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作品相關(20)
作品相關 (20)
下來的動作,顧及不難猜出雲白是要她一同進院子吧。
“今天還是老樣子麽?”見雲白總算擱下飯碗,顧及趕緊問道。
雲白點點頭,黑芝麻糊黏了些在嘴角,看起來頗為不雅。
“嗯。”
大概是留意到顧及的目光,雲白用舌尖舔了舔唇側,毫不在意地笑笑,道:“女人啊,一旦嫁人當了媽,哪還在意那麽多。”
顧及不置可否,為了避免她把話頭牽到自己這裏,擺好梯子往屋頂爬去。
屋頂擺着一只只竹篾盤,大大小小放了近百張蠶紙,密密麻麻布滿黑色蠶卵。為了讓壓鎮蠶紙的石子不因傾斜而滑落,竹篾盤下都墊有磚塊。
顧及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将滑動的石子和磚塊擺放好。
看起來似乎是不費力氣的活計,然而真正來做的時候卻需要極其小心。
竹篾盤一只挨着一只,下腳的地方極為狹窄。且不說挪動磚塊時手肘的移動,單是擡腳都要前後左右顧個周全。清早有風時更是加倍注意,恐不留神蠶紙随風而去,便是扼腕嘆息也無濟于事。
總而言之,被雲白稱為“輕松活”的浴蠶可是連扶刀禦前的顧及都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浴蠶,又有種變之說,雷州編管秦少游有《蠶書》曰:臘之日,聚蠶種,沃以牛溲,浴以川。毋傷其籍,廼縣之始雷。卧之五日,色青六日,白七日,蠶已蠶,尚卧而不傷。
雲白浴蠶的方式和《蠶書》中稍有差異,或許京都與兖州地方上都有各自慣用的法子。
雲白所用的是天露浴法——從臘月十二這天起,把附有蠶卵的紙曝放屋頂,任起經受風吹雨打,甚至霜降雷擊。以此遴選出的優越蠶種,既可在日後育蠶時節約桑葉,又可收獲上品蠶絲。
“今兒個天氣不錯,又沒有風,應該不打緊了。”顧及滿身大汗從梯子上爬下來時,雲白已然收拾好碗筷,端來了熱水,“四姑娘若是有事盡可自便。”
Advertisement
“沒事啊。”顧及搔搔後腦,略有些忐忑,“倒是有一事相求雲白姐。”
“說來聽聽。”
“雲白姐能不能教我……纂繡?”
雲白笑道:“上次不是說三五月之內難學來不如不學嘛。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你也說過簡單的會很容易上手。”顧及坐下,将樂喬清早交給她的交子放在桌上,“你看這些用來買料子夠不夠?”
雲白斜睨了眼,立時噓聲:“好大手筆,別說料子了,整套成衣都綽綽有餘。”
“就說四姑娘是大家千金還不承認哪?”
顧及紅着一張臉,應也不是駁也不是,嗫嚅道:“就是想繡幾個字,好看點兒的就行。”
“真是未出閣的姑娘,說兩句話就羞臉。”雲白拍了拍袖子,将交子遞還給顧及,“這是官家的錢,咱等平民可不敢收。再說教人繡字又不是難活,只要這幾天四姑娘幫我把蠶種照看好就行了,別的不用客氣。”
回頭還是換了銀兩再答謝雲白吧,顧及如是想。
纂繡除去手巧心靈,更需要專心致志,每一針都要下對地方,切忌因分神走錯針腳。顧及拿出先前習武式的架勢,雲白稍一點撥,她便明了于懷,走針布線行得端正潇灑,不由讓做好下苦心授教準備的雲白連連稱贊。
“四姑娘當真沒學過?”
“家母過世的早,所以女工之事無人可指點。”顧及半真半掩委婉道,“手笨莫要笑話啊雲白姐。”
“你這手哪裏敢說笨,我也教過不少人,就算那些學過三年五載纂繡手藝的姑娘都沒你穩咧。”雲白不依不饒,“要我說啊,四姑娘若是真的沒學過,那就是練家子。”
“呃……”
顧及放下針線,擦去額頭沁出的一層細汗,解釋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只聽雲白又道:“既然你也叫我一聲姐姐了,那姐姐就倚老賣老,有一事想請妹妹幫我。”
顧及禁不住又去擦汗,遲疑了半晌方道:“雲白姐請講。”
午後光景,顧及來到了西城牆腳下的私塾。
雲白九歲的長子馮文英在此就讀。
“文英他……雖然是我生下的孩子,但打小就顯得鬼裏鬼氣的。”說出這番話的馮氏雲白不動聲色,好似在講“我家小孩九歲,在城西私塾習書。”
“打從去年開始,汴京家裏養的雞鴨總是好端端被什麽東西咬斷脖子,那慘咧……”雲白咂咂嘴,看得出惋惜卻不見驚恐,“本以為是附近鄰裏的狗做的好事,但是後來卻有下人偷偷跟掌櫃的說是文英做的。”
“是我那九歲的孩兒文英咬斷了家禽的脖子。”
顧及不寒而栗。
“掌櫃的怕這話傳出去不好,給了下人一大筆錢讓他回老家去了。”
“然後便讓我帶着孩子來到這裏。”
“最初幾天看起來還好,但是這幾次文英每次回來衣裳上都帶着血跡。”
“四姑娘身手不凡,能不能幫我去看看我那孩子下學後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顧及稍有些為難,覺得雲白要是真碰上怪誕之事,應該由樂喬出馬才是。然雲白卻把她的猶豫看成了推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掌櫃的說是江南水好讓我來這兒養養身子,說白了不就是怕醜事傳出去影響他家名譽,這哪裏是為我們考慮,明明是流放啊!”
方才尚鎮定自若的女子一下子哭哭啼啼,言辭愈發沉重,教顧及不知如何是好。
“我孤兒寡母在這邊哪有依靠的人,要是四姑娘不肯出手相助,我母子二人真真兒的只有死路一條。”
匍匐在地上的雲白不住抽動,顧及要扶她也被對方倉促推開。
“我只是想知道文英他是不是又去做壞事了,要是的話,我就把他關起來,不讓他出去。”
“四姑娘你沒出嫁怎知當娘的多操心孩子,要是文英讓別人抓去了……我……我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萬般無奈之下,顧及只好應了雲白,磨磨蹭蹭地來到了城西私塾。
時離放課時間不久,私塾周圍聚了三兩一群的老人,各自把話家常,亦相雲自家孩子有多淘氣或多乖巧。
年輕的顧及站在這裏則顯得鶴立雞群尤為醒目。
一路上回味雲白種種說辭的顧及置旁人的打量如無物,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大對頭。
雲白說起自家孩子的反常詭秘竟如此平靜,敘述間也多像事先琢磨好似的,順口得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否同很多人講過。
事情到底是什麽樣子的,顧及還沒理出頭緒便聽人敲響了私塾門前的鐵鐘。
學童們一湧而出。
“藍襖,紅頭巾……”依着雲白的描述,顧及很快找到了馮文英。
那孩子低着頭,旁人推搡他也只是瑟縮退避,幾乎是拖着兩條腿往前走。
顧及心想不能讓他發現自己,一邊留心注意他的去向,一邊随着人流向大路邁開步子。
平江城三步一巷五步一街的格局着實為顧及提供了方便,馮文英打從巷子口目不斜視經過後,顧及順利地跟在了他後面。
為什麽會被雲白說動監探她自己的孩子?
直到馮文英回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時,顧及都在心裏默默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娘讓你來接我的嗎?”兩顆尖尖的虎牙映照出出森森的白光,馮文英微微歪着頭,一動不動地觀察着僵立的顧及,眼神流露出些許不屑。
看到九歲孩童臉上露出那樣的表情,顧及在一瞬間相信雲白所說的話。
這樣的孩子的确很像是咬斷家禽脖子的野獸啊。
“是啊。”顧及回過神連忙接上話頭道,“雲白姐說你剛到這邊……怕有些不适應,所以,所以……”
“那走哇,愣着幹嘛?”
盡管答應雲白不将文英之事洩露,顧及卻很想問問樂喬什麽人會像野獸一樣生吞血肉。
但及至深夜都未曾見院門打開過。
“今夜恐不歸,勿念。”
握着寫有郎中字跡的紙鶴,顧及這才感覺到驚慌。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捉蟲。
☆、冬至·野狐(其三)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身為王府三少爺的顧雲親自出面迎接,樂喬忽然懷疑是否小題大做了。想要退還紅封的事雖說清早同顧及商議過,但真的登了門又覺得略失禮節。
“樂姑娘真是稀客啊,快進來快進來。”顧雲一手拉着丹青,另一只手臂上搭着汗巾,活脫脫居野散人的架勢,面笑語切,端是誠摯。
“叨擾。”樂喬抱手作揖,心下一嘆,便随着顧雲進了顧府大門。
“小孩子昨兒才吃了樂大夫開的藥今個兒就生龍活虎了,聽說你來了,丹青可着急要過來接呢。”
顧雲抱起丹青,也未見他指點,只聽男童張開小嘴探出腦袋甜甜叫了聲“嬸娘”。
一聲“嬸娘”教樂喬不禁展顏,伸出手去探丹青額頭:“寒氣已消,無甚大礙。”
見姨娘與自己親近,小丹青也伸着手直呼要“嬸娘抱抱”。約是顧雲悄聲訓斥兩句,丹青嘟起了嘴巴,還是一個勁兒地叫着“嬸娘”。
小孩兒紅白二色鮮明,不失粉嫩。那一聲聲嬸娘又叫的親切甜膩,樂喬心生歡喜,哪還忍心讓他委屈。
“嬸娘嬸娘,爹爹說嬸娘和娘娘一起來,娘娘呢?”
丹青跟着顧家人來平江,耳濡目染說的是汴京官話,唯有稱呼上帶着平江地方味道。軟糯糯脫口話出的“娘娘”讓樂喬好一陣子才想到是說顧四。
“娘娘養蠶寶寶去了,下次來看青兒。”樂喬扶正丹青頭上戴着的虎紋帽,不提防順口說漏,睨眼看顧雲,他倒不掩飾小計得逞,咧嘴直笑。
要說樂喬身為婦孺郎中,卻因孩童多吵鬧,平素并無好感。只是這丹青實在乖巧可人,親昵直率的幾聲嬸娘便籠絡了樂喬,令她自己亦覺稀奇。
話間并未走出多遠,又見老王爺從廊間踱步而出,他懷裏正抱着玉墨。女童遠遠望見樂喬,竟也熟絡地喊起“嬸娘”。
顧雲裝傻:“怪了,倆小娃子平時都擡着下巴看人,怎地這般喜歡樂仙兒?”
人與人的親近莫不是初次見面即于心底留下印象,是好是壞,是親近或是疏離,看似不谙世事的孩童,其實最懂得趨利避害。
此番思量,樂喬不由暗笑自己真拿顧家人不當生客。
待步入後花園,顧雲牽走兩個孩子去亭裏玩耍,老王爺同樂喬落座拱門前不遠的仿木圓凳。
樂喬開門見山拿出紅封推與老王爺,後者目光炯炯,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帶着歷經世事的洞悉低頭擡眼望樂喬。
“我知王爺體恤四兒,可四兒有手有腳,不便做浪蕩世祖。”樂喬委婉說道,語氣也沒有一開始計劃好的咄咄逼人,“她閑暇時給人幫手,雖說拿錢少,可是精氣神十足。要是一直仰賴家裏,早晚得悶出心病。”
老王爺撫須大笑道:“從我顧家走出去的孩兒是個要自尊的人,不怕姑娘你笑話,我這心裏着實高興。”
看得出老王爺話裏有話,樂喬微微颔首,靜等後文。
“可這薪俸的确是清律司發下來的,不過是經老三手換成輕便的交子罷了。”
“哦?”
老王爺探出身子沖着拱門催道:“老神棍還不出來?”
“這個我替老小子作證。”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稍後慢悠悠露面的太常卿着青白常服,仍是那般仙風道骨,“三省六部諸寺監都有員外郎,為何我清律司人手寥寥?”
樂喬不解:“清律司何時染上此風了?”
“顧及并非特例,在你之前多有各地知事提名申補司外助手,只你不知罷了。”
“可是在那位眼中顧四早已命赴黃泉,太常卿此舉難道不會令那位起疑?”
“少卿可小瞧清律司了。”應輕書擺手道,“清律司司上清之道陰陽之律,歷朝歷代居于廟堂然卓于廟堂。江山更名換姓,你見上清陰陽可有變更?”
“這麽說……即便是當朝皇帝亦無權過問本司諸卿進退?”
“正是如此。”按律法當是叛逆的言辭由應輕書說出來卻有渾然天成的妥帖,“我原先以為少卿可獨當一面,前後看起來,少卿令我有些失望啊。”
分明是輕慢之語,樂喬卻喜出望外,連忙起身向太常卿深施一禮:“多謝大人體諒。”
算是陰差陽錯,起先雜事多有顧及打下手,本以為是理所應當的事沒想到讓應輕書撿了話柄。縱然其後應有老王爺多番打點,但到這地步,不得不說水到渠成。
念及此,樂喬再次躬身:“謝大人。”
毋需再點破顧家人在其中的游走了,那樣反而拂人顏面,與己更無光,何必。
“閑話不多說,我此次又來平江是有要事望少卿與員外郎察明處理。”
汴京東南臨近法雲寺的水櫃街上有間染坊,前月中旬染坊突暴陳屍三具,因附近就有貢院和國子監,鬧得學士們人心惶惶。上報至府尹,府尹念茲事體大,限期一月之內破了此案,但衙門裏的捕快們查了又查問了又問,可謂踏破鐵鞋,最後竟是毫無線索。
市裏坊間傳出染坊奪人性命的乃是鬼怪之後,這事兒終于遞到清律司諸卿手中。
“應大人莫非查到真兇匿身平江城中?”樂喬不由皺眉,“最近城中倒是寧靜,未曾見誰惹是生非。”
“染坊暴斃的乃是掌櫃與其一雙兒女,聽鄰居說他還有妻與長子早先遷居此地,多方線索都已經斷了,如今只留下這一條。衙門着急拿人問罪,說不準會屈打成招。好在如今接手的是本司,清律司最不容冤屈,少卿謹記。”
“唔。”樂喬覺得應輕書這話說的太不敞亮,剛想問他那雙妻子何時遷來又是落于哪條街巷,卻聽鼾聲驟起。
太常卿又睡着了。
被二人忽略已久的老王爺适時開口:“既然這樣樂姑娘你去忙吧,老神棍先留我這裏。”
這就下逐客令?樂喬搖頭苦笑。
打聽出是哪對母子從汴京移來平江并不難,只消問問赤耳即可。十目似貓的赤耳片刻間便給出了回複。
有四雙母子在近半年從汴京移居此城,更有一對兩個月前搬來的正好是在妖籠對面落了戶。不知為何,樂喬認定應輕書所說的染坊家眷定是名喚雲白的馮氏與長子馮文英。
雲白、雲白……
顧四提到過的,她就是給那家幫忙浴蠶的吧。
時已近黃昏,平常應是和顧四一起收拾碗筷的點兒,沒想到因在顧府遇上應輕書遲了這麽久。顧四該等急了。
樂喬隔着河遠眺妖籠,不時見院門開阖,卻不見人進出。
“都是挂上員外郎名銜的人了還那般定不下心。”樂喬不自覺嗔語。
要是四兒知道她已有正職,不知開不開心呢?郎中當是迫不及待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然世事多有湊巧,便在郎中心心念着家中那人欲過橋歸家時,對面屋頂上突然出現一道人影。
是雲白家。
那人貓腰伏在屋脊,因收攏起四肢而顯得格外瘦小,若不細辨還以為是哪家的老貓夜半揭瓦。單是這一點,足以令樂喬起疑。
郎中掩去身形細細觀察着那道影子,卻見對方許久一動不動,足夠謹小慎微。
夜忽而降臨,樂喬擔心顧四等不及會貿然出門,取出懷中一張蓋着官印的五貫交子,在河中浸了片刻。撚出時紙張通透素白,俨如新宣。
一邊留心屋頂貓腰匍匐的人影,樂喬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那紙鶴飛向半空時,幾乎會被人當成塑像的影子動了。只是稍稍伸了個懶腰,眨眼便再度俯身屋脊。
想來是終于确定四周沒有誰能看到自己,那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往前爬行——像四爪動物一樣爬行,動作敏捷而迅速。
這就沉不住氣了麽?
本欲動身追随的樂喬在看到妖籠院門再次被打開而顧四從中探出腦袋時,又好氣又好笑地放棄偶然間的發現,折返腳步,決定好好給顧及念一下三從四德。
☆、冬至·野狐(其四)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彼時樂喬會說起這些,正是因為顧及心血來潮拿出了藏隐許久的佩劍荻明。這柄由長樂山名家打造的四尺薄刃顧及用了七年,起初覺得劍身過于削長,後因骨架随年歲見長越覺順手,即使在禁衛營那種剛烈挺拔以重為榮的地方顧及也從未動過更換兵器的念頭。
對顧及來說荻明并非兵器,而是伴她一路走來的無聲良友。是以樂喬輕率地把它歸為不祥之器,顧及內心從未信服過。
可是今晚看着長劍在月光下熒爍森然,心中卻油然生出令人寒栗的不祥預感。
掩上院門那一刻顧及擡頭望了眼對于民居而言過于隆重的大門。
匾額上本是鍍金的“樂府”二字映爍着蒼白月光。
汝之不歸至孤驚懼。
顧及握緊了入鞘的劍,在月投下的陰影中跟上了監視很久的馮文英。
若不是無意間撞見馮文英身手敏捷爬上屋頂,顧及怎會突然理解萦繞在雲白心頭深深的恐懼?
想必在雲白半真半假的傾訴背後,一定隐藏着其他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倒不知郎中又是為什麽牽絆,竟遣了紙鶴來,那可一向是經由她手交予旁人的呵。
手握輕兵随那道瘦小身影前行的顧及格外心煩意亂。
當她察覺出今晚自己似乎十分消沉時,已随馮文英來到了城牆腳下的私塾。
“是娘害怕了麽?”□歲的孩子看起來很是天真,仰望着顧及的一雙明亮眸子卻蘊足悲傷。
“娘一定是看出來什麽了,所以讓你來抓我的對吧”馮文英并未顯露出懼怕的神色,只是雙手死死攥着衣襟,顯得有些懊惱,“是我害娘被那家夥趕出家門,娘一定早就生我氣了。”
顧及越聽越摸不着頭腦,這小家夥難道故意引她出來只是為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雲白姐……你娘她怎麽會怕你?”
“因為我根本就不是娘的孩子啊!”馮文英憤憤地踢飛腳邊的石子,“雖然我叫娘親她也會答應,可她肯定發現我不是她的孩子了吧。”
“欸?”
和那孩子一起坐在石階上,明明之前還滿是烏雲遮面的馮文英一看到顧及的坐相立刻“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怎麽和老秀才一樣啊,又不是在學堂,坐這麽端正沒人會誇你的。”
顧及相當自然地回敬道:“我怎樣坐要你來指點麽?”
“真無趣。”馮文英意味不明地咂咂嘴。
“你這麽晚出來不怕被你娘發現?”
都說孩子臉六月天,馮文英方才緩和的表情因這話又陰沉下來:“我餓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顧及分明看見男童咧嘴露出他那兩顆尖尖的虎牙。危險的氣息再度從背後竄起,顧及突地打了個寒顫:“你……呃,雲白姐總歸不會不給你飯吃吧?”
“當然不會。”馮文英笑着搖頭,“可是要填飽肚子光靠那些不夠啊。”
“那孩子晚上會自己出去找東西吃,怎麽管?管不了的。”
抱臂倚着門框的女子比想象中要年輕很多,瘦瘦高高的身影被月色拉得更長。她和顧及差不多高,自然比樂喬高出半頭,若非距離适當,真有些居高臨下的傲慢。
事實上,正是這個所謂的商賈之妻攔下了要去追顧及的郎中。
從這人身上不僅絲毫看不出一般婦道人家的賢淑氣質,甚至連風塵氣息都很稀薄。
然她的确是凡人。
“恕我多言,自己家孩子怎會管教不得?”
“我确實是把那孩子當成文英,可他不這麽看。”見遠處有人過來,雲白朝樂喬招招手道,“進來說吧。”
馮氏雲白倒是率性。樂喬因挂念顧四起先還欲婉拒,但雲白未留出讓她猶豫的時間已然進了自家院門。
二人甫在堂屋裏坐定,雲白開門見山道:“如果說我的孩子是狐貍,樂姑娘相信嗎?”
“此話怎講?”
“樂姑娘有所不知,文英那孩子打小體弱多病,過罷年尤其厲害,連下床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也請了好多大夫來看,都說活不過夏至。眼看那孩子一天天進氣多出氣少,掌櫃的也着急了。”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怎好眼睜睜地看着他……”
“經人指點,掌櫃的費盡周折請來了一位高人。據說他是侍伴皇城貴人的化外羽客,擁有起死回生的仙術。”
“他的确把文英治好了。”
雲白神思恍惚,豆大的燭火略有些搖曳,照的她臉色昏黃不定。樂喬低下頭忽然看到她手中拿着一根打着金剛結的紅繩,不時團起又散開。
“看到文英和其他小孩一樣生龍活虎,一家人都高興壞了。”
“可是好景不長……”
眼見雲白的眼中泛出隐約淚光,郎中插話道:“這根繩子是從哪裏來的?”
“哦,這個啊。”雲白怔了怔,旋即将紅繩放在樂喬面前,“高人說如果文英好起來就要去廟裏還願,這便是那廟裏的住持送與文英的。”
“是嗎?”樂喬微微蹙眉,拿起打着金剛結的紅繩在手中掂量許久,“為何出自廟裏的金剛結繩會有怨氣?”
像是在意料之中,但又有些難以置信,雲白直勾勾地望着郎中:“樂姑娘真的是那裏的人?”
樂喬反問道:“你會尋我來,不是早該清楚的麽?”
“沒想到你這麽年輕罷了。”
示意雲白繼續講下去,而郎中則手握紅繩,若有所思。
“本來一切好好的,但是那天還願回來的路上,掌櫃的不知怎麽興起,非要去林裏打獵。我總覺得在還願這天去殺生并不是好事,可是掌櫃的不聽我勸,一個人帶着弓箭鑽進了山林。”
“我母子倆和趕車的夥計沒等太久,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掌櫃的背着兩大三小五只狐貍回來了。”
“還願之日殺生,怨不得。”樂喬冷不丁拍桌,從手中飛出去的紅繩卻是輕飄飄地回返對面,只是落下瞬間光潔的桌面倏地出現幾道裂紋,可見郎中今次是動了真怒。“既然如此,恕我無意相助。”
“要不是掌櫃的受人指示,他又怎會犯下這大錯啊樂姑娘!”
郎中起身要走,聽了這話忽的想起什麽,倏然變換顏色,低聲問道:“那高人侍奉的皇城貴人……是不是端王?”
早聽雲白說馮文英并非尋常孩童,然此時看他生吞活剝不知從哪裏逮來的雞鴨還是讓人甚感不适。
話說回來,一般人很難接受這種類似野獸的進食方式吧。
顧及閉上雙眼,默念起經文來。
手裏還抓着只野雞的馮文英咧嘴一笑,鮮血立時順着嘴角流淌下來。幸好顧及閉着眼,沒看到這幅詭異又血腥的畫面。
“狐貍我不吃熟肉。”馮文英騰出只手拍了拍肚皮,“會拉肚子的。”
“你為什麽一定要當雲白姐的小孩,為什麽不回山裏去?”
“狐貍爸媽都死掉了,你讓狐貍回去給老虎大王吃嗎?”
“可是你都能變成人了,怎會輕易被吃掉?”
“狐貍能變成人是因為被道士施了法術,要是狐貍傻兮兮地回去,狐貍就又變成狐貍了笨蛋!”
顧及總覺得哪裏有點奇怪,但是聽馮文英吃得津津有味,只能按下疑問暫且不表。
“這樣多好吃,搞不懂你們為啥那麽麻煩非把它們都燒熟咯。”馮文英打了個長長的飽嗝,“終于吃飽了好開心啊。”
聽語調的确心滿意足,顧及不疑有他,哪成想剛睜開眼睛便見馮文英舉着半只耷拉腸子的生雞正等着她:“來嘗嘗嘛,吃不完浪費了多不好。”
“去。”顧及勉強別過頭避開撲鼻而來的濃重腥味,好容易下定決心,低聲下氣道,“哎,我又沒打算對你怎麽樣,你能不能先把定身術解開?”
“定身術?”馮文英顯然很吃驚,“什麽定身術?”
“剛剛你不是給我下了定身術然後去抓那些的麽?”
馮文英仍是一臉茫然:“你在說什麽啊?”
方才馮文英說要找吃的,顧及本打算跟上他卻發現自己被定在石階上,只能保持之前的坐姿,不管她怎麽使勁,竟是動也動不得。
料想這孩子是狐貍變成的,顧及以為是他暗中施了定身術之類的法術,豈料看他反應似是對此一無所知。
“文英,除了偷吃人家的雞鴨你沒做過其他壞事吧?”
雙手撐着下巴蹲在顧及面前的馮文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狐貍吃掉小家夥是為了讓它們免受火烤之苦怎麽算是壞事呢?”
“好好好,不算不算,那你有做其他的……嗯……怎麽說呢,就是……”
顧及還在絞盡腦汁想着形容詞,馮文英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除了這個我有很努力地去當娘親的乖孩子哦。”
顧及見他說的認真,還以為真是那麽回事,但是看他眨眼的表情太過狡猾,心裏又泛起嘀咕。
“想讓我做什麽,說吧。”
手腕上一陣入骨刺痛,樂喬心裏一緊。
顧及受傷了。
見樂喬忽然停下腳步,雲白連忙抽空擦了擦滿頭大汗,氣喘籲籲道:“小兒、找到文英了嗎?”
“你家小兒在城西私塾。”
“那……”
“要是那人有任何閃失,我定饒你不得。”
冷冷撂下這句話,樂喬生生地消失在馮氏雲白的視線中。
是那姑娘嗎?确實很招人疼的姑娘啊。
雲白想笑,卻沒笑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捉蟲。
☆、冬至·野狐(其五)
“哎,這樣真的沒關系嗎?”丢開劍,眼看顧及疼得一陣陣倒抽冷氣,小狐貍馮文英緊張兮兮地問道,“要是你說的那個人趕不過來怎麽辦?要不我去請大夫過來?”
顧及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月上中天,正是萬籁俱寂世物皆眠的深夜。
坐落于城牆腳下的私塾與臨近的坊市相隔兩條街,如此時刻斷不會有人經過。不然若真有邪道在背後作祟,路人難免遭殃。
“那也不能讓狐貍看着你……哎,不對啊,你怎麽沒流血?”
馮文英被顧及曉以利害勸說了許久,方才聽話刺了她一劍,但見那傷口皮開肉綻,卻并未有鮮血流出。
顧及努力好久也沒能把頭低下去,只能任由馮文英拿着她受傷的手臂左看右看。
“喂喂,這個可不能吃。”顧及膽戰心驚地提醒着吃生食的小狐貍,“吃了你會倒大黴。”
馮文英擡頭一板一眼答道:“人肉有毒,狐貍不吃人肉。”
顧及不知說什麽好,但是聽馮文英一個勁兒念叨“為什麽沒流血”,她忽然覺得疼痛減輕了許多。
“別管那個了,小狐貍你困不困?”
“好瞌睡,要不是你在這兒,我早就回去睡了。”說着,馮文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過我也不能把你丢在這裏吧。小狐貍把你帶出來可不會就這麽回去哦。”
于是顧及由衷感嘆道:“看不出你還是個好孩子,真了不得。”
“娘教我的。”馮文英拍了拍小胸脯,“娘經常說文英要做一個好孩子,善良,聽話,要感謝老天給我一條命。今天還說做事要有始有終,對待人要有禮貌,不可以存害人之心。”
“你不是說雲白姐生你氣害怕你麽,那她為什麽還要教你那麽多做人的道理?”
“啊……那是因為,那是因為……”
馮文英果然啞口無言,抓耳撓腮半天也道不出個一二三四來。
“小狐貍,我再問你個問題可以麽?”
月光下,顧及面上的顏色消失殆盡,連唇都是蒼白。唯有一雙眸子映着璀璨星光,精神十足。
“等等,那你知道為什麽娘親要教我這些嗎?”未等顧及回答,馮文英急急忙忙地又搶道,“問問題的人都知道答案,你一定知道對不對?要不然你不能再問我什麽東西了。”
顧及想了想,回道:“那就這麽說定了,只要你肯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答案。”
遠遠望見褐袍道士飄忽不定的身影,樂喬突然冷靜下來。回頭看馮氏雲白,正如期望的那般抄小路向城西私塾狂奔而去。
約是察覺到樂喬的目光,那女子匆忙間擡頭打量四周,夜色太深,距離太遠,什麽都沒看出來。
手腕上的痛楚漸漸散了去,心情也沒之前那麽慌張,料想顧及應無大礙。
既然這樣,那就可以靜心會一會這役鬼者蟲見了。
馮氏雲白與她的狐貍兒子鬧出的怪事毫無疑問又是蟲見從中作梗。
“少卿,久違了。”隔着丈寬的青石板路,蟲見像模像樣地微微彎腰,“先前京都一別,距今也有兩年了吧。”
“上次未能成永別真是遺憾。”
“若真是永別那才是遺憾。”蟲見不惱,反倒是撚縷胡須微笑起來,“會是這茫茫塵世的遺憾。”
蟲見此話背後的寓意樂喬無意深究,蹙眉道:“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有什麽打算,不管你受誰之命,我只希望,不,我懇請你別來打擾我。”
褐袍道士沉默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