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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走到博聞茶樓中,待夥計上茶時,她開口道:“我名卓琏,有事想要與費老板商談,勞煩前去通報一聲。”
在茶樓中跑堂的性情大都十分伶俐,消息也比常人靈通,知曉釀造清無底的師傅就叫卓琏。想起自家老板對桓家酒癡迷的程度,夥計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小跑着去到後院,沖着正在摘金桂的費年說:“老板,桓卓氏正在堂中,您要不要見她一面?”
費年最是嗜酒不過,要不是他沒有釀酒的天賦,連最普通的家釀都弄得一團糟,當年也不會退而求其次,開茶樓打發時間。
将裝滿桂花的木盆放在石桌上,他捋了捋胡子,沖着夥計問:“我這身打扮可有不妥?”
費年年屆三十,又生得頗為富态,實在與俊美搭不上邊兒,就算再怎麽捯饬,形貌也不會發生改變,可這話夥計卻不敢說,只能賠笑道:“老板氣度非凡,看着很是精神。”
費老板哼哼一聲,剛走到前堂,便看到坐在窗棂邊上的婦人,姿容豔美,氣質沉靜,他加快腳步坐在桌前,笑問道:“小老板近來在造金波曲,諸事繁忙,怎麽有空來到茶樓了?”
卓琏抿了抿唇,從袖中取出信封,食指按着往前推,“費老板,信上的內容句句屬實,全無半分作假。”
費年面露懷疑,取出信紙掃了一眼,眉頭漸漸擰緊,面色也越發陰沉,嘶聲問:“你竟知道我的身份?”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您在汴州呆了這麽多年,總會有蛛絲馬跡顯露出來。”
卓琏端起茶盞,垂頭抿了一口,神情坦然,既無驚懼也無逢迎。費年出身高門,就算僅開設茶館沒有入仕,心思城府依舊比普通人強出數倍,自己想借他之手除去苗平,這目的完全無法隐藏,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當年公公将苗平從山裏背出來時,我年歲尚小,恰好呆在桓家玩耍,見他手裏攥着一枚玉佩,與您挂在腰間的一模一樣,令妹意外墜崖,玉佩又落在苗平手中,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費老板一查便知。”
卓琏并沒有信口胡謅,話本中的女主為了取信于費年,曾經派人去苗平的住處,搜出來的玉佩便是最有力的證據。苗平既貪色又謹慎,在他看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為了隐瞞住他曾做下的惡事,這麽多年來一直将玉佩藏在家中。
“你早就知道若薔是死于他手?”費年下颚緊繃,态度委實稱不上好。
卓琏搖頭,“往日妾身與費老板素不相識,清無底造好後您登門買酒,我看見了玉佩,才想起當年那一幕。”
費年将信紙揉成一團,沉聲道:“我會派人去查,若苗平真是罪魁禍首,定不會輕易放過。”
得到了想要的答複,卓琏終于滿意了,她拿出銅板放在桌上,起身要走,卻聽他道:“小老板,我種了不少桂花,你能否釀些桂酒,滋味兒甘美不說,喝着也能調養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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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生在民國,各種各樣的酒水見過不知多少,桂酒也在其中。想起呈現玉色、味道噴香撲鼻的佳釀,她不免有些意動。
“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辭花下醉芳茵,只是品相上佳的金桂難尋,妾身又一直沒倒出功夫,便耽擱了。”
“要是小老板信得過費某,你釀酒的輔料由我提供,等美酒釀成後,勻出一部分給我便是。”
費年對女人的手藝很有信心,他在京城待過二十餘年,連宮中的禦酒都喝過幾次,論清光滑辣,沒有哪種酒能比得過清無底,以質地出衆的清酒作原料,輔以金桂、桃花等物,調配出來的美酒只要一想都覺得醉人,造好後他帶回京城,也能當作禮物送給長輩。
卓琏信得過費年,畢竟永平侯府家大業大,自己除了釀酒的手藝以外,說是一窮二白也不為過,完全不值得別人算計。
“除去花草藥材以外,荔枝、柑橘、葡萄、山梨都能釀酒,費老板能尋到什麽果實,都可以往酒坊中送,屆時妾身會按照價錢将果酒或銀兩送到茶樓中。”她沉吟半晌道。
費老板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商談好後,他派夥計将卓琏送出門,自己則回到房間,死死盯着滿是皺褶的信紙,面色無太大變化,手上卻青筋迸起,想來心緒算不得平靜。
卓琏邁進酒坊後,先将玉米餅子切碎,用骨湯泡軟了放進盆中,給大山喂食,吃飽了的狗兒趴在地上,尾巴似掃帚般來回掃動,揚起一片塵土。
她眯眼笑笑,轉身走到新蓋的泥屋前,将簾子、門板掀開。
見狀,福叔急忙迎過來,道:“琏娘別急,咱們一起把瓷甕往外挪,你一個人根本擎不動,當心別閃了腰。”說着,他彎下腰,小心翼翼抱住甕身。
瓷甕裏裝着的不是別的,正是已經釀好的清無底。
尋常米酒在收酒過後,必須用隔水加熱的法子來煮酒,同時放入石灰,使酒水既澄清又不至于酸變,但卓琏不喜煮酒,反而換了一種方式——火迫法。她建造一間低矮的泥屋,房門僅能容納瓷甕通過,屋裏拿青磚壘起爐子,放入半斤燒過的炭塊,溫度不高,以文火慢慢加熱瓷甕中的酒水,七日後方可開門。
此法遠遠勝過煮酒,可惜大周朝沒人精通火迫法,乃至于釀造出的大多都是濁醪,少數清酒還加了石灰,口感頗為怪異。
甄琳手裏拿着蠶絲團,小跑着奔到近前,卓琏用細竹條夾住絲團,摸到瓷甕下方用柳屑封住的空洞,探進去慢慢攪動,将沉澱在甕底的雜質包裹住,再放出濁液。
“火迫法的确不錯,但耗時太長了,清無底的産量恐怕很難提高。”桓母忍不住嘆了口氣。
卓琏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微笑着說:“咱家以前釀造的濁酒分量可不少,但價格必須壓得極低,方能賣出去,與其如此,還不如做些量少質高的米酒,等桓家酒的名聲打響了,再擴建也不遲。”
此時此刻,卓琏倒是不急着出風頭。所謂槍打出頭鳥,如今桓慎還只是個小小衛士,而非名震大周的鎮國公,桓家根本沒有依仗,要是表現的太過出挑,肯定會遭人嫉恨。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酒坊裏閑置的房間不少,要不讓芸兒也搬過來吧?她單獨在家呆着,兒媳委實放心不下。”
聽到這話,桓母猶豫半晌,“這樣也好,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多,每日來回奔波,身體也吃不消,要是她住在店裏,照顧起來倒是更方便了。”
廚房裏熬了銀耳湯,福叔先端了一碗送到桓母跟前,緊跟着才給卓琏甄琳盛了。
“那我現在去接芸娘,今日恰好閉店,等到明天怕是更忙活不開了。”福叔仰起頭,将湯水灌進肚子裏,喘了口氣道。
桓家忙得熱火朝天,卓家上空卻好似籠罩着一團陰雲,氣氛壓抑至極。
在得知卓鑫沒把卓琏帶回來後,樊蘭當即冷笑一聲:“妾身早就說過,琏娘本就是個吃裏扒外的,否則先前也不會咬死了不賣酒坊;她能釀造出清無底,定是好幾年前就琢磨着該如何釀酒了,偏偏呆在閨閣時絲毫不露,成親以後倒是嶄露頭角了,明顯沒把老爺當成親爹看待。”
“她跟瞿氏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卓孝同咬牙切齒。
樊蘭眼神閃了閃,幽幽開口:“您莫要氣壞了身子,就算桓家有清無底,咱們也無須害怕,畢竟酒坊中除去清酒外,還得賣許多配制酒,那些藥方很是貴重,琏娘哪能接觸的到?”
聞得此言,卓孝同也覺得有些道理,不由點了點頭。
“不過若是妾身沒記錯的話,瞿氏手中還有幾張珍藏的方子,當初她做出了那等腌臜事兒,被逐出家門,連帶着把酒方也給帶走了,要是能得到這些寶貝,哪還至于被清無底所困擾?”
身為将軍府的小姐,樊蘭從來沒将瞿氏那等商戶女放在眼裏,但凡她看中的東西,必須一樣一樣拿到手,無論是卓孝同還是酒方,都不例外。
男人皺緊眉頭,有些不确定道:“瞿氏被趕出門後,就一直住在小河村裏,你我貿貿然上門,只要她不是個傻子,都不會将酒方交出來。”
“世上哪有不在乎孩子的母親?這些年來,瞿氏雖沒有陪在卓琏身旁,但心裏肯定是念着的,卓府是她女兒的歸宿,要是不想讓卓琏守一輩子的寡,就必須乖乖把方子交出來,否則休要怪咱們無情了。”
樊蘭眼神微冷。
她拉着卓孝同的手,柔柔撫慰:“老爺,玉錦聰慧靈秀,釀酒的天賦全然不遜于卓琏,聽說京城中有許多知名的釀酒大師,明年讓她去到京城,住在将軍府中,既能學習手藝,又能尋一門好親事,屆時您也不必太過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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