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貳拾柒

林木扶疏,花香襲人。

遠離了瀾滄城中喧嚣的街市,兜兜轉轉于清幽安靜的小宅,周遭一下子的靜谧讓涼沫初的心也随之寧靜。

尋着藥香,涼沫初來到一處滿栽着海棠花樹的小院落。小院四周皆是海棠樹,唯有在群樹環繞的正中央立着一棟兩層的竹樓。涼沫初推開虛掩着的門,直接繞道一側拾階而上。

涼沫初随意打量一眼,屋內陳設很簡單,沒什麽可圈點之處。她目光繼續移動,忽然停了下來,望向一處角落。那裏放了一個低矮的小泥爐,爐火徐徐燃着,隐約有赤色光芒從中透過。爐上有個小砂鍋,半合着蓋,熱氣蒸騰,裏面煨着郁黑色的藥汁。

與小爐相對的一面,一個雙目緊閉的女子正安然躺在床上。涼沫初左右看了看,幾步走到床邊拿起她床前梳妝臺上的一只空瓷碗,碗雖是空的但碗底還殘餘些藥渣。她指尖從碗中蹭過沾了點藥渣出來,遞到唇邊嘗了嘗。

床上的女子沒有絲毫将要蘇醒的痕跡,涼沫初仔細看着她的面色推測着她可能中的毒。女子的容貌談不上有多少姿色,充其量算得上是清秀,唯有一雙似畫細眉,如淡月輕掃,将她平凡的容顏襯托幾分出塵。

涼沫初自然不關心這人容貌若何,瞧過她略顯憔悴的面色,涼沫初又牽過她的手,三指并攏懸于腕間,斂目靜心細細感受着她血液中的種種異動。

……

蔔羽一臉郁悶地帶着南璃來到這片海棠叢中的竹樓,兩人見到涼沫初時,早到許久的她還在專心號脈。蔔羽和南璃也不敢打擾,給南璃随便找的地方坐下,完全不想再搭理他的蔔羽索性找了把扇子跑到小泥爐邊上煽起火來。

南璃見狀連連失笑,倒也沒在去招惹蔔羽,他側首望向端坐床邊的涼沫初。不言不語的南璃就這麽靜靜的看着,那眸光輕柔得好似只要能一直這樣望着她就已是滿足。

“涼姑娘,阿媃的毒可有解嗎?”

雖說是在煽火,可蔔羽的心思實則都落在了涼沫初那裏。他心底焦急,一見涼沫初收回手便急忙問道。

涼沫初歪着頭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她所中的毒并沒什麽太稀奇的地方,只是……”

一聽到她輕松的說出沒什麽稀奇,蔔羽一度提着的心總算緩緩落了下來,可接着一個只是,又瞬間将他那尚沒落穩的心再一次高高抛起。

他心如鼓擂,小心地問道:“只是什麽?”

涼沫初沒有捉弄人的心思,她接着道:“她中毒的時間持續的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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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羽奇怪,“姑娘能否說的再詳細些?”

他奇怪,涼沫初更是想不通,她略略思索後斟酌着道:“嗯……就是說,她在初次中毒以後又連續多次中毒,而且都是同樣的毒/藥,期間她應是服下過解藥的,但不知為何,之後依舊再次連續的中毒就沒有服過解藥了。桌上的藥雖不是解藥但對她體內的毒性應有一定的緩解作用,但是她的情況并沒有好轉,據我的猜測,她直到最近幾日應該還在服毒。”說到此處,涼沫初再一次用探測地目光深深望了他一眼,“是誰一直在給她下毒呢?”

“轟!”

涼沫初的最後一句疑問猶如一道驚雷轟然劈落,滾滾雷聲仿佛接二連三的在蔔羽耳畔炸響,他一臉震驚的望着躺在床上昏迷的妻子,眼神空洞而呆滞。

“究竟是誰?”蔔羽口中喃喃,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語,“是誰在害阿媃,究竟……是誰?”

他夫妻二人幾經輾轉來到相對閉塞的瀾滄城,為的就是躲避江湖上那些對他們心懷不軌的各路人士。自從帶着妻子來到這裏,他除了尋醫問藥,沒有再接過任何生意,也沒有再與任何人聯系。他竟然還天真的以為,從此以後他們真的可以徹底隐姓埋名,做一對逍遙自在的神仙眷侶。

蔔羽自問這世間已再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如今在何處,更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眼皮子低下屢屢傷他夫人。

那麽,究竟是誰,是誰想要害她!

終歸是做刺客的,一時的驚惶無措絕抵不過他百般磨練下出色的心理素質,不過是因為事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蔔羽一時間有些失态罷了。看着蔔羽眸子中的震驚漸漸歸于平緩,心事重回心底又被他那看似人畜無害的僞裝一層層包裹起來。南璃确定他不是受刺激過度,且沒有發生什麽不理智的行為後,他面帶笑意地緩緩道:“蔔公子,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

明顯聽出南璃話裏有話,蔔羽不由冷笑一聲,他現在心情本就極度的糟糕,南璃這樣的語氣更是讓他心中煩躁,“南璃,你有話就給我直說。”

一旁的涼沫初贊同的點點頭,她也發現了,南璃這人說話總喜歡轉上幾個彎彎,讓她聽不明白。

蔔羽語氣不善,南璃卻毫不在意,仍是那副謙和有禮的模樣,笑呵呵的道:“公子何必動怒,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與在下何幹。”

蔔羽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問得就是你。”

“呵呵~”似乎蔔羽越是心裏不痛快,南璃笑得就越是溫柔,“顯而易見,如若不是公子,便只能是尋尊夫人到此的仇家。”他聲音輕柔和緩,令人聽之便頓生無限好感,他笑道:“或者……是尊夫人她自己。”

南璃抛出一個看似不可能的可能。

一直關注着兩人的涼沫初聽到他這猜測,也在心中默默推測起來。事實上她當然不是關心蔔羽或者關心眼前這女子,她只是,太過無趣了。

蔔羽慌張辯解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她。一定是有人,有什麽我未曾注意到的人,尋了過來。”

“蔔公子與在下一個外人道這些作何。”南璃言罷,瞧了眼床上女子的容貌,悠悠道:“南璃僅是覺得,尊夫人像極了在下的一位故人,只是細想來又覺應當不是她,畢竟,她是決計不能嫁與蔔公子為妻的。”

他一頓,忽而溫聲問道:“公子認為南璃所言可有不妥?”

南璃含含糊糊的一段話,涼沫初聽得迷迷糊糊,然而深知真相的蔔羽卻是驚出一身冷汗,有風自竹窗外吹進,吹得他在這盛夏時節渾身上下都是涼飕飕冷冰冰。

既然南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否也意味着還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們夫妻二人生活在此,瀾滄城也不能安穩的待下去了,蔔羽暗想。

“蔔公子不必多慮,據在下所知,除在下外尚未有人知曉公子夫婦二人在此。”南璃知他在想什麽,出言解釋道。

涼沫初看看蔔羽又看看南璃,她有心想問一句兩人到底在說什麽,但又覺與自己無關,似乎無此必要。

“你到底是何人?”蔔羽直勾勾盯着南璃問道,雖知他必不會回答,但他仍忍不住出口相問。自初見南璃之日起,蔔羽就一直覺得這人神神秘秘的,仿佛始終被一層迷霧籠罩一般,讓他看不清。他可以确定南璃口中的故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但是他更加可以确定自己的妻子決不認識此人,他縱橫江湖十餘年,更是從未聽過南璃這麽一號人物。

“祭司。”南璃眸光清澈,神色輕松,毫不在意地說道:“在下是楚國祭司,久聞蔔公子大名,只是依在下看來,公子大抵是從不曾聽過在下的名氏了。”說及此,南璃還似是惋惜的搖了搖頭。

南璃說對了,聽得一頭霧水的蔔羽愣了一下,他的确不知道南璃這一號。可他不是初涉塵世涼沫初,南璃他沒聽過,但是祭司他聽過!

祭司,那是在中原各國的神話傳說裏都廣為流傳的擁有仙法的神祇,是可保風調雨順,可施吞雲吐霧……受人們頂禮膜拜,在神廟中被焚香祭祀的無上存在。雖然蔔羽從來沒祭拜過什麽神也不相信什麽仙,但是神話就是神話,怎麽可能在現實中活生生的存在!

祭司正坐在他家裏與他說話,這簡直比阿媃主動服毒那個推斷更加難以置信。

仿佛連蔔羽聽到這話以後的反應都在南璃預料之中,他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用一種“你果然不相信”的眼神,含笑望着蔔羽。

蔔羽挫敗地揮揮手,罷了罷了,他不理他就是了。

四下凝望,蔔羽側身望向一度被晾到了一邊正百無聊賴的涼沫初,忽而小心詢問道:“涼姑娘,你能否徹底解了阿媃的毒,我知她有解藥,卻只能壓制她體內的毒素,不能根除。”

阿媃的毒是她自幼時便被人埋在體內的,所謂解藥也不過是令她毒發時不必太過痛苦而已,即使是這樣沒用的東西,也要他隔上一些時日便要去那地方悄悄偷來,再喂給阿媃。有時毒發突然,他還未來得及為她竊取解藥,她被毒/藥折磨的痛苦模樣讓他心中更是比她還要疼痛百倍。

涼沫初點點頭,“這不難,只是她所服下的毒/藥中混有許多毒物,而我平生只鑽研花草的毒性,并不涉足毒物,所以尋找藥性相克的花草需要費上一番周折。解她的毒很容易,花費的時間則較為漫長。”

但凡是提起自己所鐘愛的花花草草,不似尋常,涼沫初總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她思忖片刻,接着道:“嗯……如果你能尋到一株淩霜傲雪,我也許可以直接制出解藥,日後定期服用一段時間即可根除。”

涼沫初的話讓蔔羽眼前一喜,他連忙問道:“姑娘可知哪裏有淩霜傲雪?”

“自然知道。”她回想着父母留下的那本醫術上對淩霜傲雪的描述,徐徐道:“‘此花可遇而不可求,生長于燕國昆侖山之巅,每逢白露之日,于白雪皚皚之懸崖峭壁間可尋得此花。花色潔白,花形如雪,蓬簇一團。因與白雪無異,故而難于分辨,唯有以火照之,光華耀目而不化之處是為此花。’昆侖山巅每歲僅有一處會盛開這花,然而每歲都不在一處,早一日或晚一日,花皆不綻,所以你只能在那一天登山尋找。而且淩霜傲雪很難保存,如果你真的打算去尋這花,我可以為你調配藥劑,将花泡在其中可以延長些許時日,那昆侖山據此非常遙遠,你必須在花謝之前趕回來才可。”

淩霜傲雪不是什麽很神秘的花卉,許多專門研制藥劑的醫師都知道這花,但是一來苦于沒有逆天的運氣,二來則是沒有可以有效保存的方法,所以久而久之,這花也就成了傳說中的仙草。但是在涼沫初看來,它的藥效是不錯,可仙草什麽的到底還算不上。

“我去。”昆侖山離這裏有多遠,他知道,他有自信可以趕回。至于懸崖峭壁,以他的輕功,問題也不大。唯一不定的只有他尋花時的運氣,然而世道本就無常,何妨一試。

涼沫初點點頭,要來筆墨,端坐案前将她驅毒和制作藥劑所需的種種藥草一一列出。

而這一次,南璃自始至終都是安靜的坐在一邊,面上帶着如春風般的溫暖笑容,一句話也不說。

……

比如,神話中的祭司是禦飛馬而行的。

蔔羽不相信他是祭司,自然也不相信他有飛馬,若他再多問他一句,他其實可以将青骓借與他的。

再比如,神話中的祭司可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神明手中怎麽可能連區區一株淩霜傲雪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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