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咬耳朵 你的腦子不清醒了嗎?

老管家離開後, 那兔子不知怎麽受了驚吓,躲進花圃中再不肯出來。

它埋頭吃着草葉,小胡須一顫一顫的, 沈姝蹲身撥開一片芭蕉葉, 輕聲叫:“小雪糕。”

傍晚時分起了風, 她鬓邊的碎發被吹得有點亂,清澈的杏眼彎彎,映着細碎的霞光。

溫桓握着小刻刀, 半晌, 漫不經心地開口:“沈姝。”

少女轉過頭,笑着看向他。

溫桓頓了片刻,才開口:“頭往右偏一點,把額上的碎發撥一撥。”

他的語調認真極了,沈姝不明所以地照着做完:“然後呢?”

溫桓的唇畔勾着笑:“行了。”

沈姝:“...”

她轉過身去,繼續哄小雪糕出來。

少年笑了笑, 眉眼有點黯淡。他想,像沈姝這樣幹淨美好的姑娘,應該被很多人偏愛着吧。

自他們來到李府, 沈姝和李榛榛還有老管家都熟了起來, 早前遇見李府的小公子李遲,稚氣未脫的小公子非要送她枝新折的迎春花。

所以,兔子會喜歡這有些無趣的一隅天地嗎?

他偏頭看着那只兔子, 兔子吃了胡蘿蔔,卻還是不肯出來。

最後他問:“如果不放兔子走, 但是每天都給它很多的胡蘿蔔,兔子會開心嗎?”

沈姝想了想:“大概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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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溫桓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那它會哭嗎?”

眼瞧這段對話又危險起來,院門外忽然來了名小丫鬟,說是宴席已經擺好了。

院中的少年實在是好看,雖然看上去面色過于蒼白,有些說不出的冷意,但眉眼卻清澈昳麗。

是少見的好皮相,小丫鬟忍不住掩着唇笑。

溫桓站起身來,淡淡瞥了她一眼,長指搭在人偶的脖頸上,似乎是要捏上去。

他的面上沒什麽表情,甚至帶着幾分殺意。

小丫鬟悚然一驚,笑意僵在唇畔。

溫桓揚眉朝她笑了笑,拎起沈姝的衣袖:“走吧。”

很多人都是這樣,喜歡他的皮囊,等看到這副皮囊下頭是怎樣光景時,便避之不及。

小丫鬟有點怕,遙遙綴在後頭,兩人的對話聲隐隐傳來。

那位小溫公子說:“那兔子還不肯出來嗎?”

少女的聲音軟綿綿的,帶着些輕輕的憂愁:“是啊。”

“等回去,還是把它抓起來吧。”

少女偏頭瞪了他一眼:“不許關。”

“那就把院門鎖上。”

夕陽快要落下山去,天幕暗下來,遠處的雲霞也有點暗。在這樣安靜祥和的傍晚,少年的語調溫柔極了。

不知怎麽,小丫鬟就打了個冷顫。

她聽得雲裏霧裏,他們說的是只兔子嗎?

小丫鬟聽得有點怕,但那位沈姑娘顯然半點都不怕,她笑着拽了把少年的衣擺。

“溫桓,你能不能走慢點?”

小溫公子彎了彎唇角,當真就放慢了腳步,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邊。

小丫鬟想,這瞧着跟惡鬼似的小溫公子,是喜歡沈姑娘的吧?不過有點怪,這兩個人似乎都不太清楚這份喜歡的存在。

其實她猜得不錯,在溫桓眼中,情愛不是件多麽令人愉悅的事。

小時候乳母和溫桓說,他的母親是太愛他的父親了,才會如此痛苦,順帶着把這痛苦也分給他一份。

這就是溫桓對于情愛的全部認知了,沒有話本中那許多風花雪月的圓滿與心動。

他只是憑着本能,覺得自己喜歡這只兔子,想留下它,也想要兔子喜歡他一點。

一路走到花廳,沈姝轉過頭,笑着同小丫鬟道謝。她的眸中揉着細碎月光,漂亮清澈,看得小丫鬟有點臉紅。

她忙擺手:“不必不必,如果姑娘還有什麽需要,只管找我。”

臨走時,她沒忍住又看了眼那位小溫公子。他修長的手指扶在沈姝的腕上,反複地撫着,面上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先前瞧見他的手那麽自然地搭在人偶的脖頸上,小丫鬟早就吓得夠嗆,慌忙收回視線,轉身去了外間。

溫桓的眉眼含笑,看上去溫和極了,他甚至朝李榮略一點頭,而後走到席間坐下。

小廚房當真準備了蟹黃湯包,外皮晶瑩剔透,隐約能瞧見裏面黃澄澄的湯汁,應當是新蒸出來的,上頭還散着騰騰熱氣。

溫桓彎了彎唇角,偏頭同沈姝道:“此行總算沒那麽無趣。”

沈姝被他逗笑了,聽少年的語氣,仿佛來這裏就是為了吃包子。若是叫李榮聽到這話,只怕胡須都要被氣歪了。

李榛榛也被攙扶着入了席,她的腳傷還沒好,本不是能四處走動的時候。

沈姝朝她笑了笑,李榛榛也回了她個笑,但看上去不像那日在她院中時那般放松。

沈姝皺了皺眉,小聲同溫桓說:“你有沒有覺得,李三姑娘似乎有些怕她的父親?”

很快,她便發覺自己問錯了人,溫桓并不知道父子情深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不過,少年偏頭看了一會兒,俯身過來,同她咬耳朵:“她的...”

濕熱的氣息灑在耳垂,沈姝陡然一僵,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先朝一旁歪了歪,險些帶倒桌上的酒壺。

屋中幾人都看了過來,沈姝的頰邊有點紅。

無論是現在還是四五年後,溫桓似乎挺喜歡這種說話方式。

少年有些遺憾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坐了回去:“李榛榛的手絞着衣襟,這是緊張時無意識會做的。”

衆人心照不宣地岔開了此節,李榛榛坐了過來,拉着沈姝的手和她聊了起來。

女孩子們湊在一處,總有些說不完的話,哪怕原本不熟,聊上一會兒釵環衣衫,也能熱絡起來。

溫桓便被冷在了一旁,他端着梅花酒,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榛榛似乎揣着心事,總是有些走神,聊上一會兒,沈姝已經覺察到了不對。

她想了想,問:“榛榛,你有什麽心事嗎?”

李榛榛搖了搖頭。

倒是坐在上首的李榮先開了口:“是這樣,沈姑娘,榛榛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她如今腿腳不便,只怕到時候要出纰漏,我有個不情之請...”

“李榮,”溫桓先開了口,唇角浮着疏淡的笑,“你的腦子不清醒了嗎?知道不情,還要講出來?”

溫桓行事說話向來沒什麽顧忌,李榮的面皮如此厚,少年沒耐心同他虛與委蛇。

李榮面上的笑一僵,一杯酒端到一半,看上去有點尴尬。

不過他是個老狐貍了,很快就幹笑着道:“小溫公子說得不錯,我來自罰一杯。”

席間很快又其樂融融起來,仿佛方才之事沒發生過一樣。

沈姝抿着杯中的梅花酒,輕輕皺了皺眉。

李榮今晚的舉動太奇怪了,這般輕飄飄遮掩過去,着實有點不對。

李榛榛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着頭夾菜,看上去沒什麽驚訝神色。

溫桓撂下酒盞,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

若是李榮糾纏下去,他不介意奉陪,可李榮什麽都沒有說。

這就有趣了。

宴席結束時,李榛榛看着沈姝,面上浮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這神色很快被遮掩住。

最後,她說:“沈姐姐,你們是好人。”

好人是該有好報的。

走在青石板路上,沈姝反反複複回憶李榛榛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越走越偏,險些撞到一棵樹上。

溫桓扯住她的衣袖,要笑不笑:“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你有沒有覺得這件事透着詭異,”小姑娘面容嚴肅,掰着手指給他數,“其一,李榮似乎并沒有那麽疼愛這個幺女,但他為了李榛榛,不惜千裏迢迢把你請來,我猜,他同你交換的,必然不是什麽輕輕松松就能拿到的吧?”

“還有,我和李榛榛生得本沒有多像,李榮能說出這話,想必早便動了這念頭,這世間比我更像李榛榛的姑娘有很多,他為什麽偏偏要等快要來不及的時候再來找我,而且我們拒絕了,他就真的沒再說下去。”

她的拇指和食指蜷在軟綿綿的掌心,腕上的木雕小貓一晃一晃的,溫桓瞧得有趣,伸手撥了撥。

沈姝擡眸:“你在聽嗎?”

溫桓點頭,繼續同她咬耳朵:“嗯,你繼續說。”

沈姝的耳尖都紅了,轉過身去,話也不和他說了。

“你說的不錯。”

溫桓彎了彎唇角,沈姝生氣時會無意識地拿食指在空中畫圓圈,如果不圓,還會補一補。

等她畫滿十個圓圈,一般就不太記得生氣這件事了。

溫桓默默數到十,繼續開口:“明日我們離開李府吧。”

即便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總歸能叫她心安些。溫桓的眸中浮出一瞬的冷意。

片刻後,他問:“回去嗎?”

“不。”

溫桓想,方才他可能多數了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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