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作品相關(14)

作品相關 (14)

過一波,直到郎中輕聲說了“好”字。

聲音消失了。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顧及目不轉睛地望着郎中。用視線描摹她如畫的眉眼,挺直卻輪廓柔和的鼻梁,還有唇角那抹若不經意的微笑。

“嗯。”

顧及點點頭,而後又加重了音調。

“嗯!”

被媒官催着走的時候,樂喬捏了捏顧及的手心,很快放開。

“準提。”

顧及愣了一下,風在那時拂過她的臉頰,掀起了淺淺的紅潮。

“準提”意為清淨,顧及怎會不知。

那之後的兩天顧及陷入了焦灼不安的等待。

按照習俗,女方當在男方登門的三天之內給予回應。

顧及這廂的确是一時沖動,之前并未同樂喬商議。所以即便清楚樂喬需要時間來準備回禮,顧及仍覺得時間太慢太慢。

終于到第三天傍晚,流蘇和初一以樂喬娘家人的身份登門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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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流蘇交給顧及的信箋中得知,京都發來急诏,召請清律司平江知事回京面聖敘職。

“時機當是不巧。”顧及回了一句,後來才忍不住埋怨,“哪有任職半年就千裏迢迢趕回去敘職的。”

來回路上少說也得半月,更別提在東京都裏還有這樣那樣的繁文缛節。

顧及盼不得樂喬有縮地成寸的好法術,只消一夜功夫即可來回千裏。

然而時間久了,顧及便認清這不過是白日做夢。

“樂姑娘說最多半月就回來,你莫着急上火。”

流蘇當然清楚顧及的憂躁從何而來,本不擅長寬慰的白發女子在腹中搜刮了多時,只說出來這句像是敷衍的勸慰,轉身逗弄初一去了。

算不上短嘆長籲,但安之若素顧及可做不來。

“有人來了。”

正埋頭畫畫的初一忽然開口。

顧及起身,還未踏上木橋,只聽叩門聲徐徐響起。

“四少爺,家裏來客人了。”

“再怎麽說也是那位的弟弟,你且體面些。”老爺子已經出門迎接客人了,苦口婆心叮囑顧及的唯有顧家三子。

顧及對應酬之事深感厭煩,擺手道:“爹和你在不就行了麽,我不出去。”

顧雲早看出她這幾日心不在焉,也不勉強,又道:“那你別亂跑,萬一有事了好找人。”

“知道了。”

“先把衣服換好。”

“唔。”

都說晨起鵲鳥叫有貴客臨門,既然是那厮前來,怨不得早上老鸹趕走了喜鵲,在樹上叫個不休。

顧及叫來下人燒起炭,在床上躺了會兒仍覺得心緒難平,便念起了《準提咒》。

念着念着忽然想到郎中或許真的有神機妙算的本事,要不怎麽單單留下“準提”二字。

這章經文短,顧及念誦了四遍,仿若又回到那夜的荷花池畔。鼻端萦繞的雖非夜花的清香,然炭香依然令她沉醉,幾乎昏昏睡去。

……

“我想四公子與我年紀相仿,定然知曉這平江城有哪些好玩的去處。”

是把稚嫩的少年腔。

随在少年之後是老爺子的聲音。顧及恍惚了一下,險些沒能完整誦完第五遍《準提咒》。

“老幺身體不好,其實不常出門。”老爺子似是在笑,顧及敏銳地聽出聲音裏多餘的言不由衷,“若非欠恙,怎敢勞煩公子……”

“呀,說了老将軍不必如此客氣嘛。”

老爺子幹笑兩聲,拍響了顧及的房門。

之後少年又和老爺子說了什麽,顧及沒聽清楚。她打開房門,只看到外面站着少年一人。

“四公子不會介意我不請自來吧?”少年眨巴着眼睛,清秀的五官看起來倒是乖巧。趁顧及愣怔的空當,少年兀自越過門檻,輕輕巧巧落進屋中央。

“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呢。”少年左右打量着屋內的擺設,時不時自言自語地感慨道,“啧啧,看不出禁軍出身的騎都尉竟也如此風雅。”

顧及不語,立在門側環抱雙手,冷冷地打量着這名不速之客。

少年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年紀,甚缺乏識人眼色的自覺。

沒錯,今日顧府的貴客正是之前打過交道的公子佶。

“咳。聽說你訂親了,沒有在成親之前逍遙一把的打算嗎?”少年連蹦帶跳地來到顧及面前,狹長的鳳眼裏盡是意味難明的興致,“不趁最後這段時間好好享受的話,以後怕是沒機會喽。”

“不稀罕。”

要說公子佶和禁軍營那幫衙內有什麽不同,無非就是他的年紀更小一些。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俨然已是風月場中的熟手。

就是那雙骨節尚不分明的手,由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所驅使,寫出了那篇荒唐的《鳳求凰》。

顧及眯起眼睛,掩去将要迸發的怒氣。

“我是說真的。人生嘛,本當及時行樂。不然遲早有一天會後悔少壯不努力。”公子佶擺出懇切說教的樣子,幾乎都有些痛心疾首了,“你看我哥哥,像我這麽大年紀的時候卻得被天下大事綁死。”

“哥哥真是可憐,每天換來換去都是那幾張臉。想像我一樣出去一定會被罵的。”

“可憐啊可憐。”

公子佶搖頭嘆息,似是十分惋惜。

“未必所有人都覺得這樣很好。”顧及委婉地說。

“可是男人都喜歡這樣不是嗎?”少年挺了挺胸膛,看得出本意是要表現男子漢氣概,可惜适得其反。

顧及愈發厭惡少年的聒噪,惟沉默以對。

“如果一個男人不喜歡女人不喜歡逛花樓,那麽只有兩個解釋。”

少年伸出兩根手指神秘地比劃起來,問道:“想知道是嗎?”

顧及面無表情,但是那種雷電滾滾過耳的感覺又來了。

“願聞其詳。”

“第一,他有龍陽之好。”

“第二,此人不是男人。”

顧及挑了挑眉。

“是閹人啦。”公子佶抱着肚子大笑起來,“你不覺得很好笑嗎?四公子。”

大雨傾盆一樣的聒噪稍稍退去一些,顧及想回答,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有那種正人君子啊,可是我至今只在書裏見過。我覺得那種聖賢一定都是前人們編出來糊弄人的。”少年忽然湊近顧及的耳朵,咬着舌尖一字一頓地問:“是吧?四小姐。”

少年退後,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顧及的臉,嘴裏還停不下絮叨。

“哥哥對顧家四小姐可是念念不忘呢。”

“顧四小姐幼年不幸患病離世,聽說哥哥知道後特意給她立了墓碑。”

“要是哥哥知道讓他惦念了這麽多年的四小姐不僅活得好好的,還要跟另外一個女人成親了會有什麽反應?”

他說話的功夫,顧及心頭劃過數十種如何殺死眼前這少年的方法。

“不要用那種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了,我會害怕的。”公子佶笑嘻嘻地說,“雖然知道你殺不了我,但心裏就是怕怕的唷。”

顧及閉了閉眼睛,快速默背了一遍《準提咒》,睜開眼時,滿滿的都是笑意。

“我并非是王爺的親生孩子。”顧及說,“是王爺為了悼念四小姐而從外邊撿來的。”

“這樣嗎?”公子佶不置可否地撇嘴,又點點頭,嘆氣道,“哎呀,果然你們都聽不懂我的笑話。”

“讓您失望了。”顧及微微彎腰,“實在抱歉。”

“沒關系。”少年大方地揮手,“不過作為賠禮,陪我出去玩吧。”

“盛情難卻。”

“我真的要跟你說說哥哥這個人。”公子佶連一刻都不願停下口舌,喋喋不休道,“九歲的時候登上那位子,但是還要受母親和一大幫老頭子擺布。多好的光陰如水啊,都在他手邊溜走了。”

“有時候我真想代替他,好讓他有片刻懂得‘人不風流枉少年’這個道理。”

顧及仍然沒卸去防備。

此時她和一個似乎看穿她身份的少年并行走在平江城的街道上,殺人滅口的想法和霏霏的淫雨一同敲打着她。

不知公子佶是天真無邪還是攻于心計,竟帶着她向着城郊偏處走去。

“玩樂的地方城郊可沒有。”

顧及适時提醒。

公子佶笑道:“四公子既然已經有要殺掉我的想法,那小弟只能舍命陪君子。”

顧及面不改色回道:“公子說笑了。”

前方已然沒有路可走。

公子佶停下腳步,轉身正對上和他差不多高的顧及,認真道:“小弟沒有說笑。”

“唔?”

“四公子确實是想殺了我滅口吧?”

那時顧及才懂為什麽有些人會在另一些人面前卑躬屈膝,有種東西是由不長眼的上天所賜,無法忽視。

她就那樣回望着公子佶的眼睛,反駁和辯解的話語硬生生地讓這玩世不恭的少年攫了去。

“為了哥哥,我覺得最好趁早打消你的傻念頭。”

公子佶的雙唇一開一合,然而從發間開始,他的左右半張臉倏然變得迥異。

“你是殺不了我的。”

一半是清秀少年的臉,另一半妖異如鬼魅。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寒露·鬼妝(其二)

郎中在京都被什麽事情絆住手腳顧及無從知曉,但想來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境況吧。

都是一時間無法解決的難題。

不過沒有什麽比被隐瞞了十多年的謊言被揭穿更讓人慌張了。然這判斷半盞茶後被顧及自己親手推翻。

已經出鞘的劍像是被千斤重的巨石壓着,僅是保持朝向公子佶的姿勢就用盡了顧及全身的力氣。顧及知道即便是再來三個自己也不會讓它再向前動分毫。

公子佶得意洋洋的神色一遍遍地重複着“我說了,憑你可沒辦法殺掉我”。

“半面鬼妝的樣子可不止是吓人而已。”少年攬着顧及的肩膀,替她将劍收入鞘中,“我看天色不早了,章臺行院也該開門迎客了。”

“那又怎樣?”

“一起去吧。”公子佶用那雙少年人亮晶晶的眼眸望着顧及,熱切地說,“趁你家娘子還沒回來,我們去逍遙一把。”

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正因為公子佶所說的“你殺不了我”從妄言變成事實,才更激起了顧及從未感受過的恨意。

“受制于人”莫過于此。

“我聽軍營裏的人說顧四少爺從來沒去過青樓館。”公子佶忽然掩口輕笑,“所以大家都懷疑四少爺是天閹呢。”

顧及漲紅了臉,險些吐出“是又如何”。

然而公子佶快她一齒:“天閹再怎麽也比兩個女人成親要好吧?”

一下子刺中了顧及最為隐秘的痛處。

“小弟好像握着四公子的秘密唷?”公子佶用手指點着額頭,一副苦惱的樣子,“偏生小弟不太擅長保守秘密,這可如何是好?”

“去就是了。”

讓顧及困擾的并非是行院閣的烏煙瘴氣,若是讓樂喬知道這事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是想象不出。

記得樂喬對那些煙塵中的女子多懷有憐憫,因伎人多是被連累而落沒于風塵地。連帶地,所謂的恩客變成了郎中指責的對象。

此刻被伎人們團團圍起的顧及覺得自己俨然已是被樂喬鄙夷的恩客之一。

左攏右抱的公子佶在對面笑嘻嘻地看着顧及。

為了躲開伎人的簇擁,本梳理整齊的發髻也不知被誰解開,現在顧及披頭散發的模樣用狼狽來形容一點兒也不過分。

幸好郎中絕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所啊。

不知為何,顧及心中油然生出慶幸。

“哪有來這裏還抱着劍不放的?”

有名女子見顧及始終像雛兒似的放不開懷,不由拿着她的劍打趣。

“你看這位小哥多自在。”

那人指了指公子佶,又想拿開顧及的劍似的,挾着濃濃的脂粉氣息撲向顧及。

顧及側身,那人便撲了空,讪讪道:“都在這裏了,何必呢?”

“姐姐你太着急了。”公子佶端了杯酒上來打圓場,“四爺是第一次來,你要多照顧。”

“喲,果然是第一次啊。”公子佶身旁的女子也倒了酒拿過來,“怪不得看着生分。”

“三杯酒下肚就好了。”公子佶笑道,将杯子放在顧及手中,“來,咱哥兒倆先喝一杯。”

公子佶厚顏無恥的模樣幾乎要讓顧及把那樽将生生捏碎。

“喝嘛喝嘛。”圍着的伎人起哄。

顧及卻是為難,沾了一口便露出苦色。

看得出顧及并非好酒之人,公子佶更是興致盎然,高聲道:“四公子不要拂小弟面子嘛。”

面上客氣,顧及卻看到少年眼中已多了怒意。

像他這樣身份的人向來受到的應都是百依百順的待遇,今日三番五次忤逆他,怕一直是在挑戰他的尊嚴吧。

顧及咬咬牙,将那杯中物一飲而盡。

“豪爽!”公子佶首先喝彩,又一杯遞了上來。

一連三杯下肚,本是助興的清酒也讓顧及喝出勁頭,臉色通紅,連站穩都覺得困難。

眼看少年又想遞酒上來,顧及定定神,推辭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

“不過通宵怎能歸家。”公子佶硬是把酒樽塞進顧及手裏,“我已派人和老爺子通報過了,四爺就放下心好好玩吧!”

顧及眼裏的人已是模糊重影,不知是不是眼花,在打算放下酒杯時她看到公子佶的臉又變成駭人的鬼面。

“啊……”顧及驚呼了一聲。

“喝啊。”

“喝啊。”

伎人若無其事地笑鬧起哄,又像是都把注意力放在顧及身上似的,沒人注意到少年的異樣。

顧及想要推開擁着她的那些人,可是雙手卻不受控制地将酒樽遞向唇邊。

第四杯酒下肚。

顧及跌坐在榻上。

“頭好暈。”

顧及喃語了句,語調不知不覺失去控制,變得纖柔。聽到異樣的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顧及驚醒地坐直,卻又被酒勁兒催軟了身子。

公子佶朝身旁的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會意地湊近顧及,開始解她領上的衣結。

“不!”顧及死死抓着那人的手,“不行……”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行不行的?”伎人柔聲道,“讓妾服侍四爺吧。”

“不行。”顧及晃晃腦袋,抓起一旁的劍拔出鞘,“走,都走開!”

縱使眼前一片昏花,顧及仍勉力保持腦海中最後的清明。

除了樂喬,不能被任何人碰觸。

“送四爺去樓上,鸨兒你去找幾個好點的姑娘陪四爺。”

依稀聽到公子佶哈哈大笑的聲音,再之後的記憶就是被人架着雙臂拖曳着踏上樓梯。

那時昏沉的顧及心中只有兩個想法:酒中必然有迷人的毒藥;不如自刎謝罪罷。

直到在二樓房中的桌前坐定,顧及牛飲了幾杯茶水,才覺得那股煩人的暈眩稍稍減輕了些。然身體還軟如灘泥,腹中更火燒得難受,顧及只好趴在桌子上,期冀能把那感覺驅走。

“要開窗透透氣麽?”

忽然聽人問了句。

冷風倏地吹來,顧及打了個激靈,循着風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來到窗邊。扒着窗欄巡視了幾眼,顧及心道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這間房竟是靠街的一間。

“你就跳窗回來了啊?”流蘇半是驚奇地問道。

顧及揉揉發疼的膝蓋,點頭道:“有人去了,要是不趁機逃走後邊我不知道該如何料理。”

因為喝酒的原因身手不像平時那麽利落,她從二樓跳下去的時候磕到了膝蓋,又怕被人追到,一路狂奔回妖籠。這陣子安歇了才發現疼的厲害。

“可是樂仙兒知道你被那少年帶去章臺院就尋你去了。”

“啊?”顧及當是大驚失色,“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

“那差不多是我們進去那會兒啊……”顧及算算時間,急得抓耳撓腮,“現在怎麽辦咧?”

“你再去找她咯個。”

顧及哪兒還顧得上別的,“騰”地站起身來,拔腿往外跑。豈料剛出門就撞到一人懷裏。

“呆子,急急匆匆要去哪裏?”

正是樂喬。

顧及是驚是喜自己也分辨不出,只道抓着那人好久不肯放手。

“念你不回來了呢。”嗅着郎中的味道,顧及已然把之前種種不快抛在腦後,“早知你今天回來我應該去城門守着。”

“說你呆子還倔上了。”樂喬道,“本來還要在那邊耗幾天的。”

“那怎麽會突然回來了?”顧及撓撓額頭,忽然想到剛剛喝過酒,立刻後退了幾步,怕口氣熏到樂喬。

不過青樓裏的酒多是特制的花蜜釀,只要沒太貪杯,即使有味道也是怡人的香。

樂喬在她額上落下淺吻,笑道:“算到這廂你要出事,所以才會縮地成寸千裏平江一日還。”

聽郎中說得順口,顧及想這肯定是說笑話,嘟囔道:“虧今天真出事了。”

“乖了。”樂喬摸摸她的腦袋,“我們回去吧。”

顧及點點頭就要轉身回院子,樂喬忙伸手拉住她,“不是那邊。”

“那要去哪兒?”

樂喬答非所問:“剛剛開窗子的是我啊。”

顧四捂着膝蓋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你以為公子佶知道你逃出去會很愉快麽?”樂喬并不認為在那種境況下進出章臺院是件壞事,反而安慰顧及,“既然他要看戲,那就演足給他看好了。”

“唔。”

顧及似懂非懂,但是有郎中陪伴,在哪個地方倒是無所謂。

事後顧及回憶起來,才後知後覺想到郎中那時已經打足了算盤吧。

房間是從裏面反鎖上,必備的熱水和皂莢都擱置在床邊,窗子也只留了能從外面打開的縫隙。若無不可控的意外,一兩個時辰裏是不會被人發現這間房已是人去屋空。

“你跑得到快。”樂喬将藥敷上顧及的膝蓋,“若給人看到定要笑話你。”

低頭見膝上果然破了皮肉,然郎中有意懲治顧及,手勁兒也大了些,痛得顧及深呼口氣,方理直氣壯道:“我是不願做對不起你的事。”

樂喬白她一眼:“你做得來麽?”

“當然……”被樂喬盯着,顧及的氣勢不由虛了下去,“做不來。”

不過你都可以,我一定也可以。顧及偷偷在心裏補了句。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寒露·鬼妝(其三)

次日公子佶一早上來敲門,顧及衣冠不整前去應門。少年見她走路微跛,又不時揉弄腰部,先是有些疑惑。

顧及也正納悶為何樂喬要她這副打扮見人,忽然聽到郎中在閨房嬌聲喚道:“四爺。”

先前哪聽過郎中有這樣柔媚動人的腔調,顧及心神一蕩,止不住回頭。

這番舉動倒是讓公子佶心領神會,暧昧一笑道:“不打擾四哥了,小弟告退。”

顧及由着他誤會,答道:“慢走不送。”

“看來公子佶也不是對事事都了若指掌。”回房時,郎中已然整理好裝束,像是在自言自語,“沒白回來。”

顧及當是摸不清頭緒,問道:“怎講?”

“公子佶與蟲見交好,但又并非十分信任他。我猜公子佶之所以會懷疑你的身份,多半是蟲見在背後動了口舌。”樂喬解釋道,“這出鬧劇萬幸歪打正着,應會讓公子佶與蟲見滋生嫌隙,也算好事一樁。”

顧及轉了轉腦筋,事情的來龍去脈差不多明白三四,連忙向樂喬邀功。

郎中卻不冷不熱回道:“此番皆為運數使然,哪有你半分功德。”

言語間似是略有責怪之意,顧及當是委屈,耷拉下眉頭也不知作何辯駁。

“我還要趕回京都,你且反省吧。”

語畢,施施然若飛鴻去。

樂喬一走,顧及不好獨自留在那紅粉閨房,便踱着步子緩緩下樓。

眼見樓下桌傾椅斜杯盤狼藉,顧及三省思忖,驀然想到能有現在這結果全是樂喬回來的時機湊巧——昨夜酒過,連拒人近身的力氣都沒有,若是被那些善于巧言令色的伎人發現自己身份,再一聲張,勢必天下大亂。

想來想去,顧及滿身冷汗,唯有愧疚于心,哪兒還記得被樂喬嫌責的委屈。可惜郎中離去得快,不然顧及當真有負荊請罪的打算了。

這時公子佶正好從另端走來,遠遠看顧及面色時紅時白,本以為她是在回念昨夜風流,仔細一瞧,又覺着她神色多有羞慚,便問道:“四哥可是擔心未過門的娘子會嫌棄你一夜韻事?”

“你怎麽知道?”顧及三心二意支吾了句。

公子佶笑道:“你家娘子遠在京都,怎會知道這裏的事。再說就算知道了又怎樣。男人三妻四妾尚循常理,這算得了什麽?”

說着,大喇喇攀上了顧及雙肩。

顧及皺了皺眉,但因有樂喬授意,懂得與公子佶虛與委蛇,聽他提起這茬,苦笑道:“你卻不知內子本是扁鵲後人,最見不得我在外沾染髒東西。”

公子佶鳳眼微眯,以為顧及是放下城府同他交心,自是歡喜。

“啊,四哥盡管放心。昨個兒我可是叮囑鸨兒要她選清白姑娘服侍四哥……”

那清白姑娘又是怎麽變成自家郎中了?顧及長籲短嘆,不得不感慨郎中神通廣大。

公子佶說已與老爺子通報過,顧及以為家中應不會擔憂。豈料方一入門,便讓等候已久的老爺子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顧及乃是丈二和尚彎了腰,又是一頭霧水,又是胸口郁結。

“一個兩個都怪我,叫我怎麽做?”

老爺子橫眉倒豎,怒聲道:“你是翅膀長硬了!那種地方也敢去?”

顧及情急喊了一嗓子:“樂喬讓我去的啊。”

老爺子愣了愣,态度立馬軟和下來,狐疑問道:“四媳婦不是去京城了嗎?”

顧及負手嗤鼻:“我家娘子本事大着呢。”

老爺子兩個鐵栗敲上腦殼,顧及原本嚣張的氣焰就被打壓一空,把事情前前後後講了個明白。末了,不免對京都出了何事竟要樂喬如此在意提出疑問。

“爹,你覺得東京那邊會出什麽事?”

“總不會是好事。”老爺子剛打了個哈哈,已染黃白的濃眉卻驟然緊蹙。

轉眼功夫,老爺子遣散了附近三五下人,領着顧及去顧雲所在的書房。

“我離京雖說面上看起來是榮歸故裏,實際上你們都知道聖上這是效仿至明太祖‘杯酒釋兵權’。”老爺子一掃先前與顧及的鬧色,眉頭緊蹙,嘆氣道,“聖上一心想有番大作為,奈何他那身子骨卻撐不下去。”

“今天這事說是說皇城,但和你顧四——也有莫大關系。”

顧及總感覺老爺子今日一反往常的凝重,這開門見山便料得他有大事要講,然而老爺子把隐瞞了多年的往事說出來時,卻真真兒讓她體會了五雷轟頂的滋味。

自己與顧家并無半分血緣之事顧及一早知道,但父親向來把她當做掌上千金,對她之好連大哥二哥都會吃味。所以顧及從來沒想過要探尋自己的身世,她以為這些并不重要,父親和三哥亦是如此。

想她剛得知實情時也為此惆悵,然而三哥顧雲日日夜夜守在身旁開導她,直到解開她所有心結。雖然外人一直叫她“四少爺”令顧及懷中多有阻塞,但心底深處她确實是以顧家四子自居的。

“你要知皇城中只有一人百無禁忌,但後宮冤怨頗多,有些宮女被臨幸懷了孩子總會在那人不知道的時候被處理掉。即便好運生下來,多半也是被溺死水中。”

“那時我在皇城根兒撿了四兒覺得實在可憐,就帶回家裏了。”

“不知道四兒是不是真的命太硬,大幾個月的你三姐本來好好的,你去後沒多久她就患病夭折了。你娘怪你,我也只能把你寄養在別人家裏,後來你娘去世,我就把你接回來了。”

“你确實有可能是先帝的孩子。”

“這樣啊。”顧及點點頭,半是順口問了句,“那又如何?”

老爺子摸了摸顧及的頭頂,隐約見眼內盈着淚。幾欲開口卻都又咽了下去,終是深深嘆了口氣,擺手道:“老三你來說吧。”

“爹要不然你去歇着吧。”顧雲接過話頭,卻先是為老爺子的狀況擔憂,“今個兒也就是讓四兒有個底,以後的事未必沒有盼頭。”

“不是有樂姑娘在嗎?”

“是啊,有我家四媳婦兒在。”顧雲一提起樂喬,老爺子雙眼便亮了,連連擊掌道,“嗨,沒準兒這事兒真不打緊了!”

“這跟樂喬有什麽關系?”顧及心中正有把火在燒,焦躁難耐,“你們倒是快點說清楚啊!”

“遍數歷朝皇室族譜,都看得出早夭的龍宗甚多,外人或許以為是內宮争鬥,可你們清律司是清清楚楚的。”

那人在暗處,說話間不時發出輕咳,嬴弱的身子僅是站立都不免顫抖。一旁服侍的太監搬來鋪好軟皮的椅子,那人卻強自撐着不肯就座。

“那位子上的人歷來以寡人自居,三公九卿想的是唯其獨尊,誰知只要登上那位子早早晚晚都得變成孤家寡人。”

那人忽然從暗處走出來。

樂喬本和其他同僚一樣垂首抱着象牙笏。若是天子在朝堂上現身,一定能聽到“啪嗒啪嗒”笏板敲擊地面的響動。不過這是清律司的聚會,諸卿仍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聖上多慮了。”

樂喬睨了眼開口的人,是清律司的太常卿應輕書大人。

清律司自成一部,除了皇帝,歷任的太常卿便是司裏職位最高的人。平常宮裏有秘宴,清律司總是被安排在最不顯眼的位置,但若要賜酒卻多由清律司開頭順延下去。久而久之,自然有人打诨若清律太常卿發話,連宰執亦須俯首帖耳。

樂喬毫不懷疑應輕書有這個能耐。

太常卿平素溫吞,即便和皇帝講話也是慢慢吞吞,然不管他說什麽,只要三兩句準能安撫那位。

果然聽那位輕輕地舒了口氣。

年過七旬而貌若中年的應輕書大人搔頭道:“眼下端王雖已出使平江,但聖上一道口谕,看他不得乖乖回來。”

光是這句話應輕書足足說了半羅預。且聽他如念誦夫子集似的平瀾無波,性急的人怕是得兩耳冒火,甩手而去。

但那位年輕皇帝吃的就是這股能撫平情緒的慢。

“十一畢竟陪朕多年,朕想,若不是到最後關頭,就讓他在江南快活一生好了。”皇帝嘆息道,“若宮裏的消息是真的就好了。”

“朕,朕實在不願手刃血緣至親啊……”

“可是三個人都不夠的話,再多一滴端王的心血也未必有效。”太常卿把持話頭,風向倏然轉變。

年輕的皇帝趙煦登時一臉苦楚,急急道:“愛卿剛剛不還說沒事了嗎?”

“話是那樣說啊……”

應輕書悄然消了聲,旁人定睛望去,他竟站着睡着了。

底下喧鬧起來。

“聖上打小體弱多病,能活到今天靠的不就是前幾位皇子的心尖之血嗎?”

“先輩都說有三人獻祭就可以了,如果這樣還不行,那怕是聖上天命已盡啦……”

“三個養一個,咳,這一個也不中用啊。”

“總得試試才知道啊。反正已經有三個了,再多一個也不算多。”

在場的諸卿輕描淡寫地讨論着以命續命的事情。

趙家王朝慣例如此,歷代皇帝誕下的子嗣總要先選出兩三個天賦出衆的人作為繼承人,剩下那些資質平庸的便要被生生剖開胸口,取出心尖上的一滴血讓順位的第一名繼承人服下以保餘生平安。

這樣取心血的儀式每隔三年舉行一次,多數都是一兩次即可,少數羸弱如趙煦的才會有第三次。但從來沒有聽說過須有第四第五次的先例。

“聖上至今已有得天獨厚的的眷顧,恐是九重雲霄上仙宮缺主,念着聖上去主持大局呢。”

突然聽到樂喬開口說話,不僅諸同僚,連皇帝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樂喬的來歷諸卿皆知,但她平時總是默默聽任差遣,衆人便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還有這樣一人的存在。

此時聽她話有深意,年輕皇帝面露奇色,問道:“樂少卿此話怎講?”

“德侔天地者,皇天佑而子之,號稱天子。”樂喬盯着笏板不緊不慢地說,“欲為天子,必先以同脈血親祭天,方得順養。事已至此,請聖上快點去修好陵墓準備身後事吧。”

“朕既是天定的真龍之子,何以年紀輕輕便要考量身後之事?”

“師父常告誡下臣萬事自由天定,是以下臣認為過猶不及,再多食血果恐會造孽了。”

清律司是以天地為至尊,雖委居朝堂,對待皇帝亦只是禮節上的尊重而非惟命是從,這早讓年輕的皇帝不滿。

“朕還有宏圖大業,朕偏不能死!”

伴着這話落地的,是一陣又一陣止不住的重咳。

“傳令下去,一年為期,給朕找出來當年的棄嬰,找不來就把端王給朕叫回來!”

樂喬擡眼望去,只見年輕皇帝臉上的皮肉緩緩褪去,最後竟只餘森森白骨。

宛如鬼妝。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霜降·鬼妝(其四)

那日傍晚時顧及去了妖籠。

深秋臨冬的天氣,往昔青蔥的妖籠也不免一片蕭瑟。約是天冷,愛鬧的小初一早早爬進被窩,樓下堂屋裏只有流蘇一人點着油燈在縫制過冬的衣服。

除了尋常女童穿的大紅棉襖,流蘇身旁還放着做了一半的皂青棉衣。

顧及提起來看了一會兒,覺得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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