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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子了。”倒是雷誤主動又來解圍,“來一曲吧。”
一曲終了,院子裏傳來叩門聲。
想來是顧家車馬來接顧及回去了。
重又換上男裝,顧四有些不太習慣,在廳裏來回走了幾圈方才出門。
今日搬出這妖籠,再來就是客人的身份了。
想到這裏,顧及多少有些感懷難言。
“過段時間有空再來吧。”見顧及散亂的劉海下,一雙眼睛又黑又潤幾欲落淚,樂喬安慰道,“顧四少爺剛搬來平江城就消失這麽久,回去之後怕是有你要忙的。”
“誰愛做四少爺誰做去,我可不樂意。”顧及賭氣道,“一身累贅。”
“乖了。”笑了笑,樂喬伸手理順了顧及額前被她自己撥亂的劉海。
看四下無人,顧四迅速在樂喬唇上啄了一記,又問道:“今晚有空,我今晚來好不?”
樂喬笑道:“若給旁人看到樂仙兒半夜迎男子入門,我還想嫁出去麽?”
顧及咬了咬牙,終是沒說什麽,不情不願地提起了包裹。
也想痛痛快快認認真真地問一句“不然就嫁給我吧”。
只是話到嘴邊被咽了下去。
誤人半生不如誤己終生。
況且要誤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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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織裏橋南街到王府所在的郎中裏,馬車慢行也不過半時辰就到。
就在這搖搖晃晃的半個時辰,顧及不僅再次沉沉睡去,還做起了夢。
似乎又被夢魇擒去神智,觸目盡是牆傾屋圮的荒涼廢墟。
時而雷電大作,天地間灼熱如一爐三昧真火燒得正旺的銅鼎。
時而風雪交加,肆虐的寒風直教人牙關打顫,全身都失去知覺。
才到晴朗平靜的夜晚,定睛一看,到處都是青面獠牙的惡鬼。一個個龇牙咧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剝。
那時顧及以為自己去了餓鬼界。
在那個陰晴不定、處處險惡的地方戰戰兢兢地等待了有一生那麽久,終于聽到有人叫她顧及。
是樂喬。
迎面走來的人是樂喬。
只要是那個人,不用說什麽,便能讓自己死心塌地的信任。
還以為終于能從無盡的噩夢中蘇醒,那人卻帶着她一步一步走進了更險惡的境地。
從冰窟到灼熱的銅柱上,顧及明知那是夢,卻依然感覺生不如死。
一次又一次。
信任和失望。
雖然記得樂喬說一切都是假的。
但只要是她的臉,只要是她的聲音,依然能輕而易舉地帶自己去任何地方,能讓自己輕易受騙。
怨不得樂喬總說她傻。
是真傻。
明明知道樂喬定然不會欺她,每每發現被夢裏那人欺騙時,顧及卻不忍甩出臉色對她。
就連一句責怪的話都不忍心講出來。
彼之言,吾之蜜。
便是刀山火海亦要為其走上一遭。
後來興許那人終于玩倦了,留下一句“無趣”便甩袖而去。
茫茫天地間又剩下顧及一個人,唯有那句“無趣”回蕩多時未散。
下人隔着簾子叫了四少爺三遍,顧及方從夢中醒來。
臉上濕濕的一片,顧及緊着衣袖抹幹淨臉,才掀開了簾子。
父親和三哥都在大門外站着等她。
顧及踩在落腳的凳子上,迅速換上一副笑臉。只是在誰也沒注意到的時候握緊了拳頭。
那是夢吧。
是夢。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白露·織霧(其一)
出郎中裏往左,第二家是梨園春坊。
平素無事,定西王顧思遠總要在那裏聽上一天的大小戲。
顧雲要在家裏陪伴妻兒,顧及一回來,陪老爺子去聽戲的任務自然而然推給了顧及。
雖說是愛樂之人,顧及起初聽到那些咿咿呀呀的腔調并不太喜歡。聽不懂是一方面,後來老爺子主動來講解,顧及仍是對那些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興趣缺缺。
老爺子可執拗得很,不喜歡也得老老實實聽着。
時間久了,顧及越發不滿,越發想念寂靜無聲的妖籠。
白露這天一大清早就聽老爺子提着鳥籠在窗外叨咕。
顧及被擾得沒法子,只好寒着臉打開了窗子。
“就讓老三陪你去嘛。”邊上沒人,顧及也不啞嗓說話,清清脆脆的聲音裏滿是嗔怨,“你看我去又聽不懂他們唱什麽,你要講的話就不能專心聽了。”
“老三要照看丹青玉墨,你又沒事。”老爺子一不開心便耷拉下兩條長眉,又嘟起嘴,活脫脫心願不滿的稚童。
“不去,今兒不想去。”顧四說着掉頭要去補回籠覺,忽然耳後生風,來不及躲閃便被一枚石子打中後腦。
“翅膀都沒長硬還不聽管教了,非讓我發火是不?”
老爺子卸甲有幾年了,但看這石子丢的準又快,力道也拿捏得當,斷是一身功夫尚未丢下。
疼倒是不疼,不過顧四也知道老爺子是鐵了心要她陪。
“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出,你聽了這麽久怎麽都不帶膩味的?”嘟嘟囔囔地說着,顧四披上衣服出了門。
“今個兒有東京來的新戲班,都是耍弄角抵戲的好手。”見顧四肯聽話,顧王爺一下子喜笑顏開,“諸宮調你不喜歡,看百戲保管你大吃一驚。”
“見不得有什麽新花樣。”
顧四咕哝了一句,老爺只顧逗鳥,權當沒聽到。
出門的時候遇見三少爺,左手抱着裹紅襖的玉墨,右手抱着裹綠襖的丹青。一紅一綠,映得顧雲臉上好不喜氣。
“你也不怕把小東西悶壞了。”顧及瞥了他一眼,把早起的郁氣盡數撒在他頭上。
顧雲湊近丹青,抵了抵小娃娃額頭,煞是認真地問道:“青兒告訴伯伯熱不熱啊?”
小娃娃睜大了眼睛看他,半晌露出笑臉,咿咿唔唔地叫了起來。
“青兒不熱。”顧雲自言自語道,轉頭又這樣問了一遍玉墨。
見此景,顧及唯有冷哼一聲,負手而去。
角抵戲又名百戲,與以說唱為主的諸宮調正相反,可歸為武戲一類。其下有雜技、幻術、武打、假型舞蹈、舞蹈以及歌舞戲。
京都來的戲班今日出的劇目是老戲《東海黃公》的第一幕。
《東海黃公》這故事最早可追溯到漢代,講的是秦末東海人士黃公欲降服作孽的白虎,反而因年老體弱被白虎咬死的故事。
此劇目糅合了雜技、幻術、武打和假型舞蹈,以多種方式來講述黃公與白虎相争的故事。也因為內容豐富,傳承了千年仍是長盛未衰,實無愧于經典之美譽。
第一幕裏的黃公正當少年勇,方從海外仙島學成法術歸返故鄉。
扮演黃公的戲子劍眉星目,腰佩赤金刀,紅綢裹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看他噔噔幾個虎步便至臺沿,持刀而立,一雙牛目兩下一轉,端的是機警威風。
威風耍夠了,黃公将赤金刀橫于下颌,立時便有雲霧從他口鼻中噴出。
隆隆白氣從臺上徑直蔓延到臺下,只聽一片驚呼,前排的人竟不由自主地向後趔了身子,躲避那些森森的霧氣。
連顧及都握緊了杯子,“呀”了一聲。
顧王爺笑道:“怎樣,我說會讓你吃驚的吧?”
顧及目不轉睛地望着臺上少年得意威風凜凜的黃公,心裏卻對戲子的身份起了疑。
“若說我大宋誰的幻術最好,非裴牧莫屬。”顧王爺一捋長須,長手拍了拍顧及的腦袋,“記得那次帶你去皇城吧,那會兒就想讓你看來着,結果你非要去禁衛營。”
“爹……”顧及不滿地拿開老爺子的手,想了想,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今晚我要去樂家。”
老爺子看裴牧的幻術看得正開心,場中也多有喧嘩,隔了好久才轉過頭問道:“啥?”
“去找樂喬。”大聲喊了一句,顧及回身坐正,眼觀鼻鼻觀心。
“哦。”老爺子神色平靜地應了聲,“想去就去。”
得了老爺子準許,顧及總算安下心來。
要說臺上那戲子的技藝着實出色,且張弛有度,甚懂得如何吊人胃口。
老爺子一把年紀也随着臺下衆人時而驚呼,時而擊案拊掌。顧及在他的帶動下也專起心看裴牧表演。
白霧久未散去,輕輕淡淡地氤氲在偌大的戲園。
裴牧踩在臺子的木地板上又像踩在雲端,身形忽高忽低,每每一縮身總讓觀者一片驚呼。然依顧及來看則是他有意賣弄。
不過說起來,今日這一場角抵戲倒真的頗有趣味。
除了臺後樂班裏那實在讓人難以忍受的笛聲。
算着時間到黃昏,顧及興沖沖地和老爺子打了招呼要走,忽然又被他叫下了。
“四兒,你要去哪兒來着?”
“去妖……樂家呀。”顧及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頭道,“在戲園子不是跟你說過了嘛。”
“等等,給我回來!”老爺子頓時吹胡子瞪眼,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顧四的後衣領,“這才回來半個月又想着出去,到底哪個是你家?”
“爹你明明答應過的!”
這廂爺倆吵吵鬧鬧,卻見顧雲抱着兩個孩子慢悠悠地進了門。
“喲,這是怎麽回事?剛剛吃飯不還好好的。”
“四仔跑野了,又想去樂仙兒那兒。”老爺子一看便是氣的緊,揪着顧四衣服要叩腦殼,“從那兒走了半月就想回去,你當時從這家走了三個月也沒見你回來一次。”
顧雲見顧及閉着嘴一言不發,心道這孩子又鑽了牛角尖。思索了一下,便把嬰兒交給一旁的下人帶去找乳母,又遣開了一衆仆人,這才掰開了老爺子的手。
顧雲一手牽着顧及一手拉着老爺子,将二人領入書房。
“來說說吧,為什麽要去找樂仙兒?”
顧雲好言好語,顧及也沒法子對他發脾氣,低頭抓着衣角好半天沒說話。
“樂姑娘是個不錯的人,不,應該說樂姑娘是個很好的人。”顧雲在顧及旁邊坐下,若似不經意地說道,“不用說你了,連哥哥我都很喜歡她。”
“咦?”反複咀嚼了幾遍,總覺得這話哪裏怪怪的,顧及擡起頭來看他,“你喜歡她,那嫂子怎麽辦?”
顧雲對這番揶揄并未放在心上,不過看顧四的反應心中已然有數。
“爹。”顧雲喚了顧王爺一聲,“你不是發愁四兒的婚事麽?這不是有人選了。”
“你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老爺子轉身甩了顧雲一腳,卻又忍不住大笑開懷,“你等她自己說出來多好。”
顧及這才知道是被老爺子耍了一把,當下惱羞成怒。
“我才不要娶親,絕對不要!”
“成了親你就可以讓樂姑娘搬到咱家來,或者你去當個上門女婿。”顧雲循循善誘,“這樣爹就不會攔你出門了。是吧,爹?”
“娶樂仙兒上門……”顧王爺斜了顧四一眼,“那要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
“沒本事,有本事我也不會去禍害別人家姑娘。”
顧及冷着臉說完,徑直離開了王府。
在郎中裏轉了許久,顧及猛然發現偌大的平江城除了妖籠自己還真的無處可去。
可是一時半會兒又不太想去妖籠。
并不是不想樂喬,這半月總是會在半夜醒來,下意識地走出房間,觸目可見的卻不是熟悉的院子。
廊庑下也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到這時就會不能自已地念出郎中的名字。
樂喬。
想起那人,顧及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單是思念都能讓人心情愉快,盼不得能每日每夜都在她身邊。
可要真的像顧雲說的那樣和郎中成親,顧及的心中不由纏上絲絲陰雲。
自從認識樂喬,顧四才逐漸正視自己的身份。
披着顧家四少爺的外衣,內裏卻是不折不扣的女子身份。
旁人無所顧忌地呼喚“四少爺”的時候,顧及心中對自己的厭惡一次又一次突破頂點。
和郎中相處固然愉快,然卻無法說服顧及心安理得地以“顧四少爺”的身份迎娶她過門。
兩個女人成親。
呵。
怎麽可能。
“顧公子?”
冷不丁聽到有人這樣喊了一聲。
顧及起先沒想到是叫自己,直到低頭看見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大黃狗,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名字。
叫下她的人正是陸元瑞。
“顧公子這麽晚要去哪裏?樂姑娘呢?”陸元瑞拍了拍巴掌,灰布搖了搖大腦袋聽話地離開了顧及腿邊。
“咳。”顧及清了清嗓子,“我要去織裏橋。”
這聲音……
陸元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樂姑娘在織裏橋南街。”顧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以略顯柔嫩的女聲回道。
陸元瑞望着對面相貌俊雅的少年一下子怔忪了,着的是男裝無疑啊。
為何嗓音聽起來這般柔軟。
見陸元瑞表情猶疑,顧及解釋道:“之前因為某些原因造成了誤解,非常抱歉。”
陸元瑞長長出了口氣,牽着黃狗灰布來到顧及身邊,打量了半晌,笑道:“我說嘛,有哪家公子長得這麽秀氣。”
顧及鬧了紅臉,心中卻豁然開朗,仿佛有道高牆正裂開縫隙。
高牆之後是什麽顧及尚無從知曉。
但她可以确定,這道高牆本就不應存在,該是還原它本來面目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露·織霧(其二)
落雨時是酉時初。
顧及與陸元瑞剛在範祠弄口分別沒多久,天色一下子暗起來,方拐入弄裏,細如牛毛的小雨慢慢打濕了劉海和眼睫。
顧及伸出手感受了一會兒,才确定是下雨了。
看這雨一時半會兒應不會下大,顧及繼續悠着步子往道前街走。
道前街上行人已然寥寥,夜幕一口氣拉開,雨勢也忽然大得驚人。從道前街到織裏橋上不過百步的距離,顧及渾身濕透。
濕淋淋的雨水卷走了前行的勇氣。
顧及望了望橋下二十步外的樂家院子,嘆口氣扶着冰冷的橋欄滑下,雙手抱着脖頸埋首膝蓋。
現在這狼狽的樣子讓郎中看見了,一定會笑自己吧。
那還怎麽說出醞釀了一路的話。
濃如墨汁的河面被連片的雨水擊打出層層疊疊的浪花,終于也受不住,翻騰着想湧上河岸。
顧及幾乎可以感受到腳底下的震動。
雨一刻不停,顧及漸漸失卻了起身離開的力氣。
要是剛下雨時走快點就好了。後悔的念頭剛剛冒出來,顧及覺得身後好像多了些熱度。
“想在這裏過一晚上嗎?”
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顧及剛想回頭,麻木的雙手卻攔住了她。能想象自己是以怎樣不雅的姿勢跌在郎中的懷裏,羞愧難加的顧及簡直要哭出聲來。
“回家嗎?”樂喬微帶着笑意問道,一手撐着傘,一手将顧及扶穩。
顧及垂着頭埋在郎中肩膀上,低不可聞地“嗯”了聲。
雨還在下。
然而一邁入院門,顧及頓時覺得雨聲遠去,心也安定下了。
“熱水大概好了,在最裏的屋子。”背對着顧及的郎中慢慢合着傘,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去找身幹淨衣服等下給你送過去。”
“好。”踢掉靴子的空當地上已經積出兩灘水,顧及索性脫掉濕透的外衣,單着中衣赤腳踏進前廳,“那我去了。”
“去吧。”
沿着狹窄的走廊往裏走,冰冷麻木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聽着相反方向輕輕的腳步聲,顧及忽然有一種這才是家的感覺。
方才的猶豫和怯意早在樂喬出現時就化為煙雲消散了。
大概只會有這麽一個人會讓自己猶豫不定,也只有一種感情會讓自己瞻前顧後吧。
前人的詩詞裏描寫過那麽多,唯有當身處其中才懂得其中的意思。
泡在冒着熱氣的池子裏,嗅着淡淡的硫磺氣息,在雨中消散的沖動一點點恢複。
那,還是要講的吧。
一定要講。
“說你傻你還淨做傻事。”耳邊再度響起樂喬的聲音,跟着,一雙手按在了顧及後腦上,“是有什麽話想說麽?”
“你怎麽知道?”顧及回過身望樂喬,卻見滿室水汽升騰,郎中的面目模糊不清。
“別動。”樂喬拿着皂莢在她發上輕輕擦着,語氣裏多是了然的嘆息,“你這人啊,要是有話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時候就只會躲。”
“诶?”
“是王爺和三少爺說什麽了吧。”
“是說了些不該說的。”顧及坐正後道,“所以心煩。”
“心煩就去淋雨。”有意無意,樂喬拽了拽顧及一縷長發,“趕明兒有你受的。”
顧及吃痛,下意識抓住了郎中的手,嘟囔道:“就是怕你笑我。”
“要是我不出去你還真打算一夜就那樣過了?”樂喬佯裝愠怒,順勢在她肩上也抹上皂莢汁,“那樣看我下次還讓不讓你進門。”
顧及聽了一點兒沒慌,撩起水往身上一潑,笑道:“你不讓我進門我就翻牆進來。”
“這會兒顯厲害了?”樂喬道,“剛怎不見得這麽膽大。”
顧及搖頭晃腦:“此一時,彼一時也。”
一來二去竟把要說的話丢天邊去了。
等到顧及想起來時,樂喬正說着讓她穿上衣服的話。
雨夜清冷。
顧及卻懶得把衣服穿齊整,松松系着中衣的結扣,把外衣搭在臂彎一路小跑去內室。
“好冷好……”
話停在齒間,目光停在床上。
樂喬還像往常那樣,睡前總要看會兒書。
這時的她仍是背倚牆壁,一手托腮,一手翻看着攤在腿間的書冊。
可時隔半月再看這樣平常的情景,顧及的呼吸驟然停滞了一下。
“冷……”
當郎中擡頭露出慣常的笑容并向她招手時,顧及方才吐出未盡的詞,慢騰騰地挪到了床邊。
樂喬往裏移了少許,留出大的位置給她。
“頭發還沒幹,等下再睡。”見顧及拉了被子要躺下,樂喬提前攔下了她。
“唔。”
顧及便只能改成坐姿。
郎中正顧着看書,顧及這廂卻無趣得緊,晃蕩着耷在床邊的腿,側身窺看了一陣那如同鬼畫符一樣的書頁,愈發百無聊賴。
“早上看了一出戲,是《東海黃公》。”
“嗯。”
“那戲子好厲害,能吞雲吐霧。”顧及伸手比劃,“‘呼’一聲噴出好多。”
“嗯。”
“所以我覺得那戲子不是人。”
“是吧。”
“改天你也去看看嘛。”
“好。”樂喬終于放下書,摸了摸顧及的頭發,“還沒幹。”
“你有聽我講話麽?”
樂喬勾了勾唇角,道:“在聽。”
窗外的風聲忽然大了起來。
“剛才來的時候碰到陸元瑞了,她在濟民所幫手,還認識了一個很好的男人,說是年底成親。”
顧及絮絮叨叨地說着,樂喬專心聽着,時而應和一句兩句,時而只笑不語。
“啊對了,陸姑娘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麽身份?”樂喬忽然湊得很近,呼出的熱氣清晰可聞。
顧及不失時機地輕輕咬上那雙唇,“就是本來的身份。”
萦繞在口齒間的話語暧昧不清。
這是第一次在輕微的碰觸後,兩人有了更深入的糾纏。
眼前眩暈的感覺令顧及不由自主攀上郎中的肩。
樂喬卻在這時放開了她。
“王爺他們說了什麽?”郎中繞弄着顧四鬓角的一縷長發,對她的疑惑視而不見。
“還不是成親的事。”顧及賭氣地推開她,“還說我沒這個本事。”
郎中的手好巧不巧正落在顧及胸口,再一滑,便拉開了對襟的衣結。
“所以你就出來了?”
“我爹不就是嫌外人說閑話。”顧及似是沒注意到郎中的小動作,自顧自地惱着,“一邊急着要給我找媳婦,一邊又怕身份敗露了。”
“剛好你在這會兒出現了。”
顧及說得正急,忽感肩上冷風拂過,低頭一看,衣服竟被樂喬褪了大半。
“你……”
話不成句,原是郎中壓着顧及緩緩躺了下去。
“頭發,沒幹……”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白露·織霧(其三)
顧及對房事并非一無所知。
禁軍營中有許多同僚和顧及一樣是京城裏的權臣之後,得益于蔭補的聖诏進入軍營,好歹用三五年混出個一官半職便餘生無憂。這些世家子弟多喜歡自命風流,無事時總是聚在一起讨論花間韻事,談至興濃便三五結伴去向花街柳巷。
顧及方進軍營的那會兒,那些人本打算拉攏顧四少爺到他們的圈子裏,在她面前從不避諱談這些事情。
一開始還算隐晦,顧及尚能按捺住性子不動聲色。
後來內容越來越誇張,而那些纨绔子弟也逐漸有種以踐踏女子尊嚴為樂的趨勢,顧及實在無法忍受。只要見他們又有把酒話風流的意向,顧及便冷着臉一聲不吭地走開。
久而久之顧四少爺就成了蔭補武官的異類,加上私生子的身份被傳出來,顧及愈發被衆人排擠。
這樣正合了顧及盡心司職的願望。不過兩年,顧四少爺一躍衆人之上,成了同期蔭補武官裏第一個官拜從五品的騎都尉。
拜那段荒唐日子的耳濡目染所賜,顧及對郎中接下來要做的事隐有預感。
奇怪的是,即便有之前不好的印象,顧及卻并不反感她所猜測到的內容,甚至有少許期待。
她能感覺到郎中逐一解開胸口和腰上的結扣,後以輕柔的力道擡起自己的上身,褪除僅着的中衣和亵衣丢在一旁。
雖然其間也有想過這樣做到底對不對,然而樂喬似乎對她的心思了若指掌,總是提先用輕吻和碰觸緩解她的不安。
“好了。”
郎中煞有其事地宣布,接着将目光移向身下的顧及。
出乎意料的,雖然面上紅潮未褪,顧及的眼中卻并無羞澀。
望着樂喬似笑非笑的臉,顧及極為直率地問道:“要做夫妻才會做的事情麽?”
樂喬點點頭,問道:“願不願意?”
顧及未做任何回應,只是認真地注視着樂喬。
無聲流動的時間在那一刻好像停滞了似的。
唯有輕微的呼吸聲綿綿起伏,如絲如縷。
“當然可以。”直到看到郎中面上浮出罕見的忐忑,顧及才得意地笑出聲來,回道,“若你願意的話。”
手指輕輕滑過身下人的臉頰,內心也像有絲綢裹起了一般,那說不出的禁锢感卻柔軟細膩得讓人甘願沉溺。
忘記從哪天開始,這人就成了羁留自己在這世間的枷鎖。
未曾想日子一天天過去,枷鎖反而變成了救命稻草,直教人慶幸得此珍寶。
想着想着,動作忽然遲緩下來。
顧及見她眼神飄忽,先前些許緊張消失殆盡,擡手彈滅了屋裏唯一亮着的燭燈,将樂喬攬入懷裏。
“父親和三哥是想拿你做擋箭牌,所以一心要你嫁入顧家。”
“愈是如此,我卻愈覺得對你不得。”
“怎能看到你因為我的緣故被人利用。”顧及埋首在樂喬頸窩,讓自己發燙的臉暖熱了那片略冰涼的皮膚,“所以我告訴自己,只要在你身邊就好,不奢求太多。”
隐約聽到頭頂輕不可聞的嘆息。
細密的吻從額上緩落,越過眼睛和鼻梁,直落在另一雙唇上。
樂喬的手指在心口畫着圓圈,不疼,觸在發燙的皮膚上卻讓人覺得癢癢麻麻。
偷空吸入鼻中的空氣已滿足不了需求,待樂喬終于放過唇移向耳垂,顧及不由自主地喘起氣,只覺得樂喬所有的動作都在讓她沉入從未見過的美妙深淵。
秋夜的冷使人戰栗。
自體內蔓延的熱又使人顫抖。
牙關打起架來。
嗅到皂莢和硫磺的氣息混合着藥香向鼻端接近,顧及下意識地探出舌尖,正迎上溫濕的唇齒。
此番親吻不像平時那般蜻蜓點水,方一接近便表現出襲風卷雨的氣勢。
顧及雙手攬上郎中的腰間去回應那動蕩。
從床西側翻至東側,直到背部隔着紗帳抵上冰冷堅硬的石牆,顧及才稍稍冷靜了些許。然樂喬卻未打算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除了親吻的攻勢,在別處的撩撥已初見端倪。
許是長久以來都受着束縛,顧及身上女兒家的特征并不太明顯,僅盈一握。
“比先前好些。”樂喬出聲道,“過段時間會更好。”
意亂的顧及起初沒想到她在說什麽,然郎中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頓時又聽到了火燒起來的聲音。
那人竟咬上了心房之上宛若櫻桃的一點。
顧及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卻不由自主地想要推開她。
樂喬比顧及更先察覺到她的動作,壓下顧及剛剛擡起的手臂,似是安撫又似挑逗地揉弄起她的耳廓。
顧及雖說懂得房中事指的什麽,卻真真兒沒想到會有這麽多花樣,教人說難過卻不忍自拔。
這樣一會兒功夫,連樂喬身上也有了熱意,更別說從頭到現在緊繃着身體的顧及。
“放松點兒。”
口裏說着此類的話,郎中以肘撥開了顧及并攏的雙腿。
手掌攏上花蕊方一轉動,連顧及自己都感受從花蕊處溢出的蜜汁潤濕了樂喬的掌心。
然而顧及做好準備要迎接接下來的進入時,樂喬忽然起身脫離了她的圈懷。
驟然間夜寒浸透薄被,卻無法冷卻這熱得發脹的情意。
“妙适清淨句是菩薩位。”
樂喬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來。
很耳熟的語句。
等得意亂的顧及幾乎是脫口接下了之後的句子。
“欲箭清淨句是菩薩位。”
聽聞此言,樂喬再度俯身。察覺郎中的接近,顧及主動挺起腰部迎上樂喬。
“觸清淨句是菩薩位。”
重又碰及早春沾染上露水的花蕊,停駐在稀疏草叢間的觀者初見花開,不忍心采摘,唯有以碰觸表達心意。
顧及懂得。
身體卻因這欲擒故縱的招數頗為難過,攬上樂喬的後頸,複在她耳邊念道——
“愛縛清淨句是菩薩位。”
束縛是将人據為己有。因情愛産生的束縛是要把人綁在身邊,白首不相離。
樂喬懂得。
怕她疼,樂喬将動作放得很輕柔,小心一點一點地進入了幽閉多年的穴。
“一切自在主清淨句是菩薩位。”
饒是樂喬溫柔到極致,顧及還是猛地咬緊牙以将痛楚鎖進喉嚨。
覆滿上身的吻和撫摸終于消去了那痛楚。
身心從飽脹的緊張感中釋放出來。
便有別樣的滋味如煙雲升騰。
“見清淨句是菩薩位。”
黑暗中唯有兩雙映着清淡月光的眼睛互相凝視着彼此。
樂喬仔細觀察顧及的反應,待看到她臉上的愉悅蓋過了痛苦,遂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本停在耳垂的左手移向顧及腰後,攬起纖細的腰肢,樂喬語帶笑意——
“适悅清淨句是菩薩位。”
是啊。
從未感受過的奇妙愉悅呵。
顧及握拳放在嘴邊,竭力壓住想要逃竄出來的呻吟。
郎中卻不願讓她勉強,拿開了被顧及自己咬出牙印的拳。
“愛……”
宛若滿足的長嘆,聽見這異樣的聲調,一擡眼又看到樂喬笑意盎然,顧及恨不能拿袋子把自己裝起來。
“愛……清淨句是……菩薩位。”
顧及的種種舉動都在樂喬預料中,然因此帶來的歡喜卻遠超預計。
有生以來第一次知曉心情亢奮的滋味,原來心跳得那麽快不僅不會讓人覺得難受,反而教人忘卻世間種種煩憂與責任,亦或是茫茫三千世界裏自身的渺小。
偌大的天地間僅有自己和身下的顧及。
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歡愉而滿足,也只能由衷地贊嘆一句——
“慢清淨句是菩薩位。”
虧得自己是女兒身才會讓樂喬在此刻放下平時的淡然,真真切切為這歡愛之事吶喊吧。
這也是為何在樂喬面前顧及鐘愛真實的自己的原因之一。
願意為你初開珠奁妝盒,紅妝淡抹也無妨。
願意因你脫去世間虛名,匿身這一處妖籠。
“莊嚴清淨句是菩薩位。”
此刻的顧四眼波潋滟,往常清亮的眸子裏盡是水霧。
知曉對方因那歡愉已是情難自禁,樂喬仍想給她更多。從師父那兒學來的識穴尋脈功夫盡數奉給她吧。
饒是朦胧一片,樂喬依然憑着手感肆意撩弄顧及身上每一處敏感。
吮咬着頸上的皮膚,聽血液在唇齒間歡騰叫嚣。
時而令顧四羞赧欲絕的聲響從手中傳出,樂喬唯有親吻那薄薄的耳垂好讓她移開注意力。
“意滋澤清淨句是菩薩位。”
這話……
這話分明是雙關。
饒是在昏暗的月色中,顧及依然能看到郎中揶揄的笑容。
罷了,你若要笑便笑去吧。改日定要十倍把這面子讨要回來。方下的決心卻讓郎中窺見了苗頭,只消快些動作,便把原先連綿細雨的淅瀝變成了傾盆而下的瓢潑。
那時刻突地來臨。
床上墊着的棉被早已催得後背火辣辣的刺疼。
可那也抵消不去腦海裏一瞬間飛上雲端的茫然。
待被樂喬的安撫從雲端拉回人間,眼角的淚水已讓她舐入舌根。
止不住顫抖的身體唯有與樂喬緊緊相擁方得以安定。
“身樂清淨句是菩薩位。”
……
“何以故一切法自性清淨。”
“是故般若波羅蜜多清淨。”
樂喬起床點着了油燈。
本以為睡熟的顧及卻忽然翻身把自己完全埋進被子裏,只露出發根糾結的頭頂。
“害羞了?”滿是遮也遮不住藏也藏不起的笑意從聲音裏溢至唇邊,樂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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