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貪戀 溫桓對于把她弄哭這件事似乎有點……
溫桓的指腹從沈姝的眉眼間劃過, 輕輕下移,最後停在她的唇畔。
她的頰邊軟綿綿的,很暖, 溫桓的指腹卻一片冰冷。
溫桓垂下頭, 貼着沈姝的耳畔, 眸中的霧氣愈發濃重。
他極輕地說:“所以,不要走了,好不好?”
楚行之在雪地中哆哆嗦嗦清醒過來時,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門。門似乎被人從裏頭鎖住了, 于是他喊了一嗓子:“溫兄,阿姝。”
屋中沒有半分聲響,他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有些吃力地推開窗。
屋中黑逡逡一片,溫桓坐在桌邊,沈姝靠在他的懷中, 是依偎的姿勢。
聽到聲響,溫桓擡頭看過來,他的眸中是濃得化不開的一團黑, 卻已經清明了。
溫桓的唇邊抿起一個笑。
楚行之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不過他似乎不用說些什麽了,一枚銀針射過來,半開的軒窗緊緊地閉合在一起。
溫桓垂着黑眸看向懷中的沈姝, 因着那香的緣故,她依舊昏昏沉沉地睡着, 長睫垂下來,落下個小月牙似的剪影。
溫桓摸了摸她的睫毛,也是軟軟的。她似乎有些癢, 輕輕躲了一下。
溫桓緩緩合上眼,聽着耳畔清淺的呼吸。
他其實不知道愛到底是什麽,做很多事都只是憑着本能。
譬如此時,本能告訴溫桓,他不想放楚行之進來,所以他關上了窗。
再譬如,本能告訴他,他不想拖沈姝入地獄,地獄太黑,她該哭了。他想看她哭,卻不是這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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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她天真的悲傷,因為這種悲傷,他自己從來沒有過。
可此時此刻,沈姝柔軟溫暖的手團在他的掌心,溫桓也不想放手。
這是一種奇妙又危險的感情,如同小時候吃過第一顆松仁糖,哪怕五髒六腑都發膩,也不想停下來。
溫桓想,沈姝應該是被很多人愛着的。她不像卷宗中說的那樣,幼年失怙,孤苦無依,沒感受過世間的善意,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的同情與善意。
所以,她其實不清楚地獄中的惡鬼究竟是什麽樣子,只是本能地施予着這份善意。
溫桓的唇角彎了彎,黑眸在月光下浮出隐隐的光彩。
其實也沒有什麽關系,他雖然回不到人間,但可以努力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不多時,外面傳來兵刃相接之聲,許久才平息下來。
溫桓一動不動地坐在屋中,袍袖垂落,正好遮在沈姝的耳畔。
到了後半夜,院中傳來房門開合之聲,看來衛讓已經成功了。
沈姝也終于從致幻香的作用下醒了過來,她張開眼睛,睫毛顫了顫,眸中幹淨清澈。
她開口,帶着幾分怔忪睡意:“溫桓?”
溫桓“嗯”了一聲,簡短給她講了當下的處境:“入夜時分南巫的人放了致幻香,衛讓帶着明珠閣的人去追了,不必擔心。”
沈姝點了點頭:“那楚行之呢?”
溫桓并不喜歡這個問題,也不關心楚行之的死活。外面冰天雪地,楚行之應該不至于蠢到凍死在院中。
溫桓側耳聽了聽,果然,院中沒有半分響動。
于是他說:“大概尋個地方繼續去睡了。”
沈姝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聽到衆人都平安,她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睡意慢慢席卷上來。
中了致幻香,即便解了,多少也要嗜睡上幾日。
沈姝擡手揉了揉眼尾,目光落在溫桓的右臂上,有點楞怔。
溫桓先前的傷口已經結痂了,此時又滲了血,在衣衫上凝成小小的一團。那塊血跡周圍的衣衫有些褶皺,看起來像是被壓過。
沈姝小心地托起他的手臂,有點愧疚:“是我睡夢中壓到你的傷處了嗎?”
溫桓說:“沒關系。”
其實他可以将沈姝推開一點,但是溫桓沒有,傷口的痛讓他生出幾分真實感,甚至隐隐有些興奮。
這是人間最真實的疼痛,很多人都畏懼,溫桓卻不會。
沈姝小跑着去取了藥,垂頭給溫桓吹了吹。
傷口裂開得多難受啊,他都不疼的嗎?
沈姝将手中的藥膏往溫桓猙獰的傷口上塗,她的動作很輕,一點都不會疼。
溫桓彎了彎唇角,垂頭瞧着她頭頂亂糟糟的小絨花。
他擡起另一只手,将它撥得更亂了些。
等塗完藥,天邊的月又往西移了幾分,溫桓站起身:“衛讓那邊還要善後,我去看看。”
沈姝把藥膏放下:“你等一等。”
說着,她走到塌邊,拿了件披風系上。
溫桓皺了皺眉:“你要出去?”
去探望楚行之嗎?
他握着沈姝的手腕,将她摁坐在榻邊,聲音有些冷:“夜深了,睡吧。”
沈姝有些疑惑的偏頭看着溫桓:“你...”
溫桓深吸口氣,偏開頭去,語調卻放緩下來:“外面冷。”
沈姝說:“哦。”
溫桓冷着臉繼續:“夜色很黑,容易跌跤。”
“哦。”
“早些睡對身體好。”
“哦。”
無論他說什麽,沈姝始終答這一個字。溫桓沒忍住轉頭去看。
沈姝攏着被衾,噙着笑看他,清亮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她眨了眨眼,眸中映着細碎月光:“好吧,不過你也知道天冷,回去多生些炭火,明日別穿得這麽單薄了。”
“我原本打算送送你來着,不過你好像不太願意。”
她朝他揮了揮手:“那,晚安,溫桓。”
溫桓離開後,沈姝忍着困意問系統:“阿凝救出來了嗎?”
系統的語調輕快:“恭喜宿主,任務成功。”
沈姝點點頭,瞧着天邊那輪将滿未滿的月。
第二日一早,寨子裏沒有人看到桃花。許多人都聽到了昨晚的異動,心中本就惴惴,如今又沒看到桃花,心下都惶然起來。
有人朝山頂的方向叩拜,生怕是有什麽舉動觸怒了神明,惹得天神降罰。
沈姝搖了搖頭,站在一處小高地,把早前準備好的桃花箋撒了下去。呼嘯的北風将單薄的紙箋吹得四散,有人擡手接住了一張。
雲水鎮的民衆早已對桃花朝上的神明深信不疑,為了避免人心惶惶,幾人商議之後,索性始于鬼神之說,終于鬼神之說。果然,過了一兩個時辰,衆人各自往山下去了。
沈姝回去時,瞧見等在院中的楚行之。
他的眼圈有點紅,大概是聽到阿姊的噩耗了。雖然早早有了心理準備,但切切實實地聽到,再多的準備都會變得無用。
沈姝輕聲說:“節哀。”
楚行之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昨晚認錯了人,實在是些唐突失禮。”
說着,他偏頭打了個噴嚏。
“沒關系,”沈姝搖搖頭,“你這是怎麽了?”
楚行之又打了個噴嚏,昨夜有點冷,他在冰天雪地的院中吹了風,有些染了風寒。
想到昨晚,他的面上有些遲疑,斟酌着問:“昨晚你沒事吧?”
沈姝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沒事。”
楚行之輕輕松了口氣,昨夜他瞧着溫桓的目光有點吓人,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聽着裏面沒什麽動靜才離開。看沈姝的反應,應當沒什麽不妥。
不過有點奇怪,今早他與溫桓打照面時,溫桓似笑非笑說了一句:“她叫沈姝。”
楚行之茫然地想了許久,仍舊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溫桓似乎有什麽急事,沒做停留,他便也沒來得及問。
沈姝想了想,問楚行之:“阿凝被安置在何處了?我去瞧瞧她。”
“阿凝姑娘受了傷,衛閣主連夜帶她下山找醫館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都是皮肉傷,沒什麽大礙。”
沈姝放下心來,同楚行之問了溫桓的去向。今日是十五了,她得找到溫桓,再入一次他的夢。
這一次,她想多分一點善意給那個少年。
其實這世間也不是處處冷漠啊,溫桓。
後山上,溫桓面無表情地半蹲着,瞧着面前一名中年男子。
“南巫的現任神女名叫煙岚?”
那名男子轉過頭去,緊緊抿着唇,不肯答話。
溫桓的面上忽然就綻出笑來,眸中卻帶着殘忍之色,他信手拾起一個小銀罐,将裏面的液體倒在那人股間新劃的傷口上。
花蜜的甜香四下漫開,更多的蟲蟻順着男子沾了灰的衣角爬上去。
男子的面色更白了幾分,緊緊咬着唇。
溫桓轉了轉手中沾了血的小匕首,神色漸漸冷了下來。
他的母親單名一個煙字,下頭還有個早夭的幼妹,單名一個岚字。
鳥語煙岚靜,水聲門戶秋。
真是有趣起來了。
溫桓拎着小匕首,歪頭朝男子笑了笑:“下一刀的地方,由你來挑吧。”
男子終于有些崩潰了,指尖輕微顫抖着。
溫桓噙笑看着男子掙紮,至多再過半個時辰,他便會知無不言了。
溫桓漫不經心地拿匕首挑起男子衣襟上的一只螞蟻,換了個地方将它放下。
男子張口的瞬間,山坳處傳來腳步聲。
溫桓的眸色一沉,擡起頭來,看到截熟悉的衣擺。
他唇角的笑忽然就僵住了,下一瞬,男子的頸間被劃了道血口,他張着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的模樣,頭軟軟垂了下去。
旁邊立了兩名明珠閣的殺手,瞧見這一幕,俱是一愣。
分明就要問出來了,溫公子怎麽忽然就把人滅了口。
最令人詫異的是,他們似乎在溫桓的面上看到了一瞬的慌亂。
不過大概是看花了眼吧,很快,溫桓的面上就恢複了一貫的漫不經心。
他朝兩人招了招手:“行了,也別帶回去給你們衛閣主添堵了,他挺怕蟲的。”
溫桓的喜怒向來有些不定,兩人垂着頭,沒再多言,只在心中惋惜地想,若這男子開了口,他們原本能得到關于魯班書的線索的。
溫桓丢了匕首,朝沈姝的方向走了過去。
山中風疾,沈姝的兜帽被吹得搖搖晃晃,鬓間的絨花輕輕顫着。
隔着很遠,她笑吟吟地招了招手:“溫桓,你在這裏啊。”
溫桓也笑,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擺。幸好,衣擺沒沾上血跡。
她大概不喜歡滿眼血腥。
他轉着手中的一只小瓷瓶:“帶你看個東西。”
坐在光禿禿的山脊上,沈姝有點兒茫然。
溫桓當真帶她看了一場潋滟桃花,桃花挺好看的,山脊的風挺冷的。
自然不是真的桃花,而是幻象,同昨日南巫用的香料差不多。
桃花團團簇簇,如明媚的雲霞,有風吹過,單薄的花瓣随風輕顫。
沈姝看得有些癡,久了,差點忘記這是幻象了。
溫桓彎了彎唇角,看來南巫着實下了血本。
他想了想,偏頭問沈姝:“你覺得好看在哪裏?”
沈姝有些茫然:“嗯?”
溫桓的問題有點像小學生的作文題目啊。
溫桓認認真真地等着她的回答,順便給了個提示:“是桃花比較好看,還是這景致很壯闊,抑或是...”
他頓了頓,問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抑或是桃肉脯比較好吃?”
沈姝眨了眨眼,小孩子才做選擇,她覺得都挺好的。
她這麽說的時候,溫桓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唇又抿成了條直線。
像極了庭院中的那個雪人。
沈姝看着灼灼的桃花海,輕聲問:“溫桓,五六年前,你有什麽想要得到的嗎?”
五六年前嗎,溫桓偏頭想了想,那時,他只身去了南巫找尋魯班書。
結果并不太好,最後,他中了浮圖蠱,逼不得已,只得去了杜家。
“大概想要只兔子吧。”溫桓勾着唇角,眸光幽沉。
“兔子?”沈姝問。
“嗯。”
“活的嗎?”
溫桓枕着手臂靠在一塊山石上,要笑不笑地看着沈姝:“都行。”
這兔子他不打算放手了。
沈姝:“...”
至少她确認了,溫桓這反應,應該不是想吃麻辣兔頭。
這一日,沈姝再次入了溫桓的夢。
她還穿着冬日的厚衣衫,夢境中卻已經春暖花開了,雖然夜間仍有些倒春寒,但終歸不似冬日,不多時,她的額角就沁出層薄汗。
沈姝将披風解下來,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從夢境中離開時,這裏似乎還沒入冬。
兩方時空的時間流速似乎不太一樣,她失約了。
沈姝抿了抿唇,心中忽然難受起來。她想,少年該多難過呀。
山間黑逡逡一片,她去了溫桓先前住的屋子,外面的老榕樹已經生出了新芽,上頭還挂着潋滟紅綢,只是時間久了,紅綢上落了浮土,有點灰撲撲的。
溫桓的屋中靜悄悄的,房門虛掩着,大概是沒有人。
她找了一圈,走過山間小徑時,總覺得林木深處有個黑逡逡的影子。
那影子好像一直跟着她。
生出這個認知時,沈姝的手心有點冷,她不信鬼怪之說,但是志怪故事看多了,到底是有點怕。
她頓住了腳步,那黑影似乎也頓住了腳步。
沈姝十分認真地從袖中翻了翻,找出個紅繩挂着的桃木劍來,那把小劍還沒她的手心大,沈姝猶疑着瞧了它一眼,似乎也沒更好的選擇了。
她的另一只手按在袖中的匕首上,輕輕閉眼,十分虔誠地念了一句:“物質決定意識,我是物質你是意識。”
下一瞬,一直跟着的意識按住了她的手腕。
這意識還挺物質的。
既然是物質就好辦了,沈姝抽出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反手刺了過去。
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意識按住了,意識淡淡點評:“這桃木劍鬼都不怕。”
沈姝:“...”
她轉過身,看到一身青色春衫的少年。
溫桓衣衫的顏色似乎很單調。少年時,他的衣衫永遠是青色的,過了弱冠之年,就成了沉悶一點兒的鴉青色。
少年昳麗的眉目間帶着些沉怒和冷意。
沈姝離開後,溫桓一直等在這裏,一月之期時,他一早下了山,買了一屜小籠灌湯包子。
她一直沒有來,等到入了夜,包子都冷了,少年面無表情地将它們丢給了一只凍得半死不活的小野狐。
果然是個小騙子。
他又買了兩日包子,那只小野狐得他喂了兩三天,瞧見他來,甚至會主動湊上前來。
第四日,少年沒再買包子,小野狐也餓了肚子。
子夜時分,溫桓的面上冷冰冰的,将袖中的竹笛丢了。過了兩日,天色陰沉,隐隐有要下雪的征兆,那把笛子又被撿了回來,扔到了屋中的角落。
溫桓沒再等沈姝,也沒拆老榕樹上的紅綢,年關将至,他懶得添置什麽年貨,只在除夕夜上,到老榕樹下站了一會兒。
那一晚,少年的眸光黑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後溫桓的生活就按部就班起來了,就像那只小白貓離開後,他也很快就接受了屋中空落落的事實,只是偶爾習字時,會習慣性地多拿一方鎮紙壓着。
此時此刻,他握着沈姝的手腕,指節都有點發白。
“對不起啊,溫桓。”沈姝垂着眼睫同他道歉。
她的語調輕輕軟軟,因着着急,眼圈有點紅,看上去比他還要難過上一些。
少年的胸腔忽然就有點悶。
哭什麽啊,他欺負她了嗎?
他的手松了松:“行,你解釋。”
沈姝沒辦法解釋,她想了想:“溫桓。”
少年垂着黑眸看她。
他的手心被放了粒雪紅果,沈姝說:“別生氣了好不好?”
溫桓抿着唇,這大概是他聽到過最為敷衍的解釋了,他的咬肌鼓着,垂頭去看面前的姑娘。
她的眸光清澈,帶着幾分歉疚與他的撞在一處。
溫桓的心口一滞,忽然就有點氣不起來了。
片刻後,他冷着臉拉起沈姝的手腕,解下頭頂的發帶,一頭系在她的手腕上,一頭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層層疊疊地系了三四個死結,瞧着頗有幾分熟悉。
沈姝有點哭笑不得。
四五年裏,溫桓系繩結的手法沒有分毫變化。
她想起了那只小燕雀,也不知它能不能捱過漫長的冬日。
她擡了擡手腕,長長的緞帶在空中搖搖晃晃,牽得溫桓的手腕也動了動。
溫桓卸了力道,饒有興味地任她牽來牽去,發帶在腕間滑動,帶起輕輕的癢。
走了一段路,沈姝忽然問:“溫桓,你去年是不是也沒有過年啊?”
她用了也字,因為除了之後在杜氏一族的兩載時光,溫桓始終是孑然一人,自然不會過什麽年節。
而在杜府,他過得估計比獨自一人還不快活。
沈姝原本算着日子,興許能趕上和少年一起過一次除夕夜,不過現在看來,兩方時空不太一樣,這時間也就算不準了。
溫桓偏着頭,有些新奇地重複:“過年?”
小和山的年關本就不像山下那般熱鬧,加之溫虛與杜煙的一番恩怨,溫桓從沒過過年節。每逢除夕夜,他的乳母要下山幾日,溫桓的日子也要過得艱難些。
“你想不想補過一個年?”
沈姝決定不再等了,她認真地給溫桓描述:“我小時候很喜歡過年的,每次離除夕夜還有十數天,母親就會張羅着買年貨,到了除夕那日,小孩子們都不用做課業了,個個換上新衣裳,下樓一起放爆竹。”
溫桓漫不經心地繞着腕上的發帶,沈姝的手被他拉得輕輕晃動。
他笑了笑:“是嗎?這樣聽來倒是有趣,比我知道的熱鬧很多。”
沈姝點點頭:“而且,小時候我身體不好,平日裏母親不許我吃什麽甜食,但是到了除夕夜,總能吃到一個包着糖的餃子,因為那是個吉祥的好兆頭。”
溫桓不太關心餃子裏包不包糖,他記得沈姝似乎挺喜歡吃甜食的,小時候她連糖都不能吃嗎?
溫桓饒有興味地問:“那你有沒有哭鼻子啊?”
沈姝:“...”
溫桓對于把她弄哭這件事似乎有點執念。
山路幽寂,過了一會兒,沈姝輕聲說:“你能不能把發帶解開呀?”
溫桓的笑容一僵:“不解。”
沈姝的面上憋得有點紅,半晌,她不好意思地說:“我要小解。”
少年愣了片刻,偏頭去解那發帶,可發帶系成死結,他也解不開了。
因着說要補過新年,第二日沈姝醒得很早。她推開屋門,發現溫桓比她醒得還要早些。
他坐在老榕樹的枝杈間,手中抱着把小刻刀,仰頭看着天邊的雲霞,蒼白的面頰上染了層灼灼晨曦。
聽到屋門開合聲,他垂眸朝下看去。
沈姝今日穿了件緋色的褙子,前襟上有一團金線繡成的碎花,在日光下浮着粼粼的光,看上去頗有些年節的喜慶之意。
她的面上挂着盈盈的笑,遙遙朝溫桓揮手:“新年快樂啊,溫桓。”
少年輕笑了一聲,自梢頭躍下,将手中的一個東西套在了沈姝的手腕上。
昨晚的發帶被他編成細細的繩結,上面挂着一只木雕的小貓,仍舊是短短的兔子尾巴,與先前的那個一般無二,只是小了些。
溫桓抿了抿唇,黑眸瞧着她:“別再弄丢了。”
沈姝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那小木貓的尾巴,溫桓這是在打擊報複吧,上次她說自己小時候被氣哭的事,看起來他還記得挺清楚。
不過今天是過年,她不準備同溫桓計較這些,于是笑着說:“好吧。”
溫桓将小刻刀收回袖中,沒有問先前那只小木貓的去向。他雕的機偃彼此之間都有感應,可自沈姝離開後,他沒再感知到那小木貓的方位。
大概是被弄丢了吧。
他垂眸想着,衣袖被沈姝拉了一把,她笑吟吟地說:“走吧,我們下山去買年貨。”
溫桓本以為沈姝只是信口一說,沒想到她當真買了許多東西,肉菜果餅自不必提,此時早已買不到春聯,她去鋪子裏買了紅紙,回來認真地裁了,給兩間小屋各寫了一副。
貼上對聯,樹下再挂上兩盞大紅燈籠,年節的氛圍倒當真有了幾分。
沈姝踩着小凳子貼對聯,衣袖滑落,腕上的小木貓一晃一晃的。
溫桓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其實熱鬧些也挺好的。
入了夜,兩人煮了幾碟餃子。碟中的餃子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模樣,一半白胖飽滿,另一半有點醜。
溫桓拎起筷子,漫不經心地夾了個醜的。
沈姝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他笑了笑。
她從碟中挑出個被捏成小兔子模樣的餃子,小兔子原本捏得挺像模像樣,但下水煮過,瞧上去有點癟。
她把這餃子放到了溫桓碟中,餃子裏包了松子糖,過了水,裏面的糖化了大半,小小的松仁露了出來。
那時,溫桓說想要個兔子,這也勉強算送他份新年禮物吧。
她說:“溫桓,祝你歲歲年年,平安喜樂。”
溫桓夾起了那只兔子,兔子短短的尾巴被他咬了下來,滾燙的糖汁流出來,挺甜,但是似乎沒多膩。
他擡起頭,沈姝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她的頰邊被熱氣熏出一小團紅暈,鼻尖上蹭着一小團面粉。
溫桓繼續吃餃子,沒有提醒她的打算。
沈姝本來打算守歲的,但她飲了盞屠蘇酒。她的酒量實在是淺,不算大的杯盞,她飲完後,瞧着眼前的餃子都帶了重影,很快,端坐着的溫桓也從兩個便成了三個。
溫桓晃着手中的酒杯,覺得對面之人有點不對勁。
他垂眸看了看,沈姝不過飲了一盞酒,小銀盞中還剩了個淺淺的底。
酒量可真淺啊。
沈姝枕着臂,長睫垂落,一副安靜乖巧的模樣。
溫桓起身走了過去。
她的周身繞着蘇合香的淺淡香氣,溫桓的手指點在她的鼻尖,将那團面粉往周圍抹了抹,一小團白成了一小片白。
溫桓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彎了彎唇角。
他說:“沈姝,別再離開了。”
沈姝被他弄得有點癢,極輕的動了下頭。
第二日,沈姝從夢中醒來時,覺得手腕上有點緊,她擡起手,發現原本松垮的發帶又被溫桓打了幾個死結,現在一點都不松垮了,還有些醜。
那只木雕小貓被擠得怪可憐的。
溫桓怎麽這麽喜歡系死結啊。
她解了一會兒,沒有解開,索性放棄了,披衣坐了起來。
垂頭之時,她發現枕邊被人放了個紅紙疊成的小包,鼓鼓漲漲的。
紅紙包沉甸甸的,裏頭放滿了松子糖。
過完了“除夕”,沒過三兩日,溫桓收到了封信。
信是他母族的一個遠房表叔寄來的,溫桓原本打算直接丢掉,不過他這位表叔大概挺了解他的性子,封皮上除了落款,還寫了兩個關鍵詞。
溫桓瞧着龍飛鳳舞的南巫族和魯班書六字,輕嗤了一聲,信手撕開了信封。
這位遠房表叔叫李榮,李府地處南疆,處于中原和南巫族的交界。
那個地段雖然算在朝廷的管轄範圍內,但天高皇帝遠,今上雖然很想端掉南巫,但南巫也沒那麽好端掉。邊境時不時就有一兩場小範圍的沖突,一些邊陲小鎮興許今日歸朝廷,明日便被南巫族奪了去,一來二去,就成了兩不管。
李榮是寫信請溫桓相幫的,他的幼女不知怎麽被南巫的人盯上,要獻祭給神女。
獻祭一詞說得好聽,實際上就是有去無回,小和山擅機偃之術,李榮想請溫桓相助,依照他幼女的模樣做一個人偶,取而代之。
溫桓拿着薄薄的信紙,不輕不重地冷笑了一聲。
李榮倒是個聰明人,沒同溫桓談什麽虛無缥缈的親情和同情,後頭附的都是他想要的消息。
他的手在信紙上虛虛點了點,很快便決定走這一遭。
沈姝抱膝坐在榻上,她發現了一件事,自己入溫桓的夢境,每次都是在他人生中的某個重要節點。
譬如這一次,原本是他只身去南巫的時候,不過這一次有她陪着他。
她的下巴枕在膝頭,輕輕嘆了口氣。
李府的事情緊急,第二日,他們便踏上了南下的路。
坐在颠簸的馬車上,沈姝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有些疑惑地問溫桓:“你為什麽喜歡兔子啊?”
“兔子?”少年聽得有點奇怪,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姝,“你從哪兒聽說的?”
沈姝一怔,那日她問溫桓,若是回到四五年前,他想要些什麽,溫桓毫不猶豫地說了兔子。可看少年的反應,似乎并不怎麽喜歡兔子啊。
難不成溫桓是在诓她?
沈姝想得出神,馬車已停在李府門外。
管家得了李榮的叮囑,熱情地将他們領到一處院落。李榮有求于人,倒也用了心,小院清幽安靜,院中有顆枝葉繁茂的枇杷樹,此時已經到了枇杷成熟的季節,上頭挂着黃燦燦的果子。
有些果子熟得透了,掉落在泥土裏,外皮裂開,露出晶瑩汁水,引得雀鳥飛下來啄食。
沈姝頓住腳步,擡頭看了眼那棵樹。
溫桓挑眉:“想吃枇杷了?”
老管家笑吟吟道:“若是這位姑娘想吃,回頭我叫人拿網兜摘些下來。”
少年偏頭朝他笑了笑:“不必,我們自己摘。”
燦燦日光下,他笑得溫煦,黑曜石般的眸中映着細碎的光,青色的衣衫被風吹得微揚,當真像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老管家想起李榮先前所說,道是這位小溫公子喜怒無常,頗有些不好相與,如今看來卻不是這般。
而且他身邊這位姑娘似乎與他相處得也很是不錯。
老管家提着的心放下來,躬身道:“老爺晚上設了宴,請了本地的杜氏族人來,不知公子可有時間前往?”
溫桓回過頭,溫和地答:“沒有。”
老管家:“...”
沈姝聽着兩人的對話,暗自好笑。溫桓同杜氏一族積怨頗深,此番肯前來,與李榮和杜家的關系全然無關,他不喜應酬,自然懶得賣李榮這個面子。
老管家離開後,溫桓看着一旁的沈姝,極輕地笑了一聲:“不是想吃枇杷嗎?”
少年躍上梢頭,青色衣擺自枝杈間垂下,攤開的掌心中靜靜躺着枚桔黃色的枇杷果。他的手也是沒有血色的蒼白,襯得那枚枇杷果鮮豔可愛。
他彎着眼眸看向沈姝:“接着。”
小小的果子被抛了下去,溫桓故意丢得遠了些,又不算太遠,沈姝小跑着剛好能接到。
她鵝黃的裙角飄飛起來,發髻上的流蘇步搖輕輕晃着,可愛極了。
等沈姝接到這枚果子,第二枚也抛了下來,溫桓換了個方向,這次要更遠一些。
他斜倚在枝杈上,把玩着餘下的幾枚果子,笑容愉悅起來。
現在,他好像有點喜歡兔子了。
沈姝将果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接連幾次,她覺得溫桓大概在耍自己。
她就不信,溫桓打小習武,扔個枇杷能如此沒有準頭。
沈姝擡起頭,瞧見少年笑得灼灼,面上籠着淡淡的日光。
看起來挺開心的。
下一枚枇杷抛下來時,沈姝沒有接。
她的額角沁着層薄汗,仰着頭,看上去有點狼狽:“溫桓,你有點無恥。”
溫桓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嗯。”
沈姝:“...”
這厮着實有點氣人了,沈姝決定不再理會他了,坐到石凳上剝枇杷。
枇杷已經熟透了,皮輕輕一撕便脫落下來,裏面的果肉晶瑩飽滿,甜得不行。
溫桓瞧着有點惱的小姑娘,彎唇笑了笑,摘了枝頭幾枚最大的果子,從樹上跳了下來。
果子被他倒在石桌上,骨碌碌地滾了滾,鋪了大半張桌子。
沈姝的眼睛張得大了些:“你摘了這麽多?”
她拈起一個在一旁的小水瓢中洗了洗,剝開外皮,遞到他唇邊:“嘗嘗。”
溫桓彎了彎唇角,她倒是不記仇。
枇杷果熟透了,裏頭都是飽滿清甜的汁水,最後,他咬到了一截柔軟指尖。
沈姝陡然縮回手,剩下的一半枇杷掉到地上,沾了塵灰。
她的頰邊浮起淡淡紅暈。
溫桓擡起黑眸,長睫輕輕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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