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謝寧曜沒搭理隔間說他倆閑話的人,只在淨手熏香時瞪了一眼,那人便吓的連連賠禮道歉,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那人便飛也似的逃走了。
回到崇志堂,他便與那幫損友打鬧玩耍,連看也不看李及甚。
蕭立鶴、方覺明自然覺察出他倆的異常,只是不論他們怎麽問,謝寧曜只不說,他們也就不再過問。
中午放學鼓響,謝寧曜即刻便帶着三五好友溜到了國子監最偏僻的杏樹林。
自從上次被李從威在山牆那邊蹲守過,他們就換到了這裏翻牆,原本他們便有好幾處翻牆偷跑出去的地兒。
此時花開正好,滿園春色,香氣撲鼻,放眼望去雲蒸霞蔚似的爛漫。
謝寧曜熟練找到院牆邊那棵最大的杏樹,手腳并用的爬上去,踩着枝幹便跨到了紅牆之上,外面早有一幹小厮仆從侯着,梯子也搭好了。
蕭立鶴輕聲勸道:“扶光,你慢點,小心青苔濕滑,摔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風住扶着梯子說:“我的小爺,千萬別跳,走梯子,上次您扭了腳,害我挨好一頓罵。”
謝寧曜平日裏就最厭繁瑣,更何況今日心緒欠佳,他輕輕一躍穩當落地,抱怨道:
“瞧把你們吓的,這牆還沒三丈高,那次是我腳滑,再不會了,以後別拿梯子來礙我眼”
随後方覺明等也依次上樹翻牆一躍而下。
這群人原是翻牆慣了的,以前也不用梯子,只上次謝寧曜在此不小心扭了腳,才藏了梯子在附近,用時取來也十分方便。
風住拿出絲綢帕子為主子擦手,笙竹則蹲跪在地上為主子擦鞋、拍去衣角上蹭的泥土樹屑等,其餘小厮亦是如此服侍自家主子。
方覺明指着謝寧曜笑道:“你們瞧,我算是明白那句詩寫的極好,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蕭立鶴笑着說:“我要是閨中女兒,見此郎君,魂也沒了,可不正是,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謝寧曜白了他們一眼,道:“別光說我,你們頭上的花兒也不少!”
衆小厮正要幫主子們将花瓣一一取下,蕭立鶴卻說:“不用取,走着自然就掉了,還能留香呢。”
這群纨绔子弟出了國子監,就如同羁鳥歸林、猛獸入山,一個個跑的跑,跳的跳,就連最敏捷的小厮也難追上。
他們一行人抄近道走小巷,不刻便到了京都最繁華的“朱雀大街”,從隐蔽的側門入了號稱天下第一樓的“仙翁醉”。
掌櫃的親迎了出來,将這幫公子哥兒帶至常年為他們預留的天字號雅間“騰雲閣”。
這騰雲閣裏色色齊備,外間用餐,隔間可洗漱換衣,累了還能到裏間睡覺休息,最外面有個臨街小樓臺,坐着喝茶聽曲兒,看神都的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
他們是這裏的常客,不用吩咐,便上了平日裏他們最愛吃的各類特色小菜,以及許多精致的美味佳肴。
謝寧曜原本已說服李及甚今天跟着他們一起偷溜出來吃午飯,偏巧早上兩人大吵一架。
這幾人皆知他們老大謝寧曜主請的人沒來,老大心裏不舒坦,他們便可勁兒湊趣逗樂。
方覺明笑着說:“我們今兒是沾光蹭飯吃,少不得該我做東請大家聽曲兒,我得知這裏前些日子新來了個江南名伶,叫慧官的,一曲值千金呢,我倒要看他值不值。”
謝寧曜微怒道:“別搞花裏胡哨的,我不耐煩聽。”
蕭立鶴忙附在方覺明耳邊說:“你又犯傻,提什麽江南,惹他不痛快!你不知道李及甚號稱江南子都嗎?!”
方覺明懊惱不已,愧疚道:“扶光,都是我笨口拙舌、蠢不可及,你……”
謝寧曜只說:“我沒生氣,吃飯都堵不上你嘴。”
另外兩人也急忙打圓場:“這兒的菜倒是又精益了不少,扶光愛吃的芙蓉豆腐,覺明愛吃的糟鹌鹑都是一絕……”
這兩人名叫宋景行、顧雲起,分別為大理寺少卿之子,禦前帶刀龍禁衛之子。
他們均是俊逸非凡的長相,爽朗灑脫的性子,因此與謝寧曜是極好的朋友,每次出來玩樂必要帶上的,因兩人家世平平,謝寧曜從不讓他們花費一文錢。
大理寺少卿與帶刀龍禁衛都不過正四品,且無世族基業,家裏給兩人的零花錢不多,遠不能和謝寧曜等人相比。
這時,旁邊雅間外的樓臺上傳來喟嘆:
“往常謝寧曜隔三差五就來騰雲閣,他這半月沒來,我還挺不習慣,也就他敢與我肆意打鬧,偏在這裏也遇不到他,我鎮日悶在家中,甚是無聊……”
外面的樓臺不隔音,他們方能聽到那邊說話,隔壁正是李從威常定的雅間。
方覺明正待出去理論,謝寧曜用眼神示意別去,他倒要聽聽他們私下裏都議論些什麽。
“他哪裏能和您比,謝家再權勢滔天也不過天家的走狗鷹犬罷了。”
“謝家如今可謂是功高震主,聖人意欲将永淳公主下嫁謝寧晔,不就是想削其兵權?”
“京都公卿世族私底下,誰不說他謝家盛極必衰,世間多少鐘靈毓秀全成了謝家子嗣,豈不叫天家忌憚。”
“這麽說來,那謝寧曜雖最是纨绔不肖,卻也最合時宜,怪道今歲元宵聖上要留他在宮中住那麽些時日,聖上愛極了他那沒出息的樣兒。”
“謝寧曜平日裏放蕩不羁、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不過都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卻又可将衆人對謝家太過顯赫的恨解除一二,還可暫緩天家之忌憚。”
“難道他還是謝家的大功臣?”
“大功臣算不上,只能說他命好,卻不知他命能好到幾時。”
“我看好不了幾時,永淳公主下嫁後,謝家無人再手握重兵,便好料理了,雖不至讓其徹底敗落,也可使其權勢驟減,以後只做個賦閑外戚,若還不識好歹,那便難說了。”
……
謝寧曜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沒錯,雖則驸馬爺榮耀無比,卻也限制太多。
大乾朝的驸馬爺實不好當,不能入朝為官是基本,且每日要被監督學習各類文化課,每月一考……就連夫.妻.同.房都要向女官打報告。
因此名門世家的貴公子多不願做驸馬,只有那些根基淺薄沒有世襲爵位又功名無望的才巴不得當驸馬爺與天家攀親。
謝寧曜知道二哥最近正為此事發愁,二哥倒不是那等為仕途便不願娶公主的勢利輕狂之輩,只因熱愛征戰沙場,保家衛國、開疆拓土乃是二哥畢生所願!
方覺明、顧雲起性情最為暴躁,他們再也忍不了,即刻就要去隔壁理論打鬧。
謝寧曜卻說:“今兒就算了,李從威還沒回去上學,與他吃酒的這些人大約也不是國子監的,學裏管不着他們,我們可是偷跑出來的,若是他再惡人先告狀,倒讓他如願了。”
他們都覺得甚為在理,于是吃罷飯,便還是悄悄從最隐蔽的側門出去,走小巷捷徑,再翻牆回學裏。
李及甚在學裏自然吃的是謝家送來的餐飯,他生着氣一并連謝寧曜的那份也吃了,雖沒吃完,卻還是撐的坐不下,直站到下午上課方好。
放學後,兩人照舊同乘馬車回家,只是一路上都不說話,進了角門方如往常相處。
主要是他們都顧及着祖母,不願讓祖母擔心,因此兩人今早吵完架便約定,在家一如往常,在學裏便互不幹擾、各自為安。
就連跟着他倆的小厮仆從等也都得了謝寧曜的囑咐,不許将他們争吵之事說漏嘴一個字,更不能傳到府裏。
他們氣性都大,如此這般好幾天,直到李及甚家去的日子到了,兩人也沒和好,只是瞞着謝家人。
早在他倆好的蜜裏調油之時,李及甚便定了這月底家去,祖母也勸不了,只能随他。
李及甚答應過祖母時不時便來小住幾日,因此謝寧曜沒去送他,謝家人也只當謝寧曜是覺着學裏天天見,以後也要常來住的,便都沒在意。
謝瑾專程派了三輛馬車載着謝家送的許多東西,還讓妥帖大仆護送李及甚到城郊家裏。
當天夜裏謝寧曜望着空空如也的暖塌,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在心裏告訴自己:
“李及甚不過就是長的好看點,脾氣怪還難哄,不能再由着他性子來,這次他不主動與我賠禮道歉,休想讓我與他和好……”
謝寧曜這般想着,不知不覺也就睡着了。
深夜,李及甚猶跪在佛案前謄抄經文,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
一旁年邁的老仆嘆道:“小爺,您該睡了,我知您心裏苦,卻也莫要這般搓磨自個兒。人都說,今夜燈花爆,明早喜鵲叫,想必那位小爺明日就與您重修舊好。”
李及甚只說:“福伯,我不是為他,今兒是什麽日子,您不會忘的。您老快些去睡罷,不用管我。”
老管家福全哽咽道:“小爺,往年您跪寫經文也只到半夜,且絕不會如此心煩意亂,您保重些身體罷,叫老夫人泉下有知,卻該如何心疼。”
李及甚站了起來,福全以為自家主子終于肯聽勸了,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見主子說:“吾禮佛不虔,一心二用,當罰三十鞭。”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家小爺走向一旁的祠堂,沉重的鞭打聲随之傳來。
福全滿目含淚,他十分懊悔不該多嘴多舌。
縱使他看着小主子長大,也從來摸不透小爺的心,且自家主子律己甚嚴,兼有些“瘋魔病”,又怎會聽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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