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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就站在不遠處, 自然聽見了桓慎的話,她沒想到卓家竟會用胡姬陪酒,民國時期雖然也有青樓楚館,但飯館酒肆卻是正經地方,做不得那種皮肉生意。
廳堂中有濃妝豔抹、衣衫不整的胡姬來回穿梭, 客人們喝進肚的到底是酒水還是其他, 就不得而知了。
像桓芸這麽大的孩子, 正是好奇心最濃重的時候,即使被二哥捂住口鼻, 藏在薄紗後的眼睛依舊直勾勾盯着店裏, 畢竟那些胡姬與周人生得不太相似, 高鼻深目, 肌膚白膩,露在外頭的胸脯一顫一顫的, 就跟剛出鍋的豆花一般。
卓琏對小姑的性子也有些了解,現在自桓慎手裏将人搶過來, 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 低聲發問:“有那麽好看嗎?要是再多看一眼,晚上的蜜酒就別喝了。”
花枝招展的胡姬與香甜适口的蜜酒相比,桓芸很快便做出了選擇,她掙脫開二哥的鉗制,依偎在嫂嫂懷裏,那副嬌憨的模樣就跟小貓兒似的,乖順極了, 讓卓琏心頭一軟,也舍不得責備她。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陣陣冷風吹在臉上,只要卓琏一張口,面紗便會卷入嘴裏,冰涼濕潮的感覺彷如蛇蟲,讓她不太舒服,索性将帷帽摘下,拿在手中。
本以為要不了多久便能離開卓家的地界,卻不料正前方出現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其中為首的那道纖細人影,不是卓玉錦還能有誰?
看到了卓琏,卓玉錦面色微變,但她好歹在酒坊中歷練多年,就算心裏翻湧着驚濤駭浪,表面上也不會顯出太大波動,這會兒唇角微揚,淺笑道:“今日還真是巧了,逢年過節都見不着影兒的人,走在路上卻遇見了,正月裏不回家拜見長輩,知曉內情的明白姐姐操持酒坊不容易,但更多人怕是會認為你不孝順,否則哪會将父母親族忘在腦後?”
活了兩輩子,卓琏最不在乎的就是那些虛名,不過正如卓玉錦所言,不孝乃是十惡重罪,萬一卓孝同将她告到官府,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瞥見女人微微疊起的眉頭,桓慎胸腔中無端湧起一股燥意。他很清楚,卓家人根本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孝這一字卻堪比厚重的山石,牢牢壓在卓氏肩頭,讓她無法呼吸,也永遠無法擺脫。
說到底,還是他無能,若他不只是個小小校尉,在朝中頗有權勢,那一家子也不敢如此猖狂。
卓琏并不清楚小叔究竟是何想法,她思索片刻,終是點了點頭,“我尚在孝期之中,本不宜沖撞長輩,既然玉錦提起了,想必家裏人也不介意這個,上門一趟并不妨事。明早我會備好厚禮,探望祖母、父親。”
“姐姐有這份心便好,妹妹還須去酒肆中打點,先走一步了。”卓玉錦掩唇輕笑,肖似樊蘭的桃花眼流露出幾分惡意。
這半年以來,卓琏不知發了什麽瘋,不止沒像往日那般死死貼着于滿,反而專心釀酒,弄出了清無底與金波兩種酒水,幾乎将卓家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要不是父親從人牙子手裏買下了不少胡姬,店裏的生意恐怕仍不會回暖。
那些胡姬一個兩個都生得十分美豔,且蠻夷之地不講規矩,她們為了活下去、過上好日子,便拼了命的拉攏客人,夜裏還會随男子回家……此種做派雖有些不妥,但效果堪稱立竿見影,酒肆的門檻都快被人給踏破了,賺到手中的銀錢也比往日翻了數倍。
沒過多久,卓玉錦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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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慎黑眸中露出一絲不贊同,啞聲問:“你真要去卓家?”
“我哪有選擇的餘地?若不想去牢裏呆着,便只能主動上門。”
卓琏語氣中透着一股無奈,她占用了原身的軀體,也必須做好面對困境的準備。卓孝同卑鄙無恥,為了利益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難保不會将事情鬧大,若不提前籌謀好,指不定哪日就會進到陰暗潮濕的牢房中,屆時說什麽都晚了。
甄琳桓芸兩個年紀不大,卻非常懂事,發覺女人情緒不佳,趕忙改口道:“天氣越來越冷了,要不咱們回去吧,以防染上風寒。”
卓琏哪會猜不到她們的想法?琳兒盼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能出門一趟,若敗了興致當真可惜,她擺了擺手,“無妨,還得找間藥鋪中買點東西,否則兩手空空去到卓家,未免有些不妥。”
幾人在街上逛了兩個時辰,這才提着大包小裹回到桓家。
夜裏風雪越來越大,将整個汴州城都裹上一層銀裝,卓琏躺在床上,忽然有一陣吱嘎吱嘎的動靜傳入耳中。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剛穿上鞋,将油燈點亮,便看到房頂唰唰往下落灰,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也越發明顯。
心裏湧起一絲驚慌,她暗道不妙,連外袍都顧不得披,拼了命地往外沖。豈料剛走到門口,暗色屋檐仿佛血盆大口,呼嘯着墜了下來,有一截斷裂的房梁正好砸在了卓琏腳踝,劇烈的疼痛讓她面色煞白,好險沒昏過去。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其餘人又不是聾子,焉有聽不見的道理?他們先後推開門,瞧見倒在廢墟中的女子,登時便愣住了。
卓琏身上僅穿着亵衣亵褲,也不知她究竟傷到了何處,殷紅鮮血不斷往外滲,将絲薄的布料都給浸透了。桓母從未見過這般瘆人的場面,驚呼一聲,兩眼一翻白,直接厥了過去。
桓慎将母親扶住,手指探了探鼻間,确定她氣息平穩,只是昏迷,而沒有大礙,松了口氣的同時把人交到了桓芸甄琳手裏,而後闊步沖到卓琏跟前,彎下腰,将她打橫抱在懷裏,沉聲安撫:
“先忍忍,我馬上去請大夫。”
即使腳踝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卓琏依舊無法忽略從四面八方刮來的冷風,不住滲入血肉、滲入骨骼。她腦海中一片混沌,下意識地往男人懷裏縮了縮,堅實胸膛堪比熊熊燃燒的火爐,讓她恨不得緊緊貼合,以此溫暖自己冰冷麻木的軀體。
酒坊中閑置的房間雖然不少,但燒了地龍的卻不多,有些廂房數年無人居住,冬日燒火費柴,桓母過慣了苦日子,自然無比儉省。
桓慎身為男子,不好随意出入甄琳與妹妹的房間,猶豫半晌,幹脆将人帶到自己屋中。
此刻卓琏躺在床上,蓋着厚厚棉被,仍沒有緩和過來,腦門兒上不斷滲出冷汗,她實在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倒黴到這種地步,剛剛屋頂坍塌時,她摔倒在地,回過頭,恰好看到厚重積雪往下砸落。
酒坊的瓦房建了多年,本就老舊失修,最近這幾日大雪又連下不停,估摸着是房梁承受不住重量,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桓慎将棉被蓋在女人身上,蹲下身,三兩下将沾着血的亵褲撕碎,看到白皙如玉的小腿上沾滿血跡,瞳仁不禁微微一縮。
習武之人受傷都是常事,所謂久病成良醫,他雖及不上醫者,但經驗卻普通人豐富許多,将赤着的腳踝放在粗砺掌心上,輕輕摸了摸,耳畔便傳來忍痛般的悶哼聲。
“還好,沒傷到骨頭,之所以會流這麽多血,是被房梁上的木刺刮破了。”
聽到男子沉穩的聲音,卓琏攥着衣角的手不由松了些許,她确實擔心自己成了瘸子,并非畏懼那些惡意的嘲諷,而是害怕自己沒有能力獨自過活。
“多虧小叔了。”她啞着嗓子道謝。
“無妨,我現在要出門一趟,大嫂安心歇息,待會傷口包紮好了,絕不會留下隐患。”說完,青年起身走到隔壁,将站在床邊的甄琳叫到跟前,囑咐她照看着卓琏,而後冒着雪去了城東的醫館,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甄琳坐在床邊,看着女人隐隐發白的唇瓣,眼底滿是心疼,急忙倒了碗熱水塞到她手中,“卓姐姐,你先暖暖身子,手足都涼得很,千萬別凍壞了。”
熱水剛一入喉,便有絲絲暖意自腹部湧起,卓琏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明早讓小叔将房檐上的積雪掃去,免得再鬧出這檔子事。”
甄琳也有些後怕,拉着她的手,不住點頭。
過了半個時辰,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卓琏擡眼望去,發現是桓慎回來了,身後還跟了一位年歲頗大的老大夫。
他肩膀落了一層積雪,神情顯得更為冷肅。
老大夫趕夜路而來,現下雖有些憋屈,但卻不敢有半分怨言。他消息還算靈通,知曉眼前這人勇武異常,曾将闖入村莊作亂的野熊活活打死,此等悍勇的青年,日後造化肯定不小,此刻将桓家人真治好了,說不準還能結個善緣。
幾步走到床沿邊上,老大夫探出手,将欲把褲腿挽起,卻聽身畔的人開口道,“我來吧,屋裏燈火昏暗,恐看不清楚。”
話罷,男子蹲下身,動作輕緩地将衣料扯開,看着已經幹涸的血痂,尤為觸目驚心,薄唇不禁緊抿成線。
卓琏靠在床邊,将桓慎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心中升起了濃濃震驚。
她本以為就算小叔的态度比往日緩和了幾分,早先生出的厭惡依舊存留于胸,輕易不會消散,但此時此刻,他這般謹慎,全然不像對待仇人,難道已經對自己改觀了不成?
這念頭将将升起,便被卓琏壓了下去,桓慎心機城府極深,遠非自己可比,他這麽做,說不定是有別的打算,還是莫要高興的太早了。
青年讓開位置,老大夫眯眼查看傷處,一邊包紮一邊道,“這創口雖然吓人,但僅僅傷到了皮肉,上了藥,休養一段時日就好了。”
卓琏別過頭去,緊閉雙眼,不想看大夫處理傷口。
桓慎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女人身上,在自己出門的功夫,她已經披上了淡青的外袍,纖長眼睫不住顫抖,配上蒼白至極的肌膚,罕見地顯露出幾分脆弱。
也不知是何緣故,他突然覺得呼吸困難,難不成是病了?
卓琏所住的房間已經被積雪壓垮,自是回不去了,等甄琳将大夫送出門子,她才面帶歉意說,“小叔,實在對不住,我占了你的屋子,害你無處可去。”
“無妨,我将別的房間燒熱即可,大嫂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倒是出自真心,畢竟這半年裏,卓琏一直照顧母親妹妹,為這個家付出了無盡的精力,在她力所不逮時,自己幫上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折騰了這麽一通,天都快亮了,想起昨天見到的卓玉錦,卓琏不免有些頭疼,倒是桓慎看出了她的想法,語氣平淡道:“待會我将禮品送到卓家,你身子不便,無法親自登門,旁人也不會說三道四。”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卓琏累得眼皮子直打架,還不忘開口.交代,“小叔,你別忘了将積雪清理一番,省得禍事重演,咱們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她們的身板可不像我這樣康健,完全受不起驚吓。”
瞥見露在外面,纖細不盈一握的腳踝,桓慎眯了眯眼,只覺得掌心一陣發癢,意味不明地說:“大嫂怕是對自己生出了誤解,你的身子骨委實算不得好,輕飄飄的,半點分量也沒有。”
“是你天生神力,哪能怪到我頭上?”她忍不住反駁。
青年伸手掖了掖被角,低聲叮囑,“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母親。”
這檔口桓母已經醒了,穿鞋下地,作勢往隔壁沖,瞥見桓慎進來,她急聲問:“琏娘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大礙?”
“您不必擔心,大嫂只是皮肉傷,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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