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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不聽話?!”
“哼。”
大概是看到樂喬難得有這麽氣急敗壞的樣子,顧及板了好多天的臉終于略有松展。
而後顧四捧起經書要繼續讀下去,樂喬見狀忙把書奪了過來,将怒反笑道:“看這天要下雨了,把經書淋壞可是會遭雷劈的。”
好容易覓來的樂子被無情剝奪,于是顧四再次收眉斂目不發一言。
說來經文咒言也和藥草有相同的功效,都對妖物有或大或小的影響。顧四方才念的那部分是大悲咒裏降魔伏妖的部分,若是由得道高僧念誦,定能使大小妖物神魂俱滅。即使尋常人念出來也有驅邪之效,樂喬院中困縛的妖物大都修為尚淺,經不起降魔咒折騰。
好在攔下她沒念完最後一句,不然花花草草們該鬧翻天了。
後來那一夜都平安無事。
第二天樂喬早早起床在書房翻了很久,揀選出幾部個人修行的經書丢進顧及房裏才百般不放心地離開家門。
去江安堂的路上一想起顧四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樂喬就氣得牙根直癢。
還真給自己猜中了。
昨個兒那狀況足以證明顧家四小姐不是省油的燈。
只希望早日能把命改寫回來,趕快把這尊菩薩送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捉蟲~
☆、谷雨·妖籠(其三)
顧及是在藥鋪正忙的時候匆匆進去的。一進門就往寫着“就診”字樣的內室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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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髻淩亂又一身狼狽,再加上蒼白的臉色讓孟凱還以為唐突進來的年輕女子是來看病的,二話不說拎起兩條長凳堵在顧及面前。
“讓開。”
禁軍出身的人無論品性如何,總歸有一股非同常人的威懾感。可惜顧家四小姐此刻作女裝打扮,未經掩飾的柔細嗓音更使其效果大打折扣。
“不好意思,我家樂仙兒定了規矩,凡是來看病的毋論貧富貴賤一律得排隊。”孟凱斜睨着對面的顧及,目光中油然而生的些微優越感令對方大為惱火。
顧及一點兒不客氣,一手搭上孟凱的肩膀,一只腳猛然踢向少年的腿窩。
小學徒哪裏吃得了這招,立即單腿跪地痛得哇哇大叫起來。
“顧四!”自屏風後傳出的厲喝聽着駭人,然慢悠悠走出來的樂喬卻仍挂着慣常的輕淡微笑,“真是稀客啊。”
抱懷側立的顧及收回腳,望着抱腿大叫的孟凱,冷不防吐出兩個字:“回去。”
“你也看到這裏這麽多人,我怎麽可能丢下她們不管?”話是那麽說,樂喬一邊安撫那些略有騷動的病人們,一邊開始解背褡。“家裏出什麽事了?”
顧及一時怔在當場不知如何回應,最後在樂喬疑惑而期待的目光中擠出三個字:“草,壞了。”
這下沒什麽好猶豫的了,樂喬當即向莫掌櫃告了假,拽着顧及向家奔去。
“早上出門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壞掉了?”就是随口那麽一問,樂喬猜想可能昨天的伏魔咒還是起了效果,雖然來得有點延遲。“都壞了?”
“橋頭……認生的那株。”顧及這廂看來是話說順溜了,也可能是見到樂喬平複了心情,說話不再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是花連?”
“嗯。”
真難得四小姐也會對花花草草上心,還特意跑來告訴她。
話又說回來,要是這段時間妖籠出任何問題,罪魁禍首只能是顧四。
“吓着了?”
“沒有。”
瞥了眼臉色仍是煞白的顧及,樂喬當下了然——顧家四小姐這是擺明死要面子。
是樂喬出門之後不久的事情。
雖說昨個兒小鬧了一場,那本《大悲心陀羅尼經》被樂喬收了去,但是大夫也不可能想到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吧。
吃過憑空出現的早餐過後,閑來無趣的顧四又念起了那經文。
本是坐在橋頭木階上默背的。不過背着背着就不小心背出了聲。
……
“南無喝羅怛那。
哆羅夜耶。
南無阿唎耶。”
……
“唵。
悉殿都。
滿多羅。”
咒文一句一句像是自己跳出來似的。
“跋陀耶。”
等顧及感覺異樣的時候最後一句恰好落地。
“婆娑诃。”
有些喘不過氣來,頸子上也癢癢的。
以為是下雨天氣悶,或者是雨滴落在皮膚上才會發癢。
顧及起身要回屋裏,站起來才發現被誰緊緊牽制致使無法移動。
原來是頸間纏了東西。
被細細的草莖松松地纏着,一圈又一圈。勒得并不緊,但意識到是有東西作祟,呼吸不由自主地短促起來。
“吳郎啊。”
“吳郎啊。”
不斷有女聲在耳邊呼喚,時而溫柔,時而狠戾。
“那麽狠心。”
像是在講故事,女聲斷斷續續地訴說着。
“明明說好要成親卻把我推進河裏。”宛若哭泣又夾雜着指責,尖銳得會刺痛耳朵的聲音不顧顧四的掙紮肆意竄入腦海,“好狠心吶!就那樣把我推進河裏。我便死了。可沒想到會變成鬼吧,吳郎?我死的如此不公,所以閻王要我來讨公道啊。”
比小指還細的草莖猛地一收,顧及登時被拉倒在木橋上。被臺階磕着腦袋的顧及不由痛呼一聲,沒想到聽到呼聲草莖立刻放開了顧及。
“不是吳郎。”幾根半人高的莖在半空中交纏舞動,莖的頂端還有黃蕊白瓣兒的小花。小小的花朵正對着顧及似乎在打量她,不一會兒又在細莖的帶領下圍着顧及打轉。
再次響起的女聲變得哀戚莫名:“知道你不願再我啊。正是要抛下我這個累贅才把我推下河的吧……”
後來還說了什麽顧及并不知道。
解除束縛的第一時間顧及就沖出了院子。
連院門都沒來得及掩上,顧及狂奔出好遠才扶着牆慢慢平複了呼吸。
頸上被勒的那一道隐隐作痛,但是遠不及內心的鼓噪。
扶着牆壁站穩腳跟,顧及一時不知該去哪裏。
身上是那大夫的衣服,發髻也散亂了。這樣的打扮斷然不可能回顧府。
別的還能去哪裏?
妖物橫行的樂家院子不可能回去。
所以她現在是無家可歸的人
一擡頭忽然看到一家藥鋪。
“這個可別念出聲,花花草草受不了。”
樂喬的囑咐蹿了出來。
畢竟在那院中平安無事待了半個月,綠草會作祟說到底一定是因為自己不留心念出了經文。
雖然不願承認,但想到樂喬清律司少卿的那重身份,顧及意識到也許得找到她才能解決問題。
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家夥知道是自己惹的禍。
院門大敞着,樂喬很容易聯想到顧及是如何狼狽逃竄的。
半個月來盡心盡力服侍客人的仆役從未顯露過真身,所以顧及不會對它們有什麽感官上的認識。不知者無懼,然一旦見識了真身,吓到魂飛魄散亦是正常反應。
這樣看來顧四也算膽大。
嘉許的目光并未被顧及留意。
小心翼翼跟在樂喬身後的顧及連那些植物的影子都不願碰上。誰知道這院裏都潛伏了些什麽鬼東西。
聽到背後的人兒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輕悠,不知為何樂喬竟覺得心情愉快起來。
腦子裏閃過了類似“原來你也不是一直處驚不變”的念頭。
那株燈盞草蔫蔫兒地癱在橋頭。
“明明剛才還張牙舞爪。”顧及心有餘悸地摸了摸頸子,疼是不疼了,可臨了那種窒息的感覺久久不散。
樂喬捏着片葉子連草莖一道拉了起來,細細看了片刻才道:“神兒沒了。”
神兒沒了——附着在草葉上的幽魂不在了。
“可能逃到哪裏去了,不過逃不出院子。你小心點。”
樂喬說着從袖間摸出了青索,顧及仔細瞧了幾眼,隐約覺得有點眼熟。
“要不你去房裏吧?”樂喬建議。
“唔。”
應是應了,顧四卻跟在樂喬身後亦步亦趨。要不是腰板挺得直,教旁人看到只當是顧及伺機做什麽壞事。
樂喬從池裏的倒影把顧及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想笑但又怕傷了這要面子的少年騎都尉。
“是個女的,一直叫着吳郎。”顧及應是覺得這樣一直跟着也不好意思,便開口道,“說吳郎把她推進了河裏,所以她變成鬼了。”
“吳懿是花連的未婚夫。”樂喬應道,“在城北一間私塾教書。”
“吳義?”顧及撇嘴,“聽着就不像什麽好人。”
樂喬忽然停下步子回頭問道:“你認為事情是花連說的那樣?”
“難道不是麽?”顧及也停下來,望着樂喬的眼睛認真地說,“那會兒因為認錯人下手是挺狠,不過她好像确實有很大冤屈。”
“哦……”樂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雙手握着的青索上。
雖說怕的要死,還是會脫口為傷害她的幽魂開解。
出乎意料是個坦直率真的人呢。
大概在院裏來來回回一刻鐘,樂喬手中的青索忽然繃得筆直。
“逮到了!”
“欸!”
顧及的反應先是猛地向後退一步,落腳前一刻又怕踩着什麽東西,愣是單腳支撐着站住了。
樂喬這回可沒忍住,邊笑邊收緊青索,笑得顧四滿臉通紅才饒了她:“你隔壁房間裏有花盆,去拿個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谷雨·妖籠(其四)
北城的私塾開了好些年頭,每年收的學生都不在少數。樂喬和顧及到的時候正值學生們放課,稚童三五成群魚貫而出,個個都像考中了狀元似的大聲笑鬧着。
私塾門前立了個年近而立做儒生打扮的人,一會兒招呼這個孩子小心點,一會兒又叫下那個孩子讓他記得作業。
孩子們和這先生的關系看來蠻好,不時有孩子湊到他面前說明天給先生帶什麽吃的。聽到這類的話先生總是笑着摸摸學生的頭,讓他們自己多吃點。
“你看他像是會是狠得下心把未婚妻推進河裏的人嗎?”
抱着花盆的顧四一時語塞。
“要事情像花連說的那樣簡單的話,她也不會如此好運只變成孤魂野鬼。”
顧及悶頭想了半天,弱聲弱氣地反駁道:“那,花連她總歸是枉死的吧。”
樂喬單手背後,擺出教書先生的姿态指點道:“枉死的人會變成惡鬼,這點你要記着。”
都快把人弄死了還不算惡鬼啊。低頭看着燈盞草萎縮的細莖,顧及突然有種丢下它的沖動。那會兒都沒認準是不是仇人就把差點殺了自己,現在真兇出現了,還不定這游魂會怎麽樣呢。
“這裏人多,我們去他家裏等着吧。”
再次看到教書先生時,黃昏已經過了。
見門前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樂喬立馬讓顧及把花盆抱起來。
“為什麽你自己不拿?”手臂酸痛的顧及抱怨道,“明明是你分內的事。”
對此,樂喬奉上讓顧及恨不得咬掉舌根的解釋:“也不想想是誰闖的禍。”
改天離開那院子的時候一定要念上一百遍大悲咒,讓你滿院子花花草草都不安生。抱緊花盆的顧及如是想。
這廂和顧及一番鬥法,那邊教書先生已經打開門要進去了。
樂喬見狀連忙喊道:“吳懿先生。”
吳懿回頭尋了一圈,在緩緩落下的夜色中好容易才找到叫他的人,應是拐角處那兩名女子吧。除了她們附近也沒見着什麽人。
左側較高的女子抱着一個花盆,和花盆裏的草一樣都無精打采地垂着腦袋。右邊略矮的女子正拉扯着抱花盆的人往這邊過來。
走近了才發現兩個人都很年輕。
“天色這麽晚兩位姑娘家出行可不安全啊。”吳懿先是拿出先生的諄諄教導,而後才俯首作揖,問道,“不知二位姑娘找鄙生有何要事?”
迂腐的儒生——這是禁軍出身的顧及對吳懿的印象。
大宋風氣如此開化還要刻意和她們保持距離,亦沒有請她們進門的打算,教書先生此番未免做作了。
到這時樂喬才接過顧及懷中的花盆。
唔,是挺重。
“先生可記得花連?”
饒是夜色愈顯濃重,還是能清楚看到吳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神色中也籠上了濃濃的哀戚。
“是我過世的妻子。”私塾先生這樣回答。
聽到這句話燈盞草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生生拉直了。從草根到葉尖都是直挺挺地對着吳懿。
“那先生現在是獨身一人?”
吳懿默不作聲,只是點了點頭,神色間的哀愁越發濃重。
“那是八年前吧。”
點了燈,沏了茶,私塾先生望着大開的院門開始講述一段往事。
從紹聖五年往前數八年,正是辛未正科之年。自幼苦讀多年以優異成績奪得解試頭甲的儒生吳懿決定參加今年的會試。
這是光宗耀祖并一舉進入仕途的好事情。
以吳懿多年的努力和天賦即使在會試中取得名次也是綽綽有餘的,之後只要能進入殿試,便可成為為聖上效力的人。在朝堂之上為端坐九五之尊的聖上出謀劃策——這是每一名儒士的夙願。自幼學習儒家治國之道的吳懿亦不例外。
元月初就把一切準備妥當,只差在選好的好日子裏踏上去京城的路。
元月十三,是春燈節正式開始的前一天。
吳懿在傍晚時約出了已私定終身的戀人花連。
二人在城外的平江河邊會面。
沿着河邊的小路攜手前行,大戶人家放出的煙花不時在頭頂綻放,美麗至極。而那些等不及第二天燈節的人們,便在河上放出了蓮花燈。漂浮在水面星星點點的燈火,像極了星辰墜落在水裏。
“好美啊。”花連贊嘆。
吳懿含笑望着她,在他眼中花連是極美的女子,一點兒都不輸于花燈上畫着的人。
“好美啊。”吳懿也感嘆道,此時佳人在側,這位儒生禁不住心猿意馬,“若能與卿長相伴,何戀世間功與名。”
若是花連此時挽留他留下,他定會毫不猶豫說好。但花連并未說出類似的話來,對于戀人的志向,她是支持的。
“等你中了狀元回來,會娶我嗎?”過了好久才怯生生地問。發達之後丢下糟糠之妻的先例實在太多,何況他們只是私定終身,尚未舉行成親之禮。
“現在就想把你娶回家好好藏着。”吳懿牽着戀人的手,不自覺地用上力氣,“無論今年中與不中,回來之後我們就成親吧。”
“嗯。”
夜色愈發暗下來,再往前連花燈都很少看到。但是二人貪眷離別前的小聚,誰都沒有說出要回去之類的話。
二人沿河一直走到郊外方才察覺過來。
“離城好遠了。”花連說。
“要回去嗎?”吳懿體貼地解下外衣給戀人披上。
花連很久沒有回應,二人默默地往前走。
“真想和吳郎永遠這樣在一起。”——是花連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我們走在一座橋上。”私塾先生說,“橋是斷橋,在連兒落入水中後我才知道。我沒來得及拉住她。”吳懿像是要哭出來似的,燈下那張過早出現皺紋的面容上已經看得到點點淚滴,“沒拉住她呀……”
這句話落地時吳懿放聲恸哭。
私塾先生沒有克制,那聽得讓人心碎的哭聲盤旋在小小的房間裏,盤旋在樂喬和顧及的耳中,盤旋在……那株暫時被人遺忘的燈盞草上。
“這樣啊。”樂喬忽然起身抱起角落裏的花盆,“走吧。”
“去哪裏?”同時發出疑問的不止顧及,還有從悲痛中回轉過來的吳懿。
樂喬擡高手裏的花盆示意吳懿接手,而後才回答道:“去找到它的地方。”
也是同八年前一樣的夜晚。不同的是月色明亮,春末的夜也并無太多涼意。路旁的野花也綻放了,清香彌漫鼻端,沖散了從吳懿家中帶出來的哀思。
由樂喬在前引路,後邊是顧及,再之後是抱着花盆的私塾先生吳懿。
走的路吳懿太熟悉了,幾年來他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上千次——通往回憶和悲傷的起點。
“是要去那裏嗎?”
“是。”
私塾先生和樂喬一問一答之間顧及回頭看了吳懿一眼。
借着還算明亮的月光顧及看到了燈盞草現在的模樣。
一左一右兩條細莖像是女人的手臂似的攀在私塾先生的頸間,草莖上的葉子貼在吳懿的胸口,即使連不時拂過的微風都無法改變它們的執着。然就算燈盞草已是這種模樣,吳懿也未曾感覺異樣,反而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花盆。
情人間的默契麽這是?顧及暗自撇嘴,加快步子同樂喬保持并排。
當年的斷橋早已修複,只是近些年河水漸漸枯涸,原先寬敞的河床裏只有一條細細的溪流靜靜流淌。在溪流邊是一簇簇的花連燈盞草。
花連燈盞草,別名過路蜈蚣,又稱上葉金鐵草。味辛,微苦,屬溫性,有散寒解表,祛風除濕,活絡止痛的功效。
樂喬是采藥時無意間發現了那株隐藏極深卻不同尋常的燈盞草。
別的草都是一叢一簇湊得極近,唯有那一株看似生長在草叢之間,從根部到頂端卻只有兩條細莖,而且顏色較其它又太過翠綠。
所以樂喬就把它采回院中。
“那晚之後我在附近找了三天,也枯坐河邊長達半月,既沒有連兒的屍身,連她身上所佩戴的飾物都未見着蹤影。”
“是被水鬼吞了吧。”埋頭在草叢間不知尋找什麽的樂喬冷不丁說道,“找不到屍身就是被水鬼吞了。”
“怎麽會?!”看得出吳懿被這話氣得不輕,大聲喊道,“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鬼?姑娘休得胡說。”
樂喬和顧及同時瞥了他一眼。
到了橋邊,花盆裏的草又瑟縮了,蔫蔫兒地萎頓在花盆裏。除了緊貼吳懿的動作沒變之外,又像是在忌憚何物。
“找到了。”樂喬在草叢間苦尋良久,這晌忽然捏着一件東西上了河岸,丢在吳懿跟前,“看看這東西認不認識?”
私塾先生小心地放下花盆,先是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覺得似乎有點眼熟,便用袖子擦拭起那東西上的污泥。
“是、是我送給花連的手镯。”
吳懿再度哭出聲來。
被水草纏繞方得幸存的飾物,又在叢叢雜草間埋沒了多年,直到這時才露出它的真面目來。是一只式樣簡樸的銀镯子,縱然侵蝕數年,依然保持它原來的樣子。
因為吳懿在出事後的那幾天徘徊于此,終日呼喚着戀人的名字,所以才使本該進入輪回的花連羁留于此,成為游蕩世間的孤魂。
“放不下一個人的思念,有時亦會成為對方的牽絆。”
“連兒啊……”私塾先生将時隔多年方得再見的戀人遺物貼在臉上,淚水沖洗間那只镯子變得閃閃發亮。
樂喬靜靜地注視着他。
“該放下的時候也許該試着放下呢。”江安堂的女大夫如是說,“因為堅持太久的話,是會把堅持的理由遺忘的。”
附着在燈盞草上的游魂花連因此才由愛變成了臆想的恨。
“對不起。”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顧及一時沒記起在哪裏聽過這聲音,下意識回頭去看。
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子在身後不遠的地方靜立着,是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雖然這時節已将要跨入夏季,女子還披着厚厚的冬裝。
許是那裝束影響,顧及突地打了個寒顫。
“連兒?”
吳懿看到那女子時,立時止住哭聲,擡頭定定地看着顧及身旁。
這時顧及才注意到看起來與她同高的女人其實并未踩在地面上,她的腳下,是之前吳懿放置一旁的花盆。
“走吧。”
在私塾先生與立于草上的女子癡癡對望時,樂喬在顧及耳邊低語道。
“好。”
後來在那橋邊發生了什麽顧及并不知道,也未曾問過好似了事于懷的樂喬。只是有次經過吳家門前時,看到了窗臺上一株只有兩條細莖的花連燈盞草。
那是在酷寒的深冬,白瓣兒黃蕊的小花依然開着。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谷雨·池中物(其一)
“晚上若無雜事去西郊一趟吧。”
時間是谷雨這天的未時初,說話的人是閑于家中的女郎中樂喬。
幾日來連綿不斷的細雨依然未歇,淅淅瀝瀝終日不絕。許是谷雨催人懶,除卻忙于耕種的農人,城中的人大都閉門不出。是以江安堂近日上門來問診的病人稀少了許多,婦孺病患更是少見,樂喬也難得清閑下來。
“下雨天還要出門?”
與樂喬對話的人是顧及——暫居于此地休養的定西王顧思遠之四子。
有異于外人對顧家四少爺的認知,在這座別名“妖籠”的庭院裏,顧四作女裝打扮。她本是不折不扣的女兒身,因為兒時由真靖大師為之改過命盤,為避禍事多年來都被當做男子來養。
“不是你早上提起的麽?谷雨過後藥鋪裏說不定會忙起來。”樂喬填平橋頭一處凹陷,直起身來回道,“再說這裏少了一塊,不拿東西填上總覺得看不順眼。”
起因是三天前顧及在藥堂無意間聽到一位就診的病人同旁人的談話。
那是一名體态豐腴的中年婦人,家住城西郊區,丈夫是城中有名的布匹商人,名喚天雄。這婦人便被稱呼為天林氏。
天林氏同旁人講的事是從上月初開始的。
天家世代做布匹生意已有數年,因經營得當,現在說家財萬貫也不誇張。因為近些年生意做穩當了,天雄一般過了日中便把商鋪生意交給掌櫃臺的先生來做,夫妻倆一道返回西郊家中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天雄與夫人自小青梅竹馬,感情很好。天雄有養花逗鳥的喜好,每日返回家中必定先去照管後園裏的花鳥,每當這時,夫人就在房中做些中意的刺繡。因為多年來的默契,這樣閑适惬意的生活一直是旁人羨煞不能的。
可最近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樣。
以往到了天黑丈夫都會把鳥籠提進房間,而後方才寬衣就寝。丈夫對自己養的那只紅嘴藍鵲疼惜得很,有時連夫人都會吃醋咧。
然而從上月初開始丈夫像改了性似的,雖說仍是整個下午都呆在後花園,但一向視若珍寶的鵲鳥卻疏于照料,就寝前總是把鳥籠挂在院中的桃樹上便不管了。
光是這些并不容易讓人起疑。
到了後來丈夫回房後總會倒頭就睡,連衣物都不褪,總是見他疲乏至極。
“不光是這樣。”婦人湊到同行女人的耳旁壓低聲音說道,“往常一個月裏我們還會有幾次那事兒,但這一個多月來一次都沒有過。”
“咿……羞煞了。”旁邊的人趔着身子笑鬧道,“這事兒也能拿出來在這兒說?”
“你看這裏又沒人。”婦人鬧了個大紅臉,喃喃地掩飾道。
見婦人面露尴尬,那人又湊上前問道:“他不肯,你也沒……主動一下?”
婦人瞪了她一眼,忽然拿袖子遮起了臉,說話又快又急:“哪能沒有,好幾次拉下臉示好那壞人都說他很累要睡。”
“難不成你家掌櫃那活兒不行了……”身旁的人又湊近了,悄聲問,“你這來是給他求藥不是給你自己?”
“我家掌櫃可是正當壯年。”婦人是又急又臊,嘟囔道,“不過這幾天生意忙了點,給他抓幾服藥補補身子也是應該的嘛。”
那女人笑了起來,婦人先是瞪了她一會兒,沒多久自己也跟着笑起來了。
“說來還有件怪事。”婦人停了笑,喘了會兒氣又若似無意道,“我家後園裏不是有個蓮池嘛,池裏的荷花近幾天忽然開了呢。”
兩人對話時,顧及正在一屏之隔的地方等着學徒把藥材取來。起先也不是有意要聽,只是婦人講到過早開放的荷花時,她才上了心。
谷雨這天顧及晨起之後,難得在院中看到了樂喬。樂喬多數時候早出晚歸,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碰面的機會并不多。
于是後來在庭蕪共進朝食時,顧及望着池中久開不敗的粉白雙荷,猶豫了半天才忍不住問道:“荷花這麽早開,是有妖異吧?”
“嗯?”
“還有一個多月才到荷月,你這兒的荷花都開了好久。”
谷雨是在四月下旬的頭前兩天,正是槐花滿枝的首夏時節,所以四月又被稱為槐月。而此時離荷花盛開的六月尚差月半有餘。
“是啊,這池裏可是住了個厲害妖怪呢。”樂喬道,“記得剛來那天就和你說過這池水斷不能接觸吧。”
“嗯。”顧及扒了兩口飯,這才把視線對準石桌那邊的樂喬,雙眸清亮,神采異常飛揚,“那如果別家蓮池裏的荷花這麽早盛開,也是有妖異吧?”
“哪家?”
“前天我去取藥那會兒問診的那個婦人家裏。”
“怕是有吧。”
這樣答完,二人間便緘默了。
直到午後顧及慣常拿出經書來讀,樂喬像才突然想起這事似的,邀她晚上去西郊一趟。
“又是下雨又在晚上……”顧及合攏了書冊,擡頭看着她,“吳夫子知道了會說你的。”
“那我一人去了?”
“不攔你。”
顧及起身回房,此後一直沒再露過面。
話是這麽說,待到雨停樂喬打過招呼要出門時,卻見顧及自窗臺探身喚下了她。
裏面的人,久違地換上了男裝。
“一起去吧。”
“好。”
門外停了輛看來等候已久的馬車,待二人上了車,融入夜色的黑馬便如有人驅趕似的慢跑起來。沒有車夫掌握方向,黑馬拉着車子徑自向西阊門而去。
“這麽晚過去沒關系嗎?”
“午後差人通報過晚些時候要去送藥,屆時夫人即便不把咱們奉若上賓,也應會以禮相待。”
在當時,醫生是被歸為技藝匠的中九流,并不是太受尊重的職業,何況樂郎中身為女性。
聽了這番話,顧家四少爺的臉上忽然浮出懊惱之色,嘀咕道:“早知如此就不出門了。”
“你平日鮮少出門,出去透透氣也好。”樂喬淡淡地說。然在顧及沒有看到的時候,唇角浮出了不經意的微笑。
天府在西阊門外三裏處,是座依山傍水的大庭院。
馬車行至那裏時是酉時初,天色将黑但又有一抹殘陽暈染西天。是以還在坡下時,從車廂內出來的顧及便看到坡上門前焦灼等候的天家家仆。
“大夫來了。”家仆看到馬車便飛奔上前,與另一名随後趕來的仆人合力在後面推着馬車上了緩坡。
顧及先下的車,候在門口的家仆見到她立時迎上問道:“是樂仙兒吧?”
顧四不答,舉拳過耳,食指向後指去。
“咳。”家仆這才看到一名年輕女子提着幾大包藥材慢慢地下了車。
“請由小人為二位帶路吧。”
一上來就認錯人的家仆雖言語間用多用敬語,還是會偷偷斜眼打量并行的男女二人。
只比身旁女郎中高出半頭的弱冠少年,相貌雖說俊雅,但那身板兒過于單薄,左看右看都有種難以言明的陰柔之氣。好在走路姿态頗為端正,每一步的距離幾乎都是一樣的,而且步伐沉穩有力,勉強沖淡了那股奇特的陰柔氣質。
再看那名提着藥包的女郎中,雖說樣貌也算中上乘,可那一身簡樸平常的打扮立刻與少年分出高下。而且走路時總是左顧右盼打量着院中的景物,一點兒都沒有同行人的沉着之态,倒像是跟來的丫鬟。
所以少年才是正主兒吧?仆人暗自揣測道。
後來是一段并不漫長的路。
天府的院子雖也不小,比起顧府還差上一截兒。不過畢竟是多年的老院子,滋生的妖物都有各宮位神明看管着,且院中人丁興旺,另一重秩序遠比顧府井然得多。
只是婦人提到過的蓮池還未見到,那裏又隐藏着何種妖物尚不得知。
燈燭燃起時,傍晚造訪的客人終于見到了此間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谷雨·池中物(其二)
時隔三日再次見面,天夫人憔悴得令人吃驚。
饒是氣色欠佳,夫人見了樂喬還是匆忙上前迎接。
“勞煩樂仙兒這麽晚前來,實在過意不去。”夫人福身一禮,方直腰卻見她捂着額側踉跄後退。
樂喬連忙扶她去坐下,問道:“什麽時候開始感覺不舒服的?”
三日前夫人去藥鋪問診時雖說略有微恙,依她年紀也算正常。怎突然就變得如此虛弱。
“早上起來時感覺有些不适,想着可能是下雨天體寒也沒太在意。正巧樂仙兒派人說要來,就挺了一會兒。”
“唔。”
樂喬細細地把過脈後本想說些什麽,見夫人甚是緊張便改口寬慰道:“确實無甚大礙,用些藥膳補一補應該就沒問題了。”說着提起一旁的藥包放在桌面上,道,“這是那日庫房缺的藥,這次帶來不少。”
“勞煩樂仙兒了。”夫人這才放心不少,又問道,“外子還在花園裏,是否要叫過來?”
“不用了,我們自己過去吧。”
如夫人所說,花園裏那一池蓮花開的正盛。
夜色暝迷裏只見粉紅粉白二色的荷花層層疊疊,在月色和微風中浮動飄搖。墨綠的荷葉飄在池面上,其間波光粼粼、月色隐約。被薄霧輕籠的石制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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