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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我臨時有事情不能過去,店裏你幫我招呼一下。」金經理打電話回店裏交代事情,他得先把喬治那邊處理好。

「經理,阿星在問喬治今天會上班嗎?他說之前的衣服都是喬治借他穿的,現在喬治不在,他身上的衣服已經連穿三天了。」店裏的王領班道。

「你開我的櫃子,先拿我的衣服給他穿。」金經理揉揉太陽穴,幾天來一連串發生的事,讓他頭疼不已。

金經理記得很清楚,喬治往生那天是八月六日,今天已經是八日,頭七不就還有五天?

傷腦筋的事一樁又一樁,金經理抑下害怕,彎身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喬治』拖上床,再蓋上被子。接着環視四周,因為臺風窗戶沒關,地板被雨潑的都是水。

在金經理苦命地到陽臺拿起新一代好神拖來抹地時,小禮子人也逐漸醒轉。

「神仙大人……」小禮子有氣無力地問候,努力地想翻身下來依禮跪見。

在他的認知中,看到大人,跪下來一定不會有錯。

「我不是什麽神仙大人!」金經理實在搞不懂,這個小禮子為什麽一直叫他神仙。走到衣櫥拿出寬松的睡衣,總不能這樣裸着身體下去,能看嗎?「先把這衣服穿上。」

「喳!奴才遵旨。謝神仙大人恩賜。」就算全身光溜溜,深植在小禮子奴才血液的禮數,已本能地作勢甩袖俯首跪地,雙手高舉。「謝——神仙大人賞賜!」事實上,他現在光溜溜,哪有袖子可以甩。

……金經理臉上布滿黑線,遞出睡衣的手差點沒滑下。

小禮子并不知道接過的衣服叫做睡衣,抖開衣褲,睡衣的設計很簡單,三兩下套上了。

「坐吧。」終于可以談正事了,金經理指着床邊的椅子。對發生的事情他也很難接受,可怪力亂神的事實就擺在眼前,不處理也不行。

見神仙大人居然賜座,小禮子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立即再跪下,磕頭如搗蒜,連忙疊聲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金經理一手無力地扶額,終于知道什麽叫做鬼打牆。若這鬼來吓你,威脅你,恐吓你,金經理會覺得很正常,畢竟電視都是這樣演的。但對一個動不動就向你下跪的鬼,開口閉口卷舌地自喊奴才,你能怎樣?

與他有緣?他奶奶的,他可不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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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帶過無數男公關所得到的溝通智慧,用邏輯常理思考,金經理深吸一口氣,将聲音有力地從嗓子放出來。

「大膽!還不坐下!」

只見小禮子以光速從地上翻起,直挺挺坐在椅上,動也不動,屁股敬畏地僅靠椅沿五公分。

……溝通成功。不過,金經理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你說你叫小禮子?打哪來的?」

這『賜坐』坐得小禮子心驚膽跳,當奴才的哪曾在大人面前坐下過,不是站着,要不就是跪着,可是他不敢違抗眼前這位大人的話。

「回神仙大人的話,奴才在宮中當差,為禦前太監。」小禮子很小心地回答,連聲音都在抖。

「你放輕松點沒關系,國號是什麽?」禦前太監,哪朝的?金經理問。

「大清國。」

伴君如伴虎,這個小禮子再清楚不過,他聽過一名娘娘寵愛的奴婢敬煙時不小心一點火星兒掉在娘娘的衣服上,那晚回來手就不見了。況且……這位神仙大人現在和顏悅色,可剛剛才找了人拿劍點符咒修理他而已……

「你說你被派來找皇上,把事情講清楚點。」

「奴才知道的不多……只曉得那晚天上降下火球,皇上的寝宮着火,宮中的禁衛軍聯手很快地就撲滅火勢,可是……卻遍尋不到皇上的人,連塊燒黑的衣角都沒找着……」

天上掉下火球?可能是隕石吧,連塊燒黑的衣角都沒找着?金經理依話推斷,難不成隕石大到把皇帝老爺砸得連渣都看不見?在那高溫下有可能嗎?

見神仙大人沉默不語,小禮子只能忐忑地坐着等,也不敢多話。這『賜坐』賜得他如坐針氈,怕等一下就變成賜死了。

「往下說。」

「但找尋了三天三夜,仍是沒有發現皇上的蹤跡。」

不就是嗝屁了嗎,想也知道宇宙來顆大石頭往頂上砸,怎麽可能沒死。金經理心想。

「之後……太後震怒降罪,将那晚侍衛和當值的太監通通賜死,要給皇上陪葬……一天晚上,納蘭國師忽然差人喚奴才到外頭去。」回想到這,小禮子身體已經簌簌發抖。

金經理見『喬治』的臉色發青,連嘴唇都在顫抖。

「那天晚上外頭仍下着雪,奴才當晚走了好久,也不知道納蘭國師要奴才到什麽地方,走着走着,到了外城,才知道是要去天壇,但大半夜去那邊做什麽,奴才也不敢多問。只知道納蘭國師要奴才在哪邊跪下,奴才就在哪邊跪着,動也不敢動。」

「後來……納蘭國師問奴才害不害怕,忽然又說皇上人還活着。」

「還活着?那納蘭國師有何依據?」

「納蘭國師拿出一盞燈來,指明這是皇上的本命燈,燈內燭火不熄,就代表皇上還活着。只是被困住無法回來,說目前當務之急是不能斷了皇上的氣息。」

金經理眉毛驚訝地一挑,不管是否荒誕無稽,能當國師的應都有幾把刷子。知悉三國故事的都知道,當時諸葛孔明為增壽十二年施法安置本命燈,若燈七天不滅,便能添年延壽,豈料到頭來人算不如天算。

眼前這小禮子就是一種奇跡,任他想不信也沒辦法。

「接着……納蘭國師口中喃喃念着咒語,奴才只見寫着咒文的符紙成了一條紫色的火龍往奴才身上撲來,頓時奴才痛得在地上打滾……」

「然後?」故事很精彩,金經理聽得入神,順口問。

「納蘭國師拿出劍指着奴才說,皇上有金龍護體,可以無恙穿梭虛空,我們凡人只能用魂魄行走,說這符可以護住奴才的魂魄。然後……奴才就看見自己的腦袋掉在地上了。」

當魂魄飄起的剎那,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腦袋在地上滾,紅色的血從碗大般的脖子噴湧而出,飄在空中的他就這樣見自己雙目不甘地瞠着倒卧在地。

六歲淨身入宮,在宮中做着雜役長大,做錯事就是賞板子,還得高聳屁股恭敬數數候打……心酸的回憶數也數不清,但到頭來卻這樣就走了,豈能瞑目?但又能如何?

凡人只能用魂魄行走?金經理露出不解的眼神,但聽了下一句就全然明白了。他苦笑,當時的人命真不值錢,半夜被人喚去,随便講幾句話,也無法求證是真是假,腦袋就掉在地上了。

「納蘭國師交代奴才務必找到皇上,其他的奴才就不知道了。待睜開眼睛後,就發現在神仙大人面前了……」而且還光溜溜的,小禮子趕緊揮掉腦中的畫面,一個活得久的奴才就是知道怎麽忘記。

可是他還是死了。

不為什麽,再怎麽聰明的奴才還是奴才。這點小禮子很認命。

見神仙大人又皺起眉頭,小禮子慌忙地道:「奴才就只知道這些。」

「小禮子。」金經理想着該如何解釋,才能讓這小禮子知道現在的情況。

「奴才在。」小禮子瞬即利落地甩手慣性下跪。

這動作看得金經理又是一陣無言,古代人訓練的素質也太好了吧,不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光喚聲名字,就能吓成這樣。「小禮子,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他是遇到了鬼,而且還是個來自清朝的太監,只是這鬼魂知道自己已經用另一種方式重生了嗎?

「回神仙大人的話,這裏是天界。」小禮子恭聲回答。

「……」

「這裏不是天界,清朝離現在已經有上百年了,簡單的說,你到了未來。」清朝離現在詳細隔有多少年金經理也不太清楚,總之好幾百年以上總有吧,敢情這小禮子以為自己登仙飛上天了,難怪會一直叫他神仙大人。

不管是哪裏對小禮子都不重要。不過話說回來,『未來』是什麽?他不明白。

「小禮子,你還活着,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金經理要小禮子起身,伸手将他拉到玄關的全身鏡前。

他還活着?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小禮子疑惑地睜着雙眼,一面很大的鏡子前面映着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那是誰?

「你仔細看鏡子。」

小禮子将臉貼近些,發現鏡中男人的臉也跟着往鏡子前面貼。當他覺得納悶,伸手想摸看看時,鏡中的手也跟着他的手移往同一個方向……

奇怪?

小禮子用力捏着自己的臉頰,鏡中的男人痛得龇牙咧嘴……

「你是死了,那個納蘭國師不知是施了什麽法術,讓你的魂魄可以附身在他人屍身上重生。你摸自己的心是不是跳着?」

何止跳着,還跳得很快,手觸摸處還帶來溫熱的感覺,有力的心跳拍擊着掌心。鏡中陌生的男人正一臉驚吓地看着自己。

接連數日,被折騰得慘兮兮的小禮子終于受不了接二連三的意外,身子軟軟地一歪,再次昏倒了。

納蘭國師,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喂——!」金經理面露慌色,千萬別又有事啊。

淩晨三點多。

永竫正翻閱從圖書館裏借閱回來的書。

破舊的藤椅一旁置着搖床,每隔一段時間,永竫就用手輕推一下,搖床如小船般搖搖晃晃,這搖曳感有如在母胎中的羊水般,在凜然的純正龍氣護罩下,穢氣敬畏地遠離,小月睡得很安詳。

厚厚一疊的歷史書籍,道盡朝代更疊,評論歷任皇帝功與過。

印刷精美的彩色圖本等不能借出,只能在圖書館裏翻閱,離開時就須放回。

近三百年,人類居然有這麽大的演進,不僅能在空中飛,還能深入海中,但更感慨的是大清晚年的衰敗……若他能回去,是否可以阻止未來的憾事發生……?

熟悉的機車引擎聲在巷道響起,是恩人時星回來了。

時星回來的樣子很狼狽,西裝外套穿得歪歪斜斜的,襪子兩邊都來不及拉整齊。

「回來了。」永竫合上書,遠遠的,一股濃濃的酒氣已經飄了過來。「怎麽了?」

「我好不容易豁出去想多賺點錢,結果衣服脫到一半,客人的老婆帶警察沖進來抓猴,我吓得從旅館窗戶跳出來繞跑。幸好是汽車旅館,要是十幾層樓高的那種就完了,今天晚上我就要在警察局吃宵夜了。」也是今晚酒喝多了才有這膽豁出去,哪知又遇到這種事。

之前一次是警察攔路臨檢,發現客人買到的賓士是贓車,不消說,又是到警察局一游。一次是客人在浴室跌倒,大半夜上急診室,頭部縫了三針。還有一次遇到的客人是酒後不舉,于是未遂。

「怕的是你這皮肉錢還沒賺到,肝就先壞了。」永竫起身走到廚房。

一杯白開水貼心地端到時星面前。

很好,食客很有自覺,貴為皇帝之身,居然還幫他倒茶。時星頭滿意地接過,只是伸出的手在空中撈了幾下都沒抓着。

永竫索性将杯口放在時星的嘴邊,省得啰嗦。

酒精的效力逐漸發作,時星頭暈呼呼地,兩眼茫然地左顧四望,搖床上的小月睡得很香,房子裏令人讨厭的陰晦似乎也稍微可以讓人容忍些,連食客看起來也順眼多了。

騎機車回來彎進巷口,就看到一盞屬于自己家裏的燈。不得不說,在深夜中工作回來,有人等着你的感覺很好……他很想有個人可以傾訴,把擔子卸下,他好累……養一個孩子真的不容易啊……

眼睛漸漸不支地下垂,時星就這樣睡着了。

「真是的,老是這樣,也不知道第幾次了。」來到現代的皇帝苦命地做起仆役的工作,幫時星将身上的衣服卸下。「就說你這臉要賣身太牽強你就不信。」

永竫這般說實在是因為時代審美的差距不同。

時星雖不是很出色,但有一種直男的爽朗,讓天生同志心癢癢,敏銳如金經理也看出這種潛質,否則早被眼刁的金經理掃地出門了。

帝王酒店雖不強迫男公關賣身,可要坐下來單純陪酒,麻子臉矮肥肚的,休想勾得着酒店大門樓梯。

只見時星手腳有着紅紅的刮傷痕跡,應該是跑路時不小心受傷的。

來到這裏大半年時間,永竫已經知道黃金在數百年後仍是可以流通使用的,日常交易則是紙鈔和銅板。

當皇帝可以自己開墾金山銀山,尋求礦脈,可是在這裏他等同非法移民,連經商或做個夥計都沒辦法。

一般來說,以他命格中強大的龍氣,應可為時家招來富貴,偏偏時家位居的風水太差,以致福禍互倚,兩相抵平。

所以時家現在財産還是零,無法聚財。

他相信無求一定知道他沒有死,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會試圖努力找到他。

只是要多久?

轉眼間半年光陰飛去,知曉了未來,能來得及挽回大清頹敗的命運嗎?

地上一個塑膠袋引起他的注意,裏頭是涼面,時星喝得半醉,兩腳無意識地拐去了超商提回來的。

永竫望着袋內的涼面苦笑。

有生以來他從沒吃過這麽多相同的食物,皇宮用膳,每道菜羹匙不舀過三次,更別說相同的菜色每天吃,撤下的菜肴則賞賜給下人。但這裏一般平民老百姓日常飲食不過粗糙的自助餐便當、超商簡易的食物,要不多是吃麥當勞,喝一種路邊手搖的飲料。

他最近喝的比較像樣的茶,還是隔壁黃姑婆拿出招待的鐵觀音,想上高級館子……問題又回來了。

錢。

抱着過客的心态,但對時星的職業仍不甚喜,他堂堂九五之尊,還要倚靠一個面貌平凡的男子在青樓以色娛人來養活自己,太損帝王顏面,好說歹說他都在這裏半年,還無法有掙錢的本事。

……無求,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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