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二更
第43章 二更
沈清端這回回京恰好能趕上女兒的滿月宴。
滿月宴前夕, 沈府設了祭壇拜見先祖,沈清端為女兒起名沈少柔,在族譜上添上此名後方攜着妻女繞到了後頭暗室。
對着已故雲南王和雲南王妃的靈位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響頭。
是夜。
綠韻早早地便遣散了伺候在楓鳴院的丫鬟們, 只親自阖上了屋門, 在臨去前朝着蘇荷愫擠眉弄眼了一番。
久別甚新婚, 她們這些丫鬟自然不好在寝屋裏礙事。
只是蘇荷愫記挂着沈清端在江南受的重傷,是以兩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時,她只存着幾分要察看沈清端傷痕的心思。
她的手不老實。
沈清端的心便也随之飄蕩了起來。
如今的支摘窗上糊起了亮堂堂的彩籬紙, 恰好能映出庭院裏那株芭蕉樹被夜風摧壓得彎下枝葉後無力堪折的嬌弱模樣。
荒唐一夜。
蘇荷愫非但是沒有尋到沈清端身上的傷痕,還将也自己賠了進去。
好在她晨起時比沈清端早醒了一刻鐘。
便趁着沈清端還未醒轉時往他胸膛處探去,恰見上頭有幾處猙獰的傷疤, 從左胸膛開合到腰部,觸目驚心的如同一丈長的白足蟲。
蘇荷愫伸出手想去觸碰那傷痕, 卻又怕弄疼了他, 心裏抽痛得厲害,竟不知不覺地落下了淚。
雨點般的淚珠砸在了沈清端的臂膀上,微微涼涼的觸感使得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睡眼惺忪間似是瞧見了正在抽噎不止的蘇荷愫。
他一下子便沒了睡意, 正想問她發生了何事,撐起身子後卻瞧見了自己敞開的衣襟, 以及他竭力掩飾的傷痕。
既是瞞不下去。
沈清端也只有老實交代:“頭幾日赈災時我罰了幾個鬧事的流民, 後來不知怎得惹上了好幾窩土匪,個個沖着我的命來,幸而江南知府帶着增援趕到,否則便是我有那些死士也撐不了多久。”
他這話雖說的輕描淡寫, 可蘇荷愫仍是吓得噤了聲, 泫在眼眶中的淚珠滾落而下。
“江南知府是黎王的人, 所以黎王妃也算是向你賣了個好。賀成讓相識之人給我送了些金瘡藥和活血散來。”沈清端替蘇荷愫拭了淚,柔聲說道。
他動作愈小意溫柔,蘇荷愫心裏愈發酸澀難忍,哽咽着說道:“怎麽……怎麽好端端地就惹了那些土匪?”
“這道傷痕雖然瞧着吓人的很兒,可卻是一點也不疼。”沈清端如此說道。
蘇荷愫哪裏不知曉他是在故意安慰自己,當即便抹了抹淚,說道:“那我們倒是欠了黎王的人情,該想個法子還了才是。”
沈清端笑而不語,将蘇荷愫攬在懷裏好生勸哄了一番後才起了身。
奶娘将軟軟抱到了正屋,沈清端逗弄一番女兒後才起身去了外書房。
小五已是機靈地焚好了香,也研好了墨。笑意盈盈地立在書房檐下,候着沈清端的大駕。
沈清端瞥了他一眼,黑眸裏沁出幾分訝色,他問:“缺錢使了?”
不然小五今日怎麽會這麽殷勤?
小五搖搖頭,面容上浮着些不自然的羞紅之色,他道:“有件事想求大爺。”
沈清端攜着他一并走進了外書房,極稀罕地問了一聲:“你五歲時便開始伺候我,倒是頭一回這麽扭捏。不拘是什麽事,我都答應你就是了。”
小五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從五歲時便開始伺候爺,當年被王妃派去金陵賀壽才逃過一劫,僥幸活了這麽些年,再沒有想過能與大爺您團聚……”
這些話卻是勾起了沈清端心中的愁思,那些刻意掩藏的往事翻湧而上,使得他的神色不由得肅穆了幾分。
他問:“到底是為了何事,你直說就是了。”
小五這才飛快地掃了沈清端一眼,羞答答地說道:“我瞧上了大奶奶房裏的綠韻,想托大爺您替我說一說。”
話音甫落。
沈清端久久無言,盯着小五瞧了許久後,才長籲了一口氣:“分明是件喜事,緣何弄得這樣吓人?”
連他也不自覺地心緒低沉了起來。
小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頭,而後才說道:“我是怕大爺您不願意。”
沈清端白了他一眼,恰值明偵帝放了他十日休沐,他在書房裏略坐了坐後,便回了正屋,與蘇荷愫說起了此事。
他道:“小五愛慕綠韻已久,托我來跟她提親呢。”
說這話時綠韻正在擺放梨花桌上的茶具,聞言便紅着臉退了出去,任憑蘇荷愫怎麽喚她都不理。
蘇荷愫只好朝着沈清端尴尬一笑道:“她害羞,一會兒我再好好問問她。”
商議完小五與綠韻的婚事後,沈清端便去了趟承恩公府,與蘇山在外書房裏密探了半日。
所說的不過是黎王李成平一事。
蘇山聽過沈清端在江南的遭遇後,便蹙着眉說道:“這土匪來的妙,江南知府也來的及時。你受了些皮肉傷,卻欠了黎王一個莫大的恩情。”
沈清端曜石般的黑眸裏凝着些冷冽之意,他說:“若是必要推一個人上那高位,倒不如把黎王推上去。”
蘇山回身去瞧他篤定真摯的神色,忍不住嘆息道:“我知你是沒有辦法才會在矮個裏拔個高個,只是黎王如此心狠手辣,我們若跟了他,将來指不定要落個飛鳥盡走狗烹的結局。”
沈清端輕笑一聲,忽而自嘲着說道:“若跟着太子,難道你我就能成一代名臣亮相了嗎?”
這話問得蘇山啞口無言。
跟着黎王是爛在自己身上,跟着太子是爛在根上。無論選擇哪一個,興許都沒有善終的結局。
可黎王至今卻從未做過強擄民女、貪斂錢財、荒.淫無度之類的事。
該選擇誰,簡直不言而喻。
蘇山神色凝重,沈清端瞧了心裏也不好受,默了許久後才說道:“黎王,心性堅韌,手段毒辣。這樣的人才配坐上那等位置。”
蘇山不答,待到晚膳前夕才将沈清端送出了承恩公府。
當日夜裏。
沈清端推脫說有些詩集要仔細賞析一番,便自個兒去了外書房,不過剛點起了燈盞,賀成便從後窗裏翻了進來。
他今日風塵仆仆,所穿衣衫半點也不考究就罷了,連那素來梳的油光筆挺的長發也毛毛躁躁得卷成一團。
沈清端起了疑,舉着燈盞湊到他跟前,笑問:“是誰惹了我們驸馬爺?”
本意是玩笑。
可賀成聽了這話後卻抿着嘴一句話都不肯說。
沈清端這才收起了玩笑之色,好聲好氣地問他:“那公主又給你氣受了?”
賀成将懷中藏着的賣身契扔到了沈清端懷裏,憤然地往那月牙凳上一坐,挑着眉數落這書房裏伺候的丫鬟躲懶,竟連熱水都沒有一杯。
沈清端将那賣身契收好,親自走到耳房裏提了一壺熱茶來,替賀成斟好茶後,才說:“我這書房裏哪有兒丫鬟伺候?”
賀成一口灌下了那杯熱茶,燙的喉間刺痛無比,清亮眸子裏嗆出了些淚花,“荏兒是罪奴,我如今是養不住她了,勞煩沈兄替我養一養吧。”
沈清端與賀成情意深篤,原本這樣的小事不該推拒,可他也曾見過那名叫荏兒的丫鬟一眼,生的傾國傾城尚且不為過,若是讓蘇荷愫瞧了豈不是會讓她誤會?
見沈清端面露遲疑,賀成便蹙起了劍眉,說道:“表哥連這樣的要求都不肯答應?”
“并非是我不肯答應。”沈清端嘆了一聲,也将自己的難言之意和盤托出:“我是怕你表嫂多想。且我這沈府難道就比公主府安全些?倒不如送去陸讓府上。”
這話也算是給賀成提了個醒,他臉上的困窘之色霎時消散了大半,只道:“是了,把荏兒安放在陸讓那兒就萬無一失了。”
沈清端瞧着他如此欣喜的模樣,雖則有心想要勸一勸他,可那話提到喉嚨口,轉眼卻又被他咽了下去。
賀成心悅荏兒這事他也不是頭一回知曉。
男女心悅一事哪兒有什麽對錯。
不過是荏兒時運不濟,家中犯事成了罪奴罷了。只怕在賀成心裏,荏兒這個罪奴要遠勝朱珠公主這個金枝玉葉。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饒是他這個早該在十年前死去的亡魂也期盼着能攪動朝堂的風雲,而荏兒盼的不過是和心上人長相厮守罷了。
又有何錯之有?
軟軟滿月宴那日。
宮中的蘇貴妃大筆一揮賞下了些金銀珠寶,并一些珍奇古畫,意欲讓軟軟自小熏陶起書香文氣來。
東宮也送來了賀禮,只是比起黎王送來的賀禮要簡薄的多,不過是一箱小兒愛玩的讨巧器物,并兩柄玉如意。
而黎王送來的賀禮則是三條金絲軟甲。那金絲軟甲珍貴無比,還特意做成了女子式樣,頗合沈清端的心意。
宴會中途。
不知是不是黎王贈下金絲軟甲一事傳到了東宮,久未現身的太子李兆竟忽而擺駕沈府,于衆目睽睽之下親昵地和沈清端攀談了幾句。
其餘賓客也不意外。
畢竟沈清端背靠東宮一事已滿朝皆知。
太子被沈清端引去了雅間,因着席間多喝了幾杯桃花釀,他一時酒意上湧,便将自己帶來的內侍和護衛統統遣散,只将沈清端叫到身前,問道:“本宮今日是想來尋點樂子。”
話裏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沈清端心間掠過些嫌惡之意,只是竭力忍耐後,才避開了李兆醉醺醺的黏.膩目光,只回道:“殿下,臣府中并沒有家.妓。”
李兆挑了挑眉,分明是有些不快:“難道就沒有什麽沒開過苞的小妾?”
沈清端垂下首,臉色已近鐵青,他冷硬地答:“沒有。”
李兆淫心一起,又裹着些熱切的酒意,一時沒有察覺到沈清端冰冷的态度,自顧自地說道:“你用過的也行,本宮不嫌棄。”
說罷,便示意沈清端将他從紫檀木太師椅裏扶起來。
沈清端卻怎麽也不肯扶,實在是壓不住心間的厭惡,随口敷衍道:“臣後院有一涼亭,陛下且在那處休憩一會兒。”
聽得涼亭一語後,李兆興味十足地拍了拍沈清端的肩膀,笑道:“涼亭倒是不錯,本宮就在那兒等着。”
說罷,便讓個着了便服的內侍将他扶去了後院。
故去的雲南王曾給沈清端安排過兩個女死士,樣貌也稱得上是清秀。
由她們去陪太子,并将太子痛打一頓再合适不過。
沈清端沉着臉便要去尋蘇荷愫,他可沒忘了太子曾觊觎過他的妻一事,定要囑咐她千萬別往後院裏去。
只是不巧。
今日來赴宴的女眷裏有于氏的庶妹于嫣容,也就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因前頭與嶺南陸氏的婚事不順,如今還待字閨中。
蘇月雪認出了于嫣容,不知怎得心裏竟生出了些愧疚之意,非但是不敢正眼瞧她,後來還尋了個由頭避去了後頭廂房裏。
她倒是沒有撞見太子,但是身邊伺候的霞雨卻在去大廚房拿糕點時撞見了太子一行人,霞雨從前不過是個二等丫鬟,因蘇月雪和陸讓成婚後才成了蘇月雪的陪嫁丫鬟。
她生的花容月貌,太子一見便起了興致,可霞雨卻怕得瑟瑟發抖,一時想躲可太子又怎麽肯讓她離去?
廊角裏在扔石子玩的小丫鬟雀兒瞧見了這一幕,慌忙去前院裏尋相熟的綠韻姐姐。
綠韻聽罷再去與蘇荷愫說,蘇荷愫讓碧窕去尋沈清端,自個兒則帶着幾個健壯的仆婦往後院涼亭裏走去。
涼亭斜對面是一處僻靜的廂房,廊道兩側又有太子的內侍守着,霞雨雖是竭力掙紮,可身上的衣衫還是被李兆撕扯了個幹淨。
幸而李兆醉意上湧,連腳步也邁不穩,雖則霞雨氣力小些,卻也将李兆推開了好幾回。只是李兆又豈是這般容易放棄的人?
他朝着霞雨腿骨上踢了一腳,力道雖不算重,卻疼得霞雨蜷縮在了一塊兒,淚水從眼角沁出。
而此時的李兆也換上了一副兇狠的神色,只聽他道:“乖乖聽我話,否則你還不知有多少苦頭可以吃。”
霞雨不過是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兒,嬌花一般柔嫩的人,也怎麽禁得住李兆的摧殘?
她阖上眼,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如今應當是不會有人來救她了,她這般卑賤的奴婢被這等貴人看重,連掙紮都是不識好歹。
就在李兆覆上霞雨纖細的腰肢時,廂房緊閉的屋門忽而被人從外頭踹了開來。
卻見蘇荷愫領着幾個粗壯的婆子踩着刺眼的日光而來。
而後則是一聲沒有歉意的歉語:“臣婦府上來了刺客,為護住殿下安危,如今且要好生排查一番。”
李兆在瞧見身着妍麗華服、清麗婀娜的蘇荷愫後,便不自覺地松開了懷中的霞雨,笑着舔了舔唇道:“這沈清端還算是上道,小妾沒給我弄來,卻弄來了自己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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