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作品相關(15)
作品相關 (15)
和款樣都不太像是給初一穿的。
“這是給誰做的?”
“哦,那是給裴仿的,初一說他一個人住怪可憐,天冷了也不曉得添衣服,所以就順便做了件。”
顧及點點頭,想起有天府裏的下人提起過戲子裴牧走夜路不慎溺斃的事兒。
善惡到頭終有報,裴牧始終未得幸免。好在裴仿如今手腳靈便,又不愁吃穿,那戲子走時該是笑着上路的吧。
想到善惡果,黃家母子的事也浮上頭。
不知自己前生種了什麽果,此生至今竟也算甜酸嘗盡。
一時間紛至沓來的思緒讓顧及心意難平,不由拿出尺八“彌光”。
算算時間,這支尺八到顧及手中已近半年光景,原先塵封過久的糙處經由觸摸便逐漸恢複了先前的和潤。
尺八握在手中,顧及方才覺得了安心了些。
因這“彌光”是樂喬送與她的禮物呵。
嗅着房中殘留的藥香,顧及吹響了尺八。
是動靜随性的調。
流蘇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忽然和着調子唱起詞來。
“春有百花秋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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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挂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禪偈般的詩詞,一遍又一遍。
伴着歌聲的尺八之音。
伴着尺八之音的歌聲。
歌聲漸漸高昂起來。
笛聲漸漸高昂起來。
歌聲和笛聲從這方小小的庭院破籠而出,沖向九天雲霄。
“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顧及放下“彌光”,輕聲咀嚼着這兩句話。念了多少遍顧及不知,然而心情卻越來越暢快。仿佛正有一把掃帚清掃積灰多日的心房,那顆在胸腔裏躁動不安的東西終于恢複了平靜。
顧及笑出聲來。
“好個‘便是人間好時節’。”身着男裝的顧四爽朗大笑道,“讓那閑事都去吧。”
所謂的身份和不日前與公子佶的糾葛不過都是蛛網迷眼。織網的人是先皇,是顧王爺,是那位,是公子佶。讓她困縛在這網中不可自拔的人卻是她自己。
習慣事事由樂喬一兩句話消解,顧及幾乎忘卻了自己也曾是京都裏獨當一面的少年騎都尉,便任由種種事堆積于懷,直到将她整個人變得陰沉。
有樂喬在,真能忘卻百般煩憂呢。
忘形的大笑緩緩收斂,後只餘唇角一線波紋。
想你了。
顧及望着挂在樹梢的月舒了口氣。
深秋天寒,我從府裏取來的炭火正等着你來用呢。
若是遇到有雨的天氣還是停幾天吧。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
顧及忽然明白了兩百多年前吳越王是以何種心情為妻寫下這兩句家信的。
是杞人憂天一般的的惦念。
說着緩緩歸。其實恨不得馬上就出現在眼前。
再之後的笛聲同流蘇最初的印象相差無幾,寧靜和緩,最能安神。
“我回去了。”
将“彌光”小心收好放在初一注意不到的地方,顧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塵,方才與流蘇道別。
“晚上有霜凍,當心路滑。”
“嗯。”
在回去的路上遇見公子佶雖說出乎意料,但顧及甚是愉快地主動和他打了招呼。
少年提着燈籠徑自從她身旁經過,卻對她視而不見。顧及覺得奇怪,回頭望了一眼,誰知這一眼竟看出了不對。
少年也在五步開外處停下回頭,且像是預先探知了顧及的念頭似的,雙目停留在顧及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是以顧及先是被那雙鳳眼中的異樣光彩吸引,而後才注意到那張臉與公子佶并無太多相似之處。
“咦?”
顧及正疑惑是不是自己方才眼花認錯了人,忽見少年咧嘴笑了。
“夜黑有百鬼行,兄臺小心。”
非同少年稚嫩陰柔的嗓音,這把聲音渾厚有力,但由那少年人口中說出,卻又別樣陰森。
“百鬼……夜行?”
顧及茫然四尋,視野裏除了朦朦夜色并無它物。再一轉眼,少年已然走遠。
偶遇的陌生少年仿佛開啓了一扇門。
剎那間,鋪天蓋地的呼喚如浪潮般襲入顧及耳中。
“顧及啊。”
“顧四。”
“來這邊。”
“來啊。”
近的是像在咬耳朵的竊竊私語,遠的是在百步之外聲嘶力竭的呼喊。
是善,是惡?
此起彼伏的呼喚讓顧及不由握緊了懸在腰側的長劍。
“別喊了!”
顧及拔劍,蒼白月華如洗,身四周空無一物。
“別喊了!”
聲音不管顧及的抗拒,一波高過一波,顧及被沖得頭昏腦脹,只好捂緊耳朵來躲避這聲浪。
誰人做妖法,戲我如籠鳥。
匆忙逃竄間怒氣忽然升起來。
顧及倏地立定雙足。
“呔!”顧及平息凝氣大喝了聲。
這喝聲多是戲子登臺時靜場所用,浪潮也如衆觀客頓了一下,但旋即再度蜂擁上來。
“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羅揭谛。爍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哆羅。跋陀耶。娑婆诃!”
邊念着,顧及不由憶起春末初次和郎中有交集本緣于此咒。
那時是院中橋頭的花連燈盞草起了妖變,自己被吓得倉皇逃出了那院子,無處可去之下只好去尋求郎中幫助。
之後才慢慢熟了起來。
……
若非有公子佶遞送求歡詞的事發生,顧四往來妖籠的名義仍只是随樂喬修行。
幸今非昔比。
顧及底氣十足地背誦着《大悲心陀羅尼經》。
憑空出現的聲浪所帶來的驚懼不知不覺消失無蹤。
連去章臺行院這樣的小事郎中都會千裏迢迢從京都趕回來相助,所以如果她不在此時此刻現身,只意味着所謂的百鬼夜行僅是不堪一擊的唬人把戲。
有何懼哉?
況且自己堂堂騎都尉出身,怎可懼怕這些邪魔外道。
顧及越發振奮,握着劍的手不知不覺顫抖起來,是莫名興奮的顫抖。
金剛薩埵。
準提心。
本對佛經只認其形不解其意的顧及如醍醐灌頂,隐約中仿佛看到東方有金色曙光穿透層層雲霭,廣灑天地間。
“顧及啊……”
“顧及啊……”
在耳邊的低喃消退,在遠處的嘶喝恍若蚊嘤。
散去了。
都散去了。
顧及哼着小調跨入房門時,顧雲脫口問道:“樂仙兒回來了?”
“沒啊。”顧及納悶地撓撓額角,“她要是回來了,我怎麽還會回來。”
顧雲撇嘴:“沒出息。”
因為剛剛破過鬼把戲,顧及正是神清氣爽身心愉悅,決定不和他計較。
但顧雲卻抓着她不放了:“昨個兒跟你說的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說那位要以宗親心血祭上蒼的事麽?”顧及不在意,“那種事情放心裏做什麽。”
顧雲啞口無言。
“萬事自由天定。”
丢了這句頗具樂仙兒口吻的話,顧及準備去隔壁和老爺子請安。
“老爺子有事出去了。”
聽顧雲喊了聲,顧及順勢轉個身一腳跨出門檻兒。
“我去睡了。”
那時她并沒有感覺到異樣。
顧雲亦未留意過多,他仍在回味顧及所說的“萬事自由天定”。心道跟着樂喬連顧及這孩子都變得神神叨叨,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十多年前因真靖大師的一句話,尚未正式寫入顧家家譜的四兒不得不從原定的四小姐變成四少爺。
十多年後四兒的命又懸在真靖大師的徒弟手裏。
“搞錯了搞錯了,這孩子生下來時有高人指點說命不好,只能送到別人家當女兒養。前天恰好碰上那高人,便替我家四兒正了身份。”
“我家四兒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還想看!你們敢吓着四兒我就把你們一個個都發配到邊疆去!”
回顧府的那天老爺子不厭其煩地和每個人解釋為什麽四小姐變成了四少爺。
正值盛夏時節,顧四穿着薄薄的單衫。
老爺子一手牽着她,一手毫不客氣地拍打着那些伺機湊近顧及以辨雌雄的客人們。
顧雲遠遠瞧着撇嘴似乎要哭出來的顧及,聽到大哥在和二哥打賭這四兒會不會像個女娃娃一樣哇哇大哭。
大哥和二哥都認為她會。
這賭打得沒意思。
“哎,老三,你來賭她不會哭吧。”大哥拿出了老大的威風,搶走顧雲視若珍寶的鎮紙,“就拿這個當賭注好了。”
顧雲的鎮紙當然沒能拿回來。
四兒被那麽多人圍着指指點點,沒等到進屋,就抱着顧将軍的手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可他卻沒因此和大哥二哥一樣讨厭這個“鼻涕包”。
起初大哥二哥會拉着顧雲一起商量欺負顧及的法子,顧雲默默聽着,然後到他們實施計劃的時候把顧及使喚開。
後來那兩人避着顧雲了,他便時刻守在顧及旁,盡一個兄長能做的去保護她。
老爺子是明白人,見他和四兒親,想着家裏總得有人照應這孩子,便把身份和顧雲講了。
“這才對。”
顧雲拍拍已經長高的顧及,毫無芥蒂。
愛哭的孩子終究長大了。
對關乎到自己性命的事情也能風淡雲輕說一句“萬事自由天定”。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捉蟲~
☆、霜降·鬼妝(其五)
腳踩在硬梆梆滲着冷意的石板上。
一步,又一步。
有門檻,輕巧地越過門檻。
有臺階,沉穩地走下臺階。
下了臺階是霜降之後凍得結結實實的泥土。
從遠處而來若有若無的呼喚,以及飄渺如幻的尺八之音。
薄霧缭繞,偏生又是個月色清明的夜。
一路的門都是敞開着,暢行無阻。
出了顧府大門,門前停着一輛左右兩側挂着月黃燈籠的馬車。
“四公子來啊。”
車前的馬夫招招手。
是夢吧。
卻又如此真實。
連夜的沁涼和馬車的颠簸都是清晰異常的感覺。
顧及猛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确實身在一輛颠簸的馬車上。
閉了閉眼,再慢慢地睜開,視野裏仍是狹小昏暗的車廂,搖晃的感覺亦未消減。
車廂內的擺設尋常可見,橫向的軟榻和縱向的長木板。兩張木板之間放着炭火盆,只有三兩燒頹的炭塊散發着微弱的光亮和熱。
明珠在顧及頭頂上方,看得出是孕育多年的好珠子,然熒光閃爍的僅有一顆,不免會給人風中殘燭的錯覺。
顧及愣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想到起身。
前腳動了下,忽聽腳邊鈴铛脆響。顧及低頭看去,原是腳腕上系了枚小巧的銅鈴。剛摘下它,門簾子被人掀開了。
“四哥醒了。”
進來的人是公子佶。
顧及抿直唇線,不發一言。疑惑和不詳的預感已讓她手心濡濕。
“這車着實簡陋些,還望四哥見諒。”公子佶眯眼微笑。
雖是入冬的寒冷天氣,卻見他手搖折扇,似是要驅走那星點炭火帶來的熱量。
“無妨。”顧及盯着他手中來回搖擺的扇骨,既不問來意如何,也不問去向如何,淡淡問了句,“現在什麽時辰?”
“子初過一刻。”少年随口答道,這般流利讓顧及不由懷疑他是不是信口謅出的答案。
顧及撓了撓額角,索性又默不作聲地坐了回去。
公子佶望她一陣兒,似好心提議道:“四哥不妨再睡一會兒,大約天明時候我們就到京都了。”
“唔。”
夜半三更無知無覺間登上了公子佶的馬車,這事若非夢,着實詭異了些。
不妙。
實在不妙。
可是公子佶說的方向是京都。
郎中就在那裏呢。
顧及蜷起身體,攥緊了之前拽下來的銅鈴。
之後聽到外邊有交談聲,一個是公子佶無誤,另一個聽起來略顯耳熟。仔細回想過,記起那聲音應屬于褐袍道人蟲見。
公子佶和蟲見果然是一夥。
那次蟲見在去虎丘的路上設下迷障,讓她與雷誤在烈日下茫茫行了近五個時辰。想來有這樣道行的蟲見縮地成寸必然不在話下。
有蟲見在,顧及不敢睡,然搖搖晃晃的馬車卻像施了咒似的,教她眼皮直打架。遙遠地方若有似無的尺八之音也讓她隐隐覺得安心。那笛聲聽起來像是八翁所奏,但又少了八翁的通達,倒有些她偶爾吹曲子給初一催眠的味道。
在這樣的境況下,顧及很快沉入了夢鄉。
醒來時馬車行得很穩,顧及以為已經上了臨近京都的官道,急忙提聲問道:“是不是到京都了?”
公子佶回道:“還有四五個時辰吧。”
原來才睡了一刻鐘。顧及略有些失望,只好再次催自己入眠。
過了一陣兒顧及醒來,揉揉眼睛,覺得車內暗淡一片,問道:“還有幾時天明?”
換蟲見回:“三四個時辰,四……少爺。”
仍夠飽睡一覺。
“四哥你且安心睡,到地方我會叫你。”公子佶接話道。
顧及應了聲,迷迷糊糊又問了遍:“還得幾時到京都?”
門簾子猛地被人來開,倏地冷風蹿進車內,一下子吹得顧及精神十足。
“如果沒有蟲見道長相助,平常回一趟京都少說也得三五天。”公子佶蹲在榻前,滿面揶揄玩味的笑,“四哥定力不夠啊。”
“可我聽說高人往來千裏皆在一瞬之間。”顧及盤腿坐起,掩口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蟲見道長也不過如此。”
清楚聽到蟲見在外面重重“哼”了聲:“你說那高人總不見得是樂少卿。”
由蟲見牽引的馬車日上三竿終是未能到京都。
顧及精神抖擻地和公子佶大眼瞪小眼對視一夜,黎明時捱不過竟睡着了。
是以聽到那聲音時她以為又是做夢。
“勞煩二位了。”清清冷冷不乏疏離的客套話,正是樂喬樂郎中,“官人到此既該妾身照應了。”
馬車頓了下,繼續往前走着。
然一停一行足夠讓顧及從淺眠中蘇醒。
“樂少卿想坐收漁翁之利可不行!”
蟲見喊了聲。
接着馬車像是駛上了未鋪平的路面,左右颠得晃人。顧及手邊沒有憑依的東西,生生地從榻上被那勁道給甩出去,剛好讓她扒着門框探頭喊了聲“樂喬”。
眼前突然出現只枯瘦爆青筋的手,顧及只來得及想樂仙兒的手可不是這樣子,便被它抓着一邊肩膀拎出了車廂。
顧及豈容這等挑釁,順勢縮起身子在那人肋下踢了一腳,半空中翻轉幾圈便站定在路上。
正與離多日未見的郎中堪堪幾步遠。
顧及先是躬身朝與蟲見并肩而立的少年做了一揖,回頭朝樂喬露出由衷的笑容。
“好久不見。”
乍一看清顧及的面容,郎中眼神顯露異色,然那廂蠢蠢欲動的蟲見并不容她留意更多。摸了摸顧四的腦袋,将她護在身後,樂喬向着少年道:“公子這份大禮妾身一定銘記于心。”
“哈……這不是四哥等不及要見樂姑娘,便捎帶四哥一程罷了。”少年順水推舟将這謝意承下,斜眼見蟲見暗有動作,合扇擋在他胸前道,“四哥與樂姑娘多日未見,必有衷情要敘,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眼見褐袍道士鼓氣欲語,公子佶忽又分別向顧及與樂喬抱拳作揖,沈聲道:“茲事體大,容小弟改日拜訪尉官、少卿大人。”
說罷,扇骨在蟲見手背上一敲,褐袍道士只得悶氣吹胡子極不甘願地回去車上。
顧及說:“我原是想等下去的。”
樂喬點頭。
顧及說:“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就上了那輛車,還以為是做夢呢。”
樂喬點頭。
顧及說:“原想着那厮又想帶我去什麽不幹淨的地方,我肯定不會去的。”
樂喬停下腳步,扭頭望着她。
“你說只要半月就回平江了,可這一轉眼都有月餘了……”
小別初聚,顧及原有一肚子的話說,被郎中那樣望着,話到口邊打了個旋兒,盡數咽了回去。
顧及本以為郎中的不言不語是生了她冒冒失失的氣,又想到郎中并不是會動氣的主,心裏惴惴起來。
“我只想見你,見一面也好。”顧及拔腳後退,“現在人見到了,我該回去了吧?”
見她端着忐忑的步子真的要走,樂喬頓時沒忍住,點點她額頭,笑道:“來了就要走,哪能這麽便宜你。”
郎中的面色稍稍有緩和,顧及便覺守得雲開見月明,連幾步擁郎中入懷。
是熟悉的藥香。
那麽久沒見依然那麽熟悉。
顧及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真想你了。”
“乖了。”
沒容顧及開心多久,樂喬忽然推開她,望了她半晌,嘆口氣。
顧及一顆心又吊了起來:“怎麽了?”
“離家前我帶了辟目。”
樂喬不知從哪裏摸出面銅鏡遞到她手裏。
“嗯?”
“看看吧。”
目光剛接觸到鏡面時還沒看出不對勁的地方,顧及再仔細一看,眼睛立刻瞪圓了。
“這……”
“這不是我啊!”
辟目中的人,打眼瞧去似乎是她本人,但第二眼看去,就看出端倪。
眼睛是自己的眼睛,眉毛是自己的眉毛,鼻子嘴巴都是。
但卻和印象中的自己毫無相似之處。
更為駭人的是額上及鼻翼兩側斷斷續續的黑色細線。
驚得她差點丢了銅鏡辟目。
好賴顧及的膽量鍛煉出來了,初時震驚過後,即發現那些黑線連起來似是一張殘破的蛛網:“這、這是怎麽回事?”
“相由心生啊顧四。”
聽聲音滿是笑意,顧及卻捂着臉不肯松手,俨然已失去了重見那笑容的勇氣。
佛家常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道家則多雲:心者貌之根,審心而善惡自見。
歸根結底都是講相人之面如相人之心。
心若兇則鼻尖削無肉,為惡念。
心若疑則命宮狹且窄,多動蕩。
心若燥則顴骨生橫肉,存陰戾。
……
尋常相面師總是靠五官三停十二宮來測人運數,觀人将來。雖說十有七八中,卻不過是仰仗前人流傳下來的經驗,巧舌如簧把人繞進去而已。
況且人心隔肚皮,總有些擅長欺騙他人更擅長欺騙自己的僞才。
若世人都能借彼此的面目看清其心如何,世上的奸惡應無所遁形。
“師父常說人心裏都住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鬼,偏偏驅使這鬼的法子只有役鬼者知道。”
“擅長僞裝的妖物都不得不在辟目前現出原形,心鬼若冒出頭自然也躲不開去。”
樂喬将茶遞與顧及。
此處是雍丘一處荒廢多年又經臨時修整過的小院子,從這裏快馬去京都不過一個時辰。
枯草橫陳的院子裏擺了張木桌和兩只凳子。
無論何時,只要顧及在,郎中總喜歡沏上一杯清茶給她。
說來也怪,顧及喝完茶再去看辟目,竟覺得殘網般的黑線消去不少,眼眉也比之前更符合對自己的印象。
“公子佶的鬼妝一半是他少年心性裏未泯的天真,一半卻是已被世事掂出的欲望。”
“至于你啊……”
樂喬在顧及眉間輕揉片刻,抹消了殘餘無幾的黑線。
“最近是不是胡思亂想了很多東西?”
顧及撓撓額角,瞥了眼辟目才放心地對上郎中的視線,老老實實點頭稱“是”。
“不怪你。”
若蟲見有心把所有人的心鬼都趕向面上,怕是難找到第二個如顧及這樣形貌端正的人了。
一朝天子尚因懼死而讓那心鬼掠去了皮肉,況且其他人呢。
那日睡前顧及看過好幾遍辟目,确定銅鏡裏的自己恢複之前的樣子後,她才肯躺在樂喬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捉蟲…
☆、霜降·鬼妝(其六)
雍丘下了雪。
先是昨夜蒙蒙的細雨,黎明近天亮時變成了雪籽。
稚童們為此歡騰了好一陣。
“下雪啦下雪啦”的笑鬧聲一度吵醒了顧及,後來歡鬧聲便被鵝毛大雪吞了去。
那雪紛紛揚揚,沒過多久就見天窗透下綿軟細密的白。
“今年的冬天來得早啊。”依稀聽到經過屋後的農人在說。
時間是霜降之後的第二天。
黃歷上寫今日為戊寅土年壬戌月癸卯日。歲煞南,龍日沖狗。彭祖百忌:甲不開倉,辰不哭泣。
顧及盯着那份泛脆邊的黃歷看了好久,勉強識清了下面的注解:甲辰破日,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因為甲辰破日才會有這樣的大雪麽?”顧及自言自語,“往年要到立冬之後才下雪呢。”
她在京都住了近十年,印象中冬天最早一次下雪是在立冬那天。平素都要到小雪節氣之後了。
“嗯。”
藥香和硫磺氣息随郎中的接近變得濃郁起來。顧及回手向後尋去,卻是由樂喬先手環圍了她腰身。
“瘦了。”
“平江的冬天會是什麽樣子?”頸窩裏多了股清冷,顧及捉住樂喬的一只手貼在臉上。“今年怕是看不到了啊……”
樂喬不回話,平時清清冷冷的一個人今日像轉了性子似的,異常親昵。
吻在顧及的耳垂和頸子上落下,不一會兒便讓顧及心裏升起了火苗。
“顧四啊顧四……”聽樂喬低低呢喃,“為何要來呢?”
“想你了嚒。”顧及摩挲着郎中的指尖含糊不清地說,“哪有剛訂了親就抛下官人不管的。”
這話沒說完她便讓欺身前來的樂喬含住了唇舌。
再之後是冬日燥人的缱绻。
美美睡了覺醒來,屋內已是暗淡一片。
顧及第一眼望清楚的是郎中的側臉。
她抱膝坐在床邊,先前被顧及撥亂的發絲未曾整理過,一縷垂在鬓角,一縷翹起在耳後。
顧及越看越覺得看不夠,不由屏住呼吸生怕吵到了正在深思的那人。
時若東逝水,去勢雖輕緩,然無休亦無止。
此刻顧及卻聽不到時間流淌的聲音,聽不到北風呼嘯的聲音,更聽不到雪落的聲音。
她的眼中只有沉思若木雞的樂喬。
“那厮要來了。”
郎中忽然開口,驚醒了顧及意将此刻永留的白日夢。
“嗯?”
“趙佶……要來了。”
樂喬扭頭。
顧及本是連一絲餘光都吝于留給旁處的,這時更順理成章地捕捉到樂喬眼角未及拭去的晶瑩。
先前還抱着僥幸的顧及這時才明白木已成舟。
“時候到了。”
顧及微微笑起來。
“時候到了。”
樂喬勾勾唇角,終是無聲嘆息。
窗外忽然響起尺八清靈悠遠的樂聲。
“連八翁都來送行麽?”
顧及赤腳下床開了窗,果然在院中的桌邊尋到了八翁的身影。
仿佛是昨日才與八翁告別,老者吹奏時仍會專注地望着“彌光”的尾端,目視着來自另一世界的笛聲從這裏傳出,和着紛紛飄落的白雪廣灑天地間。
“八翁師父……”顧及向老者招招手,吹奏尺八的老人停了下來,似是等待她的回應。
顧及找了一陣兒才想起這是在千裏之外的雍丘,“彌光”并沒有帶在身邊。
“知曉你讓那厮帶上車,我托八翁去阻你,結果你這呆子還是來了。”
“真的是八翁師父啊。”顧及撓了撓額角,傻乎乎地笑起來,“我以為聽錯了。”
公子佶來的時候天色已深沉。
樂喬握着顧及的手,直到連自己手掌的溫度都變得溫熱。
“這天氣,真不知是福是禍呀。”少年只身前來,或許蟲見在哪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守着,但進入那院門時,确實是他一個人。
少年大大咧咧地踩着過踝的積雪,在院子裏留下兩串深深足印。
及至二人面前,公子佶晃了晃手裏的東西,道:“小弟帶了酒來,要喝一杯嗎?”
揭開蠟封,酒香四溢。
“好酒。”顧及嗅了嗅,随即擋開了他,“但是我不能喝。”
“四哥真是怪人。”公子佶自己拎起酒壺往嘴裏倒了口,嘟囔道,“小弟的一片心意都讓四哥辜負了。”
“真是一片好心意。”樂喬連連冷笑,“倒不如這酒讓你喝了,那事也讓給你好了。”
“哥哥心疼我。”少年嬉笑道,“再說尋着四哥的功勞全在我這裏,哥哥誇我還來不及,怎舍得取我心上之血。”
“怪只怪樂少卿你太優柔寡斷了。要不是我在那兒幫你們說了好話,哥哥準讓你陪四哥同去黃泉做鴛鴦。”
是了。
樂喬随顧思遠去平江,一來監察老将軍會否有不謀之心,二來便是要找尋當年僥幸活命的皇城棄嬰。
彼時的樂喬怎會想到那棄嬰竟是堂堂正正的顧家四子,又怎會想到與顧及有了之後的糾葛。
蔔命者可窺知旁人的天機,卻蔔不來自身将遇。
“你們趙家當真不信有報應之說麽?”
“信什麽,夏寇都打到平夏城了,哥哥要是在這個時候撒手去了,豈不是會天下大亂。”
“愚者之見!”
眼見郎中面上泛起怒色,顧及啄了啄她臉頰:“我信你。”
去京都顧及一路左顧右盼,仔細瞧着雪落後的景致。
然萦珠之輝照得亮多大地方,及臨大內東華門她也只記得天地灰白泛紅,無端端有種西方日灼的錯覺。
端王的車在大內暢行,幾次兜轉後在拱辰門停下。
“過了拱辰門就是延福宮,哥哥在觀稼殿。”公子佶以折扇挑起車簾,望了一眼又道,“看來哥哥安排的很周全,外邊既然有人等,那小弟就不奉陪了。”
說着在衆人的觀望下身手靈便地跳下了馬車。
“端王爺小心啊。”
只聽內侍尖聲尖氣地驚呼了聲,随後又有竹篾敲打皮肉的脆響。
顧及剛剛在笑是不是少年又在拿扇子打人,馬車忽地又動了。
駛入延福宮後,車速慢得緊。
“公子莫要害怕,那位其實也在猶豫。”掌車的人慢悠悠地說道,“前些年有祭典先得沐浴焚香,齋戒三日。你這剛來,得先準備準備。”
言下之意是說距祭典起碼還有三天。
“奉天的人必須得是宗親兄弟麽?”顧及問了句,想起樂喬說掌車的人或許會是清律司的太常卿,于是加了稱呼,“應大人。”
“樂少卿告訴你的?”
“嗯。”
“少卿說和公子訂了親可把我們這幫老頭子吓了一跳。”應輕書笑道,“怪不得這麽久過去她都沒動靜。”
“說起來,真是造孽……”
應輕書忽然沒了聲音,馬車也停下來。
顧及等了陣兒,以為是到了觀稼殿,剛想出去便聽到外邊有人小聲在問:“應大人又睡着了?”
“又睡着了。”
鴻門路上真可謂多曲折。
本來坦然的心也讓這一次又一次的停頓擾得七上八下。
額頭漸漸冒出汗來。
“公子下來吧,應大人一時半會看來醒不來。”
顧及深呼了口氣,下車才發現觀稼殿的燈籠就在前方百步,不由啞然失笑。
“喲,這不是少年都尉爺嗎?”
“還真是顧四少爺。”
“沒想到啊。”
周圍的人一個個對顧及都抱着十足興致似的,在前邊的頻繁回頭看她,在後邊的自覺不自覺地擡高了音量。
“樂少卿怎也不來和那位求求情?”
“咳,少卿剛蒙特赦你又不是不知道。真靖大師在倒還好說,可是少卿都自身難保了,哪裏顧得着旁人。”
顧及聽他們似是說起樂喬,剛提起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口,抓着身邊看起來面善的中年人問道:“樂喬出什麽事了?”
“前段時間不是觸怒了那位,給丢去地牢關了半月,前天聽說端王把公子帶回京都,這才讓放出來。少卿是想保公子你,可那位意已決,她太莽撞……”
顧及耳朵裏嗡嗡作響,再也聽不到諸卿所言所語。
觀稼殿雖是宮裏的殿堂,然畢竟是聖明太祖為了表現勤儉愛民所置,與前殿相比過于寒酸。偌大的殿裏擺着兩排蠟燭,堪堪照進了擱放一旁的農耕具。除此之外,大殿再無別的擺設。
眼下殿裏除了斜倚梁柱的年輕皇帝,便只有和顧及一道進來的四名清律司卿官。顧及還以為能在這裏看到公子佶,四下尋了圈,又想到這裏畢竟是祭典秘處,公子佶與此事無關怎會在場。
“年初的時候應該生過場大病,不過現下已然痊愈。”
“面相周正。”
“呼吸順暢。”
“無惡鬼纏。”
……
清律司的官員圍着顧及轉圈,品頭論足。先前是在三步之外觀面相,一輪進一步。
被五人目不轉睛地打量着,顧及越來越覺得耳內的鳴響喧嚣。
快到那一步了。
“三步進一步,觀面變觀身。”想起昨夜樂喬在燈下說,“若應大人在場還好,他若不在,只能委屈你了。”
“請寬衣。”有人以不高不低的聲調提醒道。
顧及點點頭,伸手搭上了腰帶的結扣。
解下的衣物自然有人接手。
除了收整衣服的人外,其他四人仍是專注地望着她。顧及偷眼望了望立于殿中的那位。雖在昏燭下,猶見他臉上油光一片,想來并不如他想表現出的那般冷靜。
“奉天的宗親要身無殘缺,膚無胎記,不可過瘦,亦不可過腴。”樂喬小心翼翼地将薄如蟬翼的短匕貼在顧及肋旁纏的白布上,“一定要記得解衣的順序。”
羅料大帶解下了之後是羅袍裙。
褲、衫、袍肚。
……
“使不得使不得!”
“搞錯了搞錯了!”
太常卿應輕書驚慌失措地闖進來時,顧及身上的衣服只剩下白花中單。
“應愛卿?”
見素不動容的應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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