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兒,顧及便釋懷了。
“樂喬。”
“嗯?”
“聽不聽曲子?”
“傻的……”笑着摸摸顧四的頭發,樂喬忽然覺得心情放松了許多,“來一曲吧。”
二人來到城西郊區的村子時是正午時分。
村子裏只有一戶人家門上挂着祭奠亡者的白燈籠。
應門的是名年過半百的老妪。
鄉下人大多質樸,樂喬說要路過此地期望能借處歇腳,老妪二話不說便請她們進去了。
院子裏還有個六七歲的垂髫小兒,一見樂喬進來立刻躲進旁邊的小屋裏,隔着門縫偷偷地望着客人們。
“我們吓着他了?”
老妪向小孩兒揮揮手,小孩子吐了吐舌頭轉身把門關緊了。
見小兒藏好,老妪才勉強笑道:“不懂事的孫子,怕生,莫見怪。”
顧及一旁聽着樂喬和主人閑話家常,不由有些着急地拉了拉樂喬的袖子。
樂喬會意,便問道:“府上最近有白事?”
老妪頓時警覺起來,也不答話,只用那種久經人事的眼神打量着不速之客。
Advertisement
“冒昧了。”樂喬微微俯身,“不過我們沒有惡意,請放心。”
郎中總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這是顧及一早發現的。
或許是蠱惑也說不定。
反正樂仙兒總能從人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我家媳婦。”老妪嘆了口氣,“二月初說要回娘家探親,便讓她去了。誰知道回來的路上掉進井裏,就沒了。”
“井裏?”樂喬追問道,“撈着屍體了?”
“屍體倒是沒有,有人在井邊撿到元瑞的鞋子,後來等了一個多月也沒見她回來估摸着是出事兒了。”老人家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口氣和表情都很平淡,看不出太多傷感。“那井連着子胥河,興許是掉井裏給沖到河裏帶走了。”
“你們都沒出去找找?”顧及心直口快地問道。
“她娘家離這兒也就二十多裏,那麽大的人要不是死了還能自己走丢?”
“沒見着屍體就這麽确定她死了?陸元瑞要是今天回來了,你會不會覺得是見鬼,然後說不認識她?”
“你們是那女人派來的?”老妪的臉色立時變了,“那個瘋婆娘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元瑞,元瑞嫁到我家那麽多年我會不認識?”
眼見老人家面露不悅,樂喬只好拉着顧及起身告辭。
“有點過分啊。”顧及氣呼呼地說道,“怎麽說也是自家兒媳,都不出去找找就說人家死了。”
“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顧四莫急。”
顧及仍是忿忿不平,嘟囔道:“總歸也是一條人命啊,怎麽從她口裏說出來好像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顧四啊……”
“嗯?”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會記得我麽?”
“怎麽會突然提起這個?”
樂喬的唇角浮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人總歸都是要死的。”
顧及想了很久,眉頭漸漸鎖緊,能感覺到溫度似乎在逃離自己的身體。顧及恍惚間竟忘了回答。直到樂喬又重複了一遍那問題顧及才慢慢說出了答案。
“會忘記。”顧及的聲音越來越低,“想到你會離開這世間,還不如讓自己忘記有你這個人。”
“好事。”出乎意料的,樂喬竟然像解脫般地籲了口氣,“顧四果然很聰明。”
聽聞此言,顧及停了下來,扶着樂喬的肩膀迫使對方正視着她:“可是離你死掉或者出什麽事還有好幾十年吧?”
“嗯。”
顧及露出稚兒般快樂的笑容。
“那就好。”
沒辦法想象沒有你的日子會有多難熬。
所以只能安慰自己離那日子還遠,不用多想。
還好。
還好你也說還有很遠。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夏至·忘泉水(其三)
陸元瑞身着仆役的衣裳出現在樂喬與顧及面前時,俨然與昨夜狼狽的女子判若兩人。
雖說長相略顯普通,但清瘦的臉龐白白淨淨,頭發也攏在腦後梳成髻,幹淨整潔的樣子比之前着實好了太多。
見了顧及,陸元瑞顯然歡喜非常。
“恩公大人……”女子作勢要下跪行禮,顧及連忙攔下她。
“時間不多,邊走邊說吧。”樂喬在旁邊冷淡提醒道。
陸元瑞對這人的敵意十分清楚,一時也不敢多說什麽,惴惴問道:“去哪裏?”
“你從娘家回去的路上有沒有去過……和平時不太一樣的地方?”鑒于樂喬未經掩飾的厭煩态度,顧及主動承擔起詢問的任務來。
“和平時不太一樣的地方?”出乎意料,陸元瑞的臉上泛上一層紅潮。“離開娘家後,我在鄰村的好友家裏住了些日子。”
陸元瑞是家中長女,父母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因為是女兒的緣故,從小陸元瑞便不受父母的關注和疼愛。
和多數人一樣,父母們總是更喜歡男丁。女兒悄悄長到十五歲,父母便在媒人的牽線下嫁給了鄰村一戶富農。
相比其他幾個兒時玩伴嫁給貧困的佃農來說,陸元瑞的運氣算是好的。
畢竟夫家家底殷實,給了父母甚多彩禮,也讓陸家父母稍稍改變了女兒是賠錢貨的看法。剛成親的那段時間,父母經常登上親家門來探望陸元瑞,順便也帶回了不少夫家送上的薄禮。
父母每次從親家回去之後都要拿着禮物去村上炫耀一把,說自己女兒有多出色多孝順,當了別家的媳婦也不忘了父母。
陸元瑞聽到這些心裏也很高興,那段時間是她迄今為止最快樂的日子。身邊有丈夫關懷,父母也改變了以前對她不管不問的冷漠。
多好的日子。
陸元瑞滿心期望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
可是好景不常在。
随着弟弟們相繼成家,父母的重心又漸漸偏移回兒子身上。
不過這時候陸元瑞為夫家生了一個兒子,對于樸實的農家人來說,媳婦生了兒子那是她一生最大的榮耀。陸元瑞也以為就算沒有父母的關懷,婆家人也該對自己好一點。
不是吃的好穿的好就會覺得滿足。
而是記得關心自己。
天冷的時候丈夫或婆婆來提醒自己要多穿衣服,生病的時候會給自己送上一碗熱水……
簡簡單單順理成章的願望。
然而丈夫和婆婆從未有過此類的話語。
一家人對新生的孩子寵愛到極點,甚至忘記了有這個孩子全是陸元瑞的功勞。
小兒半夜哭啼,隔着兩間屋子都能傳到婆婆耳朵裏去。在夫妻倆還惺忪的時候,婆婆已然抱起孫兒哄他重新入眠。
小兒咳嗽,婆婆特意從城裏請來最好的大夫診治。陸元瑞幾次提到自己腰痛腿軟,婆婆和丈夫沒人記到心裏去。
氣不過的陸元瑞說要回娘家住幾天,婆家也不問理由就讓她回去了。
向娘親哭訴婆家對自己的冷淡,娘親卻是随口搪塞了幾句就去照顧自己的孫兒了。
沒有人在乎她。
對父母來說生下自己只為了出嫁時親家的彩禮。
對丈夫來說娶自己過門只為了給自家延續香火。
一件可以賣錢的貨物。
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
這就是她的人生?
從娘家落魄出門,諸如此類的想法啃噬着陸元瑞的心,難道在父母和婆家眼裏她根本就不是家人而只是一件貨物和工具?
不。
不要是這樣。
不能是這樣。
陸元瑞可是活生生一個人啊。
“所以不知怎麽回事就冒出那個荒唐的想法。”陸元瑞深深吸了口氣,竭力掩蓋住失落,“悄悄藏在別人家裏,看他們會不會來找我。”
“在好友家住了三天,不管是娘家還是婆家都沒有人出來找。”
“好像我這個人在不在跟他們都沒有關系。”
“最後還是自己敗下陣來,就算再鬧別扭也不能不管兒子。”
“所以就回去了麽?”
“嗯。”陸元瑞的聲音不知不覺又帶上哭腔,“可是回去就不認識我了……”
聽陸元瑞講了這樣一段,樂喬漸漸改變了之前的看法。
這女子,并不如她原先料想的那樣是惡魂。
只不過也是一個渴望關懷的可憐人。
“那你的鞋子為什麽會遺落在井旁?”樂喬的語氣裏不自覺多了幾分憐憫,“是走岔路了麽?”
陸元瑞茫然搖頭。
“再想想,回去的路附近有沒有水井或者離哪口井比較近?”
陸元瑞苦思冥想了好久,恍然點頭:“村外有一口廢棄的古井,我好像在那兒坐了一會兒。”
“是的,因為那會兒突然刮了大風,我就躲去那棚子裏了。”
“領我們去吧。”
樂喬望着遙遙可見的村落,露出顧及熟悉的成竹在胸的微笑。
棚屋矗立在離村子一裏開外的地方。
自從村子裏打了幾口井,這口有數百年歷史的古井一夕之間再無人問津。
看得出當時的人很珍惜這口井,外邊加蓋的棚屋雖然破落但十分堅固,雖經多年風雨卻沒有倒塌頹圮。慢慢也成了行人歇腳躲雨的地方。
一行三人到那兒時,天色擦黑。
正是農人們升起炊煙的時刻。
棚屋裏面的情況一目了然,除了一口古井和兩三段斷裂的搖柄之外再無它物。
是以那條黃狗猛地沖上來的時候,走在最前的顧及被吓了一跳。
黃狗幾乎是撞開顧及撲到陸元瑞身上的。
但并非是襲擊的姿态。
黃狗的兩只前爪搭在陸元瑞肩膀上,伸長舌頭在陸元瑞臉上一陣舔舐,喉間“嗚嗚”地發出低吼,當陸元瑞驚喜失控地叫出“布布”的名字,黃狗才放下爪子,圍着她來回轉圈,不時用腦袋蹭着陸元瑞的腰和腿。
“這是?”
纏繞在陸元瑞眉間多時的陰郁在見到黃狗時一掃而空,此時這女子的臉上只有喜悅。
“是灰布。”陸元瑞抱着黃狗的脖子,親昵地摸着它的耳朵,“剛成親那會兒央求丈夫給我買的,後來婆婆怕布布傷害孩子就把它趕了出去。”
“和婆婆說灰布不會傷害人,婆婆不聽。但是灰布和我有感情,雖然被趕出門,一直沒離開太遠,只要我一個人出門總是能見到它悄悄跟在後邊。”陸元瑞眼中噙滿淚花,“它還記得我,只有它還記得我……”
那是喜極的淚水。
灰布撲棱着耳朵轉過腦袋,兩只黑眼睛忽靈靈地望着陸元瑞,不時用鼻尖碰觸主人的臉頰。
棚屋中一時靜默了。
顧及只覺得心裏略有些酸澀,也驟然明白為何昨夜這條黃狗會那麽欣喜地沖上來,然後又極其失落地退開。
在所有人都遺忘了陸元瑞的時候,只有這狗還牽挂着主人,還會因為嗅到主人的味道欣喜若狂。
雖然是一條狗,但它比人類記性好多了。
樂喬剛開始也和顧及一樣觀望着陸元瑞與灰布重逢的場面,只是突然間心念一動,便來到古井邊,探腰往深處望了一陣兒。
“陸姑娘。”
顧及聞聲和陸元瑞同時扭頭看她。
“和我下去一趟吧?”樂喬面色正經地說道。
“诶?”
“去陰羅司。”樂喬向陸元瑞伸出手,而後又轉向顧及問道,“帶了‘彌光’吧?”
顧及恍然記起樂喬提過陰羅司這地方,可她去那裏做什麽?
“帶了。”
顧及從腰間解下了裝着尺八的袋囊,想問個究竟終是沉默了。樂喬做事總有她的用意,不必向自己解釋的吧。
“你看着那邊,待會兒月亮爬上樹枝的時候開始吹曲子,不要停,一直到我們回來。”
樂喬雖然仍挂着輕淡的笑意,顧四心中卻驟然生出不妙的預感。
未來得及攔阻,樂喬已然和陸元瑞一起跳入了古井。
灰布繞着古井團團亂轉,嗚嗚的低吼更攪亂了顧及的思緒。
還記得樂喬說八翁回了陰羅司。
那種地方,并非是活人能去的吧……
顧及呆立在棚屋下,背靠着柱子一動不動地望着天上明清似水的半月。
眼睛都不敢眨。
目不轉睛地望着月亮慢吞吞地移動。
周圍是一片靜寂。
靜寂中只有黃狗不安的喘氣聲。
顧及的腦海中浮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焦灼等待中愈來愈清晰的念頭。
樂郎中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即便有人類的外貌、習慣、言談舉止,她卻和普通人不一樣,是那種可以笑着說去陰羅司一趟的人。
好像那地方是自家庭院。
這樣的人如果有一天要離開自己,也一定會笑着說,顧四,再見了。
然後就突然消失,再也不見。
是這樣吧?
患得患失的諸多想法纏繞在顧及心間。
月兒好像就在那一瞬間爬上了樹梢。
黃狗咬了咬顧及的裳衣下擺,失神的人這才回了神。
悠悠的笛聲響徹這空曠的野外。
顧四連一下都不願停。
一直吹奏着“彌光”。
剛開始還聽得出是八翁譜寫的好曲子,到後邊已漸漸亂了章法。
不成調的笛聲依然清越,聽者雖只有懵懂無知的黃狗一只,卻連黃狗的眼睛裏都溢出淚水。
從未有過這樣擔憂的時刻,一點都不敢放松,只怕中斷曲子樂喬就再也回不來了。
口幹舌燥也沒有停下。
胸中刺痛也沒有停下。
精疲力竭也要繼續吹下去。
郎中說過,不要停,一直等她們回來。
笛聲響着,顧及的眼前卻模糊了。
忽然灰布沖到井口邊“汪汪”吠叫起來。
顧及打起精神将目光移向那邊。
最先看到的是陸元瑞。
然後是樂喬。
面色蒼白的郎中望見顧四,勉力撐起鎮定如昔的笑容。
“可以了,顧四。”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夏至·忘泉水(其四)
彼時,月色迷人,繁星閃爍。
是個難得涼爽的惬意夏夜。
從古井中出現的兩道身影亦帶回了地底的寒意。
顧及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笛聲仍在荒野上回蕩不絕,卻在未散的餘音中聽到了壓抑的抽泣。
陸元瑞擁住了撲上來的大黃狗灰布。
樂喬猶豫了一陣兒,也伸開雙臂将那個想笑卻止不住眼淚的人攬入懷中,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
“沒事了。”
“嗯。”
顧及埋頭在樂喬的頸窩裏,不多時淚水便濕潤了那片皮膚。
“真怕你不回來了。”顧及說。
“差一點。”樂喬猶帶餘悸地說道,顧及明顯感覺出擁抱她的人加重了力氣,“多虧你啊顧四。”
送了陸姑娘去濟民所,在返回妖籠的路上顧及一直抓着郎中的手不肯松開。
算起來也許只有幾個時辰那麽短,顧及卻覺得像是又度過了踽踽獨行的二十餘年。
“是我太自私了。”
“與其說是擔心你,不如說是擔心失去你的自己該如何是好。”
“沒有你,我便又是衆人矚目的顧四少爺,縱然被羨慕被嫉妒,可我也無法再做回自己。”
“唯有在你身邊才會覺得我是我,不是被人寄托着期望的騎都尉,亦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浪蕩子。”
“一邊擔心着你會遇到危險,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擔憂自己。”
“這樣的我,是不是很自私?”
聽着身旁人飽含自責的傾訴,樂喬心中卻油然升起感動。
“顧四啊。”
“嗯。”
“你不覺得有人需要自己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麽?”
“不是麻煩?”
“怎麽會。”
“太好了。”
顧四長長籲了口氣,卻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
如果有可能,也讓我成為你需要的人吧。不是因為虛名抑或地位權力,只要能讓你需要幫助的時候稍稍想起我就好。
無論何事,只要說出來我一定會盡力去做。
看着身邊的人露出久未見過的堅定表情,樂喬不難猜出她此刻在想什麽。
若非早早認出顧四的本性,樂喬很難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率直的人,總是一眼能讓人看出她的想法。
所以如果需要她的人是顧四,又怎會認為是麻煩?
想到這裏,樂喬忽然感覺在餓鬼界積累的疲憊一掃而空。
“顧四,今晚陪我吧?”
“诶?”
“在那地方呆久了,還真有點不舒服呢。”
“陰羅司?”
“其實是陰羅司的餓鬼界。”
在顧及的再三追問下,樂喬道出了答案。
“陸姑娘應是無意間跌入了陰羅司而不自知。”
“古井下邊剛好又是陰羅司的餓鬼界,那地方巴不得有生人無意間闖進去。”
“引誘人喝下忘泉水,成為它們之中的一員。”
“忘泉水不是讓喝的人忘記人間的事。”
“是讓人間的親人忘了自己。”郎中的語氣越來越輕描淡寫,“如果沒有誰記挂着陸姑娘,久而久之她也會變成餓鬼界的一員。”
“在那個你吃我我吃你的地方,不小心跌入其間的生人是多新鮮的食物啊。”
“還好有灰布記得陸姑娘,所以第一次是灰布把她救了出來。”
而把我從那地方拯救出來的,卻是你。
隸屬于陰羅司的餓鬼界是個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方。
沒有陽光,沒有月光。
有的只是茫茫無邊的朦胧黑霧。
陰森又恐怖。
從未停息過的森冷厲風和着重重鬼哭狼嚎,還有不時出現在面前的獠牙惡鬼,足以讓不屬于那個地方的人生生吓破膽。
種種一切都似夢魇,然而這确實是真實存在的。
餓鬼界的鬼怪大多是生前做多錯事被打入這裏的。
當然也有些是無意間走岔路被平地而起的風帶入了餓鬼界。
要在衆鬼觊觎的地方尋找一汪泉眼,起初連樂喬都沒有十成把握。
且不說找到忘泉也只是把這次的事解決一半。最重要的是,要從那地方返回人間。
餓鬼界的入口萬萬千,出口卻寥寥無幾。
若非冥冥中未曾停歇的笛聲,樂喬和陸元瑞怕是真的要迷失在餓鬼界。
所有在餓鬼界苦苦掙紮的孤魂都期盼着世上還有誰記着自己。
這樣或是返回人間,或是進入輪回道都有名頭。
可是這樣的幸運兒卻少之又少。
生存在世間的未亡人誰不渴望忘卻故人離去的哀傷?
都道死亡是解脫,又哪知有些人即便是死去之後也在苦苦掙紮。
忘記吧。
把一切都忘了。
一碗忘泉水讓未亡人忘了自己,兩碗忘泉水讓自己遺忘過去,無牽無挂邁入下一世。
雖然郎中淡化了對餓鬼界的描述,但顧及從她冰冷的體溫上感受到了幾分驚悸。
原來害怕的不止自己一人。
“以後還是不要去那種地方了吧?”認真地說出這句話,顧四還伴随以點頭的動作來強調,“要是那會兒我能早點反應過來,一定會攔下你的。”
“那陸姑娘的事情就這樣放棄了麽?”
……
“一定有別的辦法。”顧四有些心虛,最先央着樂喬幫助那女子的正是自己。
眼見顧四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樂喬不禁伸手撫平她眉間的皺紋。
“其實決定去那地方不僅僅是為了陸元瑞。”
“咦?”
“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辦。”樂喬忽然坐起身,面向顧及鄭重說道,“有件事或許該告訴你了。”
依言取來辟目的顧及在樂喬的指示下将銅鏡放在能照到她的地方。
“看看鏡子裏。”
早已察覺出樂喬不平凡的顧及此時失去了探究真實的勇氣,梗着脖子過了好久也未能将它轉動分毫。
“怕了?”
是害怕嗎?
顧及在心裏問自己。
不,不是。
在這種念頭催使下的顧及終于把目光對準了銅鏡。
辟目正對着樂喬和自己。
猶可見自己的面容清晰可見,而旁邊,卻是白蒙蒙的點點光暈。
“一半是人,一半是鬼。”樂喬的聲音越來越低。“顧四,這樣的我,才是真的我啊……”
越來越低。
終于消失在搖曳升起的燭光中。
室內沉默了許久。
埋首在臂彎中的樂喬忽然覺得被人體獨有的溫熱籠罩。
顧家四小姐經歷了初時的驚異過後,餘下的只有釋然和欣喜。
“早猜到你不是一般人了。”顧四在郎中的耳邊輕聲低喃,“但你就是樂喬,我知道。”
心髒像往常一樣“撲通撲通”地跳動,沒有快也沒有慢。
平靜得好像在讨論明天早上要吃什麽。
“從未奢望過你會透露什麽,也曾按捺過自己想要問你的沖動。”
“後來才想明白,無論是人還是別的什麽,你都是我所熟悉的樂郎中。”
“不過你能告訴我這些,真是覺得很開心呢。”
背靠着一片陰影的樂喬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直到蠟燭燒了一半,燭光移到她臉上時,才露出慣常的輕淡笑容。
“傻。”
“哪裏傻了?”
“不怕我現在把你吃掉滅口麽?”
“需要我準備作料嗎?”
……
“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小暑·雷公誤(其一)
那白面紫須男子頭頂荷葉從池子中冒頭出來的時候,顧及的呵欠方打了一半。
晴空中猛地炸響驚雷。
猝不及防的顧及被雷聲和突然出現的男子吓得連連後退幾步,又被門檻絆倒,跌坐在大廳內。
不過眨眼功夫,白面紫須的男子便如幽魂般站在顧及身前,居高臨下睥望着她。
待男人撥開挂在頭上的荷葉,顧及才發現男子的額間多生了一目。
男子用三只眼睛盯着顧及。
并無明顯的惡意,可從那種打量的目光中,顧及察覺出男子的意圖——要吃掉她的意圖。仿佛在他眼中的顧及并非活生生的人類,而是尚未想好如何處理的食物。
“樂……樂喬……”
是夏至後的小暑。
再過幾天便是五行中陽氣最盛而陰氣最為衰弱的三伏。亦是雷雨大作的時節。
樂喬早早向莫掌櫃告了兩個月的暑假,終日栖潛于背陽的內室,若非深夜或是陰雨天斷然不踏出房門一步。
若非那日樂喬向顧及坦誠身份,或許就連顧四也不免心生疑窦。
畢竟鬼怪這類的妖物是會懼怕三伏烈陽的吧。
清楚郎中需要避開烈日清修,顧及從未動過打擾對方的念頭。只是與樂喬極為默契地養成了晝伏夜出的習性。
須知南方的夏季尤為炎熱,雖尚未跨入初伏天,灼灼夏日已催人懶。唯有明月當空的深夜,酷暑消去些許,白日潛伏的人們才會趁機出外透氣。
即便如此,這半月來顧及見郎中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不過偶爾能和郎中在月下暢飲冰茶,間或為對方吹奏一曲,顧及已是心滿意足。
或許整個夏天都要這樣過去。
習慣了安寧祥和的妖籠,顧及差點忘記了這個院子潛藏着種種妖物。是以,危險來臨時她本能地叫出了郎中的名字。
她本無意驚擾樂喬,然而那三目男子的氣勢着實迫人——在那位面前都未曾感受過的氣勢。
男子本是有意無意地打量着顧四,額頭中央的第三只眼睛半開半合,當聽到那名字時,突然睜大了。
“好久不見了,小樂喬。”男子抱着雙臂朝側門的方向偏了偏頭,打招呼的同時露出一口如獸類的尖利白牙,“難得能在外邊見到你。”
倚在門柱上的郎中披着白衫,發絲淩亂,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慣常有神的眸子失卻了焦距,茫然地望着地面。
過了一陣兒,樂喬才恍惚地向仍跌坐在地板上的顧四招招手:“過來。”
顧及幾乎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男子身影籠罩的範圍。她從未畏懼過什麽人,但三目人卻讓她由衷地生出不可靠近的恐懼感。
不是人,更不是普通的妖物。
顧及的猜測十分肯定。
“出來得有點早啊,雷誤……”樂喬揉着額角似乎要強打精神,眼皮卻漸漸合上了。要不是顧及看得緊攬她入懷,只怕郎中會在一句話的功夫被睡魔擊倒在地。
“還以為幾年不見你有什麽長進,還是和以前一樣嘛。”被稱為雷誤的男人見狀不屑地冷哼一聲,“撐不過去就不要硬撐了,你師父沒教過你養精蓄銳嗎?”
“今年不行……”
樂喬一句話尚未落地,顧及驟然感覺懷中沉了一沉。
竟然真的睡着了。
顧四抱緊熟睡的郎中,緊張地望着對面毫無動作的三目男子,脊背繃得筆直。
雷誤饒有興趣地與顧及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擡起一只手。顧及不禁做出防備的姿态,而對方卻微笑着撚了撚濕漉漉的紫紅長須。
“難得。”男子探究的目光在顧及與樂喬面上來來回回,先前那股看不見卻感受得到的氣勢緩緩消去,最後和男子一同化為有形的紫影消散于門廊。
“送她去睡。”
早先的驚雷終于帶來傾盆大雨。
瓢潑的雨聲随着顧及踏入長長的走廊,終于随光芒一同弱去。
“雷誤啊,本來是司掌雷電的雷公之一。”
伴随夜晚而升騰起的坤陰之氣使恹懶多時的樂喬恢複了些精神,和顧四團坐在廊庑之下,一邊品着冰茶,一邊講述着雷誤的來歷。
直到搬入妖籠三個月後,顧及方才明白為何樂喬不讓她接近那蓮池。
和院中花草一樣,這方水池也困縛着非同尋常的妖物。
雖前身為天上雷公,但貶谪于人間的雷誤對清律司而言是不容忽視的強大異類。
“之前是師父負責照看他,師父飛升之後,這責任自然落到我頭上了。”樂喬打了個哈欠,愣了半天神後接着說道,“以每年在三伏天替我照看這院子為代價,換取三十天的自由。”
心思伶俐的顧及自然猜得到為何要讓雷誤照看妖籠。醫人者不能自醫,郎中顯然是對自己過于常人的夏乏之症束手無策。
不過——
“為什麽堂堂雷公會被貶下人間?”
樂喬輕輕地笑出聲來,“這個啊,還讓雷誤自己告訴你吧。”
顧及忽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迫人氣息,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那三目男子又出現了。
雷誤收斂了氣息,學着二人盤腿坐在地上,朝顧及龇了龇一口利牙,“欸,吹笛子的是你吧?”
顧四不禁挺了挺腰脊,反問道:“是又如何?”
“你給我吹支曲子,就告訴你為什麽我會被關在這鬼地方,怎樣?”
這條件提得理所應當,顧四卻很反感這樣的态度。不着痕跡撇了撇嘴角,收起了方才拿在手中的“彌光”。
“不稀罕。”
“喂。”
眼見雷誤額間的第三只眼睛倏爾圓睜,樂喬只好撫順了顧四僵直的脊背。
“就當是為我了。”樂喬柔聲道,“來一曲吧,顧四。”
早就知曉師承八翁的顧四技藝卓絕,卻是沒想到連雷誤都無法抵抗這誘惑。
短短一曲罷了,雷誤果然依他所說講出了被貶入人間的緣由。
雷誤之事在徐騎省鼎臣公所編撰的《稽神錄》中亦有記載。
說是某年江西某村中忽遭雷震,一皓首老妪為電火所燒,一臂盡是灼傷。緊接着空中傳來驚呼:“誤矣!”旋即從空中墜下一瓶,瓶內裝着藥膏,聲音道:“以此物敷于傷處即可痊愈。”
老妪依言照做,果然傷處恢複如初。
和家人們說起這件事,大家都認為這是仙人賜予的神丹,便準備餘下的藥膏連同瓶子藏了起來。然而就在衆人手捧着瓶子要行動的時候,忽然像被術法定了身似的,沒有一個人能動。
俄而雷雨忽降,衆人眼睜睜地看着瓶子被收走。
說又有一村人因雷霆而死,彼時空中有人驚呼曰:“誤矣!立刻取蚯蚓搗爛敷于臍中,當能複還。”
依言照做,果然那人死而複生。
雖說是無心之過,也及時補救過,但依照天律雷誤仍被貶入下界受罰千年。
不幸的是,以為到了人間界可以逍遙快活的雷誤不過百年便被碧虛子收服,只能屈于妖籠水池思過。
聽雷誤三言兩語講完原因,本來對這雷公斷無好感的顧四卻指着三目男子捧腹大笑:“誤矣誤矣,怨不得叫你雷誤。”
三目男子本來粉白的面色染上紫紅,惱羞成怒道:“是他們出現得不是時候!”
“顧四休要取笑他了。”按下顧及正對着男子鼻尖的手,樂喬轉向雷誤正色道,“她是我的客人,莫要打什麽算盤。”
雷誤惡狠狠瞪了依然忍俊不禁的顧及兩眼,額間的第三只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又盯上了顧四手中的“彌光”。
“再來一曲我就原諒你。”
顧四轉身躲在樂喬背後,沖着雷誤做了個鬼臉:“才不要你原諒。”
“樂喬護得了你一時難不成還能護你一世?”雷誤收起惱怒,反而咧開嘴笑了起來,一口利牙在月色下映出森冷細碎的反光。“三伏要到了,我可不認為樂喬姑娘能撐得下去。”
“诶?”顧及聞言不由抓緊了郎中的肩膀,“怎麽回事?”
“太熱了,我只能下去避一避。”樂喬反手将顧四拉至身前,寬慰道,“只是白天,晚上我就上來了。”
“啊……”
“提醒過你不要惹怒我。”雷誤趁機落井下石道,“白天這院子可是我說了算。”
說不清是沮喪還是對三目男子的畏懼,顧四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獨自懊喪了半天,顧及方低低地問道:“只有白天去麽?”
“嗯。”
“那我等你。”
樂喬點頭,忍不住給了低落的顧四一個擁抱,“不用特意等,若一個人覺得孤單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