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別怕 或許只是想算計她的一個擁抱

楚行之不好。

可楚行之似乎又沒什麽不好。

楚行之是活在陽光下的小公子,自小被人愛着長大,風趣善談,有大好的前途。

楚行之有的,溫桓都沒有。

小楚公子比一般人幸運上一些,而溫桓則要不幸一些。

有些事,可以怨天,不能尤人。

而天道本就沒有多公允。

溫桓嘲弄地彎了彎唇角,所以想要得到什麽,他從來不會祈求天道。

屋中的燭火快要燃到盡頭,搖搖晃晃,暗了許多。

溫桓的眸光晦暗不明,連窗外的月光都繞過了他。

沈姝安靜地等待,溫桓卻沉默着沒有說下去。

他整個人籠在陰影中,眉目幽深,看上去孤寂極了。

于是沈姝先開了口:“溫桓,你很好的。”

所以不用同任何人比,也不要羨慕任何人。

她想,他們有的,總有一天,溫桓也會有,只是要遲一些。

她的語調輕軟,并沒有溫桓時常聽到的阿谀,也沒有惡意與譏诮,幹淨純粹,像陽春三月的明媚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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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桓垂下眼眸,沈姝的那只兔子還躺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指搭在它短短的小尾巴上,不明所以地捏了捏。

或許該把這兔子還給她。

杯中的茶水冷了下來,溫桓端着茶盞,仰頭飲盡。

他平淡地開口:“夜色深了,你該回去了。”

沈姝點頭:“衛閣主還在外面嗎?”

“他還沒走。”溫桓耳力極佳,外面有輕微的杯盞碰撞之聲。

衛讓大概以為他有事出去了,正坐在外頭自斟自飲,等着他回來。

“那...”沈姝的面上露出些為難之色。

那她要怎麽回去啊?

外面響起三更鼓聲,她沒忍住打了個哈欠,眸中浮着層水光。

溫桓頓了頓,起身走向軒窗,擡手推開。

外面寒風呼嘯,他倚在窗邊,袍袖被吹得翻飛。

沈姝沒想到,溫桓的妙計是翻窗回去。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摔下去固然不會丢了性命,傷筋動骨卻是難免的。

她攥着溫桓的袖擺,心中有些發虛。

溫桓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沈姝有些緊張,指節因用力有些發白。

半晌,溫桓不鹹不淡開口:“抓得牢些,那些話本中的都是騙人的,若是掉下去,我未必來得及相救。”

沈姝抿了抿唇,心想,溫桓倒是不會把牛頓他老人家氣活。

溫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她仍舊只是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擺,眸中暗了暗。

他沒再說什麽,帶着她自窗戶翻了出去。不過是一個縱身就能到的距離,他卻故意繞得遠了些。

陡然而來的失重感讓沈姝心頭一緊,她下意識抱住溫桓的左臂。

溫桓彎了彎唇角,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将她房間的軒窗推開。

他垂下頭,沈姝發間的栀子香鑽進他的鼻端,他虛搭在她身後的手落下來,兩人仿佛是彼此依偎的姿勢。

沈姝的面色有些發白,這樣的飛檐走壁,大概吓到她了。

在這冰天雪地的冬夜裏,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

或許只是想算計她的一個擁抱。

最為真實,又最為虛妄。

他覺得自己有些卑劣。

溫桓的手臂撐在窗棂上,半晌,嗓音有些啞:“進去吧。”

沈姝張開眼,發覺兩人仍懸在空中,小心攀住手邊的一截橫木。

溫桓極輕地笑了一聲。

他說:“行了,別怕。”

沈姝眨了眨眼,果真放得輕松了些。

溫桓托着她的手臂,穩穩将人送進了屋中。

沈姝想了想,同他道:“溫桓,你等一等。”

她匆匆忙忙進了屋中,從包裹的最下頭翻出個油紙包。

油紙包上纏着漂亮的繩結,解開來,裏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桂花馬蹄。

沈姝捧着油紙包走回去,瞧見溫桓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個是我路過市集時買的,算不上甜膩,挺好吃的,你也嘗嘗。”

溫桓接了過來,卻沒有離開。他躍上窗外那顆老樹的梢頭,雙臂交疊枕在腦後,一直待到沈姝屋中的燭火熄了。

寂靜夜幕中,他丢了粒桂花馬蹄到口中。

衛讓在溫桓的屋門外守了半晌,半夢半醒之際,瞧見屋門被人從裏面拉開。

他仿佛見了鬼一般瞧着溫桓:“你在裏面?”

溫桓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是為了南巫族的事?”

衛讓“啧”了一聲,答非所問:“溫桓,你這就有些不厚道了,難不成屋中藏着什麽東西,怎麽這半天不開門?”

他摸了摸下巴:“總不會藏了個姑娘吧,你今日得給我個解釋,不然我在外頭等了這許久,手都凍僵了,未免忒不厚道些。”

他捂着胸口,将屋中打量了一番,愕然張了張口。

屋中整整齊齊,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溫桓的包裹放在桌案上,看起來并沒有動過。

衛讓狐疑道:“難不成你方才是在參禪?”

溫桓自袖中取出根寒鴉的尾羽放在桌上:“看看這個。”

避而不答啊,衛讓的桃花眼挑了挑,信手拈起那根漆黑的羽毛。

“挺醜的。”他認真點評。

溫桓的食指搭在桌沿,漫不經心地敲了敲:“再看看。”

衛讓對着燭火看了一會兒,面上的不正經神色漸漸斂去。他輕輕抖了下那根羽毛,有細小的銀色粉末自上面掉落下來。

“是驅蠱用的?”

溫桓點頭。

衛讓撐着額角想了一會兒,蹙起眉來:“所以桃花朝與南巫族有關?”

“當下情況不明,不過南巫族脫不了幹系,”溫桓容色疏淡,“等大寒日的桃花朝上,一切便要有個定論了。”

衛讓想了想:“若當真如此,也未必是件壞事,當年你所中的浮圖蠱并沒有徹底解開。這麽多年,你就沒想過找尋魯班書的下落嗎?”

溫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衛讓見溫桓這般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他搖了搖頭:“溫桓,我知道生死對你而言無甚所謂,可你瞧瞧這世間,總有些值得眷戀的吧?”

值得眷戀的嗎,溫桓微微偏頭,長睫上沾了層月華的流光。

最後,他說:“知道了。”

衛讓早猜到了溫桓的答複,痛心疾首地在心中默念,孺子不可教也。

他站起身來,臨走時,忽然瞧見窗邊放着個小小的油紙包。

衛讓挑眉,想拿來看看,手伸到一半,被溫桓按住。

溫桓面不改色地說:“我方才尋了些南疆的蟲蠱來,打算試一試能不能研制出些東西,怎麽,衛閣主也感興趣?”

衛讓十分利落地縮回手:“不,一點也不感興趣,我還有事,先走了。”

衛閣主生平什麽都不怕,唯獨怕蟲。

他飛快地将門掩上,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

衛讓離開後,溫桓自袖中取出那只碎花兔子,他撫了撫兔子的耳朵,将它與油紙包并排放在一處。

溫桓沒有把那只兔子還回去。

他喜歡這只兔子,不會還給沈姝,也不會給任何人。

溫桓飽讀詩書,經史子集和聖人遺訓都勸人行善,可他沒那麽善良。

所以,倘若送兔子的人再招惹他,說不定他就要改變主意了。

她被吓哭,他是不會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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