年,高高瘦瘦相貌清俊,頗有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他本是汴京太醫之後,永樂之敗後其父擔心先帝驚怒殃及朝臣,便舉家遷至平江,沒過多久莫老先生便在焦慮不安中死去。而莫掌櫃因從小耳濡目染對岐黃之術略通一二,為父親遺願便集全部積蓄開了這間江安堂。經十多年慘淡經營,如今在平江也算小有名氣。
“樂姑娘,你說要找人,這個把月都過去了,怎也沒見你有所動靜?”莫掌櫃趴在櫃臺上,好奇的問道。雖在平江生活了十多年,一口的京城官話并未改去多少。說起話來,兜兜轉轉的口音比本地方言更難懂。
這樂喬姑娘乃是上個月突然投至他門下的。說父母雙亡,來平江本是為尋一處栖身之所,怎奈要投奔的親戚多年未曾聯系,一時無從尋起。又說自己得曾為大夫的父親親傳,醫術雖不精湛,但替小兒婦人解痛祛癢不在話下,走投無路只好來藥鋪尋份差事。莫掌櫃念她年紀輕輕孤身一人,出了幾個方子來試探,果見她頗懂醫道,就收了她為婦孺郎中。
樂喬年不過雙十,生的一副眉清目秀、明眸皓齒的好相貌。莫掌櫃暗地裏和夫人談起,說若非雙親皆故,這麽好的姑娘也該嫁夫生子了。夫人便笑道:樂姑娘千裏迢迢來此,怕尋的就是夫家,你又操什麽心。莫掌櫃也哈哈大笑,從此不再和夫人談起這姑娘的婚事。
“算這日子,這幾天應該有消息了。”樂喬忙着寫藥單,頭也不擡,“清明馬上到了,這家人應該會很重視祭祖之事。”
莫掌櫃點頭,算是稍微放下心來。有女郎中坐鎮,近日上門尋診的女病人也多了起來,其中不乏富貴家中的妻妾千金。她若尋着人走了,那些病人怕是再難登江安堂的門了。念及于此,莫掌櫃往裏湊了湊,又問:“姑娘尋到人後……有何打算?”
樂喬這才放下賬本,抿嘴一笑,問道:“掌櫃的莫非嫌棄樂喬在此礙手礙腳?”
“當然不是。”莫掌櫃連連擺手,“你現在可是平江城有名的樂仙兒,我只怕留你不住,怎敢生出嫌意?”
樂喬又埋頭紮進單子裏,好一會兒才聽她悠悠地說:“寄人籬下終歸要看人臉色,我若能讨個差事自力更生,遠比在他人家中寄居自在得多。您說是麽?”
這姑娘,想法倒是挺稀奇。莫掌櫃私下琢磨,面上卻“呵呵”笑着,随口應和了幾句。
過午後,街上忽然響起“锵锵”鑼響,孟凱年紀小愛看熱鬧,幾步蹿出去。敲鑼的兵爺已行至門前,口裏高聲喊着:“定西王爺明日清晨至城門,平江百姓若無雜事,定要往城門迎接……”
樂喬聽到那喝聲,像是吃了顆定心丸,長長地出了口氣,喚來莫掌櫃,把從早上整理到現在的藥單遞給他看:“掌櫃的你看一下還有沒有要添的藥材,若是沒有,快讓孟凱去采購回來吧,怕是這兩天就要用到。”
莫掌櫃打眼一瞧,多是些祛濕療寒的藥物,往年這些都是清明過後半月才會進添,以免梅雨節氣間放置過久生黴。眼下離清明尚有幾日,不知這樂喬這般上心又是為何,便說道:“姑娘訂下這些,我覺得早了。還有這化瘀的藥膏要這麽多,用不完會浪費的。”
“不早,不多。”樂喬含笑搖頭,“掌櫃若是早作準備,不僅能為北方來的客人們解憂排難,更能在王爺那裏留下美名嗬。”
這莫掌櫃也非魯鈍之人,聽到街上官爺漸行遠去的吆喝聲,頓時反應過來。喚了孟凱過來耳語幾句,那少年便不甘不願地向城外去了。
“樂喬姑娘冰雪聰明,若非我家珑兒已成家立業,真想請媒婆過來跟你說叨說叨。”
女郎中立時低頭整理賬本。
莫掌櫃自以為從她那透紅的耳垂上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怎能猜到樂喬心中所想與他所說的內容相去甚遠呢?
人心,終究隔着肚皮。
孟凱的腳力雖快,但單子上所需的多種藥材也讓他東南西北跑了一下午。臨近傍晚,才算把所需的東西集齊。
樂喬見他氣喘籲籲甚是辛苦,便為他沏了杯清茶。孟凱“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一雙賊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在這姿色絕佳的女郎中身上打轉。
“樂喬姐姐長得真好看,比刺史家那位千金小姐好看多了,又這麽聰明體貼,不知會是誰能有好福氣把姐姐娶進家門?”孟凱幼時在州裏的刺史家做過家童,回平江後逢人便講那刺史家的千金如何美豔不可方物,似是從畫裏出來的人兒。自打月前樂喬進鋪,旁人再也沒聽他提起過刺史家的千金。口裏最常念的,就是這位似天仙下凡的女郎中。
樂喬了望他一眼。只見這學徒的喉結上下滾動,連咽了好幾口唾液,大膽望着她的眼睛裏充滿血絲。心下便知他這副模樣定是想多了不好的東西,也不理會。自顧着盤點孟凱帶回來的藥箱,任那雙賊眼在身上掃來掃去。
轉眼半盞茶的時間一晃而去,樂喬忽又提起一旁的筆,飛快地在白紙上寫下幾行蠅頭小楷,又用朱筆在原先那張單子上圈了幾下,交給孟凱道:“把這些退了換成我方才寫下的,明日大概就要用到,你快些去吧。”
孟凱接到手一看,不由叫苦不疊。樂喬姑娘這番改動又得讓他城南城北兩頭跑,小學徒不由垮着臉向掌櫃求助:“師父,天都要黑了,人家可能都關門了。我明個兒早起去買,行不?”
莫掌櫃早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道樂郎中是有心整他,但這後生色念實在太過,便沉下臉道:“忘了師父曾教你的?醫者父母心,無論何時都要把病人放在前頭。樂姑娘說急用肯定有她的道理,還不快去?”說到後一句,揚手似是要打上來。孟凱見狀不妙,吐了吐舌頭,連忙捏着藥單閃出門外。
“王府的人來自京城,當是習慣北方的用藥。我倒是疏忽了。”莫掌櫃捋着及胸的長須笑道,“有樂姑娘在,看來都無需我多操心。倒教我這掌櫃十分汗顏。”
“如掌櫃所言,醫者父母心。”樂喬心知此話是為她解圍,腼腆笑笑,轉身替進門的婦人把脈去了。
莫掌櫃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再次感慨莫珑娶妻太早,生生錯過了這麽好的媳婦。
孟凱再度歸來時,已是深夜人定,樂郎中早已離鋪歸寝。孟凱不由遙望着女郎中每日來的方向悵然出神。莫掌櫃念他奔波半日,遂擅做主張代替樂喬原諒了他,只拍拍他的肩道:“你也看出樂姑娘非一般人可攀得上的高枝,何苦自尋煩擾?”
孟凱似懂非懂,仍是悵悵的。坐了許久,才在莫掌櫃的催促下關好門,收集好桌椅,席地而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Q被盜了,好友全部清空,所以之前加過Q的童鞋十分抱歉。
這裏是新Q:17236248 (有興趣可以新加一下
☆、清明·宴之宮(其二)
翌日四更光景,街上便吵吵鬧鬧,又是鼓陣又是鑼響,兵爺的嘶喝更是一波接着一波。
“王爺車馬隊已至五裏橋,城內百姓速整理行裝,出外迎接……”
樂喬慣常早起,這時也方才梳洗妥當,聽到呼聲不由暗笑。不過是王侯遷居,何必驚擾全城百姓,鬧出萬人空巷的動靜?想歸想,在劇烈的砸門聲中不得不放回劍,開門迎客。
沖進門來的兵爺見她如此年輕,又做未出閣的打扮,不由一怔。随即又拿出架勢,半笑不笑道:“姑娘既已穿戴整齊,速去城門迎候吧,王爺說到就到。”邊說着,邊又是一番打量,“若趕得巧,說不準還能有幸一睹王爺貴顏,倘若運氣再好點,憑姑娘的好樣貌。啧啧……”
話留一半,但意思明明白白。樂喬低頭言了謝,那兵爺已匆匆忙忙趕往下一家了。
擾不可過百民,驚不可動一城。太祖皇帝的遺訓,他們都記到哪兒去了?
話說回來,舉家遷居的定西王顧思遠,本是元豐年間平息亂民暴動的有功之臣,為保大宋江山可謂立下汗馬功勞。又傳說他本是先皇同父異母的兄弟,先皇登基時封他做定西将軍,戍守邊關數年,即使太皇太後輔政時也多依仗他保國內一安。帝親政之後朝中兩黨之争空前激蕩,幸得将軍坐鎮京城才沒鬧出大亂子。至如今元祐黨人勢力漸微,朝中安定,帝念顧将軍年事已高,擢為一品定西親王,賜平江城為屬地,另有珠寶綢錦贈以千計。又聽說顧王爺離京那天,帝率滿朝文武百官相送十裏之外。這樣看來,也怨不得刺史大人驚動全城百姓了。
樂喬趕至城門時,正巧見到兩列汗馬骁騎飛入城門。為首的黑衣勁裝漢子沖上橋頭,方才看清楚橋對面的人山人海,雙手高揚,猛然勒下寶馬。那馬兒吃不得痛,長嘶一聲,勁裝漢子濃眉緊皺,稍稍安撫了受驚的坐騎,跳下馬抱拳高聲喊道:“我家王爺本是借寶地頤休晚年,未曾想驚擾左鄰右舍鄉裏鄉親。讓大夥趕個早起,在下替王爺先道不是。父老鄉親還是散去吧,若王爺看到,必然過意不去。”
漢子連連作揖,話語間情真意切,衆人一番議論之後散去不少,餘下的那些多是誠心要看熱鬧。騎兵們看大家興致盎然,只好勒轉馬頭,複向城外奔去。
樂喬不急,便和一些年輕女子立于橋欄內測,靜候車馬大隊到來。
不多時,果見浩浩蕩蕩的車馬隊徐徐而至。這次策馬走在最前邊的并非先前登過場的黑衣骁騎,而是一名鮮衣怒馬的弱冠少年。少年頭戴金色旒冠,身着白衫,然雪白衣衫下卻配猩紅衣褲,張狂之态盡顯。但少年的俊俏樣貌着實惹眼,倒教他那一身放肆的打扮順理成章。
“這就是顧家四少爺呀。”樂喬留意到後邊一雙年輕女子正眉飛色舞地談論着,“真和表姐說過的一樣是個漂亮的人呢,朝思暮想果然是沒有錯的……”
“你就別做白日夢了,這麽妙極的人兒不是你我能宵想的。”另一女子打趣道。
忽聽橋旁一陣稚童的尖銳哭叫,衆人忙将目光移去,原來是河邊一小童的藤球不慎落水,拽着河岸欄杆哭鬧不休。他身旁的年輕婦人又急又臊,扯着孩子的手要往回走,小兒自是不依。母子間的争執很快被橋上的白衣少年注意到。顧四少爺斜睨兩眼,突地從馬上躍起,一腳方踩上馬鞍便如離弦之箭彈出甚遠。當他身形方定時人已在河面上,伸手一撈藤球便穩穩地黏在手上,少年擡頭找了找方向,又若雪雁般疾沖至哭啼孩童的身旁,将藤球遞還給他。那年輕婦人還未來得及說聲謝謝,白衫少年已回身馬上,催動馬兒慢慢朝橋下走去,目不斜視的樣子好似方才的事只是衆人眼花。
不出意料,這番舉動又讓周圍的少年們談興高漲,直呼潇灑。
“這樣的好身手怪不得年紀輕輕已然是從五品騎都尉,要不是随王爺遷移咱們這兒,怕是不用幾年就可成為最年輕的大将軍。”
“我家大孫要是有這樣的本事也不用十多年只熬成個小小捕頭。”
……
不絕于耳的贊揚令樂喬甚覺好笑,顧四少爺這招海底撈月看似漂亮,也不過是花拳繡腿。遠遠瞧着少年堪比白衣的臉色,身為郎中的樂喬自然看得出他已氣力難繼,只是強撐着沒有表露出來。
白衣少年下了橋後,車馬隊才入城一半,樂喬又呆了一會兒發現着實無趣,趁着大家随着顧家隊伍前移的空當兀自退出人群。看天色尚早,樂喬不急,慢悠悠地循着河岸小路往慣常去的餐館去了。
誰也想不到名動京城的少年騎都尉竟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樂喬飲茶的時候又想起那張狂得意的白衣少年,嘴角不由浮出一絲微笑。
歸及江安堂,樂喬意外發現莫掌櫃竟起了個大早,懶洋洋地趴在櫃臺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櫃面不知在想什麽。一向懶散的孟凱反而在認真地整理昨晚收購的藥草。
莫掌櫃一見樂喬,兩眼便冒出精光,問道:“可見着你要找的人了?”孟凱老早溜去城門想見識一下京城來的老王爺,結果王爺面沒見着,反而在人群中看到樂喬癡癡望着那俊逸非凡的顧四少爺,少年心不由倍受打擊,早早返回了鋪裏。莫掌櫃早起無聊好奇心大勝,稍稍套了幾句話,孟凱就把他所見所聞一股腦倒了出來。
聽孟凱說顧家四少爺确實生了一副人中龍鳳的好皮囊,也難怪樂郎中會中意此人。
莫掌櫃心裏還想着總算找到機會擠兌一下樂喬,卻聽歸來的郎中口氣淡淡地道:“要找的人沒遇着,假龍虛鳳的二世祖倒是碰到一個。”
假龍虛鳳?莫掌櫃咀嚼了幾遍,漸漸生起一頭霧水。
既已歸位,樂喬的心也收了回來,和孟凱一起收拾整理藥草。平時極為聒噪的小學徒今個兒出奇安靜,而且刻意躲着她似的,反而讓樂喬有些不太習慣,轉念又想到這樣更好,私下裏笑過便連帶忘了孟凱昨日的冒犯。
樂喬一回來,莫掌櫃樂得清閑,出門轉了一圈打算回內室補回籠覺,才一轉身,忽聽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朝着江安堂而來。莫掌櫃剛探出腦袋,一名神色匆匆的黑衣骁騎未等馬停便匆匆翻身下馬沖進了江安堂。“樂仙兒可在?”
莫掌櫃被來者的氣勢驚得一愣,醒過神來忙朝裏指了指。
俯身專注揀選藥材的樂喬早聽到外面的動靜,當來人出聲詢問她才直起腰快速打量了對方一眼。京城的口音,仍是清早過橋的那身打扮,不愧是上過戰場的兵士,速度很快。樂喬心裏還在嘀咕,那廂黑衣騎士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抓了女郎中的手就往外跑。
“快些快些,要出人命了!”
被人魯莽擒手,樂喬心生不悅,冷聲道:“你讓我空手去王府,若真出了大事還來得及往回取藥嗎?”
黑衣騎士回頭望着她,不知所以,莫掌櫃連忙出面打圓場,提醒他要把病人症狀大概說一下。
“請恕在下先前無禮了。”黑衣騎士抱拳致歉,這時才稍稍冷靜些,“三少奶奶身懷六甲,這些日子一直在路上走,怕是動了胎氣。請樂仙兒念在醫者仁心的份上,快些随在下趕去王府吧!”
婦科諸症唯妊娠之事最為緊急也最危險,樂喬立時緊張起來。去內室取來藥箱,黑衣騎士已然在門口等候,樂喬想了想,二話不說從騎士手中搶來馬鞭,揚手便是一記響鞭。馬兒立時高擡前蹄,騎士沒防備,手中缰繩頓時松開,樂喬眼疾手快又搶了過來,幾步追上了寶馬。
“樂仙兒當心!那馬……”眼看女郎中作勢上馬,黑衣騎士驚叫起來,顧家的馬都是百裏挑一上過戰場的駿馬,性子烈得很,這姑娘怎地這般冒失。然他的話還未說完,只見樂喬腳尖輕點地面,再一眨眼,人和馬已在十步之外了。
騎士既驚又疑,回頭望着莫掌櫃脫口問道:“平江的大夫都這般厲害?”
莫掌櫃但笑不語,心裏卻也泛起同樣的疑惑。
作者有話要說:
☆、清明·宴之宮(其三)
“因為三少夫人有身孕,離京前老爺勸過幾次等孩子出生了之後再過來,但三少爺堅持和老爺一起。大少爺二少爺都在京城身居要職,大小姐去年出閣,讓他們回來根本不可能。三少爺不希望老爺卸甲歸田之後變成孤家寡人,于是勸說四少爺一起離開了京城。”
自稱沈姨的年長婢女領着樂喬穿過落成不久的花園,向安置三少夫人的院子走去。
踩在微潤的泥土上,鼻端彌漫着郊區泥土和新鮮石料的味道。
這處宅邸剛剛建成不到一個月,是平江一富商本打算贈給州官的大禮,不過定西王顯然比州官更加尊貴,于是順理成章地低價賣給了定西王。許是富商對滄浪亭情有獨鐘,這處宅邸處處看得到滄浪亭的痕跡。因此又和一般商賈追求的大而奢華不同,橋廊錯落、樓閣有致,間或細水潺潺的園林清雅精巧,雖未經歲月沉澱,也看得出根基穩重,隐隐中不乏世外桃源的氣質。
“老爺平日裏就很疼三少夫人,這次肯聽從三少爺懷着孩子奔走這麽遠,更是讓老爺非常歡喜。”沈姨一邊說着,一邊東張西望,“南方的院子就是奇怪,明明一轉彎就到的地方偏要再杵道牆。”
樂喬輕輕一笑,還未接上話又聽沈姨道:“唉,你說孕婦本來就不能出遠門走多路,這剛一下轎子就嚷着肚子疼還不把老爺給急死呀。話說回來三少爺都不怎麽着急,老爺也真是……”
“夫人身體怎樣?會以前有生過大病嗎?”
沈姨撓了撓鬓角:“說起來,雖然三少夫人自打有喜以來就經常嚷着這裏疼那裏癢,但太醫每次診過後都說夫人身體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人身子嬌貴了。不過記得老夫人原先懷幾個少爺的時候都沒有這麽多毛病……”
聽出沈姨的語氣裏帶着幾分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厭煩,樂喬看得出來那三少夫人平時沒少折騰這些下人。
“前邊再轉個彎兒就到栖鳳苑了,據說是這府裏最好的院子。”沈姨突然停下腳步,回身拉起樂喬的手,“附近鄰居都說樂仙兒醫術高超,不管三少夫人怎樣,希望樂仙兒能讓老爺先安下心。”她湊到女郎中耳邊說道,“三少夫人打有喜以來真把老爺折騰得不輕,真害怕老爺撐不下去。”
唔,這麽坦誠?樂喬有些驚訝,但随即點頭:“放心吧。”
接下來到把樂喬帶入院門的這段路程中,沈姨一直緊鎖眉頭,顯得心事重重。
還沒走進顧王氏若婷的卧房就聽到痛吟聲一陣高過一陣,樂喬當下反應過來出聲的應是孕婦。
可聽這聲音中氣十足哪像有恙在身?樂喬心下嘀咕,腳步可不敢慢。
“快去看看大夫怎麽還沒來。”
樂喬迎着這聲音進了房間。
按說應該先有下人通報的,但沈姨突然被一個年輕丫鬟叫走了,院中三五個仆人也都刻意避着主房似的,對背着藥箱的樂喬投向好奇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接近。
“我就是大夫。”樂喬及時攔住了急匆匆沖向門外的人。
那人猛地頓下腳步,定睛一看,似乎有些不相信:“你是大夫?”刻意壓低的聲音尚無法完全掩蓋本來面目,透露出些許清冽。
“四少爺若不信可去外面打聽一番,不過我要先去看病人了。”樂喬微微颔首,指了指身側的藥箱,接着在顧及的打量下不慌不忙踏入了裏屋。
即使過去很久,顧及仍能很清晰地回憶起這一幕——表情平和但不自覺間稍稍揚起下颌的年輕女人,春日煦光映照着清澈純淨的黎色眼眸,長長睫毛投下的陰影将眼中的世界陰陽分割。在顧及見過的人中,這個女人的姿色算不上最好的,甚至也不是一眼看過去會覺得驚豔的類型,但她只是那樣沒有任何動作地站着,也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在和年輕女大夫短暫的交流之後,有一瞬間那雙眼眸近得可以讓顧及感受到其中的冷清,就是那麽近的距離,主人專注的焦點卻在缥缈難尋的地方,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她。
大約是看到大夫進來,半躺在床上的女人更誇張地□起來。
“大夫到了。”緊跟着樂喬進來的顧及提醒道。
圍在床邊的兩人這才轉過身,兩張極為相似的面容很容易猜出他們的身份。
面帶焦慮的華發男子自然是定西王爺顧思遠,相比之下,顧雲确實要比父親淡然得多。
“大夫在這裏就好了。”顧雲安慰父親的話也和他的表情那樣平淡,“我們先去外邊回避一下。”
“請放心。”樂喬适時遞上安心丸,“夫人的氣色還好。”
拈脈的結果印證了沈姨的話,看起來痛苦萬分的三少夫人不僅身無大礙,氣血的流通也遠比普通孕婦要好。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樂喬還是施了銀針讓孕婦先行睡去——時不時聲嘶力竭地叫喊,腹中的嬰兒會受到驚吓。
孕婦安定下來勉強只能算是事情的開端,從進入顧府見到的幾位成員來看,真正需要診治的是那位女扮男裝的顧四“少爺”。
方才匆忙間僅注意到她額間若有似無的黑氣,如果細看肯定還能發現別的問題。
那麽……
“能否請四少爺過來幫下忙?”
門後露出半張臉的女大夫将目光投向三人中的長者。
“這?”顧王爺轉過頭去看顧雲,後者點頭默許。
“裏面躺着的是三少夫人,我還有事。”顧及的回應很直接,未經掩飾的不耐煩洩露出主人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願望。
“可是你比較有力氣。”樂喬遞出一張藥方,“請三少爺檢查一下,若是無誤還需及時取藥。”
最後被王爺一把推進來的顧及滿臉愠怒,看到床上酣睡的孕婦,顧四“少爺”的臉色更加難堪:“這不都沒事了嗎?”
“扶着她,我一個人沒辦法解開她的衣服。”
“吓?”
“僅靠脈象并不能十分确定胎兒安好。”挽好袖子的樂喬迅速解開褙子的繩結,示意顧及擡起孕婦的上身,“我想順便看看胎兒的性別。”
“可是我……”顧及已然黑了臉,但女大夫的下一句話讓她的臉色很快由黑轉紅。
“若僅靠觀望就盲目确定內裏病症,這個大夫絕沒有行醫的資格。”終于收起那種客氣的敬辭,在熟睡的第三者的床側,樂喬語帶戲谑,“從我見你第一眼起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顧四……‘少爺’?”
單是聽她的話語和口氣,任何人都不用懷疑這是對自己的嘲笑。數年來一直苦心隐藏的身份被對方一眼看穿,不管說什麽或是解釋什麽,又或者繼續僞裝下去都只會讓自己受更多侮辱。
可是……
這是從進門以來女大夫第一次将視線對準她。澄清的黎色眸子裏并無語氣裏明顯的調侃,認真而又深遠。雖然很快就将目光移開,顧及仍能感受到她想表達的寬慰——既然已經被看出來了,請做回自己吧。
是這樣嗎?
比起褪去孕婦衣物的過程,大夫的診斷快得有點過分。
僅附耳貼在孕婦肚皮不過一彈指的功夫,樂喬便吩咐道:“可以了,把衣服穿回去吧。”
顧及一聲不吭照做。
“有淤血凝于神庭前,印堂晦暗,傷及沖脈致腹部氣逆而拘急。近日是否有氣力難繼、體虛頭痛的症狀?”收斂孕婦襦衫的大夫忽然問道。
“沒有。”一時半會兒難改的發聲習慣,低啞的聲音在樂喬耳中來回盤旋。回望顧及正面帶不快地将雙手夾在孕婦腋下,略顯吃力地把她擡起來好讓樂喬能把她的衣服鋪放整齊,視線則始終下意識回避着手中女性的身體。
樂喬歪着頭冷眼看了她一會兒。雖然手中的動作有意放慢,但還是很快結束了。
“我可以出去了嗎?”
“唔,離回天乏力之時尚久,你要是感覺自在我也不好勉強什麽。”樂喬轉身開始收拾藥箱,在顧及沒有看到的地方,一條巴掌長的半透明绀青絲線從大夫袖中飛速竄出,及至低頭離去的顧四頸後轉眼消失不見。“以後大概會時常為府上做事,若四少爺有需要,随時恭候召請。”
“不用。”
露出意料如此的清淡笑容,大夫背起藥箱随顧及走出裏屋。
焦灼等待的王爺見房門打開立刻迎上來:“怎麽樣了大夫?要不要緊?”
“恭喜,少夫人懷的是龍鳳胎。”樂喬笑盈盈地答道,“胎兒很有活力,大概等不及要出來,所以夫人才會覺得腹痛。方才給三少爺的方子裏有江安堂特制的安胎良藥,夫人只消吃上一段時間,腹痛的症狀即可減輕。”
“多謝大夫。”老王爺喜不自禁地抱拳行禮,“午飯讓下人準備了,大夫在這裏用過餐再走如何?”
這征戰沙場的昔日将軍看來真是染上了老人的通病,能為兒孫放下身段對區區郎中行禮作揖。
樂喬連忙還禮,道:“不敢勞煩王爺,晚生還需早些回去為少夫人配些寧神安腦的藥,就先告辭了。”
王爺這才放棄挽留。
臨出門時,樂喬有意望了顧及一眼,卻見她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其中的稱呼,X仙兒是中原一帶對醫生的尊稱。
北方對醫生多稱大夫,南方稱郎中。
☆、清明·宴之宮(其四)
此後幾日樂喬成了王府常客,三夫人稍有不适,不出一柱香,必然能在江安堂門前看到王府的黑衣騎士。來的次數多了,騎士都有些不好意思。
這般難纏的孕婦真難為王爺每回陪着她大驚小怪——顧王氏若婷要真有毛病如此折騰也說得過去,事實是她的身體比一般人還要強健。由王爺親自監管的膳食補品每日一排排擺放在王若婷面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過得比皇城中最受寵的嫔妃還要舒坦。
逢上這樣的人,除了王爺恐怕鮮少有人能保持好脾氣,況且樂喬自認為不是好脾氣的人。
于是在清明祭祖這天,樂喬認為是時候根治三少夫人這恃寵而驕的頑症了。
起因是四更樂喬方打坐完,就聽到一陣捶門聲,來者正是幾日來請她去王府的顧家兵顧望風。饒是樂喬醒來已久,心頭仍湧上清夢被擾的不快。
“這次又是為何?”
“咳。”許是天邊霞光照應,顧望風黝黑的臉上染上一層紅光,連連搓着手,“今個兒不是要出城祭祖嘛,所以府裏早早開始準備。人雜響動也大,夫人就受驚了。”
樂喬二話不說掩上院門。
顧望風在門外急得團團轉,“樂仙兒,我們這些下人都知道天天老麻煩你很不好,可是王爺他……”
“你且轉告王爺,三少夫人這是心病,晚生才疏學淺還望王爺另請高明。”
“可夫人只認你啊,昨個兒就近請了一位大夫,夫人晚飯都沒吃就躺下了,可把王爺急壞了。”顧望風急得直抓頭,“還有四少爺,前幾天就開始不對勁兒,吃什麽吐什麽,請大夫他也避而不見。求樂仙兒去一趟吧,把夫人和王爺糊弄過去,主要瞧瞧四少爺……”
院門吱呀一聲被女郎中拉開一條縫,顧望風連忙把馬鞭塞進去,隔着門縫腆笑道:“樂仙兒辛苦了。”
到王府門前時,一行隊伍已在門外長街候着了。打眼一瞧,平江府地方官員也在隊列中,無論官職尊卑,各個弓着腰立在車馬前靜候王爺尊駕出現。
“樂仙兒請。”顧望風下馬後十分恭敬地搭手相迎,毫無準備的女郎中頓時被數十道目光盯上了。
“王府難道沒有後門嗎?”樂喬小聲責問,“這讓我以後在平江怎麽立足?”
顧望風憨厚一笑,直抓着頭發不回話。
雖說樂喬有意忽視,腳步也較平常快上許多,仍被長街上射來的目光穿心透肺。定西王雖說卸甲安居,他的兩個兒子還有不少親信都在朝中身居要職,地方官員哪有不讨好的道理。這會兒見一個普通女子被顧家私兵恭迎入府,自然百般好奇。
好奇之後,也會把主意打在王府貴客身上。
左轉右轉行至栖鳳苑樂喬略微受驚的心才算安定下來,和往常一樣邁着不緊不慢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