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2)
2014.2(2)
那把透明雨傘留在狄玥手裏,她也想過要還。
一連帶着雨傘去酒吧街幾天,都沒能再遇見他。
遇不到,她也沒辦法。
燕城不僅僅是繁華擁擠的一線城市,也是古都,坐擁名勝古跡不在少數,連這條酒吧街都是國內頂有名的。
二三百家酒吧餐廳雲集于此,除去本地居民,中外游人也是絡繹不絕。
想在這裏找人,實在是太難了,大海撈針一樣。
狄玥沒抱太大希望,碰不見就算了,雨傘也就不再帶了。
“漚珠槿豔,不必多懷”。
從小到大的每一次不能參加的運動會、春游、藝術節,每一頓被用來說教的早餐、午餐、晚餐,每一個不能出書房的周末,每一年寒假和暑假......
她回到狄家近20年的時光裏,失望的、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太多,早就麻木了。大概不會因為想要尋找誰,對方沒出現,而再心起什麽波瀾。
可狄玥萬萬沒想到,在她沒有帶傘的第二天夜裏,會再遇到梁桉一。
-
那天是2月22日,星期六。
微風小于三級,霧轉霾,天氣不怎麽好。
傍晚,狄玥在酒吧裏小坐,收到了導師的信息。
導師要她幫忙補充修改一下研究課題的資料,要得挺急,她捧出平板電腦,開始一點一點翻看資料,做整理。
在這種娛樂場所裏,長相好看的女孩子獨自一人,身邊沒有其他朋友,是會有人來搭讪的。
忙碌期間,确實有兩個男人拎着啤酒來過,同她說了幾句,類似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之類。
具體說了什麽,狄玥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認真聽。
狄玥在小學和高中各跳過一級。作為15周歲參加高考,并以數學單科第一的成績考入名校的人,哪怕她并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生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些年的壓抑生活中,确實養成了專注的習慣。
無論在什麽樣的嘈雜環境,她都能認真做自己的事,心無旁骛。
她太冷漠,那兩個搭讪的男人自覺沒趣,又拿着酒水走開了。
“糖苷鍵對酸的敏感性”、“pH2.8,100℃,1h可完全去除嘌呤”、“轉換是同類堿基的置換”......
忙完這些再看時間,已經超過11點半,錯過了末班地鐵的時間。
酒吧外,夜色霾霃。
商肆作坊失于霧霭之中,連路燈光線也模糊不清。
狄玥用外套袖子掩着口鼻,時間太晚,安全起見,她避過小巷只走大街,打算去前面交叉口的路邊,打一輛出租車。
手機裏停留着幾條繼母發來的信息,多半又是給她介紹父親手裏帶的男研究生。
她沒看,也沒回複。
也許是天氣不好,半天等不來一輛出租。
狄玥站在街邊翹首時,身後有人同她說話:“嗨!又見面了!”
猛然轉頭,當她看清對方兩個人的陌生面孔時,才隐約感覺到,自己好像也不是對任何事都不會再失望的。
起碼剛才回頭去看時,她以為,會是那把傘的主人。
“記得我們嗎?”
狄玥搖頭。
“美女忘性很大啊,剛才在酒吧裏和你說話你也不愛理,捧着個平板電腦裝忙人,怎麽着?這會兒忙完了?”
稍矮一些的那個陌生面孔擡起手,指了指身後繁華依舊的酒吧街,“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來個第二場啊?”
她想起來了,是在酒吧裏和她搭讪的那兩位。
“再和我們喝點?咱走着?”
他旁邊的男人也在幫腔搭讪,每說一句,都更靠近狄玥一些。
狄玥已經聞到兩人身上濃重的酒氣,明顯是喝多了,不着痕跡地向後撤了半步。
“不了,謝謝。”
她不擅長委婉交際,一心只想着拒絕,可喝多了的這兩位就像牛皮糖,怎麽甩也甩不掉。
“美女,現在才不到12點。”
“大周末的,這麽早回家多沒意思,遇見就是緣分,留下來再玩一會兒多好?”
“就是,來個準話兒,痛快點!”
“走吧走吧,我請客。”
狄玥依舊搖頭:“不了。”
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裏緊張得要命,根本不知道怎麽才能擺脫眼下的情況,只能用餘光瞄着街道,希望能有出租車經過。
雙方人馬都沒注意到,他們不遠處的街邊路燈下,一直停着一輛白色的越野車。
霾霭沉沉,哪怕是白色的車子也随夜色朦胧,像海市蜃樓,并沒有多顯眼。
兩個陌生男人不依不饒,狄玥有些急了,正不知所措,一道車燈閃過,白色越野車發動,緩緩停在他們三個身邊。
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明明他也算陌生人,但不知道為什麽,見到是他,狄玥松了一口氣。
這張面孔,她心裏是有那麽一點惦念的。
只不過他今天戴了眼鏡,氣質比上次見時更斯文些,她第一眼有些沒認出來。
男人向副駕駛位半降下的車窗這邊探身,語氣熟稔,居然還帶着點遲到後的讨好,顯然是在扮演她的男朋友:“有點事絆住了,等半天了吧?”
說完,他下車,大步走過來,幫狄玥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副駕駛座位上堆疊了一沓樂譜之類的紙張,最上面是他的身份證和駕駛證,他分明早已經準備好為她解圍,狀似無意地把這些東西拿起來,都放進狄玥懷裏,連同他的證件一起。
他給足了她安全感。
狄玥會意,順應他的劇情抱着那沓東西坐進車裏,兩個醉鬼也就識趣地走開了。
車門關上,密閉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
車上有淡淡的清香,很像有人沖泡了雨前龍井的味道。
狄玥偏頭去看他,他像是感知到她未出口的問題,邊發動車子邊說,他是停在路邊接電話,剛好看見她和那兩個醉鬼,感覺對方有些難纏,擔心她一個小姑娘難以招架,過來幫個小忙。
“謝謝。”
頓了頓,她沒忍住,“你已經幫過我一次了,記得嗎?”
男人偏頭看她一眼:“記得。”
“謝謝。”她又道謝。
狄玥還以為,自己會像個木讷的傻子,憋出兩遍“謝謝”之後,再無他話。
後來想想,那天晚上,她坐在梁桉一車子上說的那些話,簡直是她社交的巅峰。
她甚至要到了梁桉一的聯系方式,說是要留着,方便日後還雨傘給他。
電話號碼輸好,狄玥舉起他的證件看上面的名字,夜裏光線不太好,走上長長一段,才偶爾經過路燈。
車子裏忽明忽暗,她看了半天,也沒看清他的名字:“渠?渠什麽一......”
“梁桉一。”他說。
其實狄玥很心虛,她的還傘本就是心懷鬼胎。
Live House入場券兌換的免費雨傘而已,質量相當一般,還不如他們大學旁邊超市做活動充卡送的雨傘結實。
拍照凹造型也許有用,長期用肯定是用不住的。
當天演出散場,門外那麽大的垃圾桶,雨傘都已經多到塞不下,有幾把傘甚至立在旁邊的牆角。
可她以還傘為借口要聯系方式時,他沒拒絕。
這是否說明,對于她的心思,他也是默許的?
隔天下午,狄玥跟着導師在學校。
閑暇時,她拿出手機,開始猶豫要不要聯系梁桉一,也就是這個時候,繼母打了電話過來。
之前幾天繼母發來的信息她都沒回複,終于東窗事發。
繼母在電話裏語氣嚴肅,質問她:“我問過王教授,他說你最近并沒有那麽忙,項目上的事情也很順利,你每天回家的時間有些過于晚了,狄玥,你到底在幹什麽?”
狄家人都擅長說教,狄玥舉着手機走了半個小時的神,電話裏喋喋不休的女人終于結束了她的演講,引入正題:“你父親帶的那個研究生很不錯,叫杜卓航,我把他的聯系方式推送給你。有什麽不懂的,你可以找他請教。”
杜卓航麽?她見過,那男生有點駝背,眼睛裏都是精明算計。每天像狗一樣,跟在她父親身邊搖尾巴。
想學怎麽拍馬屁的話,确實可以找他請教。
狄玥不想聯系
但家裏人的決定,狄玥是不可以說不的。
電話裏,繼母仍然在安排她的時間:“下星期三晚上,你父親約了卓航一起吃飯,你也來。”
繼母說杜卓航考了沈教授的博士生,在等成績,應該是沒問題的。
“明年你也是要考沈教授的博士的,考得上,卓航就是你師兄了......”
手機舉在耳側,狄玥又想起博爾赫斯的那首《我》。
自嘲些想,如果要她分析自己是什麽東西,應該沒有任何詩意可談吧:
和一家子博士或者教授生活在一起,正在被培養成下一個博士,将來要嫁給博士,最好再生出一兩個小博士。
按照目前的安排走的話,她生出來的小博士,應該是要姓杜了。
要怎樣擺脫這些被擺布的命運呢?
導師抱着筆記本電腦,推門進來:“狄玥,來,這個ppt整理一下,我要加一些內容。”
“好的王老師。”狄玥放下手機,投身工作。
導師在一旁安排她的任務:“晚上我要去實驗室,你和我一起,不會太早,記得和家裏說一聲。”
狄玥轉頭看向導師,聽見他說:“今天接到你媽媽電話,問你最近情況呢......”
緊羅密布的被安排和被監視。
她喜歡的一句歌詞裏寫過,“不過是煙火人間的行屍走肉”。
寫得一點都沒錯。
狄玥迫切需要一點其他的、和現在的生活不相關的人或者事。
她想到了梁桉一。
這一晚依然是重霾。
夜裏10點多,狄玥從實驗室出來,告別導師,給梁桉一發了條別有用心的信息:
【還傘的話,該去哪裏找你?】
時隔幾分鐘,手機屏幕亮了。
梁桉一發來一個定位,以及三個字:
【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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