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作品相關(25)
作品相關 (25)
門小厮前停下時不由笑自己多疑,怎動不動就往朝堂事上想。
可這回卻讓她歪打正着。
看門小厮起初見是陌生姑娘登門造訪,既無拜帖,來歷又說不明白,當下鼻孔朝天理也不理顧及。後來樂喬上前竊語幾句,那小厮似換了個人,直沖二人彎腰搭背。至于随二人身後粗衣低頭的花菩,小厮只當是下女,問也不問便開門讓她們進去了。
進門之後顧及賭氣道:“下次這種事我可不管。”
“早上才說你心胸寬廣不計狹促,怎地這會兒就鬧起脾氣了?”
我說那麽久都是一碗閉門羹,到你只消幾句話得萬事大吉。顧及張口欲辯,又覺得這緣故實在無理,讪讪道:“你盡看我笑話。”
“有道是行百裏者半九十,四兒行九十,我行最後十裏。”
顧及眨眨眼睛,似乎懂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懂。但心頭那股郁氣飛快消散了。
只聽樂喬又道:“許多事要不是四兒鋪墊好,我縱有通天之術也無能為力。”
直白如此,顧及反複咀嚼了好幾遍,歡喜之情幾乎滿得溢出來。
二人雖是相顧低語,話仍讓花菩聽去,幽幽道:“真好。”
顧及往後瞥了眼,見花菩緊緊攥着失澤的玉佩,皓白的手背青筋畢現。還不及出言撫慰,只見影壁後迎面走來一雙男女。
着燕居常服的男子約及而立之年,神色焦灼,步履急促。細細打量了來訪三人後,定定地望着樂喬竟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而他身旁年輕貌美的女子儀态從容,盡管男子停駐,她仍不緊不慢地朝前走了幾步,彎腰施禮。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失敬。”
花菩細不可聞地念了聲:“寧娘。”
Advertisement
與此同時還有男子脫口的驚呼:“樂少卿。”
相比男子的失色,郎中的應對尚算得體。
一番往來顧及不難看出複姓鐘離的男子是樂喬清律司同僚。同一城中出現兩名清律司少卿,若說其中沒有蹊跷,大意如顧及也難免生疑。
鐘離囑托寧娘招呼顧及與花菩,自個兒連拖帶拽請樂喬進了書房。
顧及與花菩端坐榻上,寧娘沏好茶水以此間主人的姿态相對二人落座。
眼看花菩低眉垂目半天無言,顧及反而越來越定的下心。
對面寧娘四德圓滿,客人不開口她也不說話。
要不是書房傳來含糊不清的争吵,這三人興許會等到兩位少卿出來才打破這僵局。
隐約聽樂喬說了句什麽,鐘離高呼了聲“你……”,随即聲音又壓低了去。
顧及扭頭看了看,書房的門緊閉她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因鐘離同是清律司的人,顧及放心不下,直愣愣地盯着房門,想要把它看穿好一窺究竟。争吵只是一瞬的事,但顧及足足看了半盞茶。
“啪!”
兩廂都不安寧。
顧及收回視線重新審視昔日為伴侶的兩人。
丢下已然失澤的玉佩在矮幾上,花菩起身要走:“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寧娘緊忙放下茶杯,攔阻道:“等下。”
“今次我帶了證人前來,這玉佩你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都與我無關。”花菩不等寧娘說後文,目視窗外搶聲說道,“你若還認為我是賊人,把我送官我也認了。”
盡管別着頭,可從顧及那裏看她,猶見淚水盈眶。
寧娘瞪大眼睛,滿是疑問道:“我與姑娘非親非故,此物亦非我所屬,姑娘這話真教我不解了。”
花菩怒極反笑:“不愧是寧娘。灑脫!痛快!痛快!”
顧及不由往後挪了挪,将二人盡收眼底。寧娘言語好似出于真心,面上也是一片真摯。但她清楚記得昨日顧雲說事主與花菩乃是熟識,為何寧娘要說與她非親非故?
顧及插話道:“你再瞧瞧這玉佩,真不是你丢的那塊麽?”
寧娘一怔,反問道:“我丢的玉佩?我何時丢過玉佩怎麽自己都不知道?”
花菩眼中淚水已不見蹤影,整個人更像是被掏空似的,顧及眼瞅着她腳步踉跄,忙拉住她,回頭問寧娘:“莫非其中有什麽誤會?”
寧娘見花菩失神的模樣實在太吓人,慌慌張張道:“你們說的事情我、我确實不知,來者是客我本應以禮相待,但你們這樣子……讓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顧及搔搔頭,要是連寧娘都弄不明白的話,她更是白當了丈二和尚。
“花菩姑娘?”
“當日是我說從此與你陌路,老死不相往來。我只是說了氣話,想你還能像以前一樣……算了,你能做到的我永遠做不來。”花菩慘然笑道,“安心做你的鐘離夫人罷,往後我不會再打攪你了。”
那笑中有淚,顧及看得不忍心,饒是糊塗不已的寧娘亦不免心疼,直道:“到底是什麽事情與我講明白可好?”
“沒什麽,你就當是有個瘋子跑進你家來胡言亂語好了。”花菩邊說邊低着頭往外走,聲音變得細不可聞,“其實……見到你這樣我就安心了。”
一言說罷,人已在門外。
顧及緊趕着想去追她,卻被寧娘拉了一把,不依不饒地問道:“她是什麽人?你們又是什麽人?她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費了一番功夫擺脫寧娘的追問,顧及追到門外時已不見花菩去向。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大寒·望江南(其七)
顧及回到鐘離府上時樂喬還在書房。
得知未找到花菩,寧娘心神不定,她也十分牽挂突然離去的奇怪客人。
“你真的不認識她?”盡管寧娘先前多次明示,顧及仍半信半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寧娘斷是有家教的女子,未有絲毫不耐,輕輕地搖頭:“我見過的生人不多,若是與那位姑娘有一面之緣,不會想不起來的。”
事已至此顧及也不知道該信誰好。花菩那心如死灰的模樣的确讓人憐惜,但寧娘種種表現皆出乎于真,一方說是藕斷絲連的戀人,一方又陌如路人。
“會不會是姑娘她……認錯人了?”
“我也不知道呢。”
顧及撓撓頭,突地想起陸元瑞。
莫非那花菩也是飲過一碗忘泉水的人?
顧及抱着腦袋望着鋪有紫青卵石的地面怔怔出神,不提防卻見眼前多了一塊月黃透潤的玉佩來——雕工十分精湛娴熟。且看左右相對的盤龍須鬃皆立,好似無憑懸空。龍身脊背縷縷騰空火焰亦是如此,更不用說那層次有致的鱗片。雕龍乃是玉工造化之判證,一雙栩栩如生的盤龍足見玉師鬼斧神工。
二龍之間前爪相握之處則生出一枝厚紅的靈芝,仔細看去,靈芝的紋路清晰可辨然又不至奪其大形。其工其形不僅不輸于雙龍甚至更勝一籌,雖置于二龍之握卻依然獨彩奪目。
“好玉,好工。”顧及的目光在玉佩上流連忘返,停不下地稱贊數聲。顧雲喜玉,她耳濡目染一陣子記下了蠻多。這塊玉佩不僅玉料上好,雕工更是百年難得,當今世上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匠師顧及認為應該沒有。
“去和主人告別吧。”
顧及随樂喬回到房中。鐘離夫婦相顧而坐,雙雙無言。
樂喬不着痕跡地将玉佩收入袖中,道:“今日打擾多有冒昧,容吾等先行告辭了。”
鐘離看也不看二人,憤憤擺手:“慢走不送。”
郎中不以為忤,微微一笑,拉着顧及再施一禮随後離去。
歸去路上,顧及一反先前沉悶,滔滔不絕說起從顧雲那裏學來的玉石相關。樂喬單是聽她講,偶爾說上一兩句。顧及的話頭兜來兜去,最後終于繞上方才那塊龍送如意的玉佩。
“盤龍是祥瑞,靈芝寓如意。祥龍送如意,架勢好大。”
見顧及的目光在衣袖間來回踅摸,樂喬便拿出玉佩,笑道:“四兒說的沒錯,這玉佩尋常人的确駕馭不了。”
“之前好像沒見過哦?”
“四兒一定見過。”
顧及甚覺詭異,自行拿到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幾次,疑問道:“此種好玉要是見過怎麽會不記得?”
樂喬看來累得緊,歪身倚在顧及肩頭閉上眼睛,輕聲道:“就是花菩那塊。”
“又戲我。”顧及啞然失笑,舉起玉佩對準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一線夕陽道,“花菩姑娘的玉我看了十幾次,和這個可是天壤之別。”
郎中并不駁她,轉口問道:“四兒可知這玉的名綴?”
“不知。”
“這玉……名就叫如意。”樂喬悠悠道,“相傳子房曾得圯上老人素書相贈,從此輔佐漢室,百世流芳。得書十三年後,子房在谷城山下覓得黃石一枚,方知老人原是得道上仙。”
顧及心思何等敏捷,情知樂喬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張良圯上受書這段佳話,脫口道:“這玉就是那黃石?”
“嗯。”樂喬嘉許地抱起顧四手臂,接着道,“黃石也好,盤龍也好,都是極盡祥瑞之物,說是非凡間所屬亦無不妥。何況送來如意的龍一次成雙,更不是凡人可任意驅使的。”
顧及若有所悟:“物極必反。”
逐字逐句咀嚼思量樂喬所說的話,顧及陡覺奇妙:“你是說奉門寨裏花菩用過這玉?”
“現在還不太清楚。”樂喬搖頭道,“如意既然名為如意,本是取如人所願之意,倒不知花菩姑娘對着它許下了什麽願望。”
顧及忍不住嘆氣:“也不知道她現在去哪兒了。”
樂喬忽然睜眼看了看如意佩,随着顧及的嘆息惋惜似的抿起唇角,欲言又止。
顧及卻沒留意到樂喬神色,兀自問道:“鐘離府上那位,是清律司的人?”
“是啊。”
“好端端來這裏做什麽?不會是為了娶寧娘連官都不做了吧?”
樂喬撲哧一笑,彈了彈顧及腦門:“想那麽多。”
“你們在裏面談了好久呢,我沒事情做不是只有胡思亂想?”
“你有理。”樂喬白了她一眼,忽然端正坐直,肅聲道,“那位正月大概就要去了,京都怕是已經亂翻天了。”
“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話音落地,馬車停了下來。
見樂喬起身,顧及以為到家了,沒想到是被顧望風當街攔下。顧雲自然與他一道。約莫安撫奉門寨的牢役使他倆元氣大傷,主仆二人瞪着通紅眼睛,怒發沖冠。
“你們把犯人藏哪兒了?”
問話的是顧雲,向來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一旦發起火來也同尋常人沒什麽區別。
從牢城劫走犯人的确是殺頭的重罪,怨不得顧雲發火。顧及在心裏這樣為三少爺辯解,偷偷望了樂喬一眼。
郎中思索了一下,之後露出不解的神情:“三少爺說的是什麽犯人?”
顧雲壓低聲音怒吼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樂少卿休要裝糊塗!”
樂喬輕輕巧巧用食指支着額角,偏頭淡然道:“我二人走訪奉門寨可是無勞而歸,我想楊官營應該是看到的。”
顧及忍不住捂嘴咳了聲,但是沒說話。
“可是……”顧雲皺起眉頭,“楊官營也曾給我看過,那牢房确實空了——原先關在裏面的竊賊在你們去過之後消失無蹤。這又作何解釋?”
樂喬微微揚起下颌,意味深長道:“若是一開始犯人就不存在呢?”
顧雲愣了片刻,用目光詢問顧望風,後者回以茫然的表情。
“或者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沒有盜竊這回事呢?”
顧三少爺慢慢繃緊唇線,忽然甩袖離去。
歸至妖籠,樂喬始終未提及花菩。
去的時候是三人,歸來卻變成二人。顧及心想樂喬之所以不問花菩去向,乃是胸有成竹。等到她捱不住問起的時候,樂喬的回答是不知。可看她眼神飄忽,怕已有所定論。
顧及深感不妥,難免想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句話,越想越覺脊背發涼。
“你肯定知道花菩姑娘去哪兒了對不對?”顧及目光灼灼,口氣多少有些嚴厲,“所以如意佩才變成那模樣。”
郎中聽了顧四這話歉然一笑,一手支腮,一手提着纓穗晃蕩起如意佩,懶散地半躺在榻上,嘆聲道:“心想好賴瞞你一陣子,可是四兒這麽聰明實在是我沒想到的。”
顧及笑不出,黯然道:“你已經說了那麽多,要我還猜不出來才是傻呢。”
先說玉佩本是神石,尋常人難以駕馭,又說京都那位行将就木,最後隐喻花菩的罪只因“懷璧”。那看來鐘離千裏迢迢從京都趕來平江無非是為了傳說中如人所願的如意佩。
“鐘離前四十年一心避絕塵緣只為尋道,節骨眼上倉促娶親,若說只因情之所至,我是斷斷難以信服的。”
“所以今日與他私談好問個究竟。”
“他倒是坦誠,開口便說為了當今聖上長命千歲。”
“如今能救那位的也只有如意玉佩。”
“天理昭昭,那位固然擁有天之驕子身,可畢竟造過諸多惡業。如今不是他自堕修羅司,恰恰是天要收了他。”
樂喬将玉佩收入懷中,直道:“你看臣下為他勞苦奔波,口上說是為君盡忠,所作所為哪件不是害人的?違背天理的事,總會出力不讨好。”
說罷,郎中像累極了似的,兀自躺平閉眼小憩。
顧及胸口凝郁,一時無言以對。
莫說當今那位了,數古論今至賢至聖的君王幾乎一個都沒有。樂喬唯獨對羸弱的年輕趙氏格外不滿。清律司諸卿向來灑脫自如,但為塵世人的謙虛起碼要有吧。為何一提起那位就要搬出天理、命道,字字句句都像在說落得今天這步田地是他命中注定?
顧及好想搖醒樂喬問個仔細。
直到郎中一覺醒來沖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顧及才忽地想起來被她繞偏地方了。
“你還沒說花菩去哪裏了?!”
拗不過顧及,樂喬連問三遍:“你真想知道,不會後悔?”
縱使心中鼓聲陣陣,顧及堅定不移:“是。”
樂喬讓出空隙,扶顧四躺下,随後将如意玉佩置于她手中,合攏成拳。
“睡會兒吧,昨天到現在你都沒合眼呢。”見顧及皺鼻,她忙又補充道,“你醒了就知道,這次不打诳語。”
時近人定,寧娘獨自造訪樂府,得知花菩平安無事之後才松了口氣,停也不停便與二人道別。
顧及一直送她到織裏橋頭,見鐘離在彼端等候,不知怎地,竟覺得這樣的結局也算如意。
樂喬說鐘離雖刻板,但好在足夠刻板,既已擇寧娘為妻,餘生便會依遵夫妻之禮,不會虧待于她。
至于花菩——
顧及再次端詳這枚絕無僅有的如意玉佩。
花菩曾當着玉佩與寧娘訣別,從心底裏說今生只當從未相識,至老死不相往來。
何嘗不算是一種絕願。
人天生是會說謊的。
為了欺瞞別人,為了哄騙自己,為了隐藏真實目的。
有意也好,無意也好。
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即便會随着時間抹消存在的痕跡,但擲地有聲的話語永遠無法收回。
“寧娘嫁與鐘離,無非是受父母之命。既為人婦,不管是恪守婦道還是保護花菩,都當同她斷絕往來。将傳家至寶贈予花菩,亦說明她對往昔情誼的重視。”樂喬枕在顧及肩上,語氣像往常一樣淡淡的,聽不出惋惜還是責備,“只是她一貫呵護花菩周全,怎想對方會錯意因此輕易走上極端。”
“奉門寨裏種種怪事都是這如意佩作祟了,花菩哪有什麽能耐。不過禍福總相依,在那種地方反而讓她撿了條命。”
幾日過後,顧望風登門造訪,帶來顧雲口信。
花菩那件案子,由王府三少爺再加上京都來的貴人出面一同向府衙說明,三言兩語便讓惶恐的知府事消去記載。當晚三少爺派望風再度打探,從府衙到奉門寨,花菩之名無人不以“未聞”語。
“這樣啊。”
一切好似在郎中意料之中。
顧四倒是高興得連聲招呼顧望風喝口熱茶吃果子。
漢子一點兒不推讓,顧四讓他坐他就坐,顧四被樂喬叫過去他也是安之若素地在廊庑下享用茶點,時不時偷摸眼兒注意院中二人動靜。
樂喬和顧四說了什麽,起先見她不甚樂意,後來被郎中催促急了,擡手丢了塊月黃夾紅的玉佩扔進池子。
池面蕩起數圈波紋很快歸複平靜。
“真的不管那位?”
“四兒這麽啰嗦會生長舌哦……”
“哼。”
“你呀,學學小花,安安心心做個玉中桃源妻不好麽?”
“可你又不是桃源寧娘,每天淨忙,見你都要等到那麽晚。”
“還好把玉佩交給雷誤了,照這麽再去幾次我可真要給你做碗閉門羹。”郎中一點顧四額頭,“叫你學小花牙尖嘴利。”
她們還真當自己不在場呢哈?顧望風重重地咳了聲,清了清嗓子,喊道:“樂仙兒。”
二人齊齊望過來。
顧望風有點兒緊張,甚至不敢去看顧四。
“你怎麽還在?”不留情面的是端起架勢的顧四,逐客令随一把清亮柔和的女聲清脆落地,“沒事快點回去。”
不愧是居高臨下多年的“四少爺”。雖說和印象中低沉但不乏陰柔的嗓音區別甚廣,但顧望風仍被她震懾了,半晌才回過神。
顧望風定定神,路上反複默念了上百遍的話總算一口氣脫口而出:“四少爺,王爺問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大禮成了?”
顧四半張開的嘴巴久久未曾合上。
盡管“四少爺”變成四小姐,但她仍是自家少主人。
一面提醒自己萬不可以下犯上,顧望風最後卻沒能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立春·負隅(其一)
除夕這天趕巧立春。
在郎中的催促下早早換上外出常服,戴上一頂玄青遠游冠,披起大氅,多日未見的翩翩公子再度回到人間。
但顧及卻一副不甚樂意的模樣,板着臉任由樂喬擺弄領口繩結。
郎中逗她,那廂心直口快回了句:“換上這身衣裳不見得就變成男兒身的夫君。”
樂喬頓時收起笑,冷聲問道:“你這是什麽話?”
擱往日顧及本是連氣都難得生出一丁星,偏生今日歸王府,冷汗浸濕掌心,連心眼兒也堵上了。見郎中羞惱,顧及只顧低頭咬唇不說話。
樂喬陡然失了興致,系好結扣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出門招喚車乘。
街道上到處散落着早起的人們燃放過的爆竹碎屑,放眼望去,石板罅隙似有細微的綠芽搖搖欲墜。但離花開的時日尚早,嗅一腔早春氣息,連那煙硝、硫磺味兒一并也都摻和近來。
織裏橋頭停着輛青色馬車,揣手跺腳的漢子顧望風大約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等在這裏了,一見郎中出來,立馬趕車上前。
“四少……四小姐呢?”
顧望風剛和郎中打完招呼,一扭頭便看到顧四磨磨蹭蹭挪出大門。說來自打從三少爺顧雲那裏确認了顧四的新身份,顧望風聽他的吩咐暗暗下過決心要忘記原先的四少爺,全心全意服侍如今的四小姐。
可是瞅清楚從樂府門裏走出的公子哥,顧望風一句“四小姐”在舌頭上打了幾個彎兒也沒能跳出來。
漢子的為難教顧四看到了,胸口更窩了股無名火,索性摘下頭頂玄青冠,就那樣披頭散發轉身回府。
顧望風見樂喬亦是面上罩了層寒霜,心想難道是她倆鬧什麽別扭了?出門前王府老少兩位爺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讓顧四這趟家回得順心如意,萬萬不能擰她半口氣。
思及于此,顧望風只好抱着馬鞭一縮腦袋半個字都不敢說。
好在樂喬不像顧四那樣甩手走人,朝向顧望風松松展顏,問道:“王爺可說了歸去的時辰?”
顧望風據實以告:“王爺說順着四小姐的意思來,要實在不願回去也只能由她。”
“真是麻煩你了,這大冷天的……”樂喬歉然一笑,提議道,“不然你先去附近酒家歇息一會兒吃個早茶?”
顧望風從懷裏掏出一只酒壺,憨厚笑道:“不礙事不礙事,有這個東西我等上一天都沒關系。”
這漢子倒實誠。
出門時樓上剛剛有動靜,不過在外邊耽誤片刻功夫,流蘇已在堂屋裏擺好飯桌,端上飯菜了。
顧四背對門口盤腿就地坐着,明明聽到腳步聲卻故意和初一打起話頭,問她吃過飯要不要下一局。
初一嗤笑道:“前天才說過以後都不要跟臭棋簍子下棋了,怎地今兒個這麽爽利?”
“這麽說你不願意咯?”
“當然……”初一巴不得借下棋的機會免去讀書寫字,但擡眼望見樂喬豎眉瞪她,緊忙板起臉道,“不要!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顧四登時鬧紅了臉,讪讪道:“小東西,你知道嗟來之食是什麽嗎?”
初一挺起胸脯,洋洋得意:“看人低了吧,告訴你,我學問可大着呢!”
顧四還想着如何打壓初一風頭,不料想先被樂喬揪起後衣領拽回了內室。
如此這般反被初一恥笑,顧四一進房大字攤開躺在床上——端的是“你奈我何”。
“你就那麽不想回去?”
……
“當真要和顧家斷絕關系?”
……
“上次不都說好了麽,老将軍他年事已高,萬一今後冷不丁出事,到時後悔還來得及麽?”
……
顧四起先充耳不聞,樂喬說得多了,她更是轉身面向牆壁,鼾聲大起。
樂喬設想過她會不樂意,可是猜不透為何今日顧四的種種反常舉動到底為何,只好問了最後一句:“你不信我?”
這之後良久緘默。
顧及那鼾聲沒能持續太久,被一口氣嗆嗓,立刻咳嗽起來。樂喬啞然失笑,見顧及咳得厲害,又心生不忍,在她背上敲了幾記,好賴讓她把那口氣順了過去。
顧及這才滿臉通紅地坐起來,眼角還挂着淚珠,不知是不是咳出來的。只聽她啞聲道:“我從來沒有不信你。”
“你要是不想回那邊,只管說出由頭,誰也不能強拉你回去。”
顧及擡起手胡亂地擦去臉上的淚痕,低低道:“也不是不想回去。”
“那你是?”樂喬忍不住蹙眉,但看顧四衣冠不整,想起出門前那句話來,“不想穿這衣服去?”
若她因私心不願再做假龍虛鳳的四少爺故而鬧出這番亂子倒情有可原,但顧四再度搖頭。
樂喬不得不從頭到腳審視顧四一番。
“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聽樂喬聲音愈發冷漠,顧及知道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沒有好果子吃,情急之下脫口道:“要過新年,大哥二哥肯定都回來了。”
“那又怎樣?”
“大哥二哥打小不喜歡我,要是讓他們見到我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少不了取笑我的。”
郎中半天沒說出話。
顧及偷偷從指縫裏去看,只見郎中扶着額頭,止不住地嘆氣。顧及連忙爬過去摟着她手臂,怯聲問道:“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郎中冷哼一聲,摸了摸顧四腦袋:“是啊,沒出息透了。”
見顧及和樂喬手牽手似是和好如初,初一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發出“桀桀”的怪笑聲。
顧及撇嘴:“看下次誰跟你下棋。”
她倆打起口仗可是沒完沒了,郎中趕在初一正式回擊之前把顧及推出門。
“走啦。”
流蘇恰好從走廊出來,見二人整裝待發,會心一笑道:“要出去了麽?”
“嗯,今個除夕夜,去那邊看看。”
話音未落,樂喬忽然打岔道:“四兒去看看顧望風還在不在,在的話去前街挑選點小東西給你兩個侄兒帶去。”
“不用了吧。”
“禮數多少還是要講究的。”樂喬往顧四手裏塞了只紅封,又推她一把,“去吧。”
顧四嘟嘟囔囔出門,流蘇也勸說初一上樓習字,堂屋裏便只餘下她和郎中二人。
看得出流蘇有話要講才特意支開顧四,但她遲遲不開口,樂喬也不好一直等下去,先聲道:“明日就是元旦了。”
“是啊,要不是四姑娘提起來我還真給忘了。”
“不留了?”
白發女子勉強露出微笑:“人留天不留。”
樂喬寬慰道:“順其自然,切莫太為難自己。”
不料這話反而讓流蘇起了波瀾,疾聲道:“我和初一最多回老家安安穩穩過完餘下的日子,你怎麽辦?你總說順其自然,凡事都有天定,可是上天究竟定了什麽命數你當真一清二楚?”
未曾想往日古井無波的白發女子竟也有如此疾風驟雨的一面,樂喬張口欲駁,然被流蘇攔阻:“今日一別往後未必有再見面的機會,聽我說罷。”
樂喬只得沉默。
“有道言多必失,但失與得也就那麽回事兒。”
桌上的茶水冒出最後一縷熱氣,袅袅盤旋,終是被微風吹散餘形。流蘇擡手合上杯蓋。
“你生非俗世中人,偏偏因緣際會摻入世俗之事,而今既已泰然處之,我等外人本不該多言。”
樂喬情知流蘇光是說出這些已深思多時,便鼓勵道:“姐姐客氣了,我從未當姐姐和初一是外人。有話……盡請直言。”
“從我認識你起就知道你一向把所有事都當成身外事,向來把持着扞格不相入的路子。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皆冷眼旁觀,縱不得已而為之,至多就是個點到即止。我看要是沒有你師父仙游之前留下遺願,你應該早就回那地方去了。”
“當然,四姑娘不能不說是個變故。可她固然留得下你人,卻未曾奢望留下你心。你也從來沒想過留她對不對?”
“因為你只想着凡事自有天定。”
話至此處戛然而止。
樂喬不無疑惑地望向流蘇,卻見她面色如發,頹然慘白。
“罷了罷了,我能說的也就這些,往後你好自為之。”流蘇啜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水,許是味苦,見她緊緊蹙起眉頭,“大變當前,我只求和初一自保。你喚我姐姐,我實在羞愧。”
“得姐姐良言已是莫大恩惠。”
樂喬起身,向着流蘇深施一禮。
“保重。”
“保重。”
出門上了織裏橋,遠處隐約看得到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正是顧望風趕的那輛。
樂喬立在橋上,一時不知該上該下。忽聽身後有人喚她“樂仙兒”。回頭一看,迎前的人是近日已然熟絡的雲白。收起尖牙的雲白宛如大家閨秀,婀娜聘婷。看她眼神清亮,兩頰微紅,好像早春氣息養得這狐貍精神十足。
“藥鋪那兒有我和莫掌櫃照應,你有什麽事就去吧,不用擔心。”
老狐貍怎地如此和顏悅色,樂喬略生詫異,但還是颔首道謝。
馬車速度甚快,轉眼間近在咫尺。
“樂仙兒這是要去顧家?”雲白緊追幾步和打算下去的郎中并行,指了指在橋頭停下的馬車,“我看那像是王府的。”
“嗯。”
“什麽時候能回來?”
樂喬心裏還是覺得奇怪,面上卻絲毫不露:“大過年的,你盡管和莫掌櫃說一聲,他不會強留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雲白忽地拉下樂喬袖子,迫她停下來面對自己,“你知道京都要生禍吧?”
“禍?”樂喬頓了頓,随即恍然大悟般道,“你是狐仙啊,我差點忘了。”
雲白嗔責道:“都到這節骨眼上了,樂仙兒你莫要再裝糊塗。”
“世人難得不糊塗,獨我糊塗有真味。”糊塗歌念出來雖說潇灑,但樂喬垂下眼簾,倉促收起将要顯露頭角的愁緒,漫不經心地問道,“雲白姑娘也打算走了麽?”
雲白放緩了語調,悠悠道:“還早,我等十五過罷。”
“各安天命,甚好啊……”
“定的日子是正月二十三吧?”
“大概。”看到顧及已經迫不及待下車來接她,樂喬不禁加快步子,“能趕早盡量趕早,就算你自己好處置,也得想想文英那孩子。”
“我家孩子用得着你操心?”護犢的老狐貍露出尖牙,随郎中一起将目光投向顧及,“倒是你們……要是有什麽難處,不妨去城外竈王爺那兒丢倆銅錢。”
“嗯。”
“相識一場,畢竟是有緣人。四姑娘雖好,但我沒你那麽大能耐好讓她一心一意。”離顧及不過十步,雲白不得不壓低聲音,“人跟吾等畢竟殊途,能抽身及時抽身也好。”
“嗯。”
顧及在石階前停下,邊和雲白打招呼邊向郎中伸出手。
那時候突然有雪花落在顧四攤開的掌心,樂喬定定地望着那瓣晶瑩而頑固的雪花,直到和她十指相印,雪花才倏地融化。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立春·負隅(其二)
車行得不快不慢,顧及像是陷入沉思,雙目漫無焦點,往常挺直的脊背不自覺地稍有些彎曲。過了兩條街之後,她卷起窗簾将視線投向張燈結彩的街道。
初冬的料峭流風挾卷雪花驀地鑽進車廂,顧及鬓角的一縷散發随風揚起,但很快又貼着額頭順服地落下來。
“不冷?”樂喬問道,雖然立了春,但寒氣哪能輕易消散。顧及雖身着厚實棉衣,握着自己的手卻幾乎沒有熱度。
顧及搖搖頭。大概是春天迫不及待掀開帷幕,忘了從哪天起她忽然覺得南方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