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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聽得書房裏動靜頗大,又是砸東西,又是厲聲訓斥,又是痛叫哭喊,急的寶輝院衆人不知如何是好。
雲舒急忙就讓二門上的小厮去請老太太、姑奶奶回來,但她也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最快都得一兩個時辰後才能抵家,早打完了。
幾個大丫鬟終究無計可施,更不敢進去攔,只能哽咽着輕聲念叨:“我的小爺,你倒是認個錯求個饒,能怎麽樣,這牛似的脾性,不都自己皮肉吃苦……”
其餘仆婢,有跪地念佛的,有幹着急團團轉的,還有去找棒瘡藥的,難以盡述。
謝寧曜一邊躲藤條,一邊為自己哭喊鳴冤:“沒做過的事,打死我也不改口,李從威惡人先告狀,有本事當面對質,背後耍陰招算什麽能耐……”
根據謝啓訓他的話,他便大概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再沒想到,李從威去學裏立刻就找到了祭酒大人告狀,倒打一耙說是他将李及甚打了的。
祭酒偏又是新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專要找體面人懲處立威,正所謂“擒賊先擒王”他偏是學裏出名的刺兒頭又家世顯赫,正好拿他作法子,以儆效尤。
國子監祭酒相當于古代最高學府的校長,許多名相首輔都曾做過這個職位,祭酒每月初都要面聖做工作彙報。
謝啓如今只擔着“太子太傅”的閑職,總是被皇帝叫到身邊當參謀,那祭酒大人午後彙報完工作便同謝啓一道出宮。
不過閑話間,祭酒大人便将謝寧曜素日胡作非為的種種全都告訴了謝啓。
謝啓被氣的腦仁疼,他原本還要去太子的“詹事府”應個班,當即就命人去告假,他則飛奔回家管教兒子。
知曉這些後,謝寧曜更加覺得李從威陰險狡詐的過分,又覺得自己實在倒黴,祭酒和謝啓怎麽就能碰巧一起出宮?!
否則祭酒斷不會為了這點小事主動去找謝啓告狀,國子監對學生有完全.懲.戒.權,管不住學生還要找家長是工作不力。
祭酒只是巧遇學生家長閑談而已,不僅不算告狀,還表現出校長對每個學生的殷殷關切。
謝寧曜疼痛難忍,便一個勁兒的胡思亂想,他覺得自己大概合該挨這頓打。
如果李及甚沒暈過去,幫他解釋一番,即便祭酒說了再多他在學裏如何肆意妄為,有客人在,他爹就不會馬上動手揍他,只要捱到祖母姑媽回來便好。
又想着明天就去學裏找李從威報仇,勢必要将李從威以及那幫狗腿子全送到繩愆廳!
謝寧曜實在挨不住,那藤條抽下來似一道道火舌印在身上,他只管胡亂叫嚷:
“你就是想打死我,你報複我昨晚在祖母跟前沒幫你說話,你厭我遠不如大哥還總惹是生非,你厭我沒給你長臉……”
以往他被叔父、大哥責罰,最多戒尺打幾下手心、抽幾下屁股,哪裏正經挨過這樣嚴厲的教訓,又是藤條這種銳物,自然經受不住。
謝啓直被氣的頭暈目眩,又無可奈何,怒喝道:“你什麽時候認錯,我什麽時候停!”
他自覺對小兒子已是過分溺愛,他教訓子弟,均是打到滿意為止,還不許喊痛求饒,受罰也得跪端正,姿勢絲毫不能壞,這小孽障一個規矩沒守,他都沒計較。
謝寧曜倔性子發作,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賭氣大喊:“我沒錯,打死也不認錯!”
他很快便後悔不疊,謝啓下手狠了許多,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之前打的竟好像只是撓癢癢,這幾下真疼的他死去活來,嗓子都喊啞了。
謝寧曜痛得不行又拉不下臉認錯,恨不能飛天遁地逃出去。
這時只聽得門外傳來異常急切的聲音:“謝公爺,晚生李及甚,原本我不該幹涉您教子,但小公爺救我于水火,我斷斷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謝啓讓到了書房裏問詢,謝啓先是關心了他的傷,随後便讓他坐下慢慢詳談。
謝寧曜只淌眼抹淚的站在一旁,好不可憐,被謝啓呵斥了幾句,他才漸漸止住。
他看李及甚穿了件他的大紅裘衣,倒像是為李及甚量身定做的,穿着實在好看,這衣服掐金鑲玉過分華麗了些,他穿是貴氣逼人,李及甚穿就是清冷矜貴。
一番詳談後,李及甚道:“謝公爺,晚生實不敢再叨擾貴府,即刻便要家去,您與小公爺待我的恩情,我必永記于心。”
謝啓實在喜愛李及甚這樣博學多知又謙遜堅毅的後生,更何況李及甚出身微寒,他又添了一份惜才濟貧、禮賢下士之心。
他簡單問了一些家住何處等關愛之語,得知李及甚竟住在十分偏遠的城郊,便堅定道:
“天色已晚,雪又大,不許家去,你且安心住下,我自會派小厮去知會你的家人,若是我這小孽障敢讓你受半點委屈,我定好好打他!”
李及甚無法再推辭,只能說:“小公爺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待我極好,我已不知如何回報。”
謝啓輕拍着李及甚的肩頭,憐愛道:“你和他是同窗,以後你便喚他阿曜,喚我世伯,萬不可再如此客氣。”
李及甚應着是,謝啓又詳細叮囑了謝寧曜當好小主人、待好客等語,随後才離開。
謝寧曜趴在書房窗戶上,眼見着他爹出了寶輝院走遠了,方敢大聲抱怨:
“明明就是他打冤枉了我,連句道歉都沒有就算了,他還這麽理直氣壯,氣死我了,等祖母、姑媽回來,看我怎麽向她們告狀……”
莺時急道:“小祖宗,你就消停些罷!到底傷的怎麽樣,快些上藥是正經!”
謝寧曜連忙說:“我穿的厚,沒什麽傷,不用上藥。”
幾個大丫鬟都知道她們小爺的脾性,拿他沒法,只能作罷,均念着老太太、姑奶奶趕緊回來便好。
李及甚頗為尴尬的說:“謝小公爺,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你……”
謝寧曜趕忙安慰:“怎麽能怪你,誰讓他偏聽偏信,他但凡把帶兵打仗的用心拿出千萬分之一來教我,也不會是這樣。”
李及甚勸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
謝寧曜原本想說不會當父母的多了去,終究想着這些話太過違背倫理綱常,立馬轉換了話題:“你趕緊回床上躺着吧。”
李及甚又說:“那必是你的卧房,我住客房就好。”
謝寧曜半真半假的忽悠:“我爹讓我好生款待你,要是他知道我讓你大雪天住在沒有地龍的客房,我又該挨打了。”實際上客房卧室也有地龍。
李及甚推脫不過,只得跟謝寧曜回到了房裏,他堅持要睡暖塌,謝寧曜拿他沒法,也就随他了。
謝寧曜卧室裏有兩個暖塌,原是值夜大丫鬟睡的,方便主子夜裏召喚,謝寧曜不習慣被人守着睡,暖塌成了擺設,守夜丫鬟都睡外面的隔間。
雲舒将兩個暖塌都收拾了出來,謝寧曜立即就讓李及甚躺着去。
李及甚再次催促:“小公爺,你快些去上藥吧。”
謝寧曜道:“我真沒事,你看我穿這麽厚的大毛衣服裏面還穿棉衣,根本打不痛,我都是裝的,不裝像一點怎麽騙得過我爹,還有,叫我阿曜!”
李及甚又說:“小公爺、阿曜,我明日一早就家去,借你的衣服,洗淨後再送還。”
謝寧曜斜坐在塌沿上,正經開始忽悠:
“外人都以為我金尊玉貴,其實我在家動辄得咎,以前是叔父、大哥打,現在是我爹打,謝家管教子弟極為嚴苛,我又蠢笨愛闖禍,挨了好多打,可憐的很……”
李及甚:“……”
謝寧曜最後說:“阿甚,你多在我家住些時日行嗎?我還有好多事犯在我爹手裏,他不會這樣放過我,有你在一日,他都不會打我,你就當回報我救你的恩情。”
李及甚很不習慣如此親昵的稱呼,卻也沒說什麽,只問道:“為何有我在,世伯便不罰你?”
謝寧曜酸溜溜的說:“你沒見我爹多喜歡你嗎,恨不得認你當親兒子,總之你是我的貴人,是我家貴客,你在我這裏住着,我爹就不會揍我。”
他是真有些吃味,學裏那些人怎麽混說李及甚該生在謝家,他都不在乎,但謝啓也如此喜愛李及甚,又這樣嫌惡他,就好像他被自己親爹抛棄了一樣。
其實他也能理解謝啓,畢竟李及甚可是被譽為“謝李峥嵘”的頂尖人物,其中“謝”就是指他的大哥謝寧昀,“李”則是指李及甚。
他大哥十七歲便高中狀元,這是自古以來都沒有的,李及甚則被認為是最有可能比肩謝寧昀的。
李及甚思忖再三後說:“那我便住些時日,但明天還是得回去取些東西來。”
謝寧曜忙道:“你要用什麽,這裏都有,你與我身量相當,我近來正好新做了些衣裳都是沒穿過的,全給你,當是我回報你的恩情。”
李及甚仍舊堅持要回去拿書籍文墨等,謝寧曜便讓他寫了單子,着小厮去取。
謝寧曜心內狂喜,他能玩的都玩膩了,成日裏百無聊賴,如今得了這麽個才華橫溢且極美的人物,恨不得時時刻刻相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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