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好(含入v公告) 他俯下身,冰涼的……

因着要提前一日上山的規矩,第二日用過早膳,四人便動身去了落英峰。

落英峰下果然來了很多人,成雙成對的璧人們站在山門下,十指相扣,彼此依偎着,眼角眉梢都是笑。

溫桓站在遠處,靜靜看了一會兒,黑眸中盛着些莫名的情緒。

在溫桓的記憶中,情愛總是充滿痛苦與折磨的,就像杜煙和溫虛,他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日石室中,杜煙聽說溫虛不會來時,面上浮出的苦痛與怨毒。

他半倚在光禿禿的老榕樹上,認真地想,若是想同一個人白頭偕老,求神明其實是沒什麽用的。

他母親求了挺久,最後...

溫桓譏诮地彎了彎唇角。

沈姝和楚行之站在山門下,正說着什麽。因着他們要扮作夫妻,昨日衛讓分外肉疼地掏出銀子,買了兩套看起來很般配的衣衫。

沈姝的穿了件淡粉的披風,發髻上紮着圈漂亮的絨花,側着身,笑盈盈地同對面的楚行之說着話,看起來兩人聊得很是投機。

溫桓收回視線,半阖着眼,面上的神色有些冷。

他的耳力極佳,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兩人的談話。

楚行之繪聲繪色地描述:“我家附近有一片桃林,春日裏落英缤紛,我帶同窗過去,他們都贊嘆說這同書中所記的桃花源一般無二,堪稱世外仙境。”

“真的嗎?”沈姝的語調中透着些新奇。

她從來沒看過桃花海,不由生出幾分向往。

“騙你做什麽?”楚行之笑起來,“等到夏末就能摘桃子了,很甜的,剝開皮,汁水直往下淌。”

他想了想:“冬日快要過去了,等入了春,你來我府上做客吧,我可以帶你去看桃林,雖然摘不了桃,但我娘擅做桃肉脯,也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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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笑得眉眼彎彎:“好啊。”

溫桓撚了撚指間的一片枯葉,他沒收住力,那片枯葉被碾得粉碎。

他的唇角抿成一道線,擡手拂去沾在手上的枯葉碎片。

原來她喜歡桃花啊。

他們并沒有從山門進去,而是繞道去了後山。

沒有人從後山上去,因為雲水鎮有個傳聞,說擅入落英峰的後山是不祥的。來桃花朝的人本就為了得到神明的祝福,自然不會輕易去觸這黴頭。

後山沒有人煙,石階上覆着不化的積雪,密林中偶爾傳來一兩聲寒鴉啼鳴。

楚行之的面色有些白,斟酌道:“不會真有什麽詛咒吧?”

他說得很小聲,仿佛當真會驚擾什麽邪物似的。

溫桓不輕不重地嗤笑了一聲,認真道:“當然會。”

楚行之正踩到雪下的一根枯枝上,斷折聲響起,他陡然一驚,險些沒站穩。

衛讓挑着桃花眼扶了他一把:“別聽溫桓的,他在诓你。”

楚行之撫了撫胸口:“我小時候看的那些志怪故事裏說,沒有人氣的地方,容易有惡鬼的。”

似乎是為了呼應他這話,話音剛落,陡然起了陣山風,地上的雪粒子被吹起來,直讓人有些張不開眼。

沈姝擡手擋了擋,忽然覺得有人扶了自己一把。

等這陣風過去了,她擡頭望去,衛讓和楚行之站得有點遠,溫桓離得近些,面無表情地蹲身研究着地上的一團雪。

他的手停在某處,皺了皺眉,長指伸進雪中,不多時,雪下傳來聲細微的響聲,似乎是什麽機關被撥動。

溫桓站起身來,唇角勾起:“看來還真有惡鬼。”

只不過,這惡鬼似乎對小和山挺熟悉,這三百擋,分明是小和山不外傳的機關術。

楚行之和衛讓也走了過來,衛讓斂了往日不正經的神色:“沒想到這後山真布了機關。”

溫桓自袖中抽出雙皮制手套戴上:“跟得緊些。”

他對小和山的機關術再熟悉不過,動作幹淨利落,最後,衛讓搖着折扇唏噓:“溫桓,這機關不會是你家的吧?”

溫桓撥弄着一個機關,沒有擡頭:“是啊。”

衛讓一愣,随即笑開,不知何時連溫桓都學會冷幽默了。

他笑着笑着,想到什麽,笑意僵在唇角:“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小和山早已滅族,除了溫桓,這世間不該再有第二個人會小和山的機關術。

除非這世上還有第二個小和山的人,那小和山丢失的魯班書會不會就在那人手中。

衛讓皺眉擡起頭來,想再說些什麽,卻發現溫桓的注意并不在此處。

溫桓已經拆完了雪下的機關,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沈姝和楚行之身上。

楚行之倒是不怕了,又開始絮絮叨叨講起他家附近的那片桃林來,時不時還伸手比上一下。

溫桓安安靜靜地看着,片刻後,不明所以地垂眸去看雪下的那個機關。

每次他瞧見楚行之,都覺得心下有點煩躁。

溫桓閉了閉眼,試圖驅散這莫名其妙的煩悶。

偏衛讓湊了上來:“溫桓,魯班書之事你多少上點心,如今南巫族和老皇帝都想要這秘術,各方都盯着,要想找到只怕難上加難。”

溫桓瞥了衛讓一眼,他苦口婆心的模樣,有點像小太子的乳母。

衛讓搖了搖扇,覺得溫桓有些不對。

他順着溫桓的目光看去,瞧見在一處說話的沈姝和楚行之。

衛讓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挑的衣裳很登對?”

溫桓微眯了眼睛,是挺登對的。

不過,也不必再登對下去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最後一處機關前。拾了根枯枝,圈出四個角來。

楚行之有些好奇地問:“溫兄,這是要做什麽?”

溫桓黑眸沉靜,波瀾不興地給他解釋:“破這處機關,需要四個角都站上人來維持平衡。”

小楚公子恍然大悟,十分真誠地稱贊:“溫兄于機關術上當真造詣深厚。”

“過譽了。”

楚行之撓了撓頭:“那每個人站在哪裏有什麽講究嗎?”

溫桓溫和地笑:“小楚公子自便。”

于是四人各自在一角站定,溫桓蹲下身,極為娴熟地撥弄了幾下,一聲悶響後,楚行之覺得周身一輕,整個人朝下墜去。

他只來得及“啊”地輕呼了一聲。

沈姝和衛讓都愣住了,片刻後,兩人走到那個黑逡逡的洞邊,瞧見有些狼狽的楚行之。

洞不深不淺,裏面鋪了獸皮和棉絮縫成的墊子,幾張疊在一起,頗為厚實,跌下去也不會受傷。

只是這些墊子放得久了,積了厚厚的一層塵灰,楚行之站起來時,整個人都灰撲撲的,頭頂還挂了片碎了一半的枯葉。

他揮了揮手:“我在這裏。”

然而,洞的四周都是光滑石壁,楚行之努力了一會兒,沒找到能攀爬的地方。

溫桓疏懶開口:“這裏本就有兩條路,小楚公子的所在是條秘徑,是修造機關之人留給自己的。”

衛讓遲疑:“那現在如何是好?”

溫桓垂眸:“分兩路走吧。”

小楚公子連武功都不會,顯然不能放他一個人走,最終衛讓也跳了下去,陪他一同走這所謂秘徑。

溫桓撚了撚指尖的一團雪,回頭同沈姝道:“走吧。”

沈姝遲疑了一會兒:“溫桓。”

溫桓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沈姝忽然又有點兒不太确定了,她總覺得方才其實楚行之可以不掉下去的。

越往上攀積雪越厚,溫桓走在她前面兩三步遠之處,踩出一條雪路來。沈姝順着他的腳印走,倒是沒有打滑。

他們抄了近路,不到日落時分便到了半山腰的宅子。

果然如先前的老者所言,寨中的屋舍都是空的,他們挑了個僻靜的小院子,溫桓沿路劃下記號,給衛讓兩人指了路。

他回到院中時,沈姝正半蹲在地上,身前堆着團雪。

她的手指上也沾了雪,掌心被凍得有點紅。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将手攏在唇邊呵了口氣,笑吟吟地招呼他:“溫桓,一起來堆個雪人。”

她的頰邊也被凍得有點紅,溫桓往前走了幾步,順手把她的兜帽往上一提。

沈姝的發髻被壓得亂糟糟的,偏頭瞪了溫桓一眼。

溫桓戳了戳雪人的頭。

沈姝拆開懷中的油紙包,從裏頭取出兩枚雪紅果,裏面的雪紅果剩得不多了,她看上去有些心疼。

溫桓極輕地笑了一聲,他發現沈姝似乎走到哪裏都會帶些吃食。

她仔仔細細地将雪紅果嵌在雪人眼睛的位置,問溫桓:“這樣好看嗎?”

雪人頂着雙白裏透紅的眼睛,瞧上去有點詭異。

沈姝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個問題,看上去有些沮喪。不過她很快又重新快活起來:“等會兒我去找找有沒有小石子吧,這紅果可以留着做頂小帽子。”

她似乎一直都很開心,鮮少有氣餒的時候。

溫桓看了會兒那雪人:“你準備怎麽把它收起來?”

沈姝選着石子,有些疑惑:“為什麽要收起來?”

“若是放在庭院中,等過幾日天晴了,太陽一照,它就要化了。”

沈姝笑了笑,她終于找到了合适的石子,給小雪人嵌了雙烏溜溜的眼睛:“該化的時候它自然便要化了,強留也是留不住的,不過等下次下雪,還可以再堆一個雪人啊。”

她覺得溫桓的想法總是有些危險,他大概是失去得太多,總是想着要把一切都留住。

溫桓的手指搭在雪人的小帽子上,虛虛點了點。

沈姝已經嵌好了雪人的五官,它的鼻子下面拿石子嵌成道細細的線,像抿起的唇,整個雪人看上去兇巴巴的,有些不開心。

沈姝指了指不開心的小雪人:“溫桓,這個像不像你?”

溫桓沒看那雪人,他的視線落在沈姝被凍得有點紅的手上。他皺了皺眉,把方才的皮質手套取出來:“這個給你。”

沈姝接過來,戴上了一只,手套有點大,松松垮垮地貼着她的掌心。

她眨了眨眼睛,拿另一只手往溫桓的口中塞了粒雪紅果。

溫桓含着那顆雪紅果,酸和甜混在一處漫開,他不喜歡吃甜,也不喜歡吃酸,可這感覺卻新奇而有趣。

他偏頭笑了笑。

沈姝已經站了起來,拍了拍披風上沾的雪:“天都快黑了,衛閣主他們還沒到嗎?”

溫桓勾了勾唇角,那條秘徑盤亘在山腹,曲折連綿,衛讓帶着楚行之,腳程又不會多快,等他們趕到估計得再過兩個時辰了。

“許是有事耽擱了吧。”他輕輕道。

“好吧,”沈姝抿了抿唇,眸中帶着些擔憂,“這邊有小廚房,我先去熱些胡餅,你要不要去接應一下他們?”

溫桓“嗯”了一聲,目送着她往小廚房走。

很快,小廚房中亮起橘色的燭火,在幽寂冰冷的冬夜,這處燭火暖融融的,有炊煙升了起來。

溫桓蹲下身,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那個小雪人。

他輕輕觸了觸雪人的臉。

小雪人看起來脆弱極了,說不定今晚的風就會把它吹壞,可偏偏又不能帶回屋中藏起來。

溫桓的手在它冰冷的面頰上停了一會兒,拈起嵌在它唇角的一粒小石子。

小石子被他仔仔細細地擦幹淨,放進一只小銀瓶中。

衛讓和楚行之到的比預計還要晚一些,兩個灰撲撲的人影走進院子,衛讓拍了拍頭頂的灰:“啧,這可是條什麽路,九曲十八彎的,我們差點兒沒繞出來。”

溫桓掰着手上的一角胡餅:“你們進來的時候,有發現什麽不妥嗎?”

衛讓搖了搖頭。

溫桓的黑眸微沉,這便對了,因着衛讓和楚行之走的是地下的秘徑,這裏的人沒有發現異樣,他們才能暢通無阻地來到此處。

他摘下屋外挂着的神牌,提筆研墨,先寫上了沈姝的名字,又在後面從善如流地寫了自己的。

楚行之咬着胡餅,指了指小木牌,含糊不清道:“溫兄,你是不是寫錯了?”

溫桓将小木牌挂上去,淡淡道:“寫慣了,沒什麽所謂。”

每間院落只有一處卧房,按照原本商定好的,溫桓守在前院,衛讓守在後院,沈姝和楚行之在屋中做樣子。

黑夜中,四人都沒睡,屋中滅了燭火,楚行之有些緊張地坐在桌邊,端着盞冷掉的茶。

溫桓枕臂靠在一處枝杈上,他聽到沈姝在給楚行之講故事,聲音輕輕軟軟的。

他捏了捏手中的小銀瓶,十分認真地想,或許等會兒應該直接把楚行之打暈。

子時,一切聲響都消失了,整個寨子都沉寂下來,所有人睡意正酣之時,溫桓陡然張開眼。

房屋的軒窗被拉開道細小的縫隙,一小截香頭被丢進屋中,隐隐有些明滅的光。

衛讓縱身追了出去,溫桓自梢頭躍下,沒有任何遲疑地踢開房門。

他們用了周氏的藥粉,那藥粉能驅除蠱蟲,但這些人用的不是蠱,而是致幻的香。

楚行之張着雙臂,如八爪魚一般拉着沈姝:“阿姊,你還活着。”

溫桓幹淨利落地将他敲暈,手指在他的脖頸上停了一會兒,最終拎着他的衣領,拎小雞般将他丢到了屋外,反手将門鎖上。

胧明月色下,溫桓面色蒼白,眸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黑。

沈姝安靜地伏在桌案上,面上有一團小小的紅暈。

屋中的香還沒有散,溫桓的眼中氤氲着不散的霧氣。

他先是看見了那只小白貓,小白貓團在他的身旁,軟綿綿的一團,溫桓摸了摸它的頭,說,回來了,就永遠不要走了,好不好,他想了想,起身去鎖門。

然後是那只兔子,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袖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生動極了,他瞧見那只兔子對他笑,眉目生動,像一個人。

溫桓想,這大概就是幻象了,他勾了勾唇角,其實是不是幻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打算放手了。

最後,他看見門邊立着個熟悉的影子,她的披風上的一圈兔毛輕輕顫着,手腕上的赤玉佛珠昳麗得近乎妖冶。

她大概是想要出去,眉眼彎彎地說:“溫桓,你讓一下好不好?”

溫桓笑了笑,長指輕輕一撥,房門就被閘得嚴嚴實實。

他俯下身,冰涼的手指觸上她的臉頰。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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