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孤月

一日滂沱,黃昏時分漸歇。

惜忬別院裏的竹林靜立在沽藍色的天幕下,雨後餘留的水霧未散,輕輕飄籠在竹青色旁。

軒轅昇緩步而來,一身墨色團龍交領常服,金簪束發,俊逸的臉半隐在暗影中。身後的院門已被冷心悄聲關上,他是皇上的近衛,在側侍候多年,知曉軒轅昇的習慣。經年已過,每年的這一日,皇上必是獨自在此處直至天明。

初秋風來,幾片竹葉紛飛在軒轅昇身側,他踏上石橋,向湖心小樓而去。

他推門入內後點了燭,灼灼暖光入眸,柔光描繪了面容。清寒的月光順着窗邊浮舞的輕紗斑駁地落進來,映得軒轅昇面頰更加蒼白,狹長上挑的眉眼更顯冰冷。

他立在桌案前,手下筆墨微暈,勾了位年輕男子的畫像。那畫上人正垂眸坐在矮幾前撫琴,唇邊笑意淺淺,是說不出的肆意舒朗。

軒轅昇的手指撫上男子恬靜的臉龐,眉眼間動了動,墨色的眸子中逐漸騰起一層水霧。

他獨自捧着畫像而立,直至窗外的天空被朝暈染上一層淺金,才将畫紙湊到一旁正燃的蠟燭邊。燭火舔舐上畫卷,那一身風華悠骨的男子很快被火焰吞沒。

哪怕是一副畫像,他也是不敢留的。他還有一個天下要照拂。

軒轅昇閉上雙眼,耳邊猶然響起那年初夏一曲琴音,那一身青衣的人纖塵不染,一曲彈畢,長身而立于清風之中。

軒轅昇于弱冠之年繼承皇位,稱明尊帝,少年老成,熟用恩威,有時手段确狠戾了些,可也須得說是治國有方。

皇上向來冷面,往金階盡頭的座上一坐,便是無人敢質疑的尊權龍威。

軒轅昇冰冷,從沒有人或事能近得了他的身和心,就連後宮也未曾充盈,只娶右相嫡女陸晴雨一人為後,登基三年也無子嗣,可無論衆臣如何勸說也拒不再納。

朝中人為此事發愁,眼看着姽婳溫軟讨不了皇帝的歡心,這心思卻不可不費,便有人不知道從哪兒尋了樂班送進宮去,想博聖上一笑。

夏日悶燥,軒轅昇一身立領暗色緞袍,卻不擡指去松領口的金扣。面前的桌案上有冰盤鎮着的果子,他也不用,只捏着杯酒端坐在荷池邊上的涼亭裏。亭中置了冰盆,裏面有松柏香滴,兩個宮娥給打着扇,卻連眼珠都不敢擡。

涼亭外一班伶人正演着,他們進來時有太監囑咐過,皇上冷性,不喜熱鬧,故此備的都是輕緩的曲子,和着熏風一揚,倒也惬意。軒轅昇長指輕點在桌上,目光挑銳,只落在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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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茉莉花叢下,青色長衫的男子正跪坐着撫琴,白皙修長的指觸在弦上,輕靈靜寧的琴音便如玉珠飛濺般揚灑。

軒轅昇微仰起臉,輕阖了雙目,薄唇緊抿在一起,已失了些血色。明媚的日光照進亭中,讓他閉着眸也能看見昏雜的亮。他等了半晌,睜開雙眼,眼內便依舊是目光犀利,再次深深地看向那人。

他擱下酒杯,微微擡了下手。為首的樂人表面上垂眉順目,其實暗地裏一直留心着座上那位的反應,此刻見他擡手,立刻停了曲跪下,身後的人立刻也跟着跪倒一地。

軒轅昇一指茉莉花旁的男子,“擡頭。”

男子正低着頭,不知軒轅昇問得是自己,他身側的太監便立刻把手中拂塵一抛,貼着他的臉掃過去,道:“皇上叫你擡頭呢。”

男子仰起臉,直接擡眼看向了軒轅昇。一旁的太監登時喝道:“大膽!爾敢直視聖上!”

男子被吓了一跳,又垂下目光。

軒轅昇神色安然,沖那太監半眯了下眼,院中便即刻噤了聲。他轉而向那男子道:“無妨,你只管看。名何?”

“若詩。”男子眸光擡看過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白皙臉龐,五官柔和如夏夜清輝,雙眸澄明,此刻懷抱木琴,青衣墨發,雖跪着,也少見地端着溫雅風度。

軒轅昇輕摩指尖,問:“喜着青色衣衫?”

若詩不明所以,微怔過後點了點頭。

軒轅昇沒再說話,院中沉寂少頃,倒是站在亭邊的冷心擡聲斥道:“誰帶進來的人?不知道規矩嚒!”他這一出聲,亭子外的太監宮娥也跪倒一片。

皇上不許宮中人着青色衣裳,就連皇後也如是般。這是宮中最大的忌諱,背後的原因無人知曉,更無人敢問。此事想來宮外人是不知道的,故此才讓人穿着青色面聖,一時間滿園沒人敢動,只等軒轅昇發怒降罪。

軒轅昇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冷哼一聲,卻只道:“都下去,把這些人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他眼中清寒,又轉對若詩,“你留下,到近前來。”

待園中清靜了,若詩才站起身,衣角帶起數片飄落在地上的茶白花瓣。人誠然蘭芝玉樹,帶着幽香的茉莉花香,踏着一地落花向軒轅昇走來,停立在亭邊。

若詩擡眼,這才看清這位君王的臉,生得是極漂亮。此時天熱,軒轅昇又飲了酒,面上不似方才冷了,眉眼流轉間愈發秾麗逼人。

“莫聽底下人的話,青色襯你,穿得。”軒轅昇聲音低沉,“是雅官兒,懂讀書寫文章的?”

“是。”

“喜作詩?”

“是。”

“喜彈琴?”

“是。”

“好,好。”軒轅昇指尖似玉,垂在椅邊,眉心卻不舒展,看着有愁緒。他連說了兩個“好”,聽得若詩不解,便輕輕看向一旁的冷心,冷心卻只微微搖頭,示意他莫要說什麽。

軒轅昇卻猶自猛得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而後撣衣起身,回頭對冷心道:“帶去惜忬,人朕留下了。”

惜忬是宮中最偏僻的一間殿,其實連殿也算不上,原就是先帝的一間書閣。院子不大,種了一片翠竹,中央有湖,上面石橋連着座小樓,人就住在裏面,閑時可聽風動穿竹撩水之聲,十分雅致。

若詩住進來,日子倒也清靜。這院子無人把守,也沒有人來,他平日并不出去,而軒轅昇時常踏着一地的夕陽餘晖走上石橋。

他來惜忬時身側卻從不跟人,只一個人來,聽幾首曲琴飲幾杯酒後再一個人離去。

屋內燭光跳動,若詩手下琴音緩緩,清揚曠遠。他手下未停,輕輕擡眸看向軒轅昇,只見燭光映到那人的面頰上,威儀的君王,一身黑衣,身型瘦削,雙眸微閉,雙唇抿出的弧度卻怎麽看怎麽苦澀。

若詩也不知道想哪兒了,彈畢最後一音,出聲問道:“皇上在想什麽?”

這話一出,軒轅昇立刻擡眸望過來。若詩心下一顫,知是自己僭越,但問已經問了,只能沉默着看向他。

軒轅昇卻未見惱怒,只是微挑長眉,看進若詩的雙眼,語氣溫吞道:“朕想,你穿青衣好看。”

若詩笑起來,容顏舒展,仍是清輝朗月般的儒雅。

軒轅昇逐漸來得越發頻繁。

“若詩,朕知道你想要什麽。”軒轅昇醺然,眼角挑的是桃花色。他撐首在案上,偏頭看着若詩,“你這樣風雅的人,是要在天地間尋一僻靜處的。可你能不能......等一等朕,別留朕一個人。”

“嗯,我等着皇上,”兩人夜深共語,坐得近在咫尺,若詩的指尖虛浮地碰在軒轅昇的手邊,是化不開的缱绻轸念,“不會留皇上一個人。”

有些事,就是說不清道不明。

就是一想到那個人,有時便覺得口幹舌燥,腹中火燒,有時卻如春風拂面,心靜神舒。

這清風曉月,他們不再想一個人看。

深秋夜半,清明如玉。

皇後宮中燭火燃得漂亮,軒轅昇還在窗前的書案旁,幾根修長的手指扶在額角,已然入睡。

陸晴雨輕輕推門進來,遣散了宮人,吹熄幾盞燈火,在軒轅昇身側蹲下來。只有借着燭光和月色,皇上的容顏才會比平日溫和幾分。那夢中依舊微皺的眉,俊挺的鼻,比女子還要嬌嫩的雙唇,這都該是她的,這是她的聖上,是她自少年時便傾慕的人。

她的手輕輕撫上軒轅昇的臉頰,輕輕前傾,柔淡的脂粉香氣淺淺灑在軒轅昇唇上。

“晴雨,你做什麽?!”

軒轅昇于一瞬醒來,低喝一聲,雙眸內倦意一掃而光,手緊緊地鉗住陸晴雨的手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皇上連在睡夢中也設防于他人,現在的他如同突然醒來的猛獸,尤為兇狠駭人。

“皇上......晴雨只是......”陸晴雨吓得後退兩步,一張小臉煞白的看向軒轅昇,可軒轅昇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陸晴雨雙眼噙了淚。

她入宮已有兩年,可皇上始終未曾碰過她。大婚之夜,長燭暧昧,他掀開她的蓋頭,用微啞的嗓音對她說,晴雨,朕不會碰你,但你放心,朕會照顧你。

此後的日子,他在人前對她百般寵愛,人後相敬如賓,徒有夫妻之名,卻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看着她帶淚的雙眼,軒轅昇手上松了力道,道:“你這是何苦。”

陸晴雨顫聲:“是不是晴雨哪裏做的不好?”

軒轅昇皺起眉,微微搖頭,“晴雨多心了。朕可曾虧待過你?”

陸晴雨哽咽,淚早已流淌,道:“皇上以為我只是為了穩固後位麽?皇上只當我是你的皇後,可我只是一個女子,一個自年少時便傾慕你,一心想成為你心儀之人的女子。”

軒轅昇的手指觸到她柔軟的發絲,喃喃道:“是啊,你終究只是一個女子......”

他沉吟半晌,擡手整冠後站起身來,“晴雨,是朕不好。”話語間已轉身打開殿門,便欲離去。

“可是因為那個伶人?”陸晴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說什麽?”軒轅昇猛地轉過身,厲聲質問。

陸晴雨哀極反笑,道:“宮中有多少雙眼睛,多少張嘴,皇上不是不知道。幾個月來,您每每去到他的院中,每晚都直至深更。您何時待人如此?似乎是自他出現的那一刻,皇上便變得不一樣了。”

軒轅昇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晴雨多慮了,朕與他并非是你猜測的那樣。”

“可他到底是個伶人。皇上問我何苦糾纏,那人如此低賤的身份,皇上又是何必?”

“因為,”軒轅昇的雙眼看入沉寂的夜,“他像極了朕的一個舊人。”

陸晴雨因悲憤而變得尖銳的聲音傳來:“皇上,到底是舊人還是新人?”

軒轅昇垂眸看着陸晴雨,面色陰厲,半晌終于低嘆一聲,道:“皇後累了,早點休息罷。”

夜深時分,一場淺雨。

若詩站在石橋上,一傘青荷遮掩了容顏,長發被風吹拂着四處飛揚,已被雨水沾濕,朦胧的身影愈發清揚起來。

軒轅昇略微踉跄着邁入竹林,未掌傘,金靴踏雨,落地生響。濕潤的風沾濡了他身上的酒氣,夾雜着幾片竹葉向若詩翩飛而去。

若詩走過去扶住他,将傘移至他頭頂,“皇上今日怎麽飲的這樣多?”

“心有驚疑,想借酒尋一答複,不想獨自喝酒果真醉人。”軒轅昇順勢倒在若詩肩頭,擡眼卻見他身後的小樓內輕紗掩窗,燭火殘圓,“已過夜半,你這是......在等我麽?”

若詩一笑,不置可否。今晚總不見人來,他心中竟掀起陣陣漣漪,無心睡眠。

轉念又一怔。

他并未自稱“朕”。

将軒轅昇扶到屋內,兩人各懷心事,索性又對飲起來。樓外寒夜茫茫,軒轅昇靠在窗邊榻上,雙肩上落滿霜白的月光。他此刻醉意頗深,已卸了金冠,外袍半褪,在長發披散下目光渙散。他一向蒼白的雙頰染上了落霞的顏色,透着遮不住的殷紅,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抓着酒杯,青筋隐隐可見。

若詩也飲得有些多了,但尚清醒,他靜靜看着身側的君王,那微阖的一雙鳳目,緊抿的雙唇,君王的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逐漸和淺金色的燭光交融為一體。今晚的軒轅昇,像他又不像他。

沉默半晌,軒轅昇開口:“晴雨今晚與我争執。她不喜我将你藏于惜忬,頻繁拜訪。她說我從未待旁人如此,自從你出現,我便變得不一樣了。”

若詩垂下眸光,道:“皇上......想必是要送若詩離開了。”

軒轅昇聞言卻坐直了身體,緊盯着他道:“誰敢?!我就是要你在惜忬陪我一生一世。”他撐着桌案,探過身來,附在若詩耳邊低聲詢問,“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他極近地盯着若詩,君王的目光竟帶着哀懇,等着答複。

若詩聞着軒轅昇身上的酒香,朝他側過臉,道:“只要皇上不讓我走,我就在這裏陪着皇上。”

軒轅昇笑起來,微不可聞地道:“若詩,等一等我......”說罷,身子一軟,倒在那人懷中。

威嚴的皇帝褪去了金色的外衣,只剩下如月色般飄渺脆弱的真實。

若詩将他扶至床榻上,卻在不經意間看到那光潔的脖頸,呆在原地。

待他回過神來,又仔細地望向軒轅昇,只見如雲如瀑的發絲披散在那人身側,輕薄的素白中衣下身姿修長,此刻在月光和墨發的糾纏下更顯妖嬈。酡顏被遮去大半,只可見纖長睫羽在流光下的模糊剪影。

軒轅昇緊緊拉住他的手,溫吞地喚了聲他的名字,嗓音纏綿,撩撥得若詩心弦已動。此時他亦醉,只覺得天地颠倒,眸中迷亂,一身的溫潤雅致再也壓不住狂亂,手指間繞着軒轅昇的發,欺身而上。

東曦既上,無數縷陽光刺破暮雲,霞光跌拂于男子初醒的容顏之上。

若詩自榻上坐起,轉頭竟見軒轅昇沉默着坐在一旁的桌案旁,正深深看着自己。此刻的他已穿起朝服,頭上金冠端正,立領緊束,脖頸上卻隐隐露出星點印記。他雙手蜷縮着放于雙膝之上,手邊一柄長劍。

若詩連呼吸也困難起來,艱難地道:“你、你是......”

“是。”軒轅昇聲音苦澀,“我是女子。”

她本該是軒轅月啊。

軒轅月雙目微閉,“若詩,你可知我是為何會走到今日的嗎?”

她與軒轅昇是龍鳳雙生,容貌極為相似。年幼的她也曾快樂過一段年月,那時的她與一位侍讀形影不離。軒轅昇自小習政練武,而她則和那侍讀整日躲在惜忬中吟詩作畫。皇兄對她頗為寵溺,曾許諾,來日他繼任皇位,便許他的皇妹尋一處與世無争的地方,逍遙快活。

世事難料,兩人十三歲那年,同時大病一場。

當時先皇已過中年,膝下只軒轅昇一個皇子,偏偏不久前又有妃子有孕,若誕下的是位皇子,軒轅昇一去,皇位便多半會落在那庶子身上。可天意弄人,軒轅月挺了過來,軒轅昇死于一個雨夜。二人的母後出身名門,又哪裏容得下他人的孩子繼位,便在軒轅昇逝去的那夜,抽出一柄短劍,将軒轅月青絲盡斷,又為她帶上軒轅昇的金玉發冠。

“月兒,”她告訴自己的女兒,“從今以後,你不再做女子了。”

軒轅月呆呆地看看床榻上的哥哥,又望向她的母親,發現每個人都一樣冰冷。

她已經是軒轅昇了。

于是,一切與女子有關的都與軒轅月無關了。

幾年後的一次疏忽,軒轅月在練武時露出脖頸,被身邊的青衣侍讀看穿身份。那少年哪裏懂得皇朝險惡,竟孑然一身跪于堂下,說他想帶軒轅月離開皇宮,正被皇後撞見。

他只能死。

是軒轅月,在他轉過身時一柄長劍沒入他的胸膛。

從那時她便知道,她将再也無法回頭。

時至今日,軒轅月幾乎已憶不起那少年的模樣,只記得那日,他穿着他最喜愛的青色衣裳,在一地的粘稠猩紅中哽咽掙紮,最終頹乏地倒下去,雙眼一直未肯閉上。那是她一生的夢魇,可她注定在這條荊棘路上走完一生。她在無數令人作嘔的藥物中失去了女子的身體,又在青色和深紅交映的那天徹底抛卻了女子的心。明月皎皎,不過是掬水在手時轉瞬成空的幻象罷了。

“你以為我醉心皇權?不過是無奈罷了。為軒轅家守住這萬裏河山,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宿命。”軒轅月頸間爆出青筋,“這世間再沒有第三個人知曉我的身份,若詩,我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太遠太久,你明白嗎?我已經無法停下......我......”

她的手緩緩撫上身旁的利刃。

目光落到她手中長劍上,若詩呼吸重了起來。

“皇上這是需要我保住這個秘密,若詩明白。皇上背負太多,容不得半分差池,可我希望皇上知道,我對皇上的傾慕是真,所以,月兒......也曾遇真心人。”他起身走到她身前跪下,長發未束,蜿蜒在二人腳邊,“我願做你的第二個青衣少年。”

他視死如歸,眼內似古井無波,她手中利劍卻遲遲不落。

天光流轉在軒轅月的黑衣上,像極了一枝将敗的花朵。終于,她冰涼的指撫上若詩的臉,“若詩,我怎能傷你......那個一心想尋得一僻靜處的女子,早在我成為軒轅昇的那一刻就死了。可偏偏我遇到你,你與軒轅月是那樣像......我怎能忍心?”

江山愛人,叫她如何抉擇?

半晌,她艱難地開口:“若詩,你可願意留在惜忬?我答應你,只要踏入這間院子,我便不再是軒轅昇,只是月兒。”

她不忍殺他,可也不敢放他出惜忬。只要他在這間院子裏,她的秘密和他,便都是安全的。

他心下了然,長嘆一聲。

“若詩願意。”

抛開皇家桎梏不提,惜忬中的二人與尋常戀人無異。

數月後,她冬獵歸來,戎衣還來不及脫,便看見惜忬方向火光沖天。

她帶着一身戾氣趕到時,大火還未被撲滅,夜空被染成一片赤色。宮裏的人跪了一地,一旁的陸晴雨在寒風中抖個不停,一襲紅裙飛舞,似是大火蔓延到了惜忬院外。

宮人言禀,是那個久居于惜忬水築內的伶人縱火,趁亂逃出宮去了。

皇帝震怒,當晚便遣出無數親衛去尋回那伶人。

“若他有所反抗,”軒轅昇眼含赤色,衣袂翻飛在寒風中,冷聲吩咐,“就地斬殺。”

從沒有人見過那般冷厲狂亂的皇上。

數月後,若詩被帶回皇宮。

初秋時節,日頭漸落,又值雨後,一地的碎花殘葉紛亂惹眼。二人初見的涼亭被籠在将暗的天色裏,茉莉花下,一雙金靴踩進積水中,天光雲影破碎。

聽見腳步聲,半跪在亭內矮幾旁的青色身影放下手中酒壺,站起身來,背對着軒轅月,喚了聲“皇上”。

天色轉暗,夜色濃郁在漸歇的風聲中,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他與她兩個人。

“若詩,”軒轅月聲音發顫,“你是怨我的。”

他搖頭。

“不,你該怨我。”軒轅月喉中哽咽,“我派人取你性命,我失信于你,我以為......”

她以為是他逃離,她以為那些時日的相知相伴不過是他在做戲,她以為他欲将她的秘密昭告天下。

是她錯了。

冷心審問了宮人,很快得知真相,原是陸晴雨因妒縱火。離了君王的庇護,若詩不過身若浮萍,逃離皇宮不過是無奈之策。她想尋他道歉,卻已晚矣,徒然明白他已不在身邊,只得撤回追殺令,又命人四處尋他蹤跡。

風來冷人,月色清冷又昏暗。

她蜷縮起手指,“若詩,我已命人修複惜忬。”

他苦笑一聲,道:“不是一切都能修複。”說着轉過身來。

原本俊美無暇的臉上此刻爬滿大火灼燒的痕跡。

軒轅月的心劇痛起來。

怪不得他躲了她這些時日。

若詩擡手觸到了臉頰上的傷疤,又很快地放下了手,道:“如今的我,再也無法如你我初見時一般了。”

流亡數月,他已訪遍醫者,可臉上的傷已無計可消。他側過身,微昂着頭,凝望着被雲霧懷抱的一輪彎月,極輕地一笑,飲下一杯烈酒。

如今的他,已心灰意冷。

是她,先令他失去自由,又讓他受此情殇。

“皇上,”他道,“照顧天下蒼生是你逃不開的責任,而成為第二個青衣少年則是我的宿命。”

他笑得雲淡風輕,她卻看得心驚。

他的聲音極輕,“能與皇上相伴數月,已經是若詩的福氣。此情至深,久病入魂,一動即傷。”

話至此處,一抹鮮血自若詩的嘴角滑落,暗紅的溫熱液體在他一襲白衣上開出一簇簇炙豔的花朵。軒轅月看着,心惶惶地沉下去,快步上前接住他已經軟倒下去的身體,猩紅的血于一瞬将她的雙手染紅。

“你,你做了什麽......為什麽......”她壓抑着哽咽低吼,“為什麽!”

“我已無顏陪伴皇上左右,可我到底還是、還是放不下。”他虛弱的聲音一下一下在她緊繃的心弦上掀起波瀾。“唯有赴死,只求皇上安心。”

“叫我月兒,”軒轅月緊緊摟着若詩,渾身顫抖,“我不要聽皇上兩個字。若詩,你再叫我一次月兒,好不好......”

他微笑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連喚數聲。

軒轅月雙目赤紅,兩行清淚滑過她蒼白的臉龐,滴落在他的雙頰上。

原來她淚水滾燙。

銀盤初上,微風拂過,二人長發衣袖紛飛,糾纏在一處,分也分不開。

今夜過後,天下再無人喚我月兒!

她能做的,只是命人在他的木簪外裹一層純金,日日束發。此後每到若詩逝去的那一日,她必在惜忬內獨自直至天明。

江山愛人,他已替她做出選擇。從此她只可安心做回軒轅昇,孤身一人守護這萬裏江山。

那才貫鬥南的詩人,即便身陷煙花之地也不曾失了溫雅,他是那般潇灑,本該在江前海上吟詩作畫,披一身薄露,以山川為卷,日月為燈。可終究被那雙矜寒姽麗的眼看得失了心魂,心甘情願為她守在那孤清的別院,青衫墨發揮灑,燃就天地間唯一一盞為她而亮的燈。

宮人傳言,是皇上親手殺了那個伶人,從此更是懼怕。他仍是一代明君,只是再極少見他展露笑顏。

天下客惟一個可解她殇。

那抹淡青色身影夜夜逶迤于她的夢裏。

她站在萬衆之巅,坐在金階盡頭,又或者躺在涼亭內,倚在茉莉花從下,都覺得心中愈發疼痛。她終究還是活成了明月的樣子,用清明的光照亮寒夜和衆生。那秾麗冷漠的眉眼,傾長的身姿,都仿佛帶着無邊的玉色。她獨自看花開花落,枯榮盛衰,時光打不破她的冰寒無暇,也無法讓她顯出老态,正如不管多久過去,不管是在陽光下還是夢裏,她都反複地想起若詩。

吹滅孤燈,在那暗色的混沌間,白日裏的陰寒和狠戾悉數被抛下。她坐在鏡前,擡手卸下金冠,身後站着那身着長衫的人,長指為她梳好女子的發髻。她看着自己雙鬓已覆霜白,聞到那人身上清寒的茉莉香,忍不住伸手去觸,卻只碰到一片虛無。她只得笑起來,眼中卻噙着淚,從冰冷的半空中收回手。

有時她看着那人溫潤的眉眼,會哀懇地問一句,怨我嗎?

他笑起來,蒼白修長的手捧起她的臉,輕輕搖頭。

不怨啊。

又或許,是她在懇求,或者臆想他的答案。

若詩,若詩。

月兒,我就在這裏。

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聽見秋風穿過滿院青竹的聲音,聞到自己身上的茉莉花香,睜開眼,便驚覺自己仍身處人間。

已經沒有了若詩的人間。

她想起若詩留下的最後一句詩。

“人道歌者多落拓,不知君側常離合。”

她落下淚。

若詩,若詩,還願意等一等我嗎?

若詩。

若詩。

軒轅昇走出惜忬水築時,天光初明。

他擡眼望向水藍色的穹頂,漆黑的雙眸內迷蒙一片。伫立良久,無聲長嘆,他終于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跟在他身後的冷心低聲道:“主子,今日立儲大典,群臣朝賀,皇後與太子也已在正殿恭候多時了。”

“嗯。”他低應一聲。

冷心俯首,他伺候皇上多年,卻始終看不明白皇上對中宮的感情。雖只娶一人,卻從不留宿,更從不提子嗣,就連當今的太子,竟也立得是他已逝皇弟的嫡子。

冷心還是低聲賀道:“恭喜主子,皇朝後繼有人。”

軒轅昇冷笑一聲,頭也未回,“朕早已說過,這個天下将永姓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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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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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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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