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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有些奇怪地看了瞿易一眼,邊往堂屋走邊道:“只是位普通的客人罷了, 難道有何不妥之處?若義兄閑得發慌, 不如去關心關心丹绫姑娘,她懷了身孕, 萬萬不能輕慢。”

她伸手掀開簾子,坐在桌前,将造曲的注意事項寫在紙上,諸如曲餅的分量、配法、以及陰幹的時長, 全都說得清清楚楚。

瞿易生得人高馬大,這會兒站在卓琏身畔, 稍一探頭就能掃見上面的內容,大驚失色地質問:“琏娘,釀酒的秘方尤為珍貴,你寫在紙上, 若是讓旁人弄到手了該如何是好?”

“曲餅雖然重要, 但酒水的品相卻與多種因素相關,義兄不必心急。”卓琏不緊不慢道。

酒肆開張後,福叔在廚房裏忙活,雖有楊武、池忠以及瞿易釀酒,但人手仍然算不得充裕, 将這些關鍵點寫出來, 就算日後招了新人,只要他們按部就班地做事,便不會生出什麽岔子, 前世裏酒坊中長工足有上百,也無人探尋出釀制薏苡酒的秘方,根本沒必要擔憂那麽多。

瞿易眼底盡是不贊同,他剛想說些什麽,就看到瞿氏着急忙慌地跑了進來,道:“琏娘,卓玉錦來了,她身邊還跟了位年輕公子,就在包廂中,這可如何是好?”

由于早年吃過太多苦楚的緣故,瞿氏對卓家人并無半分好感,生怕這幫厚顏無恥的卑鄙小人來酒肆鬧事,這才快步進到堂屋,希望女兒能有對策。

聽到年輕公子四個字,卓琏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樊竹君的臉,她皺了皺眉,拉着瞿氏的手,安撫地拍了兩下,随即轉身往包廂走去。

剛上了樓梯,便發現有兩名身量高大的侍衛守在門前,面色剛毅,周身萦繞着一股煞氣,看起來就不好惹。

“你是誰?”其中一人緊握佩刀,用警惕的目光不斷打量着卓琏,态度委實稱不上好。

“我是這家酒肆的老板。”

若只有卓玉錦自己上門,她也不會太過緊張,畢竟卓家人使出的陰損手段多了,也想不出什麽新鮮花樣,偏偏樊竹君也跟來了,這位小姐先前可是直接追到了汴州,不知是何想法。

侍衛沒有回話,只用一種堪稱鄙夷的目光看着卓琏。就是這個婦人,明明身為寡婦,偏不守婦道,如胡姬一般在店裏賣弄風騷,若非使出了下作手段,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酒坊,怎會有這麽多的客人?

卓琏也不着急,轉身往二樓最裏側的房間走,那間屋子并非包廂,而是供自家人休息的地方,桌面上放着各種肉幹肉脯,都是福叔親自弄出來的,他精通廚藝,再加上原料品質上乘,做出的吃食味道自然不差。

隔了薄薄一層門板,卓玉錦也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她本以為卓琏會動怒,會不管不顧地沖進來,沒想到動靜居然消失了。

樊竹君手裏端着酒盞,淺綠色的酒液微微蕩漾,散出絲絲縷縷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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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錦,卓家的清風嘯已經被光祿寺少卿選中了,這種榮耀是桓家難以企及的,你為何還要帶我來到酒肆?”說着,她仰起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女子姣好的面龐上露出幾分委屈,啞聲道:“表姐在汴州住了一段時日,也知道我吃了多大的虧,花了整整一千兩紋銀,還用上了七皇子的人情,最後只買到了一口平平無奇的水井,卓琏早就明白其中的貓膩,她就是存心戲耍于我!”

樊竹君無奈嘆息。

無論如何,卓玉錦都是她的表妹,卓家的事情她不能不管,便只能陪着她來酒坊走一趟了。

突然,女子起身将房門打開,面色陰沉地問:“方才說話的婦人呢?”

侍衛指了指走廊盡頭,恭聲回答:“回表小姐的話,卓氏就在最裏側的房間中。”

聞聲,卓玉錦藏在衣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将皮肉給摳破了。卓孝同的斥罵聲還回蕩在腦海中,她不再猶豫,快步往前走,甫一推開房門,便看到坐在桌邊的婦人,穿着素淨的衣裙,眉目豔麗,姿态無比閑适。

“你找我有事?”卓琏反客為主,語氣實在算不得熱絡。

卓玉錦被噎住了,砰的一聲将房門關上,眼神陰鸷地問:“你早就知道無名井出了問題對不對?所以才會這麽痛快地搬到京城,還開了一家酒肆。”

“酒坊是你們使盡手段奪走的,無名井也囊括在其中,都是卓家人自己做出的選擇,又怎能怪在我身上?”卓琏擰起眉,将茶盞放回木桌上。

想起母親的交代,卓玉錦深深吸氣,将胸臆中燒起來的那團火壓制住,“琏娘,桓家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毫無怨言地給他們當牛做馬?你是卓家的姑娘,就算守了寡,也應該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日日奔波操勞,我看着都覺得心疼……”

卓琏張口欲言,忽地瞥見了一閃而過的衣角,她掀了掀唇,問:“依你看來,我該怎麽做才好?才算對得起自己?”

卓玉錦笑了笑,“清風嘯已經呈送到陛下面前了,以父親釀酒的手藝,被選為禦酒也是早晚的事,汴州地小而偏,遠比不上京城繁華,卓家肯定會搬過來,你現在悔改還來得及,免得将來血本無歸,将安生立命的銀子全給賠了進去。”

“哦?悔改,如何才叫悔改?”卓琏刻意拉長了語調,聲音更添綿軟,像是意動了。

“你釀造清無底時,到底用了何種方法?過程中難道沒有加石灰嗎?”卓玉錦并不關心曲餅配方,畢竟卓家經營酒坊這麽多年,也有自己的法門,但煮酒的訣竅卻讓她很是心動,要是不拿到手的話,清風嘯的品質怕是再難提升。

卓琏笑彎了眼,“的确沒加石灰。”

周朝的文人墨客大多嫌棄酒水中的灰感,這些年來,卓孝同與卓玉錦父女嘗試了不知多少回,仍然沒有找到石灰的代替物,因此清風嘯永遠不能達到完美的程度。

聽到這話,卓玉錦渾身僵直,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佯作鎮定道:“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肯将方子交出來?”

“我也不是貪心之人,只要卓家酒坊十成幹股就夠了,到時候整間酒坊都成了我的東西,煮酒時自然不必再加石灰。”

卓玉錦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她又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女人話裏的譏諷?

“卓琏,做人不能忘本,要不是卓家養了你這麽多年,你根本沒有機會嫁給桓謹,也沒有機會造酒。”

“你說得有道理,父親确實将我養大成人,待他年邁後,我會按月給他奉養銀子,絕無二話。”女子連連點頭。

“你!”卓玉錦萬萬沒想到她這般油鹽不進,氣得雙目圓瞪,神情猙獰極了,仿佛要将卓琏吃進肚子裏一般。

“玉錦可是病了?臉色竟如此難看,還是快些找家醫館診治,免得病情加重。”

卓玉錦活了這麽多年,都是因為卓琏才會吃虧,她跟這個異母姐姐好似天生不對付,從小就相看兩生厭,到了此刻更是令人作嘔。

站在門外的樊竹君抿緊唇瓣,徑自走了進來,看到表妹那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時間不免有些心疼。

“卓氏,你到底也是卓家人,一再地折辱自己的親生妹妹,真得不覺得內疚嗎?”

“樊公子這般良善,怎麽不想着幫幫我們?當初正值寒冬臘月,桓家人被趕出汴州,雪天奔波,一路吃了不少苦頭,這些都是拜卓玉錦所賜。若我沒記錯的話,樊公子還是小叔的好友,如此行事,對得起袍澤嗎?”卓琏只當沒認出樊竹君的身份,毫不留情地呵斥。

聞言,樊竹君的身子僵了一瞬,清俊面龐上也透露出幾分羞慚。

“表、樊公子,你可千萬不能輕信卓琏的鬼話,她巧舌如簧,最擅長颠倒黑白,一張利嘴簡直能把死的給說活了,我們父女是怎樣的人,你相處了這麽久,還不清楚嗎?”女人的桃花眼中盡是哀戚,兩行清淚順着面頰往下落,那副模樣甭提有多可憐了。

一把握住表妹的手,樊竹君咬了咬牙,低聲規勸,“卓家已經足夠風光了,那秘法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玉錦可別魔障了。”

卓琏拍手鼓掌,朗聲贊道:“看來樊公子還是個明白人,知道這世間還有天理,容不得無恥無格之輩猖狂!”

當時她坐在教堂門口,翻閱話本時就已經發現了,樊竹君身為書中的女主,雖女扮男裝去了軍營,卻非常心軟,也堪稱優柔寡斷,她知道卓玉錦究竟是什麽德行,不止沒有規勸,反而一次又一次地縱容,最後還讓卓玉錦嫁到了侯府,委實可笑。

這會兒樊竹君并未跟七皇子定情,對桓慎也抱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想必不願與桓家人交惡。

思及此處,卓琏掃也不掃這對表姐妹半眼,折身離開了。

卓玉錦擦幹眼淚,嗓音沙啞地質問:“你還是我表姐嗎?胳膊肘朝外拐,不幫血脈相連的自家人,反倒夥同外人來欺辱我,罷了罷了,我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商戶女,哪配與将軍府的貴女相交?”

“說什麽胡話?你是我妹妹,我心裏定是向着你的,過幾日焉大師就要回京了,他釀酒的手藝在整個大周都是數一數二的,要是你成了他的徒弟,哪還需要為煮酒的法門耗費心思?”

“焉大師極為高傲,輕易不會收徒,表姐可別糊弄我。”卓玉錦眼神連閃,掌心也滲出了一層細汗,她之所以回來京城,就是為了拜得名師。

“我何必撒謊?早些年父親曾經救過焉大師的性命,他欠将軍府一個人情,我将你帶過去,他絕不會拒絕。”樊竹君拍着胸脯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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