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雅圖
2015.3 西雅圖
《有可能的夜晚》
文/殊娓
半夏小說獨家發表
【2015.3.西雅圖】
2015年這一年,春節來得格外晚。
據說是整個21世紀中,最晚的一次。
春節後,狄玥和梁桉一共同出國旅行。途徑西雅圖,決定順路去見見梁桉一的老友。
說起這件事時,梁桉一穿着咖色雙排扣的廓形長風衣外套,靠在酒店房間的玄關牆壁上,而狄玥正單腳着地、在提鞋子。
他扶她的腰,幫她站穩,笑着在她耳側叮囑:“我那位朋友,前些天剛失戀,我們兩個稍微低調些,別刺激到他。”
狄玥點點頭。
當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會在春花爛漫的異國他鄉,發現梁桉一的秘密。
-
同友人約見的地點,是雙橋島上的一家咖啡店。
他們乘坐擺渡船自西雅圖出發,吹了半個多小時海風,抵達島上已經是黃昏。
這地方多雨水,一年裏三個季度都在下雨。
下船後,毫無預兆,天降清露。
狄玥記得梁桉一曾同她說過,不喜歡雨天出門。因此遇上下雨,她第一反應是偏頭去看他。
但梁桉一面色如常,只是脫下風衣,撐起來,罩在狄玥頭頂,為她遮雨。
“別了吧,衣服要髒了。”
“衣服是身外物,總不能讓人着涼。”
經路人指點,他們找到那家咖啡店。
門面平平無奇,一塊木牌上用白色油漆手寫着“coffee”,此外再無其他贅述。
咖啡濃郁的香氣,随輕風細雨飄過來。
狄玥吸吸鼻子,在風衣遮擋下的安全小天地裏笑着轉頭,對梁桉一說:“你朋友很會選店,好香啊。”
他們就這樣共同撐起風衣,小跑着進了咖啡店。
才進門,一個留着長頭發的男人已經迫不及待起身,匆忙間,他的腿磕上了椅子角,沖力把椅子推出去一段距離。
狄玥看着都痛,可那個長頭發的男人居然沒有停頓,也不管椅子,半瘸着腿就沖過來了,神情激動:“梁桉一!”
他激動得有些奇怪。
比起“老朋友間久別重逢的歡喜”,更像是震驚。
經梁桉一介紹,狄玥得知,長頭發的男人叫唐良。
唐良看上去和梁桉一年紀相仿,但性格天壤之別,非常外向。
他引着梁桉一和狄玥進了咖啡店,落座點好咖啡,簡單同梁桉一寒暄幾句後,突然攏了長發,轉頭把目光投向狄玥。
狄玥記着梁桉一說過的,他這位朋友才失戀不久,落座時她還刻意拉開了和梁桉一的距離,也沒做任何親昵的舉動。
現在冷不防被盯,有些發怔。
“狄玥,你別怪我沒禮貌啊。”
唐良搓了搓臉,像剛起床想要迫切清醒過來時的動作,語氣夢游般:“我是真的對你好奇,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梁桉一身邊會出現女伴。”
狄玥不是那種特別外向的姑娘,本來話也不算多。初見梁桉一的朋友,話顯得更少,無論對方說什麽,她總是微笑着在聽。
可是......
“上個月聽朋友說他好像是談戀愛了,我還當是我那朋友喝多了和我扯淡!”
“你知道麽,我在越洋電話裏和人嚷嚷‘怎麽可能’‘逗貧也有點技術含量好吧’。”
“我還以為他是要孤寡一輩子的呢,話讓我說得賊肯定。結果,和人掰扯完還沒有一個月,啪啪打臉。”
越聽越覺得奇怪。
她被唐良的言論搞得很迷茫,忍不住偏頭去看梁桉一坐着的方向——
他坐在窗邊,窗外汀花細雨,滴滴點點落在玻璃窗上,一街的華燈初上被水汽模糊掉。
真正如蘇轼筆下的詩句一般,“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屋檐下躲雨的流浪歌手随意撥動琴弦,為這個溫柔的春日傍晚伴奏。
店裏亮着幾盞拖着電線垂下來的裸燈泡,梁桉一剛好就坐在光線正下方,被光照亮了整張臉。
他這張臉,骨骼立體、線條好看,相貌足夠優越。
她最開始認識梁桉一時,不就是被他這張臉給吸引了麽?
至于性子上嘛,梁桉一話雖然不太多,但也不是拒人千裏外的冷漠類型,看起來并不難接近。
狄玥眨眨眼,心想:
他這樣的男人,身邊會有女人出沒,難道不是挺正常的麽?
還是說,面前這個叫唐良的男人雖然言語誠懇,但其實是個過分圓滑、過分會做人的人,是見梁桉一帶了她來,才會這樣說?
也許只是一種社交場上的破冰手段吧?
對朋友帶來的女伴說朋友好話,既能拉進和女伴的距離,又能提高朋友的形象?
在唐良滔滔不絕,說到“真沒想到他會帶着女伴在外面旅行”時,一直沉默的梁桉一忽然擡了擡手,打斷唐良。
他靠在椅子裏,牽起狄玥的手,把她中指上那枚精致的鑽戒給唐良看:“糾正一下,不是女伴,是女朋友。”
看着唐良目瞪口呆的樣子,狄玥不得不再次看向梁桉一。
不是說好了低調些的麽......
叮鈴——
咖啡店的老板搖了鈴铛。
這是一家挺古老的咖啡店,手磨咖啡做得非常棒。然而,只售賣咖啡,不贈送服務。
整間店裏不見員工,只有老板不緊不慢地工作着,磨咖啡粉或者端着小水壺沖咖啡。
咖啡做好後,老板就像現在這樣,搖一搖手邊的黃銅鈴铛,叫客人自己去端。
“是我的那份。”狄玥看了一下號碼才說。
梁桉一不再理會唐良的驚訝,起身對狄玥說:“我去幫你端。”
他走後,唐良又把目光落在狄玥身上,語氣猶疑:“......是你提議來西雅圖的?”
狄玥搖頭。
“梁桉一提的?不是吧,這地方陰雨連綿的,不是盛夏他根本不會想着來啊?”
唐良顯得很震驚,或者說,他臉上的震驚從他們進門起,就沒停過。他的目光落在狄玥的鑽戒上,看了看,又看向狄玥本人:“你們兩個不會是合起夥來騙我呢吧?是真的在談?”
這次,狄玥點點頭。
“可是狄玥,這個...是你喜歡的嗎?”
唐良指了指她的鑽戒,“你喜歡鑽石?”
問完這句,唐良可能覺得自己對女孩子這樣說話,像是暗指人家奢侈拜金,多顯冒昧,因而馬上解釋起來——
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早些年一位朋友結婚,當時新郎定了一顆大鑽石給未婚妻,說代表永恒的愛。
那是他們身邊第一位結婚的,唐良什麽都好奇,見過鑽戒後,覺得可太浪漫了,總和梁桉一提起這茬兒。
結果梁桉一十分不解風情,居然說“A diamond is forever”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時,那些資本家和廣告商打出來促進消費的騙局。
據唐良的形容,那天梁桉一倚在真皮沙發裏,端着香槟杯,淡聲說:“林夕不是都在歌詞裏寫過,‘曠世巨鑽,不過是炭’。”
唐良有那麽一點戲瘾,還特地學了那時梁桉一的姿勢和神情。
可無論他怎樣模仿,狄玥對唐良口中描述的梁桉一并不熟悉。
她認識的梁桉一有些風流,雖然她沒親眼見過,但他以前應該是有過不少女伴的。
而且梁桉一也并不像唐良說的那樣不熱衷浪漫,事實上,她所經歷的浪漫,大多是梁桉一給的。
狄玥一度以為,梁桉一是游刃有餘的情場老手。
所以......
真的不是哪裏搞錯了嗎?
唐良不會是失戀受刺激,記憶偏差了吧?
唐良不知道狄玥的思索,說到起勁兒,一抻脖子,好像有很多話要講。
可就在唐良臨開口之際,邊多了一道颀長的身影,梁桉一端着狄玥的咖啡回來了,放在她面前,叫她小心燙。
唐良讪讪縮回脖子,不忘小聲吐槽:“還挺體貼......”
嘟囔完,他想起什麽似的,忽然問梁桉一:“說到戒指,我記得我前年年底回國去你那兒,落下一枚戒指在你家。”
梁桉一“嗯”了一聲。
“戒指呢,給我帶來沒?”
戒指?
狄玥在記憶的旮旯裏閃現出某個微小印象,但此時梁桉一已經貼心地幫她兌好了牛奶,咖啡和牛奶混合的香氣撲面而來,那一點點關于戒指的印象,被香氣沖散......
既然挑明了是男女朋友關系,面對友人總是難以免俗,會被問到固定的幾個問題。
果然,老板再次搖鈴時,唐良風風火火去端了自己的那份回來,灌了一口咖啡,燙得呲牙咧嘴,仍然問道:“我說,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認識的啊?”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那位躲在屋檐下的流浪歌手已經站在街中央,拿着吉他邊彈邊唱。
他身邊聚攏了幾簇人群,有金發碧眼的孩童拿着氫氣球,嬉笑追逐着跑過。
屋外積水映着霓虹,屋內咖啡香氣四溢。
在這樣詩意盎然的環境裏,狄玥捧着咖啡杯,她想起他們的相識。
如果人生可以分為很多很多個章節,她走進梁桉一家門的那晚,應該是一個新章節的開始。
章節名稱不算長——
一個有可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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