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謝寧曜忙用衣袖為李及甚拭淚,不住的賠禮道歉:“阿甚,是我錯了,我不該和你賭氣……”

李及甚偏過頭去,即刻收回了情緒,恭敬道:

“你如何會錯,是我錯了,我怎能奢望與你交惡後,你還會毫不猶豫的救我?您肯幫我已是萬幸,您的多次相救之恩,必銘記于心。”

謝寧曜雖則越聽越着急,但他很欣慰李及甚能對他發火埋怨、任性撒野,人只有在十分信任親近的對象面前才會如此。

他覺着這回真是自己大錯特錯,一邊打躬作揖一邊誠懇道:“都怪我方才出手晚了,讓他們那般.羞.辱于你……”

李及甚忙也對着謝寧曜拜了下來,兩人就在狹窄的馬車內對拜。

他們同住時就經常小吵小鬧又和好,謝寧曜又愛瘋玩,兩人作揖對拜都是尋常,如今在馬車裏又沒旁人,他自然毫無顧忌的用這種方式道歉。

只是這馬車太小,比不得謝府的華蓋大馬車,兩人又都長的高,完全施展不開,李及甚下意識的用手護着謝寧曜的頭頂,深怕他不小心腦袋碰車頂上。

最終還是李及甚先将他拉着坐下,嘆道:“你又何必如此,倒叫我心生不安,我早說過,我與你雲泥之別,我們就此撂開手,豈不是都好!”

李及甚總覺得,他于謝寧曜,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小玩意兒罷了,就如同國子監的同窗們所說,他是謝寧曜的“新寵”,早晚都得膩。

謝寧曜笑着說:“那我就當你不生氣了,阿甚,縱然你要和我撂開手,難道你答應過祖母時常去小住幾日也要毀約不成?難道你真忍心讓祖母難過?”

李及甚道:“自然不會,但只要我告訴祖母就在錦祥院住,想必她老人家更高興,你再別想讓我與你同住。”

謝寧曜不慌不忙的說:“那我也搬到錦祥院住,祖母更更高興,有祖母在旁,你就不好日日與我鬥氣,反而和睦起來,豈不兩全其美。”

李及甚氣道:“偏你鬼點子多。”

謝寧曜笑問:“那你何時再來我家住?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呗,這次也要多住些時日。”

李及甚一面将他推下馬車一面說:“今天是斷不能的,家裏還有事等着我回去料理,況且我才走幾日又來住,像什麽樣子。”

謝寧曜嘀咕着:“你不知我在家多無聊,兄長們要麽外任未歸,要麽去了軍營,都沒人陪我頑。”

李及甚只說:“成日裏就愛玩,你也莫要太胡鬧,忍耐些罷。”

謝寧曜最厭煩李及甚總是這樣守規矩、知禮儀。

他望着李及甚的馬車揚長而去,金燦燦的夕陽灑滿青石板鋪就的集賢街,晚風拂面帶着春日百花幽微的香氣。

謝寧曜正準備回去窄巷親自收拾那幫人,便看見方覺明四人一齊朝着這邊跑了過來。

顧雲起是最先跑到他身旁的,說:“這次弄的有點狠,他們叫的聲響太大,引得幾個學監出來尋看,幸而我們跑得快,才沒被抓現形……”

蕭立鶴道:“扶光,你放心,他們絕不敢去學裏告狀,即便被那幾個學監找到,他們也只會說是被外面人打的。”

謝寧曜好奇問:“你們到底怎弄的,搞出那麽大動靜。”

蕭立鶴笑着說:“覺明出的好主意,他們不是要用銀針嗎,我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他們每人身上試了幾個穴位而已,就痛的他們哭天喊地……”

謝寧曜道:“活該,敢動我的人,今兒算便宜他們了!”

方覺明嬌生慣養,宋景行身子弱些,兩人最後到,尚且累的氣喘籲籲,雙雙靠在謝寧曜身上歇好一陣才緩過來。

他們閑聊了幾句,便各自回府,方覺明上了馬車後才猛然想起,他送謝寧曜的禮物還沒送出去呢,教訓那幫人太好玩,在興頭上倒把正事給忘了!

方覺明原本想趕緊追上謝寧曜的馬車,卻見那馬車已走遠,只能明日再送。

謝寧曜太經常收到方覺明送的各種禮物,他有時都想不通覺明怎麽就那麽喜歡送他東西,他不愛要,懶怠存放,覺明便可憐巴巴的說自己會難過,讓他不得不收。

久而久之,他對覺明送的禮物完全失去興趣,更何況今日他與李及甚重修舊好,高興的很,便将這檔子事忘的一幹二淨。

抵家後,謝寧曜像往常一樣去向祖母問安,方走到外間,就被祖母屋裏的大丫鬟錦春拉住輕聲說:“我的小爺,你先去別處頑。”

他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祖母在裏屋訓斥謝啓,他作為兒子不能進去看父親挨罵。

謝寧曜偏要促狹一問:“錦春姐姐,我爹又犯了什麽事在老太太手裏?你悄悄說與我聽,我保準守口如瓶。”

錦春雙手合十念道:“好小爺,饒了我罷,不說我原不知為何事,即或是我知,也必不敢多嘴一個字,再則你這話問的太過目無尊長,連我聽了都氣。”

謝寧曜笑着說:“錦春姐姐別氣,就當我什麽也沒問。”

錦春作揖道:“快去別處頑罷,便是我的造化。”

謝寧曜哼着小曲兒興高采烈的出了門,從抄手游廊往自己的寶輝院去了。

另三個大丫鬟錦心、錦繡、錦瑟只望着謝寧曜離去的背影捂嘴偷笑。

她們都知道小爺與大老爺父子不和,每每大老爺在老太太面前吃癟,小爺就暗地裏高興,今兒必也是如此,她們日日無聊,難免愛看這樣的孩子天性。

錦春苦口婆心道:“你們也與我省省心,往後多勸着點小爺,大家都好。”

三人皆知小爺是不聽勸的,卻也只得應下。

謝寧曜穿過游廊,轉而蹑手蹑腳的來到祖母上房的後院,輕輕從後門進來,将氈簾掀開一道縫偷着往裏看。

但見祖母坐在塌上涕淚漣漣的說着:“養兒何用,你們一個首輔大臣,一個封疆大将,叫你們找個人也找不到,我缇姐姐還不知在哪裏受苦……”

謝啓、謝勳兩人并排跪在母親腳下,唯有低頭認錯。

老太太罵幾句,便用手裏的拐杖胡亂打在兩個兒子身上。

謝寧曜原本十分高興謝啓又被祖母責難,但這次是連帶叔父一起的,他便心疼的不行。

他可以說是被叔父手把手教養長大的,叔父作為首輔及其繁忙,二哥是叔父的嫡長子,得到的教導和陪伴關愛,都遠不如他多。

在他心裏叔父勝似親爹,謝啓只是個空有名頭的陌生爹。

逐漸,他發現祖母的拐杖總是落在謝啓身上,幾乎不怎麽打叔父,他心裏也就好受多了。

他明白祖母大概是在“借題發揮”,祖母一直都對謝啓十年前明明可以留京任職卻硬要去駐守邊疆耿耿于懷,但畢竟那是為國效力、為君分憂,作為母親也不能指責。

祖母原本就為找不到義姐而生氣,顧要責難兩個兒子,正好借此多打大兒子幾下。

老太太發洩一通後,哽咽道:“江南水患才平,又鬧瘟疫,缇姐姐年邁,她如何經受得住,當年若不是她舍命相救,我早沒了,哪還有你們……”

謝啓、謝勳都感到很傷腦筋,唯有不住保證一定盡快找到,但他們心裏明白,大約是兇多吉少,只不敢這般告訴母親而已,怕老人家悲痛過度。

老太太出夠氣,趕走了兩個兒子,才将丫鬟們叫了進來伺候。

謝寧曜趕忙從後門溜了出去,還專程去二哥的兵器庫晃悠了一圈再回自己院裏,假裝從那裏頑了回來的。

晚間,同祖母姑媽一道吃晚飯時,祖母又講了許多與華缇的往事,這回他聽得及其認真。

次日,謝寧曜到學堂後,趁着還沒上課,他便坐在李及甚的旁邊看他練書法,時不時說些不着邊際的閑話。

全國子監都知道之前謝寧曜和李及甚鬧崩了,不成想如今又好的蜜裏調油一般。

中午謝寧曜盛情邀請李及甚與他們一道偷溜出去吃大餐,被李及甚果斷拒絕,他拗不過也就跟着一起在學裏吃的。

随後幾天,謝寧曜都陪着李及甚在存膳堂吃午飯,衆人都暗道也不知這次能好多久,以謝霸王飛揚跋扈的性格,大概他倆還得鬧翻。

方覺明一直都等着謝寧曜主動問他,那天要送的是什麽禮物,謝寧曜卻提都不提,他也暗裏賭氣,謝寧曜不提,他就不送。

這日上午,課業又是策論,謝寧曜聽的昏昏欲睡,直到老學正将李及甚的文章拿出來作為範文,讓其親自講解自己的寫作思路。

謝寧曜實在喜愛大美人,光是看着李及甚在臺上朗讀講解,他不僅沒了瞌睡,還看得津津有味。

論題是“自古忠孝難兩全”,李及甚的文章引經據典、旁求博考,寫的是字字珠玑、斐然成章,聽得老學正滿面紅光、贊不絕口。

謝寧曜原本并不在意文章都寫了些什麽,但當他聽到李及甚已經三次将《史記》中“缇萦救父”這節內容裏的“缇”字讀成“汀”,他終于反應過來!

他想着,李及甚作為“學霸”絕對不會讀錯字,那就只能是因為“避諱”特意錯讀,唯有天子與尊長名才需避諱,足以證明李及甚極為親近的長輩名裏有“缇”字。

缇原本便是較為生僻的字眼,一般很少用來起名,他又想到祖母的義姐叫華缇,且李及甚不就是江南來的嗎?

謝寧曜太激動,馬上就想問李及甚為什麽要避諱缇字,但他轉念一想,不能直接問。

之前李及甚在他家住,祖母便經常說起華缇,李及甚也很愛聽祖母講她們的往事,如果李及甚真與華缇有關系,為何故意裝作不認識?

謝寧曜又想到,祖母說過華缇是隐姓埋名離開京都的,也許李及甚是因為什麽不能洩露身份?

他覺得自己猜的準沒錯,否則為什麽李及甚單單對祖母那樣牽挂關懷?

于是他便有了個絕妙的主意,如若能成,他就能讓阿甚真成為謝家的人,以後不論他要如何玩鬧,阿甚都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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