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入世篇08
聽了那驚世駭俗,恬不知恥的一句話,明塵真想睜開自己的瞎眼看看這只狐貍怎麽就長了顆狗的心腸,看看屁股後頭的尾巴是不是搖得厲害,臉上有沒有刻着“放浪”二字,可轉念一想,冷冷一笑:“膽子不小。”
瞎子橫過木棍,把狐貍攔腰抽了一記,打得狐貍捂着肚子直不起來,才轉身拄着棍走了。
程錦朝苦笑。
“我并不是在試探,我是真心這樣想。”
“這樣奴顏,汪汪兩聲來聽。”明塵譏諷道,她雖然是瞎子,說話時卻還是傾向于望着對方,用那沒有眼睛的雙眼,用一張刻薄的冷臉,再用那被封存的靈力,名不副實地當着個尊者,給一只四尾的狐貍狠狠地扔下句責備。
程錦朝急忙道:“尊者,我一向如此。我在別人面前,從來都是正經——”
“你再喊得大聲點,全營的人都聽見了。”
程錦朝捂住嘴巴,羞慚道:“我一時情急,請尊……請恕罪。”
“……我叫阿阮。”
自我介紹有點燙到舌頭了,明塵抿着唇,困惑于這樣正式給狐妖講自己的名字的那一瞬,為什麽會有些遲疑。
程錦朝耳朵高高豎起,真想自己捂上,不去聽見,就不用去喊。
半晌,還是堅持道:“我是妖,我……我不能這般僭妄,我以後小聲些叫您尊者。”
“你僭妄的時候還少嗎?”明塵又不輕不重地嘲笑道,程錦朝仍然堅持,心裏想着自己的妄念千千萬萬,唯獨不能大着膽子面對明塵的時候去呼喚人家的名字。
作為人,而不是作為尊者的名字。
她狠狠抿唇,雙手合攏,乞求道:“我,我不要。”
明塵卻沒再理她,直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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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錦朝送走明塵,低頭收拾了一番,警覺地聽着四周的動靜,她和明塵言語并不激烈,并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折返回去,秋娘已經上了茅廁回來,費力地用僅剩的那只手整理衣衫,背對着她。程錦朝別過眼,等聲音漸漸平靜下來,才路過,問候了一句:“那軍士與你們說過戶籍登記的事了麽?”
秋娘看她和阿阮走得近,心裏總有些無端的猜測,愛屋及烏地把程錦朝也高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道:“是聽說了,這幾天不是叫我們都在自己帳篷中不要亂走麽,正在登記呢。據說登記了,就安排雜活給我們,還不是換個形式做奴隸——但人家是鐵壁中的人。”
程錦朝若有所思地又閑扯了幾句,一眼又看見了不遠處的明塵。
紮營後,兩支隊伍在軍士們豎起的大旗分別支搭帳篷。
明塵正摸摸索索地從盆裏撈起衣服往臨時搭起的架子上晾,低頭撈衣服的時候旁人幾乎感覺不出這是個瞎子,只有她擡頭找木架的時候才意識到,哦,阿阮是眼盲的。
瞎子正跪坐在碩大的水盆邊,一件件地摸索着,說她看不見吧,拿起衣服非要往眼前放,好像放得近一些就能看見似的。程錦朝低頭攪和了一下盆裏的粗布衣裳,皺起眉道:“尊者怎麽在這裏給人洗衣裳?”
“多事,”明塵并沒解釋什麽所謂自己在女闾中的角色,又摸到一件,正要拽起來,另一頭被拽住了,又重複道,“別多事。”
程錦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看不得明塵在這裏給別人洗衣服——她自己不也洗衣服麽?還去管明塵?
讪讪地松手,看着明塵熟練地扯起衣裳,扶着盆沿站起,從頭到尾把衣裳捋一遍,疊三折,利落地攏在手裏,再摸摸索索去架子旁,站定,嘩啦一下抖開晾出去,再摸摸上一件衣裳,折返回來撈下一件。
程錦朝道:“我幫您——”
“我的活沒有做完的時候,你不是去打聽消息?還不去?”明塵把衣服抖得嘩嘩響,就差把髒水潑她身上趕走她了。程錦朝也不知自己為何又變得遲疑,頗有些惡心了,半晌才哂笑自己:“唉,我真是糊塗,那我去了。”
“這裏的軍士好色,你多留意。”明塵沖她背影扔了一句,嘩啦一下抖開衣裳,高低胖瘦,各色人等的衣裳都交托她來清洗晾曬,她摸着那些粗糙的布料質地,平靜地辨認着衣裳都來自哪個聲音,天色大好,竅穴雖然封閉,她卻能感知到日頭暖融融地曬在身上,暖風吹拂,是個很好的日子。
程錦朝這才感到有股沉甸甸的安定感,回頭笑道:“雖然我無趣古板,但畢竟是狐貍精。”
程錦朝雖然是從小到大都在一位教書女子的教導下,很是古板,勾引人也顯得含蓄,要麽是摸耳朵,要麽是勾人地笑笑,很少有不要臉地露骨的時候。偏就是有人偏愛這樣的風格,看出她正經的眉眼和身子一旦蕩漾開來,就能浪得天塌地陷。
火岩城軍士許勒老早就注意到了南邊來的這個醫者,騎馬佩劍,明明是個利落飒爽的形象,做事也是帶着幾個一般大的少年少女出來診治救人,但他總覺得她心底肯定是有點蠢蠢欲動在的。
還在路上的時候,他起夜撒尿,四下無人也懶得走遠,索性迎着風解開腰帶尿了個爽。
還沒系好褲子的時候,看見了這位少女醫者夜裏不睡,也沒背藥箱也沒佩劍,從女闾那邊一個帳篷後頭出來,衣裳有些發皺,呼吸頗有些粗重,步子沉重,像是挨了打。可那一對會說話的眼睛明明就興奮得發亮,還向他這邊看了過來。
他還沒有提起褲子,照理說是很冒失的。而一般女子陡然見了男子那話也該狠狠羞慚一番才是,偏偏這醫者只是噙着笑,還帶着未散去的眼含秋水,濕淋淋地往這兒一望,就笑了。
許勒當即就喘不上氣,只覺心跳如擂鼓。
然而慌忙系上腰帶時,那醫者已經恢複了平日裏自若沉着的模樣。
許勒狠狠掐自己一把,暗自想着,若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要把這明面冷淡內裏不知道對誰發過騷的小醫者弄到手。看她不俗的姿色,就是直接悄悄運作一番,給她分個好戶籍,日後娶她做老婆也不是不行。
機會很快就來了,那小醫者問了他帳篷的地址。
還沒到傍晚,許勒就洗了手腳,把帳篷好好收拾了一番,又仔細地擦了擦佩刀挂在腰間,裝作若無其事地巡邏,探頭看見幾個人正在戶籍登記處大喊大叫。
不遠處,那醫者正步行過來,還換了身衣服。
許勒清了清嗓子,狠狠地往戶籍登記處大喊了一聲:“喧鬧什麽!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與這些人說清楚?”
登記處不過是一處臨時搭建的草棚,軍士中唯一會認字的那個瘦怯怯一團,握着筆被衆人圍在中間。大叫起來的是旁邊的兩個男子,用拳頭捶着臨時的桌子,砸得嘎吱嘎吱響:“這兒是誰做主?”
許勒心中不快:“來了這麽久,連誰是官長都不知道,還要鬧事!”
但那醫者越來越近了,他大度地原諒了這倆男子沒有看出自己才是領頭的愚昧,正要說什麽,面前的一個男子道:“我認識你!你別在這兒插着雞毛當令箭了!你不過是個軍士頭領,不是百姓官長!這些分戶籍的事,難道沒有一個專門管戶籍的官來管?”
“現如今是特別時刻!”被質疑了的許勒忍着惱怒,也拍下桌子,瞪眼道,“我就是管戶籍的!你有什麽和我說!在這兒,我就是管事兒的!”
對面這才指着臨時豎起的木板上貼着的文書,大聲道:“好,這幾日你們通知說,所有人要進鐵壁去,都要登記戶籍。要有戶籍,得要服勞役,我也可以!我問服什麽勞役,服多久,有些什麽要求,你們的人竟然沒一個給我解釋的,就強逼着我簽契約,我不簽!就是你們荒山宗的修真老爺們來了,不說清楚這些,我也不敢亂簽!”
醫者這就來了,溜縫兒鑽進來,笑吟吟地先問他好:“軍爺,這是有什麽麻煩了?”
“沒什麽——不是大事。”
對面男人立即拔高聲音:“不是大事?這都不是大事?”
許勒沒好氣地呸了一聲:“我們這裏的規矩就是這樣的,誰有空和你說清,勞役就是勞役,我們州府都是聽了荒山宗修真老爺們的命令,不會給你們虧吃的,你看那些賣屁股的女人服了勞役也到了頭,登記後只需做輕省的勞役就好了,建造鐵壁的時候不見你來嚷嚷,現在倒是鬧得歡騰!”
對面氣得臉都青了:“我們賣苦力倒不是不能,但凡事總要講個章程,不是這個老爺那個老爺紅口白牙說出來就好的!就是天衡宗這樣的修真者,庇護城池都是有印信有契約,一條條都講得很清楚的。”
許勒也惱了:“天衡宗那麽有本事,你們還來北邊幹什麽,找天衡宗老爺們去呀!看看那什麽四尊者二十二還是幾百個長老什麽的管不管你!來我們這兒就按我們的規矩來,你要是不樂意,不相信,大可以扭頭往南回你家去!”
那男子氣得就把桌子狠狠一劈,險些把桌子拍碎,冷笑道:“聽人說荒山宗建造鐵壁,還以為是個好宗門呢,沒想到全是這樣的人!不歡迎我們!我們走!”
程錦朝在旁聽了會兒,立即道:“荒山宗和天衡宗一樣,都是三百年開宗的大門派,我們這些小凡人,還是不要把什麽事都提到修真者身上。各位不要生氣,我雖然不懂這些,但卻知道咱們一路走來,兩條隊伍也快融成一條了,我可記得你跟這邊那個姓陶的姑娘眉來眼去了!咱們別說氣話。”
程錦朝口中說着這話,卻趁機往前擋了許勒的視線,看着自己這邊的男子,一邊紅口白牙地說着,一邊使了個眼色,回過頭又笑道:“軍爺何必動氣呢,我們一路上也沒少幹活,他那人性子直,在這裏犯犟不會好好說話,咱們不和他計較,好麽?”
輕聲細語地把許勒順坡拽下來了,一口一個軍爺大度軍爺海量地把人往身前推,回過頭對自己這隊人又給了個眼神,又擡手輕輕敲了敲自己腦袋,示意她要去動動腦子了。
掀開帳篷,許勒忽然道:“醫者姑娘,天已經晚了,你主動到我帳篷來……”
“醫者自然是來治病的。”狐妖笑眉笑眼地一轉頭,把整個帳篷的陳設納入眼底。
許勒道:“哦?我有什麽病麽?我怎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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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