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入世篇02

要得了痨病,在軍士中是很危險的。

所以,聽得人喊那話,立即便喊來了一個年輕軍士,去将那女瞎子帶到野地僻靜處焚燒了,免得傳染全營。

明塵是急火攻心,又因竅穴是強行封閉,而自己內息又過于強大而不适應,一時間氣血上湧,才至于吐血這樣嚴重。對她的身體卻是不要緊的,她咳嗽幾聲,就感到有人隔着一層葛麻拽住了她的胳膊,直往外拽去。

身子一趔趄,像朵被揪下來的花,邊走邊殘破地掉葉子,明塵在外人看來是這樣,走一步摔一跤,因為眼盲,還掉在石頭上,可憐得讓人落淚。

然而她自己卻适應了,摔了幾下,變成了自己拽住了這軍士,關鍵時刻,也可以動手抵抗。

她看起來平日全靠法術,動辄呼風喚雨,瘦弱得像田地裏最不受待見的一根草,可若沒有強健的身體,就連術法都施展不出,甚至都揮不動那劍,所以,她若願意,一對一地,也能把這軍士活活打死——但前提是沒有人來幫忙,她眼盲的确是個弱項,沒有術法,那敏銳的感知就被蓋住了。

被拖着走了一會兒,明塵估算出此人的身量,不太高,也不太壯,腰間有刀,手很糙,像是常做苦活而不是練武的繭子,言語很稀少,底盤不太穩,被她拽着摔了幾次,都差點自己也跟着摔倒。

走到僻靜處,明塵感覺到地上的碎石塊變多了,草也變高,有的草甚至漫過了腰,垂在兩側,氣味很淡,不遠處似乎是有茅廁,又有牲口的叫聲,走了一路,女闾的聲音變少,軍士的聲音變多,許多聲音雜糅,還有些聲音暫未辨別出來,氣味也混雜在一起,走遠了,風中就只剩拽着她的軍士的汗臭。

荒山宗和奴隸貿易,和軍士,牽扯在一起。

須知宗門是沒有自己的守衛的,宗門只有弟子,這樣的凡人守衛,只有各城有。北州的情況她了解不多,但在南邊,大多是擁有守衛的城會有鐵印,受天衡宗庇護。

那麽現在自己是在北州哪座城呢?

稍微思考一下,就聽見面前軍士拔了刀。

垂着頭:“軍爺,其實我沒有得痨病。”

對方開了口:“上頭有命令,我也沒有辦法。你死了吧,好過進了女闾,讓人糟蹋了。”

是個年輕小夥子。

“我醒來,就被當做奴隸賣了,我也有親爹娘,你行行好,放我走吧。”明塵微微調整着姿勢,口中還在讨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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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裏的,誰不是有親爹娘。你看你好端端的,偏偏是個瞎子,我就是放你走,你能去哪裏呢?”這人沒有經驗,看來不是經常出來當兵,居然懇切地和她聊了起來,但動作不慢,握着刀,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最後還是決定雙手一起握着,高高舉起來。

一舉起來,門戶大開,全是弱點,明塵一拳把他掄倒了。

拿起刀,明塵定定地聽了會兒,有些拿不準自己該遠離這裏,還是該回到那裏打聽情報。

雖然思索,手卻沒有停下,摸到那軍士的褲子,手起刀落,撕下布條把人手腳捆起,往草叢更深處拖拽了一些,才摸到那人臉,把他拍醒了,卻極為迅捷地往他嘴裏塞了一團布,堵住人的話。

“你若叫喊,我就殺你。你若答應,我就松開,我問你些話。”

明塵雖然看不見,但目光空洞時,膝頭橫着一把刀,慢條斯理地将刀插在他腿間,看那細弱的手顫巍巍的,說不準就要往上來個個半寸。

軍士連忙拼命點頭,又怕點頭這瞎子看不見,正急得火燒眉毛,明塵像是手上長了眼,拿走他嘴裏的布:“第一個問題,這是哪座城?”

“火岩城……火岩城!你是誰?”

“瞎子。第二個問題,你們是火岩城的軍士?”

“啊,他們是,我,我不是。”

“你是哪裏的?”

“更北邊的,張弓城。”

“你為什麽來火岩城?”

“不知道,長官們說,讓我們都到火岩城。這兒還有別的城,北州很多城的軍士都,都來了。”

明塵忽然想到個可能:“北州已經有一人獨斷了?”

“是,是荒山宗,荒山宗牽頭,說,北州要定州府,州府就在火岩城。現在,也不知道誰說話算數,反正,不管誰獨斷,修仙者肯定說話管用。”

州府。

現在世界上是沒有州府的,但有州。州,是舊時代的遺留,劃分着人的邊界。三百年前,妖族還沒有大規模出現時,人類分散居住各地,就成了各州,各州有王,直轄州府,下有衆城,城外則有各鄉村。

然而,自妖族大規模出現後,各王無力自救,州府統治便徹底結束,宗門建立,各城才勉強恢複,有的甚至是新城,有的永遠都成了廢墟,為了方便才沿襲從前的州的稱號,實際上,已經沒有凡人稱王,也沒有州府了。宗派興起後,各城各有豪傑以各種形式做城主,統轄一方,聯絡三大宗。

三百年來,還未曾有過一個城主振臂一呼,就聯絡一州的各城主附庸的,因為情況不同,離星城的姚一行是長老會推選,熊心城的則是世襲而來,無論哪種形式,都無法以一種方式囊括進去。加上妖族騷擾,人族還在修養,要聚集起來開個會商議出誰是王很是麻煩。

而如今,北州各城由荒山宗牽頭,要聯合在一起了?

她思索着,又問道:“已經有了這麽多人,要奴隸做什麽?”

“奴隸,都是外鄉人——你不知道嗎,我們北州要建立鐵壁,阻擋妖族,要是鐵壁建成了,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外鄉人什麽都不做就要進來享受安寧嗎?就去那來時的路上,把流亡的要進來享受安逸的外鄉人抓來做奴隸,一起建造鐵壁,才有資格和我們站在一起。”

明塵側耳,那軍士嘆息道:“長官是這樣說的。可我不明白,大家就是要活,建鐵壁就建嘛,外鄉人也不是傻子,大家說清楚了,自然一起出力。可長官們卻說,奴隸買賣,是更高的長官的意思,可更高的長官,我也見不到了。瞎子,我不想殺你的,你也不要殺我好不好?我就當沒有看見你,你要走,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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