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作品相關(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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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步履間多見蹒跚,怕是心中十分忐忑。最後除了金二留下來關門上鎖守在門前,其他人包括小廣都離開了這間屋子。

不知是疲倦還是顧忌金二在場,楊官營的聲音并不高:“為了那事?”

沒想到楊官營同樣擺出打啞謎的架勢,顧及有些不耐煩,剛想問那事究竟是什麽事,肩上的重量忽然消去,原是郎中不知何時回來了。

“正是。”

顧及松了口氣,但種種疑問随即占據心房。想到樂喬總會解釋,雖有些焦灼,但比起剛才要安定得多。

“別看我雖然是小小的管營,但家離王府那麽近,也算是王爺家的鄰居,對于王府的有些事我還是有所聽聞的。”楊官營咳了幾聲,說起是王府鄰居時略有得色,“那花菩跟王府沒有任何關系對吧?”

樂喬颔首道:“确實沒有。”

“那讓我鬥膽猜一下,王府插手花菩的事應該是要那東西吧?”

那東西?

顧及隐隐覺得是不是又牽扯進不該深入的事情裏了,瞥了眼樂喬,見她也面露驚訝:“我們是受三少爺所托前來,而聽三少爺說,他想弄清楚為什麽奉門寨會被封鎖。所以……楊大人所說的那東西是什麽?”

明顯可以看出楊官營頓時愣住了。

回過神來的楊官營幹笑道:“啊……哈哈,沒什麽沒什麽……報案的寧娘非說花菩偷了她一塊兒祖上傳下來的寶玉,眼下人也抓了,找到的贓物卻是一塊破石頭,贓物找不到,犯人就沒辦法行刑。我聽說王爺喜歡玉石,還以為對寧娘說的那塊兒玉有意思呢。”

楊官營的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幾無破綻。

“原來如此。”樂喬若有所思,旋即笑道,“那這奉門寨上上下下數十獄卒都是為了問出寶玉下落才不能回家的麽?”

楊官營陡然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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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喬老神在在:“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三少爺只要派人去衙門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明明顧雲是什麽都不知道才抓苦力的好麽。顧及撓撓額角,依舊眼觀鼻鼻觀心聽樂喬套話。

“不是我有意隐瞞,主要是這事兒……”楊官營一把抓下獸皮帽子,擦了擦汗,而後破釜沉舟似的咬牙道,“主要是這事兒它太邪性!”

不茍言笑的老獄卒金二也補了句:“真的很邪乎!”

不知是方才探察出的情況和這裏挂上鈎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郎中露出輕微的笑意,道:“說來聽聽?”

“依律法,花菩姑娘如果偷寧娘的真是一塊傳家寶玉,那她的罪行是要當斬的。如果是一塊兒普通的石頭,那頂多脊杖二十。只要有一天贓物沒找到,花菩姑娘就得在奉門寨呆一天。”楊官營頓了頓,接着道,“十一天前的這個光景,花姑娘被送來這裏。”

因為量刑尚未定下來,犯人又是個姑娘,楊官營做主把花菩關進較為靠外的單獨的牢房裏——既是為了方便提訊犯人,亦是為了避免引起牢房騷動。

豈料關進去不過三個時辰就出了事。子時換過班之後,獄卒到新犯人的牢房巡查,竟然發現犯人花菩不見了。

犯人在牢房逃跑可了不得。

于是獄卒報過楊官營之後,管營手下能調動的除開守班必須的人,其餘四十多名獄卒連夜從奉門寨牢房開始搜尋,但到方圓十裏一直都沒有找到逃脫的犯人。

犯人逃走那是重罪,但隐瞞不報更是死罪。天明時楊官營正欲向上頭禀報此事,當班的獄卒卻無意間看到花菩就在那牢房裏。

雖然一個姑娘家身材瘦小,窩在角落的幹草堆裏的确不容易被發現,但當時得知花菩消失之後包括楊官營在內至少有六個人查看過牢房情況,每個人都确定花菩不在那間牢房。

問起那姑娘,她也是一片茫然,說自己一直在睡覺,什麽都不知道。

固然處處透着蹊跷,但畢竟人還在,楊官營沒有犯下失職重罪,這事兒也就這麽過去了。

然而第二天夜裏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第六天……

時至今日。

過了子時,這女子會在眼皮底下消失不見,然後天明時分不知不覺地再次出現。

一開始是把她關在靠外的普通牢房,到後來已經被換進最嚴密的死刑犯人的地牢,這樣的事情依然在每天夜裏重複發生。

“到了那個時辰,就算十個人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姑娘,她還是會在所有人眨眼的瞬間——”楊官營使勁兒拽了拽頭發,一縷頭發硬生生被扯下來,不知哪裏冒出寒風,發絲被吹落,七尺高的男人也打了個寒顫,“就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她消失不見!等你稍微打個盹兒,她……她就回來了!你就幹瞅着,幹看着,她該消失就消失,該出現就出現。”

“你說是我們所有人都癔症了還是……”楊官營滿臉絕望,“還是我們見鬼了?”

顧及聽的津津有味,樂喬則是不為所動,淡然問道:“那為什麽不讓人進出這地方呢?”

楊官營怪異地剜了二人一眼,數盞油燈投下的影子在他臉上晃動,讓他的整張臉都變得如獸猙獰。

“進來了就不出去還好說,進來又出去把那鬼也帶出去了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大寒·望江南(其四)

但見深夜造訪的客人執意要去探訪花菩,楊官營也不再阻止,指明方向便放二人通行。

“那個人在最裏邊,一直往前走到盡頭就是。”

鐵門之後的長廊通往各個牢房,與其說是走廊不如稱之為甬道更合适。壓低的屋頂上看不到天窗存在的痕跡,照亮這條寬闊但逼仄的甬道的是每隔十五步出現在轉角處的燭臺。

顧及小心地一手擎着蠟燭,一手護着搖曳的燭光,免得熄滅了只能間或摸黑往前走。

之前并沒有去過類似監獄的地方,但莫名詭異的感覺自金二關上鐵門之後便從腳底絲絲攀升。不是因為撲鼻而來的腐臭氣息和這周遭的黑暗,抑或兩旁栅欄門之後一雙雙死死盯着她們的眼睛。

好安靜。

四周都好安靜。

奉門寨一類的地方關押的不都是觸犯律條等待判決發配的惡人麽,因何在這冬夜如此安靜斯文?

“好安靜。”不知不覺将心中所思訴以言語,顧及稍稍扭頭看了看身旁的樂喬,“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食指抵在唇邊,郎中輕輕“噓”了聲。

從進門到此時已然轉過兩個拐角,再有一次就到了最裏層。

路上也曾遇到拎着油燈神色慌張的小廣,不及與訪客打聲招呼,這少年竟低頭加快腳步匆匆而過,權當未曾與訪客碰面。顧及當他害羞,并未多想。然之後又碰到三兩獄卒亦是同樣舉動,顧及心中便起了疑惑。

說害怕倒不至于,但是後背确實感受到陣陣冷風,頭皮亦是時不時地發麻。

眼看下個拐角處的燈臺越來越近,樂喬卻拉了拉顧及的衣袖,示意她停下來。

顧及不解,見郎中站在左手邊的牢房前,半彎着腰似乎在栅欄門上找什麽東西。顧及掌燈往裏看,除了牆角一堆茅草,再無他物。這是間空牢房。

樂喬忽然塞了細長的東西去顧及手心,目光仍不離青苔暗生的木門,兀自道:“攔住他。”

正是小廣恰巧從她們身旁經過。顧及腿腳端是利落,在少年沒逃走前先行截下他。腼腆羞澀的少年擺出哭喪臉,視線飄忽不定,無論如何都不願與顧及對視。

樂喬頭也不回,但語調溫和,柔聲問道:“花菩姑娘在這裏留過麽?”

小廣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顧及冷不防兜身轉到小廣後方,但見掌中寒光一閃,接着停在少年頸前,刻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與發怒無異:“有,還是沒有?”

鋒利金屬物抵在脖頸前的觸感過于冰冷清晰,小廣腿腳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有。”

“老實回答不就皆大歡喜了嘛,幹嘛一開始不說?”顧及舉着蠟燭在小廣面前晃了晃,“聽話的話,我就不會對你怎麽樣。”

小廣哆哆嗦嗦除了點頭連話都說不出來。

見那少年委實可憐,樂喬不得不出聲阻止:“四兒別鬧。”

“好嘛。”顧及吐吐舌頭,将那東西從小廣脖頸前移到他手邊,郎中遞與她的原是單枚鑰匙,“你剛剛過去的時候把這東西落下了,還給你。”

明白訪客只不過是和自己逗趣兒,小廣如蒙大赦,長出口氣:“謝、謝謝……”

也不去察看是否真的是自己丢落的鑰匙,少年匆忙塞進懷裏拔腳就要走。

背後像是長了眼睛的郎中再度發話:“慢着。”

顧及順手抓住小廣的後擺。

四周依然靜寂。

兩人行變成三人行。

走廊雖逼仄,但足夠寬闊,四人并行綽綽有餘。小廣被二人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卻像是被困在狹小的班房中,縮手縮腳的樣子令顧及忍不住笑:“你到底是怕花菩姑娘還是怕我?”

“都怕。”小廣縮縮腦袋老實回答。

“花菩哪裏可怕了,說來聽聽?”

少年起先咬緊牙關不願回答,禁不住顧及軟硬兼施,支吾道:“二爺、二爺說她會吃人。”

顧及半信半疑道:“怎麽個吃人法?”

“就是誰動她就把誰吃掉,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小廣揉着眼睛哭哭啼啼地說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我娘……嗚哇……”

顧及一直以為他是腼腆,确實存了心去逗他,沒想到這少年是真的膽小,聽他哭得像娃娃般那麽凄慘,顧及一時愣了。

“喂喂喂,別哭別哭,好端端一個姑娘家怎麽會吃人,肯定是二爺吓你的。”

顧及手忙腳亂地去掏手帕,冷不防手裏的蠟燭撞上小廣拎着的燈臺底座,登時熄滅。小廣手一松,陶瓷油瓶落地。好在那豆大的油燈燈火在下墜的過程中熄滅,縱然刺鼻的味道彌漫周身,也未曾有明火燃起。

從前邊的燈臺那裏引火再次點着蠟燭,顧及回身看到小廣的表情時不禁吃了一驚。

那少年的瞳仁急遽收縮,瞪得溜圓的眼睛裏幾乎只剩下眼白,踢開腳邊的瓷瓶碎片,小廣一步一步往後退,呓語般地說道:“她真的吃過,好幾個人都不見了!”

若剛才只是背後有冷風吹的話,此刻的顧及猶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哪裏不對。

對了,沒有聲音。

碎片明明在地上打旋卻沒有任何聲響,方才油燈落在地上也沒有任何聲音。好像除了你來我往的話語,連呼吸都聽不到。

顧及以掌擊牆壁,确實一點聲音都沒有。她湊近牆壁,幾乎附耳上去,又用手指叩擊幾下,仍是聽不到。

“樂喬啊……”

神游天外的郎中一聽顧四喚她立時恢複了精神,安撫道:“莫慌。”

“沒事沒事。”顧及連忙搖頭示意自己并不害怕,進而摩挲着下巴饒有興致地說道,“要是聽不到聲音,那豈不是只要把人眼睛捂上就算把整個奉門寨拆了都不會被發現?”

“诶?”

樂喬難得愣怔,随後恍然大悟般露出微笑,“原來如此。”

見二人在一旁嘀嘀咕咕說得開心,小廣不無疑惑地插口道:“哎我說,這裏可是有吃人的女鬼,你們都不害怕麽?”

“那又什麽好怕的?”顧及歪頭看他,“你要是怕的話就趕快回去找二爺哭鼻子好了。”

樂喬也開口道:“離開這裏也好。”

小廣臉色難堪,但聽說肯放他走人,哪裏還管別的,連滾帶爬地朝着鐵門狂奔。

“那楊官營看來真的留了一手。”此時的郎中神清氣爽,話語間好似帶着輕微笑意,“不過魔高一尺四兒高一丈。”

“什麽?”

“沒什麽。”

明顯的敷衍顧及看來一點兒都沒有放在心上,仍在為那句誇贊她的話竊喜不已,自顧自嘀咕道:“就算不到一丈也比樂喬高半頭。”

樂喬笑着摸了摸顧四的腦袋,順便把冰冷的手貼上她熱乎乎的臉頰。

“嚯!好冷。”顧及抽了口冷氣,但毫無避開的意味,反而蹭了蹭樂喬,撒嬌似的說道,“快點弄完回去吧……”

從小廣那裏套來的話雖然更像是妄語,但顧及的無心之言卻開為她啓了竅門。

這樣想着,走廊盡頭的燭臺已近在咫尺。

“到了。”

最後一間囚室。

左右看看見隔壁和對面的牢房沒有人,獄卒也只是在拐角的地方逡巡徘徊。顧及把蠟燭遞給樂喬,雙手拎起了鎖鏈,胸有成竹道:“看好了。”

樂喬問道:“這樣能打開?”

顧及沒有回話,而是推了推門。

門開了。

“禁軍營教這些麽?”

顧及撓頭道:“沒有啦,前段時間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沒事情做,就去搗鼓了一下這個。”

“唔。”

随在樂喬後腳進了這間看起來空無一人的牢房。因為聽不到聲音,顧及比平時更仔細地觀察着周遭環境——牆邊鋪得齊整的及膝草床上尚殘留人型的凹痕,也就表明令獄卒們諱莫如深的花菩前不久還在這裏。

顧及好生沮喪:“看來來晚一步。按楊官營說的,豈不是要等到天明才能見到花菩?”

“不用。”樂喬握緊顧及的手,在這牢裏呆了太久,連四兒都受不了這陰寒了。

“她還在這裏。”

樂喬話音甫一落,顧及已然再次将這徒有四壁的屋子瞧個仔細。除了茅草床上的凹處略有還原的跡象,一切都是原樣。

“在哪裏?”顧及湊近了低聲問道,“我看不到。”

樂喬以同樣的方式回答道:“我也看不到。”

……

“四兒還記得剛剛說過的話麽?”帶着顧及靠牆站好,樂喬一面東張西望,一面心不在焉的問道。

“嗯?”

“如果蒙上眼睛,聽不到聲音的話……”

顧四立刻接口道:“就算把整個奉門寨被拆掉都不會被發現。”

“如果聽不到聲音,也蒙上了眼睛,就算有人在你面前耍猴戲……”

“也沒辦法知道咯?”

樂喬颔首。

“所以……”顧及将視線投向面前的虛空,“花菩你在那裏麽?”

樂喬沒忍住笑出來:“我只是做個比喻,花菩姑娘怎麽可能剛好在你面前。”

“這樣啊。”

困意襲來,顧及勉強忍住才沒把哈欠打出來,甩甩頭道:“好困。”

“要去睡麽?”樂喬指了指那張簡易的茅草床。

“啊……”若有似無的酸腐味道大概就是從那裏來的吧,顧及撇撇嘴,“還是算了吧。”

然郎中雖是平和的表情,語氣卻不容置喙:“四兒聽話。”

“好吧。”

顧及來到床邊使勁按了按,茅草堆成的床看起來樸素至極,實際上倒還蠻結實。顧及先是坐上去,然後慢慢轉身躺倒。尚未完全躺好,毫無防備的顧及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狠狠摔在地上。

“是了。”郎中嘴角泛起清清淡淡的笑意,伸手将顧及從地上拉起來,“記四兒大功一件。”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大寒·望江南(其五)

對于樂喬偶爾興之所至類似作弄的舉動,顧四向來聽之任之。事實上如果不是郎中刻意表示出來,顧四也從來不會懷疑某些異常背後的真相。

比如此刻。

從郎中眼睛裏滿滿的笑意顧及了解方才突來的困意不過是她的小把戲。

拍拍身上的灰塵,顧四沖樂喬呲牙。樂喬低頭看過來。四目交會時,顧及旋即露出燦爛笑容。

“傻乎乎。”替顧四系緊略顯松散的腰帶,郎中摸摸她的頭禁不住笑道,“都不見你生氣。”

“有什麽關系。”口上與郎中打着趣,顧及将視線投向将她拒之于外的簡陋草床,“花菩姑娘,是你麽?”

“咣當”一聲脆響,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了。顧及機警地探尋起幹淨的地面。放置在牢房中央的蠟燭雖然光芒微弱,但顧及借着微光很快找到了墜落之物。在她撿起那枚玉佩時,原先隐匿虛空的人也顯現出真實面目。粗打量下,那人是與她年歲相仿的姑娘,明亮的眸子裏滿是惶惑。

“花菩姑娘。”這次是由郎中先聲道,“不用怕。”

不知是不是燭光太弱以至于花菩的面容影影綽綽無法看清十分。顧及剛打算拿起燭臺,郎中卻制止了她:“這樣就好。”

顧及順從地退到一邊,心中暗暗思量莫非之前郎中那番神游已然與花菩打過招呼。

郎中接下來的行為顯得反客為主,她指了指草床,輕聲道:“沒有獄卒在,坐吧。”在花菩依言照做之後她也坐下去,且是以招待客人的方式跪坐在花菩對面。

由顧及看去,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那塊玉佩……可不可以還給我?”花菩的聲音細如蚊蠅,看得出她幾度想直接向顧及提出請求,然總是臨陣退縮,盯着一根翹起的茅草葉子說道,“我只剩下那個了。”

顧及再次看了看她最初也認為是玉佩的物什。拿到手裏端詳之後才發現若此物真是玉制,那這玉料未免過于粗劣,且做工絲毫不講究。若非系着纓穗,顧及當真不能把它看成佩飾。

用眼神詢問過樂喬,後者擡手接下玉佩。

花菩看着那物什在她二人手中交接完,猛地撲上去要搶,但樂喬先她一步将玉佩藏至身後,問道:“這就是你從寧娘那裏偷來的?”

“是寧娘送給我的,不是我偷的。”花菩想都沒想搖頭否認,“不管什麽原因,我這輩子都不會去偷她的東西。”

年輕的姑娘斬釘截鐵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這玉佩是偷的。”

聽到樂喬提及來訪的目的,她認定二人是喬裝過來打聽口風的官役,态度也忽然變得生硬。雖然無論樂喬也好顧及也好,現今的确是領有官職的人。

樂喬意味不明地深深望着花菩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眸子再尋不出半分游移,堅決而鎮定。

将玉佩遞到花菩面前,問道:“我聽那邊的管營說這不是寧娘遺失之物,衙門可曾将此物拿去與失主辨認?”

花菩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樸素的飾物,仿佛那樣可以把它喚回自己手裏。

“沒有。他們覺得我把玉佩藏起來了,認為這只不過是我為了減輕刑罰找出的替代物。”花菩冷靜應答,“如果你們想拿去交差盡管拿去罷,如果不是,請還給我。”

郎中握着花菩的手,将玉佩放進她手裏:“若無意外,我們應是來幫你的。”

花菩相信她,但是狐疑地打量了顧及兩眼:“這位姑娘呢?”

郎中湊近花菩耳邊輕輕說了句:“你猜的不錯,她是我的寧娘。”

印象從與顧雲顧望風分別,她們已在這奉門寨停留許久。再度踏出房屋,深沉的夜色依舊陰郁,仿佛黎明遙不可及。或許這僅是夜晚最後一刻的掙紮。

進來時是金二與小廣帶路作伴,出時仍是他二人。

“兩位姑娘看來是見過那女人了?”

聽到一度被當成冷面虎的金二開口,顧及怔了怔,見他突然停下步子回頭,意識到并非自己聽錯了。

樂喬答道:“牢房是空的。”

金二似乎點了點頭,從左到右足足掃視了一圈,以重重的鼻音冷哼一聲道:“那還真是不湊巧。”

顧及感受得到他如有實質的目光,那是在牢城侵染數十年而森冷無情的目光。以前她在教頭的眼中也領略過,不過教頭沒有識破她的身份。

吸了口透徹四肢的冷氣,顧及不着痕跡地瞥了眼樂喬的另一側。

身後傳來陣陣整齊的腳步聲。

不止身後。

還有左邊,右邊。

空曠如原野的奉門寨地界,一陣陣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奉門寨的送客之道麽?”郎中輕飄飄開口道,“太客氣了。”

這算哪門子送客之道?心裏想着,顧及緊趕了兩步與小廣并行。她先前威吓過小廣,迄此時少年還是對她懷有餘悸,見她靠近,竟不由自主地扶上刀柄。

顧及輕輕松松地搶來他的佩刀。

“怪不得不見楊官營,原來是去準備這個了。”

雖說經久遠離兵器,但顧及從未疏于修習。少年獄卒小廣的配兵能輕易得手,得益于她一記拿捏得當的手刀。小廣軟軟倒下去時金二已覺察異樣,但他對“女子皆弱流”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時難以轉變觀念,自然無法抵擋顧及近乎偷襲的背擊。

顧及持刀轉身,氣定神閑道:“出去吧。”

樂喬驚愕不已:“四兒怎會?”

“要說我大宋廂兵之所以落得如今顏面無存的境地,這幫獄卒功不可沒。教訓一下也是應該的。”顧及擺手,一只紙鶴從袖間慢吞吞飛出來,兀自飛向出去的路。見郎中毫無動身之意,顧及催促道,“你在這裏倒是無礙,但刀劍無眼,好歹要把花菩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

樂喬啞然失笑,道:“總覺得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才是。”

“非是。”顧及橫刀于胸,淡然道,“玄術随你,應付粗人必由我來。”

言外之意定已思慮良久方施此行。

樂喬不再堅持,交予顧及一張符咒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值怨賊執刀加害,算不得惡業。”

只一言便解除了多日來的禁锢。

樂喬離開顧及身旁頗遠時回頭望了一眼,依稀從那伫立在陰森夜色的人身上辨識出昔日少年騎都尉的凜凜威風。

顧雲你錯了。

顧四從來都是她自己。

不是顧府的四少爺,亦非跟在樂喬身後亦步亦趨的四姑娘。

兩年前那件事還不夠你們認清麽?

奉門寨駐守的廂兵并不多,約是見兩名弱質女流同金二一樣心生輕視也說不定。聽起來聲勢浩大的圍兵進入視線之後顧及打眼一瞧,總數不過二十餘人。

然從後方湧來由楊官營帶頭的那波獄卒看到金二與小廣都躺在地上,洶洶氣勢登時煙消雲散。只是寒色白刃來回交錯,其中的歹意不言而喻。

“奉門寨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我早說過,奉門寨能進不能出。”楊官營高聲喝道,“無論你與王府有什麽關系,我都不能讓你們把女鬼帶出去害人。”

顧及了然颔首:“原來如此。”

兩方對陣,楊官營并不仗着人多貿然上前,遠遠像是挑釁般地喊道:“那鬼就在你們身邊吧?天馬上就亮了,她也該現身了。”

顧及不應聲。

楊官營又道:“協同犯人突出牢城者,按律例皆可先斬後奏。我勸兩位姑娘還是趁事情不可收拾之前收手,不然就算是王爺親臨也救不了你們。”

顧及一面斟酌措辭,一面注意到左側幾名持刀的獄卒蠢蠢欲動,似要往這邊靠近。廂兵固然比不得禁軍,大多是體弱無能,但人數上對方占盡優勢。

況且還是在奉門寨地界。

“管營大人切莫誤會,你也看到我們今夜是無功而返。”

顧及擡頭看了看遠處的哨樓謹慎應答道。

楊官營嗤之以鼻:“誰知你們都用了什麽妖術。”

借東方天際亮起的一線曙光,顧及看到哨樓上幾名嚴陣以待的哨兵。

光是自己倒也沒關系,可是——

樂喬還在身邊。

确切地說,是樂喬的身體。

花菩是鬼的事情尚是寨內流傳的消息,盡管是事實但如實上報只會落得比失職更慘重的罪責。而她們今晚的造訪無疑給楊官營提供了一個洗清重罪的好機會。

從進入奉門寨她就隐隐有種不妙的預感,為何連顧望風也不被允許,單就她二人獲準進入此地?

再之後楊官營爽快同意她們在沒有獄卒陪同下探尋牢房,猜測變成了令人失望的現實。

蹩足的陷阱。

曙光只持續了短短時間,旭日一躍升上高空。

二十多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矚目中,被視線包圍的地方只有造訪的兩名客人。并沒有楊官營宣稱的一到天黑就神秘失蹤,而到天明便會無聲無息再度出現的女鬼花菩。

“如何啊楊官營?”顧及輕快問道,“沒有你說的女鬼,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楊官營的臉色明顯變得難堪,但僅僅只是一眨眼。顧及清楚看到他松了口氣似的,面帶笑意喊道:“經查,犯人花菩欲趁夜逃出奉門寨,吾等制止時遭劫獄之人持械反抗……此時造成損傷已非吾等可控。”

頓了頓,楊官營壓低聲音下令道:“殺了她們。”

箭已離弦。

顧雲帶着連夜召來的五百名兵士進入奉門寨,只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着數十名獄卒。細細檢查過一遍,除了有個別人厚厚的棉衣上插着箭矢稍有皮肉傷外,其他人只是睡着了。

喚醒幾人詢問事由,皆是裝聾作啞,一問三搖頭。

顧及與樂喬已不知去向。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大寒·望江南(其六)

“和寧娘從小一起長大,也曾約好誰都不許出嫁,只我們兩個人相扶相依到老。”

“人家說我們兩個人好得像姐妹似的,其實比姐妹更深。”花菩用一只手捂着嘴巴輕輕笑出聲,另一只手摩挲着黯淡無光的玉佩,“我們啊,是夫婦。”

“這麽來說寧娘和我好像不太合适。”花菩還是在笑,但漸漸地,笑容變得勉強,“因為不管是她還是我,我們都是姑娘家的,哪個算得了丈夫呢?”

“她虛長我兩歲,凡事她都在我之前安排妥當,真的……真的好像相公一樣,有時候我也這麽叫過她。”

“可是她會很生氣。”

“前幾個月老家裏忽然有人傳信過來,說有個男人忽然上門下了聘書,家裏也同意了。聽說寧娘在平江,那男人要過來找她。”

“接到信才過了三天,那男人就派人找上門,說在隔壁巷子裏置辦好了一切,只要等她過去随時就能成親。”

“寧娘一開始很煩那些突然上門的客人。”

“但後來不知道他們和她說了什麽。”

“寧娘變得早出晚歸。”

“最後一次回到家,寧娘是來告訴我要和那男人成親的事。”

花菩幽幽地訴說着自己和寧娘的故事。大約是時間抹平了傷痛,明明令聞者黯然,她卻仰着臉露出笑容。

“成親。”

“我也去了。”

“寧娘那天可真漂亮啊。”

郎中看了顧及一眼,她低着頭若有所思。

“這玉佩是怎麽回事?”郎中捧起一縷纓穗,有意無意地問道,“寧娘什麽時候送給你的?”

“還以為是我偷的?”花菩寬容地笑笑,“就是她最後回去那次。”

“她說這是母親傳給她的,也是母親的母親傳下來的。要傳給孩子,這樣一代一代地傳下去。寧娘說,今生既然已無法結為連理,就當是彼此的親人吧。”

“後來幾次我去那家裏找她,下人們一見是我立刻關上大門,說是夫人這麽交待的。說好是相伴一生的人,最後卻像丢孩子似的就這樣打發了。”

“我怎麽都沒想到最後會落到這種搖尾乞憐的結果。”

說到這裏,花菩的聲音幾乎低得聽不到。她用兩只手捂住臉,玉佩滑落下來,因纓穗的牽引終于再度回到郎中手中。

“明明,明明說好要相伴一生啊……”

彼時是冬日午後。

興許近日來天氣一反往常的暖和,卧霆池旁竟有兩株水仙開了花。

睡眼惺忪的顧四踏入廊庑捕捉到院中多出的幾抹色彩,立時瞪大了眼睛。

“欸……水仙開花了。”

顧及假裝全神貫注地觀察水仙,刻意忽視了廊庑下的花菩。在聽完她和寧娘的故事之後,顧及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像懷有愧疚般,她也一直回避與樂喬四目交彙。

“這裏還有墨蘭。”見顧及在卧霆池畔彎下腰,樂喬在橋頭招了招手。

在和醺午陽下微微顫抖的墨蘭舒展着和名字相符的素雅花葉,而葉子邊緣的翠綠滾邊卻是深色土壤暫無法包容的。離近了去,才嗅着萦繞在蘭花周圍綿柔寡淡的香,随着觀者的接近同時沾染上衣擺、袖口,和鼻端。

“開早了啊。”郎中喃喃道,“天還這麽冷。”

墨蘭又稱報歲蘭——為極南如大理、大越、兩廣之熱土才生出的珍品蘭種。往北的地方即便成活也要在室內精心護理,再等到正月過後方見花開葉舒。是以郎中既已下言,那這蘭花怕是真的開早了。

顧及不由憶起那年春尾過早盛開的荷花。

但,此處是妖籠,想來不應有妖物鬥膽作怪。

“要去了。”

“诶?”

樂喬遲疑,旋即斂去思緒,展顏道:“冬天要去了。”

顧及舉目環望東西天際,日頭看上去火熱,披得紅霞層層如錦繡疊,卻仍暖不透料峭寒意。

“還早着呢。”

一路不言不語靜悄悄到了丁家巷。

丁家巷乃是兩朝宰執丁謂故裏,向來為平江富貴趨之如骛之所,能在此地拔出一宅之隙,迎娶寧娘那人看來了不得。

顧及兀自想着,樂喬卻搡她先行下車。

擡頭見門額上書“鐘離府”,顧及思索片刻,印象并未聽聞過複姓鐘離的達官貴人。她信步踏上臺階,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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