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月
南方初夏時常落雨,氤氲低缭,半空中濛濛的雨絲紛擾多半日也不肯停,戲館中的嬌娘卻看準了雨從屋裏走出來,只身站在河邊柳下。
衣發被淋濕,晶透的水珠順着她松松低绾的青絲滑下去,滴落在附着苔霜的青石路上,生出零落四處的細小水花。
河面接着雨,烏篷船緩過,一齊将嬌娘潋滟的倩影碾碎變成無數漣漪。
船平穩地進了石橋橋洞,在那處的昏暗中停下了,輕晃在水波裏。半晌過去,船裏的人提袍上岸,厚底的官靴沉重地踩進雨中。
嬌娘的頭頂忽然多了把深色的油紙傘。
她擡起眼看向給她撐傘的人,隔着雨簾,眸子裏似乎也帶了水霧,像是稚子一般澄嫩,讓男人一眼望到了底。
那裏站着一個他。
寬肩長腿的男人站在她身側,一手扶着腰間佩刀,一手撐傘,眉眼間倦氣濃重。歲月和世俗已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是他沉浮于仕途上的印記與回憶。
風卷雨來,嬌娘睫上挂着輕晃的瑩珠,她擡起袖輕揩,動作輕柔極了,遠遠看着就像是水墨畫一般的人兒站在垂柳下哭泣。
男人垂眸,見盈亮的玉珠順着她的纖指滾下,在不堪吹彈的膚上留下水痕,那料峭的美令他握傘的指緊了緊。
許是因為她身上寒氣太重,又或者是那日的烏巷與長河太寂靜,他陪着她站到雨停。
雨停後她福一福身,轉而離去,竹青色的軟袖劃過他的指尖,絲絲牽惹,漾出千層缱绻,以至他低頭愣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方才忘了問她的名字。
等男人擡起眼時,那女子已經消失在薄霧裏。
她生得着實嬌美,盈盈的纖腰和扶風的細柳不知哪個更易折,但那绮豔中卻未染風塵,眼波中露着的是微寒的澄澈,就好像。
他想了想。
就好像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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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林聽山無數次路過那棵垂柳,都未再在柳下見着佳人。
他扶着腰間的佩刀沉默地站在船頭,同僚從艙內探出半身,問道:“林副使看什麽呢?這河少說也走過幾百遍了,不膩?”
艙裏便有旁人笑着提:“別說是這細流,就是滄淵也看膩了,我想着得給林副使找個沒見過的不是?不如就今日,與我們一同去到水榭戲臺,共訪佳麗,物色名姝。”
林聽山任城中兵馬副使,向來不近女色,此事這些人都知道,但這些人都是會玩兒的,一個兩個的在外邊養着姐兒和小官兒,饒是林聽山一身清朗也忍不住要拉他一起作樂。
林聽山皺起眉,“紅粉之地,恐怕去不得。”
同僚卻握了林聽山的腕不松,“勾欄美人,唱的都是好戲,去得,去得。”便吩咐人掉轉船頭。
等到了地方,戲還未開,幕還落着,隐約看得見幾層輕飄的紋簾攏着河船女們聘婷的身姿。這地方在城中頗具名氣,人在臺上唱,客在船上聽,最是這幽晦的距離,想要又摸不着的,能讓人愈發心癢。
他們的船往水上的戲臺邊一停,便有小厮接過去船纜,搭上木板,在船頭搬把了座位給坐,又有姐兒和小官兒走了上來,半倚半跪地讓香粉飛了滿船。
身側莺癫燕狂,林聽山皆不為所動,只端坐在船頭,佩刀衡在膝頭,手還扶在上面,連茶盞也沒碰,身上冷的沒有人敢上前伺候。有個姐兒壯着膽子給斟了酒遞過去,他只側臉看了一眼,就吓得那白嫩的手又縮回去了。
戲班老板會做生意,看着客人都等了半晌,酒吃得半醺了,才讓人輕輕挑起臺上的幕簾。樂聲迤逦,一身淺桃色的人提了裙擺走出來,長袖輕抛,緩緩轉了輕盈的身,重點的檀唇一張,唱的是一段桃花扇,嗓音酥得人邁不開步。
林聽山擡眼看了看,正和那臺上的人兒對了個滿眼。
扶刀的手緊了緊。
這不正是那日垂柳下的嬌娘。
他頃刻間便覺得腹中有火在燒。
他這裏目光一滞,旁邊立刻有機靈的的姐兒跪爬了半步,倚在林聽山腳邊,柔聲道:“這戲唱得可順大人的尊耳?”
林聽山“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女子在風塵中摸滾多年,只一眼便知這位先前還似冰雕一般的人已動了塵心,道:“大人是喜歡這戲,還是喜歡這人呀?”不等林聽山回答,她就伸出手給捶腿,“這可是我們班子裏頂好的昆腔,妹妹年紀還小,卻也是個角兒,城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您若喜歡,可抓緊了。”
林聽山聽得雲霧裏,剛要點頭,卻覺得不對,皺起眉跺了下腳,把腿挪開了。那姐兒也不惱,就收了手,半起身地附在他耳邊道:“大人莫急,我悄悄告訴您,門路還是有的。您是做官的,我們媽媽繞過了旁人也不能不顧着您吶。一會兒我帶您去後邊,準見得着人。”
林聽山側開臉,沒回應,就聽那姐兒又道:“姿色是真妙,這會兒看不真切,等下您近瞧了再說。我多句嘴,那妹妹可不缺裙下客,總有人找,只是她心性高,誰也不喜歡,這麽幾個月了就是憑她自己一口氣吊着呢。我們媽媽早着急了,估摸着就這幾日吧。哎,要是讓哪個不懂憐惜的碰着了可怎麽好.....”她擡手揩了把眼角,“大人,您可別讓旁人白占了便宜。”
此時臺上人已經唱完,水袖一收翩然離去。眼看着佳人的身形隐在了帷簾後面,林聽山心下一動,竟撣衣起了身,對那姐兒道:“現在就去。”
進了後面,美似嬌花的女子正坐在妝臺前,看樣子是要淨臉。蔥似的手指淺淺浸在銅盆中,水珠滑滾在手上,讓林聽山又想起那日的雨來。
女子一擡頭,就看見一身深色布衣的男人單手扶刀,垂眸看着她。
林聽山沉聲問道。
“敢問娘子名何?”
朱唇輕啓,聲音也如人般嬌雅清麗。
“花沾衣。”
節寒酒冷,花落沾衣。
林聽山還想再問什麽,那嬌俏身形卻被迎接出來的媽媽擋住了,他頓了頓,挪開目光,輕咳了下。
“娘子......可曾梳攏?”
“未曾!未曾!大人放心,我們娘子十八,是不小了,不過是清倌人,幹淨的。”那媽媽滿臉滟着笑,“大人心善,成全了我們娘子吧?”
林聽山沒說話,轉而看向花沾衣。
這個季節的熱中總帶着潮,花沾衣身後的窗外是秀麗的日頭,那光籠着近水遠山,耀眼的金下是一片連綿的湖色,中間有飛鳥渡水,一痕蜿上。
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坐在這樣如畫的風景前,絨般的睫輕輕顫動在日輝裏。水眸擡起,對上林聽山的雙眼,看了半晌後點了點頭,嬌羞垂首時容色越發令人悸動。
林聽山沒什麽錢,但字據一立,寶鈔出手,這事便成了。
他牽過嬌娘的袖,嬌娘擡眸對他一笑,便是他的人了。
城中鮮少有人不知花沾衣的名字。
那是城中的昆腔名伶,一段桃花扇唱亂了無數客中腸,烏衣巷中不知有多少公子老爺為她傾心,卻連人的裙擺都近不了。
她身邊守着個林聽山。
為人剛正的男人佩刀從不離身,常在花沾衣登臺時坐在離她最近的船上,一手扶刀一手扶椅,眸中犀利不減,只有看向那翩遷窈窕的身影時才鍍上一層微光。
只說那一夜悶燥,花沾衣進屋擡手解下披風,林聽山卸了腰間的刀,順手接過她的衣裳,搭在木桁上。
誰也沒出聲,但看着都面色不虞。
花沾衣伸手取下了绾發的白玉篦,半身籠在墨發中。
她側臉看林聽山。
“你可有遇到難事?”
“宦途不順......娘子又在愁什麽?”
“青春易逝。”花沾衣看着他笑,“你總守着我,不如相伴解愁,不談嫁娶?”
“啊。”林聽山沉聲重複,“相伴解愁,不談嫁娶。”
槐酥草如煙,春至昆臺邊。
一室溫軟濃麗的春色中,溫柔傾倒了磐山。
兩人關系親密,但誰也沒承諾過對方什麽,除了夜晚的旖旎溫玉,似乎和不相識時沒什麽兩樣。
做官的和唱戲的都知道,承諾無用,不如貪圖眼下。
新年将至,林聽山要離開。他已過而立之年,也曾有過少時不知愁的日子,一身狂妄,癡的是赤誠之心,念着入仕報效。可到頭來卻因是寒門出身而備受嘲諷,只覺得一身本領無用,年歲耽于朝堂之中。
踽踽獨行的男人,臨走也不設宴昔日同僚,但還記得那位紅顏知己。
說是紅顏,他也自覺慚愧,因早已過了界。
日氲匿在重雲中,他扶着刀站在她身側,垂眸看去,嬌娘依舊妙齡絕色,正側身坐在花影裏,白嫩纖長的玉指輕動,喂着瓷盆中的幾尾鯉魚。
她問:“往何處去?”
他的手緊握在刀柄上,青筋現出來,道:“出仕,雲游去。”
“啊。”她笑起來,沉默了一會兒,說,“好。”
他離去時,她道了聲珍重。
他回首,暗啞着回。
你也......保重。
她是活在戲臺上的人,咿呀地唱着綿柔的詞,舞桃色的衣,缟素的袖,好像一副被挂起的畫像,下面圍滿了人,在陽輝中輕而易舉地将手伸到她身側。柔美的模樣成為致命的脆弱,讓她孤身浮在紙醉金迷中,擁着華麗的薄被和一身的冷汗入眠,又在夜深時被其他伶人的嬌吟聲驚醒,在混沌中明白那将是她日後的命運。落雨時她站在河邊,男人為她掌傘,她低頭看男人纖塵不染的袍和她沾滿塵泥的裙,忽然發現連自己身側的雨也不幹淨。
身染風塵,豈敢奢情真。
他沉浮在仕途中,一身的本領卻恰恰是在朝堂上最無用的,那些人要的,世家的支持,錢權的争奪,他統統沒有,也不屑于擁有。十年入仕,他一度以為這會是前途,卻發覺已是終點。歲月無情,官者殘忍,他的眉眼已經變得讓自己認不出。可她不一樣。她提裙登臺,那傾城絕色,竟只對他一個人笑,水眸檀唇,是他此生不敢想的嬌柔。他坐在船上看着,忽然覺得那桃色的衣袖和花般的人兒就該盛開在春日熙和中,何苦敗在他這落拓之人身下。
栖遲之士,豈敢慕佳人。
于是,她沒說要跟着他,他也沒提。
緣分已盡,管是良人還是前程,都莫要再問。
次日,他走水路出城,那船從她的窗下過。
赤輪才升,他吩咐船家将船駛得慢些。
樓臺上,她褪了紅鴛被,匆匆披上衣,手中還挽着發,就推開了窗。
烏篷船過。
他半回首,她唇緊抿。
而後。
他望向前路,她回首歸途。
再後來。
烏篷不再乘,舊詞不再唱。
靜林聽山,花未沾衣。
雨絲又落,曾經的相逢和癡情被沖刷得幹淨,最終化作一件鮮有人知的陳年舊事。只道是。
一雙風月子,往事不可追。
(終)
嬌花添豔,紅影暖燈,素手慢解玉扣。
春宵一刻,怎言長久,誰說煙雨無舊。
孑身伴刃,阖眸歷游,我将良緣推讓。
酒冷陽斜,夜夜司空,此情只散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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