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拾壹

天光明媚,柔風帶着微濕的水汽從湖面上吹來,于夏日送來絲絲涼意。

滄瀾茶肆外,四兒給常坐在柳樹下閑侃的茶客送了壺清茶,拎着托盤走進茶肆。他将托盤放到櫃上,轉身一邊整理着架上茶葉一邊随口說道:“李叔,涼小姐從昨日午後離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呢。”

一身薄布汗衫立在櫃臺後提筆在紙上寫寫算算的李叔聽見四兒的話,放下筆擡起頭,他拿過一旁早先備好的那把小紫砂壺,吸了口茶水,微阖雙眼,悠悠說道:“到是,也不知是怎麽了?”

“今早時遷看見我,還問要不要給涼小姐留早飯,這眼瞧着就要到晌午了,別說人了,連影都沒見着。”收拾完畢的四兒倚着門框,朝着李叔說道。

“涼姑娘沒回來,你着急什麽。”李叔又吸口茶水,看了眼四兒,目光卻是意味深長。

“我……”

兩人正說着,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門口,出聲打斷二人。

“蔔羽來過嗎?”

人影匆匆而來,語調冰冷。

這人影自是兩人正談論着的不知去哪的涼沫初。

昨夜蔔羽走後,涼沫初緩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想起蔔羽的話,她沒有輕舉妄動,在那破屋裏守着具蜷縮着的屍體,她強忍着惡心呆了一夜。可一直到天蒙蒙亮起來的時候,蔔羽也沒有回來。她又等了會兒,終于覺得不對勁了。攥着包夜裏朝蔔羽丢過的劇毒藥粉,涼沫初從殘屋裏出來。

站在門口,面前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遠處青蔥翠山之上晨霧迷蒙缭繞。風拂過稻田時,也拂過她淺黃裙裳。涼沫初朝前跑了幾步站到一處田壟上,原地轉了一圈,然而整片稻田上高過稻苗的除了農舍藩籬,半個人影都沒有。涼沫初心裏微微發涼,走出稻田,她小心的順着馳道向來時的路慢慢走着。

一路安好,到沒有遇見什麽危險。到馳道之後,涼沫初小心翼翼的邊看邊走,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縮,一把像是被丢棄在路邊的桃木劍映入她眼中。她急忙跑過去查看,然而除了一把帶着斑斑血跡的木劍,周圍再無一人一物。

沒來由的,那一刻涼沫初覺得心好像被人用針紮了一下,一瞬間很疼。

萬裏晴空明澈,太陽逐漸升起,天,越來越亮。可涼沫初的心很涼,盡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田壟地頭,農夫們已經陸陸續續的從家裏出來,到田間下地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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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筆直的馳道上,涼沫初拖着那把看上去很普通但拿起來卻異常沉重的桃木劍,一步一步的朝茶館方向走去。

渡湖,過岸,涼沫初都安靜的可怕,沒有表情沒有話語,吓壞了那擺渡人。

一直到茶館門口,這才有了前面那句突然的問話。

滄瀾茶肆裏,四兒和李叔聽見問話紛紛轉頭看過去,只見涼沫初神情有些萎靡,一頭垂下的墨發發絲淩亂,衣衫帶着潮氣,裙邊還沾着一圈泥漬。她手裏拿着一柄桃木劍,此時杵在地上,正看着兩人。

李叔見狀忙從櫃臺裏跑了出來,吩咐四兒去打盆清水,取過涼沫初手裏的劍将她讓了進來。

“蔔羽來過嗎?”走進茶肆,涼沫初見沒人回答,又問了一遍。

“沒有。”李叔安頓好涼沫初,轉身泡了壺清茶放到涼沫初身前桌上。

涼沫初一聽見這話,也沒再喝那茶,拿過蔔羽那柄沉重的桃木劍直接穿過茶樓就要回她的小院去。

端着盆水出來,四兒看涼沫初拖着木劍要回去,便說道:“涼姑娘,我已經讓後廚做上飯了,你先洗把臉,在這等會兒吧。”

“我累了。”涼沫初沒停步,走過後門的時候破天荒的向兩人說道,算是解釋了一句。

看着涼沫初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李叔和四兒互相對望一眼。

“叔,她怎麽了。”

“誰知道。”

回到後院卧房,涼沫初先是一番梳洗,随後又換了身新襦裙。她從桌上撿了幾棵青草含在口中,斜倚在床邊,直直盯着那柄血跡已經幹涸被她立在牆邊的桃木劍,眉眼間盡是倦意。

“噔噔噔!”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聲音突然響起,驚醒了困倦裏盯着木劍就快要睡着的涼沫初。被這聲音一弄,涼沫初頓時清醒過來,索性也就不想再睡。理了理衣襟,她起身打開房門。

“姐姐你回來了!”

等在門外的時芊芊一見涼沫初立馬開心的叫了起來,一雙疏淡的眉下,原本水靈靈的大眼睛也笑眯眯的彎成好看的小月牙。盡管只見過幾面,但時芊芊卻很喜歡這個笑起來很美,長得像仙女一樣的姐姐。自涼沫初走後一夜未歸,小姑娘一直很擔心。從早上起床到現在,她已經不知道叫過多少次門,每每失望而歸,這次終于得償所願,可知此時芊芊內心有多歡喜。

“嗯。”涼沫初仍舊是那副招牌式的甜美微笑,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不讨厭甚至有點喜歡眼前這個小姑娘的,便輕輕答應了一聲。

時芊芊見涼沫初答應了自己,擡手拉住涼沫初垂下的衣袖袖口,她仰着頭怯怯地朝涼沫初說道:“姐姐吃午飯了嗎,沒有的話就和芊芊還有哥哥一起吃吧。芊芊剛才趁哥哥出去偷偷看到,哥哥今天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呢。”說罷,她又拽拽涼沫初的衣袖,小聲道:“不過姐姐千萬不要告訴哥哥啊,芊芊不是故意偷偷進廚房的。”

“嗯。”涼沫初又答應一聲,素來好清靜此時又極累的她原本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口風一轉,卻鬼使神差般的同意了下來。看着時芊芊可愛的模樣,涼沫初反手握住時芊芊纖弱的小手,帶着她朝院裏的石桌走去,那是時家兄妹平日用餐的地方。

“芊芊,哥回來了。”

走進小院,時遷一眼便瞧見乖乖坐在石凳上眼巴巴看着院門的妹妹,他語調裏帶着淡淡笑意,朝着妹妹喊道。

“哥。”

看見時遷向自己走來,時芊芊從凳子上“蹭”的竄下來,一溜小跑開心的沖向時遷。

時遷側身一讓,空着的手攬住時芊芊一把将她抱在懷裏,另一只手則擡得高高的。他手上提着一個竹篾編制的食盒,生怕時芊芊一個不小心撞到食盒上。

“芊芊餓了吧,哥哥這就去熱飯。”

将時芊芊帶回到石凳上,時遷拎着食盒朝廚房走去,而這食盒裏的飯菜是他從前面茶樓給涼沫初帶的。

從茶樓去礦上需穿過瀾滄城,來回得走上一整天,要照顧妹妹的時遷便辭了礦上的活計打算到城裏打份零工好養活自己與妹妹。自覺受了茶肆太多好處,時遷有閑時便總會到前面茶肆幫着打掃打掃衛生,或是端個茶送個水。今日涼沫初回來時他正在後廚幫忙打下手并不知道,出來聽見四兒說起涼沫初回來的事,這才忙收了她那份飯菜,想着順路給涼沫初帶來。

“哥,姐姐在廚房呢。”

時芊芊剛說完,那邊廚房裏涼沫初已經端着盤溫好的青菜正要出來。

“涼小姐,您怎麽在這?”時遷愣了下,又馬上想起來手中食盒,忙道:“我把飯給拿上來了,涼小姐趁熱吃吧。”

涼沫初聽見時遷的話,歪着頭想了想,也沒理他。徑自走過,把手上端着的青菜放到桌上,轉身進廚房繼續拿剩下的飯菜,只在路過時遷的時候,沒頭沒腦的說了句,“我不喜歡你叫我涼小姐。”

涼沫初的話莫名其妙,時遷自然聽不明白,他只在想,不稱呼涼小姐,那便是涼大夫或者涼郎中?

時遷胡思亂想的短暫工夫裏,涼沫初已經端出了所有的飯菜,淨過手,正襟坐在石凳上,她拿起碗筷慢慢吃了起來。一旁的時芊芊也抱着自己的小飯碗,不停的拿筷子戳來戳去往嘴裏扒拉飯,吃了幾口見自家哥哥還在一邊呆立。時芊芊奇怪的問道:“哥哥怎麽不吃飯?”

“哈?”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狀況的時遷聽到妹妹的問話這才算是回過神,一看食盒還提在自己手上,他連忙把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放到涼沫初面前。

竹篾食盒裏是兩葷兩素的家常菜與一份飯一份湯,菜品不是什麽酒樓裏的大餐,但勝在精致。盛放在白瓷小碟中,再配上一旁瑩潤如珠的米粒與明亮剔透的清湯,令人食欲大增。

先前時芊芊會說今日時遷做了許多美味,是因昨日辭工時他拿到了在礦上幹活的工錢。想到不用再給妹妹籌集藥費,手頭寬裕許多的時遷回茶肆的路上便多買了些菜,還順道買了條魚。他們兄妹倆已好久沒吃過魚,他都快忘記魚是什麽滋味了。

可這被時芊芊稱作美味的午飯比起食盒中的飯菜還是要遜色得多,盡管之前兩人已經吃過茶肆的晚飯,但當時一個滿腹心事一個累的失神,吃過什麽怕是都不記得了。現在看到食盒中色香味美的午飯,在看過自家所謂豐盛的各種青菜和唯一的葷菜——一條草魚,兄妹倆都不由自主的暗暗吞了吞口水。

自顧自吃飯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涼沫初一擡頭,正瞧到時家兄妹倆盯着桌子看,她略顯疑惑的看了看兩人又看了看桌子,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往碗裏加完菜,涼沫初目光瞥見時遷拿來的午飯,便随手将菜遞到兩人面前。

時芊芊眼前一亮,擡手就想夾菜,筷子到了半空又收了回來,她忽然想起哥哥說過的話,只好默默的繼續扒拉碗裏的米飯。

“涼……涼大夫,謝謝您,但是我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為了妹妹,時遷欠下的人情太多,他怕自己還不起。

吃完飯,把瓷碗往桌上輕輕放好,涼沫初取出帕子輕拭唇角,笑容甜美,語調冰冷,“你們身體太差,不養好身體,她治不了病,你也做不了藥人。”

涼沫初是不會想太多的人,她的确只是就事論事,并非好意。

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涼沫初說出這番話,時遷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站起身朝自己卧房走去,邊走邊道:“我也不喜歡你叫我涼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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