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作品相關(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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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成怒的小人。

“哪個混蛋把俺關起來的!”

顧及戳了戳棋子,銅鏡裏的小人竟随之左右搖晃起來,像極地震時的地動山搖。顧及心思敏捷,一下子便想到這小人應是比丘尼口中的歡喜鬼。念及小鬼并沒有傷害他人的舉動,顧及便不再作弄它。

“樂喬你要我帶棋子過去就是為了鎖這家夥麽?”

“是啊。”郎中摸了摸顧四的腦袋,“要不是四兒,我可能沒辦法這麽快引它上鈎呢。”

得到嘉許的顧及不好意思地收起辟目,自言自語道:“怎麽會有鬼怪這麽笨,一顆棋子就把它關起來了。”

聽到這話,棋盤上的棋子跳的更厲害了,嗡嗡的聲音從棋子裏傳出來,若有旁人在,定以為這看似普通的桃木棋子成精了。

“我才不笨咧!都是你這妖女施的妖法!快放我出去!”

樂喬可聽不得有誰說道顧及,敲了敲棋子道:“你若答應我不造口舌業,我便放你出來。”

棋子老實了,但好半天沒有答複。

樂喬并不着急,只是公雞啼鳴聲一浪高過一浪,好似全城的大公雞都跑到織裏橋南街和道前街上來了。

這時顧及才後知後覺地問道:“真奇怪,為什麽今夜公雞總叫個不停?”

本是随口一問,豈料棋子跳将半尺有餘:“公雞叫啦?哎喲喲!我不出去了!我要睡這一寸三厘兒地,打死我也不出去了!”

樂喬哭笑不得地望了眼顧及,後者自知失言,讪讪地捂住了嘴巴。

說來此鬼名為歡喜,其實喜怒無常。前一刻心急火燎,這會兒仿佛拿了人把柄,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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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菩薩怪罪下來,我歡喜可要狠狠告你們一狀。嘿嘿……”

聽歡喜鬼提及地藏菩薩,顧及立刻傻眼,莫不是她心急口快真的惹上了什麽不可招惹的大人物,頓時冷汗沁沁而下。

“四兒莫慌,休聽他妄言。”樂喬一邊捋起袖子一邊柔聲安慰道,“即是如此,我們也不用跟這厮客氣了。”

往常冷靜的顧及碰上神神鬼鬼總顯得方寸大亂,讓樂喬笑也不是,責怪也不是。但見顧四情緒難安,郎中總會把安撫她當做首要之選。

世間奇聞異事多了,顧四此等尋常凡人哪能輕易做到視若無物。

日子還長的很咧。

郎中倒掉之前清覺未飲完的茶水,自行到卧霆池旁掬起一捧水傾入茶盅,而後舉起茶盅慢慢地将之傾斜。

“卧霆池裏住了哪路神仙,你在此多年不會不知道吧?”樂喬語帶笑意道,“要不要嘗嘗卧霆池水的味道?”

棋子按兵不動,樂喬便拈了水珠在指上,向着顧及道:“四兒何不把辟目拿出來看場好戲。”

郎中這番舉動讓顧及轉憂為喜,連忙把銅鏡放在合适的地方。

鏡子裏,小鬼抓耳撓腮,一會兒走到這邊,一會兒又跳到另一邊。

顧及這廂準備妥當,樂喬彈指将水滴迸向棋子。

起先并無異常。

然不過轉眼銅鏡裏忽然映出璀璨水光。

“哎?”

目不轉睛的顧及是看得清清楚楚,樂喬不過是灑了一滴水,銅鏡辟目映照的棋子內部竟下起瓢潑大雨。

歡喜小鬼逞強不願認輸,饒是大雨傾盆,它也只是東逃西竄盡量躲避雨水。看起來小小的一方天地容得了這小鬼上蹿下跳,也算是樁奇事。

“公雞何時報曉本該是你來敦促,好好的不去做你分內之事,在我這兒端什麽架子?”

難得見郎中伶牙俐齒問責誰,顧及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

“俺哪知道好端端在房檐下睡覺也能被勞什子東西關起來,快把俺放了吧,不然夜哭郎鬧起來俺可招架不住。”雨勢雖然比之前小了些,但歡喜鬼生怕樂喬再降水懲治它,終于忍不住求饒,“俺錯了,俺剛才沒認出是知事大人。俺要是知道冒犯了知事大人,俺……”

變臉比翻書都快,顧及暗嘲。不過看那小鬼可憐兮兮的樣子,顧及又不禁心軟,拽拽樂喬的袖子,替她放下茶盅。

樂喬擺擺手,又像是打了一個什麽手勢,再度撩高衣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裨”子邊緣。

“顧四,看好喽。”

這般輕快愉悅的語調讓顧及會心一笑,同時也睜大了雙眼。

只看棋子離開棋盤的一瞬間,縷縷輕煙自縱橫十一路格溢出,不多時便在棋盤上方聚成半人高的霧團。

樂喬拉着顧及後退幾步,定睛望着霧氣漸漸變成人型。

身着铠甲的黑臉膛小鬼原是濃眉大眼口若血盆的兇漢子。不僅與比丘尼所述相差甚遠,更與顧及先前見到的女性模樣毫無二致。

辟目裏拇指大的歡喜鬼小巧玲珑,甚是可喜,沒想到一出來居然變成這副模樣。不僅顧及吃了一驚,連郎中面上都浮出不解。

“這是我見到的歡喜鬼麽?”顧及好生疑惑。

“當然不是。”漢子猛地搖頭,濕漉漉的發上濺出大顆水珠,面帶不快道,“沒想到俺今天竟栽到知事大人手裏,真是冤枉。”

樂喬将棋子收入棋盒,嫣然笑道:“久聞游光小仙之名,今日終得一見,先前有失禮之處還望小仙見諒。”

樂喬的好言好語讓漢子好歹消了火,他“哼”了一聲在石桌上盤腿坐下。這時再借着月光看他那張粗狂面容,原先的猙獰消失殆盡,倒像是田野鄉間淳樸的農家人。

“好漢子能屈能伸,敢問知事大人俺犯了什麽事兒竟讓你大費周折。”

“小仙不記得前日在柳條巷遇見的兩位比丘尼師父了麽?”

漢子抓了抓飛入鬓角的長眉,思索片刻後道:“俺從來不在夜間閑逛,因為俺知道萬一碰上哪家夜哭郎麻煩就大了。”

“後生設下象戲為的是查清楚究竟何方神聖冒犯佛門子弟,若此事與小仙無關,小仙您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奇了怪了。”漢子抓撓濃密雜亂的須發,眼珠左轉右轉,盯着月光投下的影子愣了神。

半晌不見漢子有所動靜,顧及忍不住去咬郎中耳朵:“這又是哪路神仙?難道是我們哪裏弄錯了?”

“這位是夜游神游光,你看他說話颠三倒四,定脫不了幹系。”

樂喬抱手斜睨游光,顧及總覺得她手裏拿捏了什麽東西,頻頻向其投去打量的眼神。

專心留意樂喬小動作的顧及并沒有看到郎中口中的夜游神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擺弄似的,碩大的頭顱僵硬地轉向後方。

原來在漢子的腦袋後邊,還長着一顆小腦袋。

“嗬!”

驚雷般的怒喝驚醒了顧及,也讓樂喬面上露出釋然的微笑。

“去叫二位師父下來。”

樂喬拍了拍顧及。

“哦,好。”

顧及得令必在第一時間完成任務,也就是走到門口時她才恍然反應過來,咽下了将要脫口的驚呼。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捉蟲~

☆、大雪·比丘尼見歡喜鬼(其三)

顧及在門前喊了兩聲師父,便聽到裏邊傳來腳步聲。

清覺衣冠整齊在門後低頭行禮,而脫智正急匆匆地将僧帽戴到頭上。

“樂……樂少卿她似乎查出什麽眉目,故煩請二位師父前去一探究竟。”顧及并不經常與出家人打交道,不知有何禮數需要注意,只好有意低眉垂目避開比丘尼的探詢,豈料這番遮掩倒讓二人起了疑心。

“是有難解之事麽?”脫智盡力做出坦然的表情,語氣裏卻帶着微微的顫抖。

“應該不是吧。”顧及率先往樓梯方向走去,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阿彌陀佛。”脫智應了聲,而後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和近旁的清覺說話,聲音刻意壓低許多,“莫非真是造了波旬業?”

“嗯?”

顧及聽聞身後有低喃,回頭望了望二位比丘尼,又見清覺拽了拽脫智袍袖,似讓她謹言慎語。

真是奇怪的師父。顧及抓抓鬓角,忽然聽到廊庑下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聽起來像是青年男性,而其中也摻雜着郎中模糊不清的話音。

看來相談甚歡嘛,顧及思忖。轉念又想到只要樂喬出馬沒有解決不了的怪事,有一種驕傲的情緒不覺間悄然滋長。

盤腿坐在石桌上的高個男子背對堂屋門,顧及起初還擔心要是比丘尼看到他有兩個腦袋會受驚吓,然而先踏上廊庑的她仔細瞧了幾眼,并沒有看到之前扭轉到後頭去的游光小仙。

顧及一邊略有疑惑地引領二位比丘尼出來,一邊緊緊注視着高個男子,生怕眨眼間他便長出第二顆腦袋。

“過來吧。”樂喬向顧及招手道,面上浮現出慣常清淡的笑意。

石桌旁擺着四只凳子,顧及自是理所當然地坐在郎中身邊,而比丘尼們則于男子背後落座。

這時的歡喜鬼俨然換了另一副樣貌,是個濃眉星目、唇紅齒白的美男子。既不如銅鏡中那般頑劣,又不似之前那般粗犷質樸。姿态更是悠閑得像妖籠請來上座的貴客。即便先後有幾人相繼入座,他依然專心地和樂喬說着旁人聽不懂的話。

顧及目不轉睛地望着桌上大咧咧抖腿的男子,不知為何泛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卧霆池的粼粼波光在餘光中閃爍,顧及忽然想起夏天時出現在妖籠的紫須三目男子。

“喂!”顧及朝男子揚起下颌,“其實你是雷誤吧?”

“什麽?”男子不解地抓抓後腦勺,總算注意到顧及似的打量了她幾眼,“雷誤是誰?”

顧及那番話本是脫口而出,聽對方這樣一問不由語塞,讪讪道:“我認錯了。”

男子揚起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輕蔑表情:“本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原也不過是狐假虎威。”

顧及愣怔,半晌噤口不語。

“四兒別急,馬上就好。”郎中将辟目遞與顧及,“把這個收好。”

口裏說着讓顧及收好,待她真的伸手來接的時候樂喬卻将鏡面對準了在場唯一的男性。顧及低頭一看,立時認出了鏡子裏那張牙舞爪的頑皮小鬼,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自稱歡喜鬼的男子其實與鬼怪毫無幹系。若強說有,也只是共生一體的夜游神前世乃是作亂人間的惡鬼罷了。

“我啊,可是能聽得到人心底欲念的歡喜哦。”歡喜以獻寶般的口吻說道,“游光只能用眼睛去看哪裏有壞事發生,而我歡喜,有耳朵就夠了。”

夜路寧靜。

故而心底的聲音才尤為響亮。

明明是修佛法斷欲念的沙門弟子,心底裏卻大聲呼喊着“床笫之事,那是什麽滋味?好想試試啊……”此類的話。

于是驚醒了在路旁沉睡的歡喜。

因為曾俯身地藏菩薩前聆聽過菩薩宣講佛法,歡喜謹記佛的教誨,對于觸戒的比丘尼并無懲治之心,意在用感官之念提醒犯戒的姊妹。

從平江城外偶遇雲游的比丘尼開始,歡喜一直尾随在二人身後聽取她們內心的聲音。

察覺戒念滋生之初本應立刻斬斷思緒,頌讀靜心咒并忏悔己身過錯。誰知那二人卻絲毫沒有悔過之心,不僅放任污穢的思想繼續下去,更是連交歡的具體人物也形象地描繪出來。

“于是我歡喜就變成她們想象的那個樣子,出現在她們面前。”

“若是就此思過悔改不失為善,誰知她們竟看不透其中因由,真是氣煞歡喜!氣煞歡喜!”

“本想這次再出來警告她們,沒想到竟被知事大人看透了歡喜的把戲。”歡喜不好意思地向樂喬合十作揖,看也不看在一旁羞愧欲絕的二位比丘尼。反而在樂喬回禮之後,目光頗具玩味地在她與顧及之間逡巡。

顧及被他盯得心裏發毛,撓撓鬓角摸摸鼻子,只覺後背冷汗浸浸而落,心道莫不是自己長久以來的心願也為對方看穿?

此廂顧及的心慌意亂遠遠比不上歡喜身後的青年比丘尼。

二位師父匍匐在地上,不知是在誦念佛號抑或經咒,只聽梵語聲斷斷續續,隐約中帶着悔恨的啜泣和絕望的禱訴。

“欲界天本有他化自在天,天魔波旬更是以□悉達多王子的方式試探佛陀心念是否堅定。我并非有意為二位師父求情,實乃空即是色,若是輕易能将色念放下,豈不是人人都可成佛?”樂喬不疾不徐地說了這樣一番話,将比丘尼扶起身來。

歡喜挑挑眉頭不置一詞。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及時斷絕色念而不是沉淪下去。”清覺的臉上淚痕斑斑,約是悔恨蒙蔽了她的內心,清瘦的比丘尼頻頻側目于廊庑外的卧霆池,“受具足戒之時已有師父忠告我們須放下所有欲念,盡心皈依我佛,師父卻不知我終入欲障……”

清覺向歡喜深深作揖,而後猛地拔腳奔向院門。

院外西側的織裏橋下正是環城平江水。清覺此舉意在自絕已是毋需多度的事實。

“顧四!”

顧及會意,踏上廊庑圍欄整個人便如驚鴻般飛向院牆。

足尖輕踏長滿青苔的牆頭,稍一借力顧及的身影便遁入牆後茫茫夜色。

脫智這時才回神想要追尋年輕而決絕的清覺,但被樂喬輕松攔阻:“有顧四在,清覺師父必無大礙。”

安定下來的脫智癡癡地望着歡喜,着了魔似的說出令樂喬意想不到的話:“若不是你變心,我怎會剪去三千煩惱絲,從此踏入空門?”

歡喜龇牙,又氣又惱道:“你這頑徒,怎地不知悔改?!”

脫智身子一顫,羞慚地捂着臉滑倒在地。

“都怪我啊……”

“怪我。”

脫智是四年前削發為徒,兩年前方才受具足戒正式成為沙門比丘尼的。與她不同,清覺乃是從小被竹林寺的師父收養的孤兒。

實際上,竹林寺女科成立至今,唯有清覺從小與佛門結緣。

因為年歲相差無幾,脫智進入竹林寺後很快與清覺熟絡,二人成了相互扶持相互督促的好姊妹。

清覺帶領脫智修行佛法,誦讀經書。而閑時脫智則向清覺講述山下是非。寺中的師父認為這樣的依持并非壞事,而兩人從彼此的立場相互學習,确實在修行上進展飛速。

于是這次下山雲游之事師父們一致同意她二人同行。

初入凡塵的清覺一路上見多了夫妻間的打罵諧趣,漸漸地對夫妻之事大感好奇。因了解脫智在踏入佛門前有過一段姻緣,清覺興起了從她那裏探聽夫妻生活的念頭。

起先脫智并不願多言,只道已與紅塵相了斷,再提便是六根不淨。

清覺回言若是避而不談才是六根不淨,與紅塵藕斷絲連。

說不過伶牙俐齒的清覺,脫智零零散散地同她講了許多往事,不提防地竟談起床笫之歡。

“那是一種……”這明顯已是犯戒的內容,但看到清覺澄淨求知的眸子,脫智吞吞吐吐地講了下去,“非常美妙的感覺。”

脫智言到即止,卻沒想到在自己和清覺的內心都掀起了巨大漣漪。

彼時二人恰好望見高懸于平江城門兩側的大紅燈籠,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現在看來,歡喜正是在那時跟上了她們。

顧及很快便帶着毫發無損的清覺回到妖籠。

已是黎明雞啼的時辰,院子裏卻聽不到任何雞鳴狗吠的聲響。

寂靜中妖怪們開始竊竊私語。

匿藏在花草間的妖物們旁若無人似的談論起今晚的見聞。有些剛忍不住為脫智說好話,立刻被其他聲音大聲斥責,還有些“嗤嗤”笑着,既不插話,也不願獨自偷樂。

笑聲指責聲與辯解聲充斥于耳,顧及坐立不安,三番兩次想拿出辟目一觀妖籠衆多鬼怪的真面目,卻都被樂喬制止。

從羞悔中醒過神來的比丘尼端跪廊庑下,靜心默誦經文。漸漸地,連歡喜都忍不住點頭,似乎在說“這還差不多”、“歡喜代菩薩原諒你們了”之類的話。

及至天明。

趴在桌上打盹的顧及被樂喬喚醒。

歡喜鬼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不見。

兩位比丘尼師父面沉似水,雙目清明,炯炯有神。不難看出她們心魔已除,心境正經歷前所未有的澄清潔淨。

毋需多言,比丘尼灑脫離去。

“好困。”目送比丘尼的身影隐于織裏橋對岸,顧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去睡麽?”

“嗯。”樂喬颔首,忽然又想到什麽,攀上顧及的肩頭,“最近四兒是不是在哪一方面不太滿意?”

“诶?”

“不然你為什麽會把歡喜看成我?”郎中略帶狡黠地眨了眨眼,“四兒要知道有些事得說出來我才能更好地……嗯,滿足你的要求。”

“那個啊……”顧及揉了揉眼睛,紅着臉小聲在樂喬耳邊說了幾句。

“啊!”原本笑意盎然的郎中面色一僵,許是朝霞映照,白皙的面容上悄然升起紅暈,“這個啊……那個……”

見此景,顧及得意地揚揚眉頭,竊笑道:“樂喬你這種大吃一驚的模樣真是越看越好看啊。”

“說起來四兒你回來這麽久也該去看看老爺子了吧,他老人家可時不時地去藥鋪念叨你呢……”

“不急不急,你先說應我不應。”

“今日春光正好,不如先去做飯吧。”

“明明是冬天好麽?等等,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捉蟲…

☆、冬至·野狐(其一)

蚯蚓結、麋角解、水泉動。

元符二年的冬至,東京皇城籠罩在聖上龍體欠安的陰影中,然而這消息被做主之人以與西夏之争捷報頻頻掩蓋了過去。

是以除開陰雲密布的大宋之都,廣袤的中原大地上仍是一派祥和。

說是一九二九不出手,江南水鄉的初九天卻晴朗而溫暖。家家戶戶都抱出了棉被衣物,搭在院落裏的繩架上,趁着大好晴天除潮驅蟲。孩子們跑出家門,飛奔向幾條街外同玩伴們彙合。老人們則三五成群聚在太陽底下,曬曬太陽,各自說道說道自家的事。亦有各家媳婦拿出針線簍,在家門前就着暖和但并不刺目的陽光縫縫補補。

因歡聲笑語而熱鬧的水城平江,竟連疾病都消去不少。

雖說江安堂近日鮮少有患者上門,然身為婦孺郎中的樂喬并不得閑。

前腳送走了王府家丁,後腳便迎來三少爺顧雲。

“祛寒藥已讓人帶回去了,三少爺又何苦親自跑來一趟?”樂喬初見顧雲登門,立時取出書冊煞有其事地翻看起來。掌櫃帶着孟凱去鄉下收購藥材,鋪中無他人,郎中絲毫不掩其逐客之意。

顧雲不以為忤,反而笑眯眯地說:“今次來不為別的,受太常卿所托轉交少卿的俸銀罷了。”

“哦?”

擺在樂喬面前的是兩只厚厚的紅封。

“這個是少卿的,這一個……”顧雲故作神秘笑道,“是給顧四的。”

“顧四之名并不在列,憑白無故拿朝廷俸祿實有不安。”樂喬将紅封一推,全都退給顧雲,“而我這兩年并未盡心司職,亦受之有愧。”

“薪俸乃是太常卿發放過來的,非我顧家擅做主張,少卿何故拒人千裏之外。”顧雲倒也坦然,藏手袖中,擺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朝廷所發放的薪俸若不能及時交與官員手中,擔負責任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謝隆恩。”

樂喬略一思忖,只得收下包裹嚴實的厚重紅封。心裏不由猜測起那幾近成精的清律司太常卿又在打什麽算盤,單是自己還好說,這點明發與顧及的薪俸怕是要讓她再同暗流洶湧的朝堂扯上是非。

“依應大人所言,顧四乃是少卿的得力幫手,于情于理都應為其所勞得其所獲,樂姑娘不必多慮。”

“如此最好。”郎中看似冷冷淡淡,唇側卻微微勾出弧線,“有勞三少爺了。”

待顧雲離去甚久,樂喬方才察覺袖中紅封沉重,不由懊惱不已。老糊塗太常卿怎麽可能記得俸銀這回事,就算記得,發放俸銀也應是走地方官府的路子,怎會兜轉到王府地界。

先前老王爺幾次三番來鋪中明暗話都在念叨要顧及回去王府小住幾日。就是因為提到桌面上,樂喬才能明着拒絕說不行。

眼下顧府以退為進,非但不提省親之事,反而以極為隐晦的方式濟補身無長物的顧及。有道拿人手短,倒教樂喬過意不去了。

思及于此,樂喬唯有搖頭嘆息。

顧四那等明慧之人怎能不知當時誤登趙佶馬車定有王府在其後推波助瀾,前次口誤提起老王爺,也讓她有意無意避開了去,料想是心結未解,傷痛自知。

胸口驟然一陣煩悶,等不及莫掌櫃回來,郎中自行關門離去。

結冰的河面閃爍着細碎耀眼的反光,走慣夜路的樂喬并未對白日風景提起興致。眼光所到之處,莫不是蒼白飄渺,如獨步雲端。

念念不忘的是昨夜把盞月下出于“彌光”的寂寥笛聲。

前幾日下了兩場大雪,初一纏着流蘇說要回老家重溫山中雪景。向來對妹妹百依百順的流蘇當然沒有二話,簡單收拾了包裹立刻帶着初一奔赴回鄉之路。

一天兩天顧及還覺得沒有初一搗亂日子挺舒坦,到第三天她卻開始覺得妖籠太清淨了。甚至還說過類似要跟樂喬去江安堂打下手的玩笑話。

顧及絕非懶懶散散耽于享樂的人,這一點樂喬很早就知道了。

也許真該脫離莫家掌櫃自立門戶?

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紅封,樂喬興起了轉瞬即逝的念頭。

不知不覺,妖籠已近在眼前。

與期望中相反,顧及并不在家。

“早上少卿出門沒多久。”

“四姑娘也出去了。”

“前天也是。”

“少卿剛走。”

“四姑娘也跟着出去了。”

“昨天也是。”

“要到黃昏前才回來。”

“前天也是。”

“昨天也是。”

“只知道出去了。”

“去哪個地方。”

“不知道。”

唧唧喳喳向郎中彙報顧及行蹤的妖怪們興致勃勃地你一言我一語,全然不顧郎中愈漸抿直的唇線。

四兒出去的事……從來沒和自己說過呢。

看看天色,離黃昏尚有很長一段時間。實際上,這也才剛過罷晌午。

獨自一人呆在冬日荒蕪的院落,目之所見皆是枯萎靡伏的花草,漸漸地,心情低落下來。

受心事所累的人縱然身處如畫美景,看到的也只是冷冷清清。

顧及果然在各家升起炊煙的黃昏悄悄推開了院門。

向來行立端正的顧及回家時卻像做賊似的,先隔着門縫左右打量幾眼,而後輕手輕腳地穿過半開的門扉,極快地鑽進來并把門随手掩上。

看到院中一切如常,顧四輕輕地籲口氣,彈了彈袖口的灰塵才大步邁向木橋。

“四兒。”

顧及踏上廊庑的剎那,郎中若無其事地從裏屋出來。

“欸?”

那片刻顧及臉色漲得通紅,雙手不知往哪兒放,左手揪着右手袖口,一個勁兒地撓頭。

“樂喬啊,今天這……這麽早。”

見顧及窘迫不能言,樂喬不禁一時心軟,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從袖袋裏掏出紅封。

“剛剛顧雲送來這個,說是清律司發給四兒的薪俸,所以我也是才回來沒多久。”

顧及安心,故作鎮定地打開紅封。數了數,又是滿臉驚訝:“一百八十貫,這可趕得上從五品了。”

樂喬也覺得納悶,便拿出另一只讓顧及數量。

“三百貫!”縱使生長于王府的顧四也抽了口冷氣,“按說少卿也是從五品,沒想到待遇都趕得上正四品了。”

顧及由衷地感嘆道:“樂喬真厲害!”

不知為何,樂喬看得出顧及有些沮喪,不僅垂下雙肩,連眼神也黯淡了。盡管出自本能地極力掩飾,無奈她實在缺少天賦。

“因為西夏有議和的打算,所以廣施恩澤吧。”樂喬将可以換取銀兩的官交子重新裝回紅封,全都交給顧及,“四兒來管。”

豈料顧及卻如同接了燙手山芋,急急地将紅封塞給樂喬:“管不動管不動,我可沒有要用錢的地方。”

話是這麽說,可樂喬發現已經沒辦法再忽視顧及的異樣了。

“四兒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呢?”

顧及揉揉眼睛,委屈地撇了撇唇角,終是欲言又止。

“沒什麽。”

這樣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就寝。

樂喬知道顧及是藏不住話的人,可是眼見她越來越失落,樂喬怎能坐視不理。

在郎中的再三追問下,顧及總算斷斷續續說出了原委。

“對門隔壁換了新鄰居,前幾天我見女主人晾出了幾件很好看的衣裳,所以問哪家裁縫鋪做出來的,她說是自己做的。”

“又想她能不能再做幾件,她說做衣裳容易,可料子是年前從京都布商那裏尋來的好貨,自己剩得不多,平江沒有。”

“如果我實在想要,要拿錢去買。”

“可是沒有錢啊。”

說到這兒的時候顧及要哭出來似的,半天沒有言語。

“怎麽不跟我說呢?”樂喬真想脫口說她傻,但是見顧四那股認真勁兒,只好安慰她道,“那現在四兒也拿薪俸了,不是該高興麽,怎麽還委屈了?”

“雲白說沒有錢就幫她浴蠶,一天七十文。”

顧及起身從床底下翻出只油紙包放在油燈下,攤開一看,是兩張寫了相同內容的字條——

今記鄰人顧四工錢七十文。

“都有兩百多文了。”

“明明再過兩天就能把料子買下來給你做件新褙子。”顧及惱怒地摸出袖兜裏還沒機會和另外兩張放一起的白條,揉成一塊兒丢在地上,已然忿忿無言。

“顧四啊。”樂喬想笑,卻覺得喉頭梗着什麽東西,鼻子也酸酸的,“乖啦,來睡。”

躺在床上的顧及仍是悶悶不樂。呼吸時而粗重,時而凝滞。

這傻人兒……

該不是要哭了吧?

樂喬想了想,抱着顧及問道:“四兒是想給我做衣服麽?”

“嗯。”懷中的人輕輕點頭。

“四兒應該跟我說的啊。”樂喬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為什麽顧及要瞞着她自己處理這件事,“又不是壞事,為什麽要瞞着我。”

顧及沒有回答,良久才猶猶豫豫地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說什麽傻話。”

“總不能連給樂喬你做新衣服的本事都沒有吧。”顧及的聲音越來越低,“那樣子,實在太丢臉了。”

“我想送你禮物嘛。”

“嗯。”黑暗中,樂喬的笑容越來越深,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啊,只要你在,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太誇張了。”

“哪有。”

從樂喬懷裏掙出腦袋的顧及給郎中送去臂枕,又想到雲白說過的話,不由露出會意的微笑。

雲白說要是上心的話,很快就可以做好了。

“樂喬……”

“嗯?”

想到或許可以給樂喬另外的驚喜,顧及立刻又賣起了關子。

“不,沒什麽。”

那燦若稚童的開心笑容讓樂喬看到了,也只是揉揉她的腦袋瓜并不深究。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捉蟲

☆、冬至·野狐(其二)

雖說無須再為黃白之物給人打下手,第二天顧及還是在郎中的催促下一大早踏出家門。

“既然和人說好了,不能半途而廢嘛。”臨分別前,樂喬為顧及綁好袖口,叮囑道,“就當解悶也好,如何?”

盡管過了一夜,顧及仍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沮喪地點點頭。

“這樣吧,忙完了晚上回來我們做角兒吃。”樂喬摩挲着下巴,提出了讓顧及眼前一亮的建議,“魚肉角兒怎樣?”

“我來包。”

“好。”

顧及心情愉快地和郎中揮手告別,一轉身忽然看到雲白端着碗正從她家院子裏邁出步來。

這名來自京都的商人之妻若是自己不說,旁人定看不出來她已年過三十且育有二子一女。今次遷居平江,只有雲白和長子先行,掌櫃馮氏與長女幺子仍留在汴京。顧及聽雲白閑聊起家事神色頗顯忿恨,出于禮節,她沒有追問其中緣由。

因這家中并無男丁,顧及也不必避諱什麽。所以那天雲白提出雇她照料蠶種時,顧及爽快地應承下來。

雲白一見顧及臉上便露出熟絡的笑容,揚起拿筷子的手招呼道:“四姑娘來得正好,我剛煮了一鍋浮元子,來來,一起吃吧。”

“謝謝雲白姐,不過我剛在家吃過了。”顧及腼腆地撓撓頭,卻見雲白踮着腳不住地向橋上張望。

“那位……”明明是女子身形,頭上卻裹着代表士子身份的襆巾,“莫非是樂喬樂姑娘?”

“欸?”

顧及不自覺地回頭望了眼,郎中已離開織裏橋,沿着河邊往道前街深處去了。

“雲白姐怎麽知道的?”

“早先聽掌櫃的提起過,說鄰居似乎是這城裏有名的女大夫,看這姑娘姿卓不凡,想來便是了。”雲白收回視線,再次墊了墊手裏的白碗,“四姑娘要嘗嘗嗎?”

碗裏的浮元子個個渾圓油亮,白如羊脂,隔老遠都能聞到那股若有似無卻缭繞不散的膩人香味。

顧及從中分辨出了豬油味,下意識地皺皺眉頭:“不、不用了。”

“那好吧。”雲白并不介意,舀起一顆浮元子填進嘴裏,含糊地咕哝了句什麽顧及沒有聽清,但看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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