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謝寧曜又驚又喜又嘆,他沒想到還真被自己給猜中了,原本他并未抱着多大的希翼,總覺得沒那等巧的事。

如今回味起來,越發覺得理應如此,華缇隐姓埋名卻一直在為李及甚鋪路,讓其考入國子監,憑借李及甚的才情樣貌進京後早晚能接觸到謝家。

他見祖母哭的傷心,連忙安慰:“祖母莫要難過,往後我們便千萬倍的待阿甚好,也算是彌補過往……”

老太太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即刻便收拾好情緒說:“也不知甚兒何苦要瞞着我們,我卻等不得了,現在便要問他,也好早早為他打算。”

謝寧曜擔憂道:“祖母,不如明日再問,我且偷偷将玉佩給他戴上,不讓他知道我們聯合設計哄他,若他氣惱起來,更不願承認了如何是好?”

老太太性情果敢堅毅,只說:“我自有辦法。”

李及甚聽得裏面下塌的窸窣聲,他便輕打起簾子說:“祖母、阿曜,我已睡了一覺醒來,你們緣何還不睡?”

他原本警醒,一點兒小動靜也能察覺,更何況是在身上取東西,不過任他取罷了。

老太太十分淡定的說:“甚兒,過來,我有話問你。”

謝寧曜有些心虛,只安靜坐在一旁。

老太太拿起自己的一件大袖褙子為李及甚披上,拉他挨着自己坐,說:

“你們一個二個都是不省心的,那長襖就放你們床邊,起夜就是不知披上,只穿個單衣不怕着涼!”

謝寧曜也穿着祖母的外衣,是他先前剛進來祖母就順手與他穿上的。

老太太将玉佩放到李及甚的掌心,将所有事情和盤托出,最後哽咽着問:“甚兒,你為何要瞞着我們?若不是曜兒有心,你打算瞞到幾時?”

李及甚即刻跪到地上,說:“祖母,我如今該叫您姨奶奶,不是故意隐瞞,只是謹遵先祖母遺言,她老人家不讓我尋京都故人,因而不敢相認。”

老太太急忙将李及甚拉了起來,按坐在自己身旁,哽咽道:“你又沒錯,跪什麽,夜深天涼的,地上多冷。”

李及甚只說:“我讓您老這樣傷心,先祖母得知也要罰我。”

老太太又問了許多,諸如,缇姐姐是怎麽去世的,仙逝前還說了些什麽,這些年他們是怎麽過的等等。

李及甚也都一一回答,只是迫于無奈,做了些許的美化和隐瞞。

老太太擦了眼淚,問:“你倒是正經說說,缇姐姐為何不讓你尋故人?”

李及甚道:“祖母告訴我的也有限,我只知祖母曾為先皇後女官,十多年前先皇後含冤而逝,其黨羽均遭清算,祖母明白,早晚輪到她,屆時您定會舍命相救,祖母怕連累華家、謝家,于是隐姓埋名舉家搬遷……”

老太太又禁不住的淌眼抹淚,哽咽着說:“我的傻姐姐,她不知先皇後早已沉冤昭雪嗎?”

李及甚嘆息:“江南路迢迢,天音不可聞,我入京方知先皇後一案已于多年前平反,可先皇後今春才被追封為孝貞仁皇後,若早追封昭告天下,她老人家也能含笑九泉。”

老太太感慨道:“是啊,你們隐姓埋名無親無故又如何得知朝堂之事,唯有追封昭告天下,方能知曉,可缇姐姐到底沒等到這天。”

李及甚又說:“祖母遺言不讓我尋京都故人,我到底辜負了她老人家。”

老太太哽咽道:“傻孩子,若你祖母得知先皇後已獲追封,定會歡天喜地的帶你來與我們相認!從今往後,這就是你家,你就是我親孫兒,也不用改口,還叫我祖母。”

李及甚再三推辭:“不敢如此,雖則您與先祖母情同親姐妹,可我們兩家十多年未曾來往,如何還能受您這樣深重的恩情。”

老太太強硬道:“這卻依不得你,往後我就是你親祖母,管你便如同管曜兒一樣!再要犯倔,缇姐姐泉下有知,也要打你的!跪下,磕頭,喊祖母。”

李及甚連忙照做,卻立即就被老太太拉了起來,抱在懷裏,一疊聲心肝肉的叫。

謝寧曜在旁看着,對祖母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原本他還擔心李及甚這個犟種難以說服,竟被祖母輕松拿下!

此時已到四更天,老太太便說:“明日你們都不用去上學,可勁兒睡個夠,醒來我們慢慢去到甚兒家裏,先祭拜缇姐姐,再收拾打點……”

老太太将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李及甚只能滿口應下。

謝寧曜想着往後李及甚就是謝家的人,日日都能在一起,他更高興的不行!

老太太又叫了值夜的錦春、錦心進來,仔細吩咐一番。

錦心為三人拿來清茶漱口,又拿了怡神安睡的熱奶喝,錦春則将老太的大床重新收拾,另添了兩被褥。

老太太拉着兩個孫兒同睡,說:“甚兒挨着我,曜兒睡裏面去。”

謝寧曜笑道:“祖母太偏心,去年開始就不讓我和你睡,今兒算我沾了阿甚的光。”

老太太笑着說:“合該讓你爹結實揍一頓,才能改了你貧嘴的臭毛病,我老了,你睡覺滾來滾去的不安生,以往我康健些不怕睡不好,如今哪裏還行。”

謝寧曜笑道:“我一句玩笑,惹得您老說上兩車子的話。”

老太太望着兩個孫兒說:“甚兒,可憐見的孩子,無依無靠的來京都,不知受過多少委屈,往後祖母只願你像曜兒這樣調皮搗蛋的才好。”

李及甚眼眶微紅,輕輕點了點頭。

謝寧曜最喜祖母屋裏若有若無的“夢酣香”,老人用的助眠香與他們用的截然不同,氣味極淡卻綿長。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被祖母抱在懷裏睡,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李及甚原以為自己會因不習慣而難以成眠,他從小便獨自睡覺,今日就仿佛補齊了過往的缺憾,反而很快就睡着了。

老太太又默默的流了一回淚,也自漸漸睡去,夢裏全是年輕時與缇姐姐玩樂的種種往事。

次日一早,錦春便按照老太太囑咐的去回明了姑奶奶。

謝瑾即刻安排前往李家的一應車馬仆從等等,全然妥當後,她方來到老太太屋裏。

老太太猶未起,卻也醒了,便命她進來。

謝瑾見母親身後兩個半大孩子都還睡的香甜,她滿目含淚的說:“娘親,哥哥們尋的那般幸苦,原來卻在我們眼前,往後更要多疼他才好……”

李及甚原瞌睡不多且警醒,他睜開眼睛,輕聲道:“祖母、姑媽,我睡好了,先去洗漱。”

謝瑾忙說:“昨晚你們歇的太遲,快再睡會兒。”

李及甚道:“姑媽,我平日裏也只睡三個時辰,今日已睡的夠多了。”

謝瑾忙喚了丫鬟們來伺候,又令人去傳早飯,她原是吃了過來的,又陪着兩人吃了點應景。

他們用飯畢,謝寧曜還睡的香甜,謝瑾輕推着喚他:“曜兒,快起,太陽曬屁股了。”

謝寧曜抓起被褥蓋住頭,迷迷糊糊的說:“姑媽,祖母說了今兒我們不去學裏,讓我睡個夠。”

她最知道怎麽哄這小侄兒,笑道:“我們都要去甚兒家,順道再去郊外賞花,你一個人在屋裏睡罷,我們可要走了……”

謝寧曜立馬坐了起來,急急忙忙的下床穿衣洗漱,一面說着:“不許走,等我!很快,我很快就好!”

因他急的很,雲舒便帶着老太太這邊的幾個大丫鬟一同伺候着洗漱穿戴。

謝瑾又命傳了飯菜過來,謝寧曜吃的狼吞虎咽,謝瑾忙道:“你慢點,哪有世家公子這副吃相的,我不過哄你玩,要去也還早着呢。”

老太太拉着李及甚坐在游廊上閑話,此時亦朝着屋內說:“上回吃太急,就停了食,還不知悔改,偷嘴貓兒似的。”

謝寧曜笑道:“我慢慢吃就是了,都怪姑媽哄我。”

待他用飯畢,早有四輛青幄小轎停在錦祥院側面的垂花門外,載了四人到角門外。

長街上停了一溜兒的馬車,并許多跟車的小厮,騎馬的大仆。

老太太與謝瑾同坐了一輛珠纓華蓋車,謝寧曜與李及甚同坐一輛雲紋金輪車,服侍四人的丫鬟婆子們共坐了六輛車,還空着許多車是為了去搬東西的。

最前面是大仆于喜騎馬領路,之前都是于喜送人送東西的跑了好幾趟,路程倒是十分熟悉。

謝寧曜興奮極了,上車後就在李及甚的耳邊呱噪個不停,又趴在窗上看沿途風光。

出了主城,便能看見遠處田野百花齊放,主幹道兩旁柳垂金線、桃吐丹霞。

謝寧曜被這般春意盎然撩.撥的玩心大起,又想着阿甚再也跑不掉,就有一種吃定了的心态。

他趴在車窗上伸手去折路旁的桃花,想借花獻美人。

李及甚急忙抱住了謝寧曜的腰,怒道:“摔下去如何是好!”

謝寧曜已折下一枝桃花拿在手裏,又見李及甚這樣擔心他,更覺爽快。

他很明白李及甚每每與他鬥氣,大多因他倆地位懸殊,一個是金尊玉貴小公爺,一個是寒門子弟,真可謂雲泥之別,而他又慣愛調戲人,李及甚又太心高氣傲。

于是想着不如瘋玩個夠,讓阿甚習以為常,便裝出到楚館尋歡作樂的浪蕩公子做派,含情脈脈的說:

“阿曜無所有,卿贈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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