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不公

“你想要怎麽辦？”哈森問他，“我們瞞下她的性別，說她是個雌性，以後給她裹胸……？”

羅伊不語，只是伸出手來：“……讓我看看她。”

哈森将小姑娘遞給羅伊，他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小拇指輕輕的探進了她的唇瓣裏……他原想摸摸小妮子是否長着吸血牙，等孩子将他的手指當做奶嘴吮吸的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傻氣，剛生出來的小嬰兒怎麽可能長牙呢？

羅伊抽出手指，輕柔的搖着那小小的襁褓，開始一條條的理清腦海中混亂的思緒。

他的女兒，現在是個皺巴巴的紅臉猴子，但是未來、以後，必定是一個絕世的大美女，她擁有他的一半血統，必定也擁有永生。

但在獸人大陸，這也是一種災難。

如果有人不小心知道了她的秘密，十有八九會被宣揚開，即便不被暴露，知道秘密的人也會用憐憫同情的眼光看着她，甚至暗地裏嘲笑輕視她……

如果有人又發現了她永生的秘密，那世人會如何？奉她為神？不！他們會燒死她！就像無數個被燒死的血族同僚一樣！如果遇到的是貪婪的人，她的下場會更慘烈！人們會想要得到那種永生！那他們會怎麽做？他們會吃剝她的皮！她的肉！喝她的血！

那，他難道不能護她一世？是，他可以護她一時，但世界上存在着無窮變數，雖說血族永生，但只是壽命漫長，卻并不代表不會死。萬一他死去了，那誰還能護着她呢？她的爸爸？她的兄長？那萬一大家都死去了，只留她一人，那這個世界會對她多麽的殘忍！

羅伊考慮了整整一天。

他的身體都完全恢複了體能，阿道夫也進屋來忙上忙下的照顧他和孩子們，給他擦身擦背，給孩子們喂羊奶，可羅伊就一直沉默的抱着小女兒低頭思索，一句話都不說，一口水都不喝。

阿道夫擔心極了，他并不知道女兒的情況，三番五次的想要讓他家雌性開口說說話，或者吃點東西，但是羅伊聽到話只會對他笑笑，然後繼續陷入自己的沉思當中。

“羅伊到底怎麽了？”

阿道夫感到很惶恐，他去問哈森，哈森卻道：“你不用管……他只是太糾結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哈森如此安慰兒子，回到家的時候卻心事重重，整夜入睡難安。

第二天大清早，哈森上門來照顧羅伊和孩子們，卻見到好一堆獸人從遠處快步趕來，老獸人帶着年輕獸人，怒氣沖沖的來到了羅伊家裏。

哈森眼皮子直跳，皺起了眉頭：“怎麽回事？”

帶頭的老獸人怒不可遏，指着哈森的鼻子罵道：“你年輕時做了那麽多糟心事！害得我們這些老獸人娶不上媳婦只能住養老院！找個兒媳居然是個瘟神！”

哈森心頭一顫，緊抿着唇，他質問道：“你什麽意思？”

那老獸人怒罵道：“你兒媳是個瘟神！半夜去別人家也不知道幹嘛！結果被他去過的人家都得了病！久治不愈！好啊，居然是個吸人血的怪物！你以為你給他兜底我就不知道了嗎？”

“不！不是！”哈森強裝鎮定一口否認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獸人隊伍裏走出來一人，是斯科特，他沉聲道：“祭司，您就別騙我們了，我也看到了，那蝙蝠模樣的羅伊趁着夜深闖進了別人家裏，我還透過窗子，看見他的長牙嵌在別人的肉裏！”

哈森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凝固，他咬着牙堅持道：“不是的！是你看錯了！”

“看錯？怎麽可能看錯？”老獸人陰森森的看着他，伸手一推，推出來一個小孩，“你說！”

“羅、羅伊他還殺了獸神神使，”小孩咽了口口水，“祭司還讓我們去吃那些神使肉！獸神會懲罰我們的！”

哈森連忙打斷他的話，着急道：“不！不會！獸神已經……”

“獸神不會懲罰我們，只會懲罰他們！”一個雌性站了出來，他憤怒又恐懼的道，“我看見了！羅伊他生了一個怪物！那孩子的身體結構和我們不一樣！這一定是獸神的懲罰！”

哈森急得滿頭大汗，他拼命的搖頭道：“不，不是，那只是……”

老獸人大仇得報般的癫狂大笑起來：“報應啊！你們觸犯了神明！生了個女孩！活該！她一輩子都會受到歧視！你們一家子都該被趕出狼族！”

另一位老獸人憤慨的道：“不！趕出狼族的懲罰太輕！哈森讓我們斷子絕後！阿道夫還狠狠打死過人！羅伊吸了那麽多人的血！剛生出來的小孩還是個怪胎！他們一家子都是罪有應得！應該綁在柱子上燒死！”

“燒死！燒死！燒死！”

哈森被觸到了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氣急攻心眼前一黑，再睜眼時他大口大口的喘氣，發現自己冷汗津津，居然躺在自己的床上。

“親愛的，你怎麽了？”埃裏克端着一碗粥進門，“昨晚就沒睡好，再睡一會兒吧。”

哈森如同尋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着伴侶的手臂：“那些老獸人……那些老獸人……”

“什麽老獸人？”埃裏克疑惑的看着他，替他擦去額角的汗，“別擔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阿道夫他們會解決的……”

“不是，不是！”哈森着急的複述了一遍剛剛發生的事。

他說完才覺得事有蹊跷——那老獸人怎麽可能知道女孩這個詞彙？原來是發了惡夢。

哈森怔怔的靠在伴侶的懷裏，半晌說不出話來。

天剛蒙蒙亮，阿道夫下意識的想要抱緊羅伊，卻恍惚間意識到身邊沒有人，他猛的睜開眼睛，慌慌張張的環顧四周，卻發現羅伊安安靜靜的坐在窗戶邊，抱着他們的孩子，看着遠處溫暖的朝陽照耀着嫩綠的枝芽。

“羅伊……”

“春天了，是時候該走了，”羅伊緩聲的道，面色溫柔的回頭望着他，“你願意跟我走嗎？”

阿道夫一愣，不是因為猶豫而是因為疑惑，但他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即使問上一萬遍，他的回答始終如一。

說是要走，羅伊起床的第一件事，卻是要拜訪特瑞西。

阿道夫雖然對他的舉動表示疑惑，但出于對自家伴侶的信任，他還是什麽都沒問，只是和羅伊一人抱着一個孩子，走在他的身側。

特瑞西剛起床，懶洋洋的指揮着迪克忙東忙西，見到羅伊的時候他還挺意外，一是驚訝于兩天不見羅伊居然生了，體能恢複的還很快；二是驚訝于羅伊生了兩個小寶貝之後不好好休息，居然跑來找他。

羅伊和特瑞西閑聊了幾句，忽然問道：“你說你生活在淺海……那深海有人魚嗎？”

特瑞西驚疑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怎麽突然問這個？”

見特瑞西警惕的模樣，羅伊卻換了一個話題道：“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小的可怕嗎？”

特瑞西緘默不語，反倒讓羅伊堅定了自己的猜測，繼續說了下去：“海的另一邊，肯定有另外的世界。”

特瑞西聞言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聽見羅伊若無其事的又跳轉了一個話題：“你準備回大海了嗎？什麽時候走？”

當哈森得知羅伊準備帶着阿道夫和孩子們離開的時候，他愣在了當場，好半天才道：“怎麽忽然要走？”

羅伊收拾着地窖裏的肉幹，很平靜的道：“很早之前就決定了，我有說過的。”

哈森的嘴唇張合，好半天才出了聲：“你們……要去哪裏？”

“海的那一邊，”羅伊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也不知道我們會去到哪裏。”

“既然不知道目的地……為什麽要去？”哈森感覺有點心慌，他着急的詢問道，“出了海要是有意外怎麽辦？船沉了怎麽辦？據我所知，從來沒有人出了海還能活着回來！”

“那是別人，我不是人，”羅伊聳了聳肩，一副淡定如斯的模樣，“我有一點航海的經驗，到時候有人會幫助我的。”

“誰幫你們？魚人們嗎？他們只生活在淺海！他們根本不知道海的那一邊是個什麽情況！甚至有沒有陸地他們都不清楚！”

哈森的嘴唇發抖，他的腦袋裏亂糟糟的，突然，他放軟了語氣，像是祈求：“我們生活在獸人大陸上不是挺好的嗎？如果生活的不愉快，我們大可以換個地方住，完全不用……”

“挺好？”羅伊彎了彎嘴角，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笑意，“但是他對我的女兒不友好，我不能容許我的孩子受到歧視與嘲諷，甚至她受到一點同情，我都覺得無法忍受！”

“她應該擁有着幸福快樂的童年，難道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就注定要遮遮掩掩，注定受人歧視嗎？獸人大陸的世界本來就是扭曲的、不完整的，憑什麽要讓正常的她受到如此的不公？”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木臨溪投喂的地雷~麽麽紮=333=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