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早日擇立新後

祁明軒才上完大朝會, 朝堂上文武百官吵吵鬧鬧的,既然他的暗探能把信陽禮縣縣令的絕筆信帶出來,他的這些臣子們肯定能得到消息,他高坐龍椅上, 等着人把信陽的事情報出來。

他沉靜似海的眼眸透過垂落的十二旒間隙, 觀察着他禦座之下臣屬的神情。

有官員提到滄州天降祥瑞, 有鳳凰落于輝山的梧桐樹上, 是大吉之兆,當地縣令已經聚集人馬進山抓鳳凰, 一旦抓到就進京獻給皇帝。這位官員報了這個吉兆後,趁機上書建議讓當地縣令在原地建一個鳳凰館,輝山風景秀美氣候宜人, 正适合建避暑的行宮。

祁明軒還沒說話,就有大臣站出來恭賀道:“恭喜陛下,天降鳳凰是鳳命已定的征兆,天佑我大雍呀,不久之後陛下會迎來一位才貌雙全的皇後!”

這句話像是落入油鍋的水,對皇後之位有所圖謀的世家像是聞到腥味的貓,開始谏言祁明軒甄選良家子擴充後宮, 早日定下皇後的人選。

祁明軒的手指上敲動兩下,只是他不耐煩時常做的動作。

信陽地動,當地受災嚴重屋舍倒塌農田被毀,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朝堂上面竟然一點消息都未收到。而信陽官府也不知道如何處理災民的, 現在信陽竟然出現了小股由流民組成的暴民, 這群人燒殺搶掠已經造成了好幾戶滅門慘案。

禮縣縣令上報災情無果,信陽太守根本沒理會他的陳情,禮縣縣令想要自己上報朝廷, 卻遭到暴民的報複,一門七口無一生還。如果不是他在各地都放了暗探,恐怕他也會被朝堂上的歌舞升平所迷惑。

而此刻他的大臣卻大談祥瑞,不是讓他修宮殿就是讓他擴選後宮,真是有意思得很!

在場人中祁星河是最了解祁明軒的人,雖然看不清禦座上人的表情,但他知道祁明軒此刻已經生氣了。

祁星河嘆了一口氣,明明他只想做一個不理政務的閑散的王爺,今時不同往日,五哥不僅是五哥,還是皇帝了。只是以五哥的性子他現在越是隐忍,等他爆發出來時就越是可怕。

“陛下,臣弟有事啓奏。”祁星河出聲說道。

一直端坐在龍椅上的帝王,額前的靜止的旒珠忽然晃動發出清脆聲響,他的身姿似乎頓了下,然後淡淡開口,“準。”

祁明軒如玉石之聲的語調并不高,伴随着旒珠窸窣作響的敲擊聲,大殿上諸位大臣忽然就安靜了一瞬。

一直閉目養神的承恩侯此刻也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了祁星河的身上。

“信陽地龍翻身,有好幾個縣受災嚴重,知州治災不力,導致境內出現作亂流民,臣弟懇求陛下派人前往信陽治災。”

祁星河還沒有說完,就有位大臣質疑道:“榮王你身在京城,是什麽知道遠在千裏之外信陽的情況?到底是榮王你有千裏眼順風耳,還是說榮王你在其他地方安插了眼線?”

一個藩王敢在其他安插眼線,那擺明了是有不臣之心。

這話說得有些殺人不見血了。

祁星河一點都不怵,一雙桃花眼裏都是輕慢的笑意:“聽于大人的意思,你是也清楚信陽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我怎麽知道,不是榮王你自己說得嗎?”

“我說你就信?我還以為于大人是知曉我沒說錯,說出了信陽的實情才如此激動?”祁星河語調懶散的說道。

于大人還想和祁星河争辯,禦座上的祁明軒開口:“夠了,曹禦史你管太原監察禦史,現在信陽的情況到底如何?”

被點到名的曹禦史看了一眼蕭丞相,說道:“信陽确實出現地動,不過據微臣所知的情況,各地情況并不嚴重,已按照慣例報了戶部,戶部也撥下了救濟銀兩。”

頭發花白的蕭首輔,位居吏部尚書的職位,他歷經三朝,聽了曹禦史的話,睜開松弛的眼皮下的眼睛,那雙眼依然光華內斂:“信陽的事情老臣知道,雖然損傷不大,不過畢竟地龍翻身不是好征兆,所以先讓戶部按照慣例做了處理,各部寫了票拟的折子也上陳給陛下了。”

不過這件事不太緊急,皇帝又在宮外,宮裏的內侍沒有及時給呈給他,總之這事兒各部已經盡了職責,皇帝沒看到票拟的奏折與誰都沒有關系。

祁明軒自然能聽懂蕭首輔的潛臺詞,他微眯起眼,各部呈上來的奏折,就是他身在別宮也是讓人快馬加鞭送過來,直到他着手要處理這件事之前他都沒看到過蕭首輔口中的折子。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沒有意義,以蕭丞相的能力,這幾天把一份奏折送進來太容易了。

蕭首輔的寵辱不驚的态度讓曹禦史也有了底氣,他看向榮王說道:“微臣也有點疑惑,明明信陽地動,只倒了幾戶人家,身亡的人數不超過二十人,情況根本不嚴重,榮王是從哪得到的消息,還是榮王又是什麽比監察禦史更準确的消息來源?”

祁星河把該說的話說了之後,他就回歸到神游天外的模樣,聽到曹禦史的話,他輕撩眼皮說道:“曹禦史消息怎麽靈通,難道會不知道本王紅顏知己衆多,哪處地方受災了,那些人牙子就去哪裏賣人,妓坊青樓的新來姑娘的情況,本王與那些知己花前月下時,自然就聽到了關于信陽的消息。”

曹禦史沒想到祁星河竟然混不吝到在朝堂上讨論自己的風流情債,而且他頭一句話,好像說得他對青樓的情況很熟悉一般,曹禦史本來就黑紅的臉變成更加黑紅了:“真是有辱斯文!”

眼見朝堂上又要吵起來,祁明軒從禦座上站了起來:“曹禦史,朕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曹禦史誠惶誠恐的應諾:“陛下請講,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曹愛卿家中有幾口人?”祁明軒出聲問道。

曹禦史以為祁明軒要問信陽的事情,心裏都想好了說辭,沒想到祁明軒竟然問了這個家常的問題。他愣了愣說道:“臣家中包括寡母妻兒共有七口人。”

祁明軒身穿龍袍緩步走了下來:“包括妻母在內七口人,曹愛卿家中人口單薄了些。”說着他話鋒一轉,“才是信陽地動中死去的人的三分之一不到,不知道若是曹愛卿家中的人也在信陽,你還說得出那個才字嗎?”

随着祁明軒的身影距離文武百官的距離越來越近,衆人終于感受到天子的怒氣了,放在還在祁星河面前咄咄逼人的曹禦史,臉色一白,倉皇跪倒在地:“臣知錯,望陛下恕罪!”

祁明軒的目光掃過蕭首輔,他淡淡的說道:“你何錯之有,不過是覺得信陽去世的貧民百姓,是蝼蟻一般的存在,不過是死了二十個,就是二百個,兩萬個,只要沒影響你的官位,當然就不足挂齒。升鬥小民的死活哪有鳳凰祥瑞重要,哪有修建避暑行宮重要!反正去世的人是別人的妻女,是別人的父母!”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跪倒一片,特別是剛才被祁明軒點到名字的人。

蕭首輔有些意外的看了祁明軒一眼,終于才明白過來帝王是為什麽生氣了,他站在原地怔楞了半刻,不知道怎麽就想起年輕時立下的雄心壯志——為民請命,造福一方百姓。

可惜了,正當壯年的他遇到的不是祁明軒,而是好大喜功精于算計的先皇。

現在的他,老了。

可能他們一幫老臣真的看錯了,曾經那個沉默寡言被先皇多次斥責無才無德的太子殿下了。

蕭首輔拱手垂頭向着祁明軒,雖然蕭首輔沒說什麽,但這是一個請罪認錯的動作。陛下與先皇完全不同,他不能再用對待祁明軒了,不論于公還是于私,他年紀大了,三朝元老的殊榮已經夠了,不想再迎來第四任帝王了。

蕭首輔一表态,文武百官就紛紛拱手彎腰,勸祁明軒息怒。

祁明軒站在丹陛上,現在還沒有到算賬的時候,他沒懲罰任何人,只是當即下了旨意讓曹禦史将功折罪即刻前往信陽,确認信陽的災情到底如何。

下朝後,太後的哥哥承恩侯尹侯爺到乾清宮來觐見祁明軒。

面對自己的外甥,尹侯爺直接了當的說道:“陛下,你早朝是提到信陽是不是信陽王有什麽異動?需不需要臣把邊防軍抽調一部分回來留在太原城外。”

尹家世代為将,掌握着大雍三分之一的兵馬,這就是先皇一直防備祁明軒的真正原因,一個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身後是手握兵權的尹家,要是他們聯合在一起,對他皇位的威脅太大了。

祁明軒看了一眼鋪在青玉案上的太原地圖,他說道:“邊防軍不能動,先皇駕崩後邊關的蠻族就蠢蠢欲動,他們正等在大雍自己亂起來,好坐收漁翁之利。”

祁明軒的目光幽深,他指着太原的地圖說道:“太原靠山,若是真的逼急了信陽王,他依靠山勢地險,一旦打起來不會很快結束。而且現在大雍的子民需要的休養生息。”

先皇注重享樂,大興土木,百姓賦稅徭役負擔重,他駕崩後,祁明軒清點國庫才發現皇祖父攢滿的國庫,如今所剩無幾。

大雍打不起仗,特別是內仗。

尹侯爺沉默了一會兒,也明白了祁明軒的意思,他也沒問祁明軒之後是什麽打算,只說道:“犬子剛從邊關調回,若是陛下想要派人前去查信陽的情況,可以派犬子前往。尹家永遠中忠于大雍,忠于皇帝。”

祁明軒和尹侯爺這個舅舅其實并不熟悉,尹太後為了避免先皇的猜忌,都把他與祁星河換子而養,他和尹太後都不太親近,更不要說尹侯爺,而且尹家也很懂避嫌,在他登基前一直與他保持距離。

祁明軒曾經以為這是尹家對他的保護,他現在才明白,因為尹家忠于的大雍,誰是大雍的皇帝他們就忠于誰。

難怪尹家能煊赫百年,就像此時他與尹侯爺相對而立,就只有君臣,沒有舅甥。

想到尹家手裏握着的兵權,祁明軒面上浮現出微笑,這樣其實也好。

“去信陽的人選朕心中已大致有數,尹世子難得回來,就讓他在府中好好休養一段時間。”祁明軒說道。

尹侯爺的長相有些嚴肅,邊關的磨砺讓他相貌帶上了邊關特有的粗犷,此時他的表情卻閃過一絲不自然:“犬子此次回來其實也是為了他的婚事。”

祁明軒笑意真切了些:“這是好事,要是浩青看上了哪家姑娘,朕一定下旨給他們賜婚。”

“多謝陛下,”尹侯爺不自在的咳了咳,又說了一句話,“陛下你也該早日擇立新後。”說完尹侯爺也覺得太別扭,添了一句,“這也是宮中兩位娘娘的心願。”

尹侯爺口中的娘娘,只可能是尹太後和吳太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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