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貳

南璃默默把書信連并家主令收進袖中,拾起小盞,緩緩飲盡杯中早已涼透的新茶。

“你今日找我來還有何事。”南璃讓四兒把自己叫上來,總不能只為了替蔔羽送這封信。思及此,涼沫初離開軒窗坐回竹椅裏。提壺給自己斟上一杯,她淺嘗一口,又将杯放下,清冷道:“這茶涼了。”

“是涼了。”重新為爐上銅壺續滿水,南璃起身将炭火撥旺些,邊撥弄着邊道:“涼姑娘不覺此處清幽雅致,正适合品茶嗎。”

涼沫初點點頭,她當然不否認,但是,“這茶,與你要說的事有關?”

“自然有關,”南璃擡起頭,望向涼沫初的眸光似秋水微瀾,他柔聲道:“在下請姑娘來此,便是欲與姑娘一道飲這新茶。”

涼沫初聽完這話後,盯着南璃仔細端詳了一陣,就在後者疑惑想要發問之際,她放下茶盞悠悠站起身來,“尚有要事,少陪。”語調中不帶絲毫感情。

“涼姑娘,留步……”

南璃起身就要挽留,卻在此時,門外冷不防響起一陣“蹬蹬蹬”上樓的腳步聲。聲音節奏明快而急促,可聞得其主人定也是個急性子。聲響漸近,南璃與涼沫初一同向門口望去,片刻後就見先前離去的子佩引着一個年輕人上得樓來。

“一別月餘未見,涼姑娘可還記得在下。”帶着笑意的聲音順着清風傳進。

人未至,聲已到。

涼沫初略歪着頭看過去,只瞧對方穿着一身惹眼的白衣,衣袂翩然被樓外吹進的山風微微撩起。再向上看則是一柄被拿在手中把玩着的竹骨紙扇,扇面微張,涼沫初模糊看見畫上所繪的應是一副墨色山水。

“任公子,今日何有此閑情,竟會到我這粗陋的小茶館。”

涼沫初還沒來得及擡頭瞧見對方的臉,身後的南璃已出言輕諷,聽語氣似是略有不快。她随之看向那人,原來正是一個多月前,曾請她出診醫治的那位任家小公子,而今觀其面色紅潤,想來體內的毒素應是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待引其至此的子佩行過禮轉身離開後,任風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正站在門檻之外,顯然他也是懂得此處南璃定下的規矩。

“小弟今日來此原是想向南兄讨一盞茶吃,”他指指身前的門檻,嘻笑道:“不知能否給小弟一個機會。”

“此處未有多餘茶盞,”南璃話語一頓,起手将自己方才用過的小杯扔向任風,“若是不介意,便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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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意,當然不介意。”接住迎面而來的茶盞,任風連忙從門外走進,一副生怕南璃又要趕他出去的可憐模樣。進到屋裏,他那一雙眼便不自覺的又朝涼沫初望去,目光誠摯而友好。待見得涼沫初也在回看,他心底立馬升起一絲甜意,臉上原本不恭的笑容也多了幾分讨好的意味。

“涼姑娘,前些時日,多謝你……”

“呵~”不等任風把殷勤獻完,南璃冷哼一聲,朝着任風溫柔道:“任公子大抵是瞧不上我這山野粗鄙之處的茶水,且将瓷盞還我罷。”

“不還!”後知後覺的發現南璃似是心緒不佳,任風毫不猶疑的選擇認慫。只見他一個箭步蹿上前,一手提壺一手擺盞,倒了滿滿一杯茶水,也不管這杯是不是南璃已用過的,舉起杯仰頭便灌。

“好茶!”他哪裏懂得什麽茶道,甚至因為飲下的速度過快,連這茶的品種都未辨出來,只是此時此刻不想再觸南璃的黴頭,随口誇獎一句而已。

然而任風想糊弄過去,南璃卻不打算放過他先前對涼沫初的無禮,“任公子見多識廣、博聞強記,可知這茶源自何地?”他聲音溫潤,語調輕緩,若只看此時情境,多半會以為僅是在與任風探讨尋常的茶道罷了。

“呃……”任風尴尬中抹抹額間并不存在的薄汗,“小弟來此尚有要事相商,南兄莫要在意這些小事。”正襟危坐在涼沫初空出來的位置上,任風一臉嚴肅的看着對面的南璃,目光再不敢往涼沫初那裏偏離分毫。

瞧見此處似是沒自己什麽事了,涼沫初也沒打招呼,直接往樓梯處走去。

南璃見狀也一同跟上,至于任風那裏,他只在臨出門時留下一句,“有何要事。”便頭也不回地追着涼沫初一道離開。

“難道……南璃是真的喜歡那位涼姑娘?”任風小聲嘟囔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後起身追了出去。

……

行至茶肆一層,三人尋了一處偏僻的小桌坐下。

南璃吩咐四兒去後廚取了一份糕點擺到涼沫初桌前,又給她斟了一盞清茶,這才想起來搭理任風,“你且說,我為何要将瀾雲亭借與你?”

“啊?”任風一愣,合着他方才都白說了麽,“自然是為籌備中秋之日的雅集而借。”

“這些我已知曉,我只問你,”南璃略作停頓,“為何你說要借,我便要借。”

“你我相識一場,我當你做知交,你視我為莫逆,此且不夠?”

南璃微微搖頭,“不夠。”

“京城千芳閣的首席舞姬屆日會于雅集之上起舞助興,可夠?”

“不夠。”

“列國名士儒生屆時皆彙于此地,濟濟一堂,談詩論道,可夠?”

“不夠。”

南璃一連說出三個不夠,這讓任風感覺到無比的挫敗,朋友本有通財之義,況且他又不是要借錢,不過是想借他那處位于蒼山之上的小亭用那麽幾日而已,何至于如此小氣。

“如果我能說服祖父,讓他也去呢。”想到自己已命人派發出的那部分請帖,以及借不到瀾雲亭後那群不良友人嘲弄的目光,任風一狠心,幹脆把自家老爺子也搬了出來,不管回家以後到底該怎麽和爺爺解釋,此時先把亭子借來才是正事。任風輕咳一聲,故作深沉地嚴肅道:“南兄應知祖父在此地的威望,若是那日能有他老人家來坐鎮,定能讓這次的雅集成為一場美名遠揚的文壇盛事。”

“不夠。”任風的祖父在此地士林間的确頗負盛名,但他南璃一不是此地人,二非這杞國士子,三來也無需參加科考,任老夫子再了不起又與他有何關聯。

“你……”任風郁悶的發現,就算自己找出來再多的理由,只要對方不想,說破天去也沒用,他挫敗道:“小弟明白了,南兄根本就是不想将瀾雲亭借與我,既如此不妨直說,又何必以此戲弄于我。”

“呵呵~”斟了一盞新茶放到任風桌前,南璃溫笑道:“無需直說,莫非是以為在下不知,任公子倡議此次雅集的真實意圖嗎。”

任風聞言微微一怔,“真實意圖?南兄莫要說笑,中秋之會自是以詩會友、以文屬興,何來真假一說。”

“在下聽聞,待到那日嫣芷姑娘亦将前往赴會,任公子可知此事?”南璃話鋒一轉,忽而提及起這位近日來芳名傳遍杞國上下的傳奇女子。

從南璃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任風心中“咯噔”一顫,“是麽,這事小弟倒是不知。”他強笑着道。

“哦?”南璃朝着任風笑了笑,未再多言,只自顧吃起茶來。

他既不接着說嫣芷,也沒再提起借亭子的事,這讓任風心中感到格外的不安。

“南兄……”

就在任風擺出一副為難的模樣,不知所措之時,久未出聲的涼沫初忽而開口了。

“雅集是什麽?”她向南璃問道。

“一種文人士子間舉辦的集會。”

“嗯……有意思嗎。”

“沒……”

“當然!”見涼沫初似是對雅集有興趣,顧不得可能招致南璃的不快,任風急忙搶過他的話接道:“當然有意思,涼姑娘可是對此事有意?”

涼沫初思索片刻後,仍然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南璃。

“既如此,涼姑娘不若親眼去瞧一瞧,便知這雅集有趣與否。”南璃沒有向她繼續解釋,而是溫聲建議道:“茶樓後山的山巅之上便是瀾雲亭所在之處,姑娘若是要去,倒也方便。”

“嗯。”

見涼沫初答應下來,任風心底一陣竊喜,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南璃當真是極其在乎涼沫初的感受。想到日後若是在向這個難纏的家夥求助,只要從涼沫初這裏下手就一定能成功,任風看向涼沫初的目光越發柔和起來。

想到能夠借來亭子,順利完成最艱巨的任務之一,任風心底終于松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對着涼沫初和南璃一拱手,笑道:“多謝南兄慷慨相助,中秋之日,還望二位賞光前來一聚,小弟此處尚有些許瑣事亟待處理,便不打擾二位了。”他說完這話,目光灼灼看向兩人。

而這二人,一個是恍若未聞,呆呆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另一個則靜靜品茶,同樣不打算搭理他一言一語。

“……”

這種面對南璃和涼沫初時總會産生的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在任風之前,也曾有一個身着道袍背負木劍的青年深切的體驗過。

須臾之後,任風無奈地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便欲離去,就聽門外忽的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

“請問,瀾雲亭可是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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