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逐風
近百鐵騎策馬而來,馬上人身上的甲胄反着寒光,身後披風烈烈,高舉的鷹旗遮住了日頭。
是征穹部的人。
隊伍停在中原與北國的邊界,從山坡上望過去。正中馬匹上端坐着的那位沒穿甲,一身明晃的赤色壓在豹裘下,臉龐棱角分明,即使罩着裘衣也看得出虎背狼腰。他高束的發飄揚在風裏,有幾縷編成了長辮,發尾墜着彩色精良的珠子,碰撞在風中,聲響出奇的清脆好聽。
從中原那邊過來了人,走得挺慢,入眼的都是紅妝,是和親的車仗。
“王子,”近衛湊過半身,低聲道,“來了。”
布日古德催了催馬,上前和使者寒暄,而後把目光落到了正中的馬車上。
中原的皇帝沒有兵力和他的部族打,便要把自己的一個女兒送給他們。布日古德的發妻早年間已經病去,可他自己不提,再娶的事就一擱再擱。此次中原公主嫁來,他作為征穹部唯一內帳空置的王子,族長便要将人安派到他這裏。
公主嫁他是續弦,布日古德本以為中原皇帝不會答應,不想那皇帝軟弱至極,竟送來了幾位公主的畫像讓他挑選。
他站在那裏看了少頃,便指了一位看着穩重些的。後來才知道那是十一公主,是個在皇帝面前排不上名號的。
如此,這和親的苦差落在了最不受寵的公主身上,中原的皇帝倒也不用愁了。
布日古德心裏挺為那公主不是滋味。
他走到車前,伸手挑起車簾。
車內的女子沒蓋蓋頭,鮮紅的布放在手邊。她已過桃李之年,年紀不算小了,眉眼間卻只顯得更加溫婉。布日古德盯着看了少頃,覺得這姑娘看着就是南方的女子,從臉龐到脖頸再到手指都是他從沒見過的細長和白皙。
女子時才垂眸坐着,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此刻随着他的動作而擡起雙眼,便令布日古德融進一片如水色柔和潋滟的眉眼中。
熙風豔陽下,他挑着車簾,溫了眸光。
紅燭燃燒出噼啪的聲響,布日古德掀簾入帳。隋雨芩蓋着蓋頭坐在床邊,外面的篝火暖化了一小片雪地,讓酒肉的味道延出極遠,可在她身邊的時候,布日古德卻只聞得到一股清綿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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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開蓋頭,又對上了那雙漾着水色的杏眸。
隋雨芩擡起眼。今日之前,她是怕的,可這寬肩高身的男子身上全然不見粗曠,隐在健碩穩重下的是北方部族血液裏帶着的野性和英武之姿。
燭火晃動,男人和女子都紅了臉。玉蟾慢現,月老牽了紅線,兩人的命便緊緊連在一起。立志要征服蒼穹的男人身間粗曠不減,可眉梢眼角露出的是旁人從未見過的和緩,就連布日古德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明明是野慣了的漢子,卻在面對那人時極盡溫柔。他只是看着女子安靜嬌嫩的臉龐,就想對她溫柔一些,再溫柔一些。
隋雨芩的纖指被男人包裹在掌中,在她身側留下白雪和狂野的味道。她是水鄉中生長的女子,生平第一次站在北方無盡的草野和雪山面前,越發覺得自己渺小無可依。可布日古德用寬闊的肩膀為她擋住了寒冷的風,她就知道,她不再是無可依。她用她的溫柔和細致将男人包圍起來,似水的情愫綿緩而緊密。
他和她一起站在雪山前,一起做一雙渺小的人,也就不怕了。
沒有過多久,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
随後的幾年,兩人膝下又添歡喜,兒女雙全。
瑩白的雪蜿蜒在北方漆黑的土地上,十五載執手走過,年輕時候的缱绻已化為親情。他們都已經成為了彼此最體貼和親近的人,經年逝過,養出的是旁人無法羨及的默契和理解。他在族長跟前盡瘁,她為他守住帳中一盞溫燈。
他們是打算如此過一輩子的。
布日古德鬓邊已生出白發,臉龐被凜風和寒雪摧磨得愈發糙犷。他撐着傘站在雪中,肩下是他柔美的妻。他是那麽健碩,似乎在任何事物面前都絲毫不懼,怕是更享受那衣發濕透的酣暢淋漓。可這麽多年過去,隋雨芩不适應下雨雪的寒冷,而布日古德總能在她伸手去接雪花或者水珠的時候為她撐開一把中原人喜歡的紙傘。
布日古德偏頭看向自己的妻,眸光溫和,将傘向那側傾了一些。
隋雨芩站在傘下,仰頭看今年的第一場雪。她的發很長,烏黑,被高盤成符合人妻與母親形象的發髻,壓在征穹部的彩珠冠下,襯得臉龐愈加小巧。
她側身靠着布日古德,伸出手去接雪花,指尖被凍得通紅,但唇邊一抿就是少女樣子的笑容。經年已過,她周身卻還是透着美麗溫和的氣韻,眉眼間都是北方不尋常的婉柔。
“涼,”布日古德用沒撐傘的那只手抓住隋雨芩的指尖,“捧爐呢?”
“不冷,沒帶出來。”隋雨芩帶着笑意側臉看他,“你方才講有話和我說,要說什麽?”
雄壯的漢子藏不住心事,眉頭緊皺,“父王......馬上就要命我們兄弟出兵了。”
“啊,仗還是打到中原了嗎?”隋雨芩擡起臉,看向布日古德,一雙依然漾着水色的杏眸裏有讓布日古德看不懂的情愫,說不出是哀懇還是淡然。她細指輕垂,雪花化作水滴滴落地面。
“打仗要離開家的。”她嘆了一聲,牽起他的手,轉過身,讓他看不清她的臉,“回去吧,孩子們還在等。”
隋雨芩站在雪山前,疲憊地閉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這一仗,征穹部打得是她的故土。可布日古德不會放下他身為部族王子的職責,正如她不會放下她身為布日古德妻子的職責一樣。
可她是那麽無辜,既擋不住征穹部和中原對壘,也攔不住自己的夫君征讨自己的國家。她在兩地之間的作用已經失效,和親公主的身份在她的隐忍和無奈下仿佛變成了一個笑話。兩國開仗,她身上的中原血脈最終成為了部族中的話柄,衆人拿她的身份編排她的夫君,他的失利被看成因妻通敵,他的戰果被當作陰謀詭計,他們說他沒有資格繼承族長之位,連同她的孩子,都被迫站在流言蜚語的中心。
這些人說此番話不是一兩日,先前被布日古德悉數擋下,眼下王子出征後,無人看護的她頃刻間成為衆矢之的。
她還是那麽溫柔和順從,從未試圖改變或膽敢忤逆,可這些暖不化任何人的心。
這個禍根族長要斬斷,他端坐在鋪了熊皮的椅上,腳邊有年輕的女孩在伺候。他并不受中原的禮節規矩束縛,一雙鷹眸緊盯着隋雨芩,聲音雄渾。
“你可明白?若無你,還有哪個敢編排我兒與我孫?這一仗得勝與否,我這族長之位都應傳予布日古德,他是雄鷹,征穹部生來便該是他的。”
隋雨芩看着族長,那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宮中,垂眸靜坐,雙手交疊在膝上,聽着對面的人口中有關利刃和權勢的欲望。
先前是她的父皇,現在是征穹部族長。
父皇說,國家有難,唯有你出嫁方可解燃眉之急。
族長言,我兒受冤,只有你魂消才算為夫君效力。
族長說完了,她的指尖摩挲了幾下肩上的狐白裘,點了點頭,說:“好。”
她覺得帳中有些冷,于是安靜地起身離開。
她站在結了冰的湖邊,冰下一尾魚被凍在扭曲彎然的姿勢,她伸手覆在冰面上,可她的身體是那麽冷,體溫連薄冰也捂不暖,除了将自己凍傷外什麽也做不了。她蹲着身,在那條魚的旁邊看見了自己的臉,憔悴,蒼白,只幾日時間,已榮春不在。
她在冰上滑倒,身下出現裂痕,在她落水的一刻,她看見那魚擺尾消失在湖的深處。
她被人救上來送回帳,雙目空洞地躺在床上,又雙目空洞地出去。
她朝雪山走去。
她以為她走出了中原的樊籠,卻又被困在了連綿的雪山間。
她那樣畏寒,但這冷凍不死她對夫君的情愛,凍不滅她一點點堆積起來的勇氣。
——“雪山的那邊有什麽?”
——“我也不知道,沒有人登上過山頂。但有一天我會爬上去,”他略顯笨拙地把她紛飛在風中的發絲別到而後,溫聲道:“帶着阿芩一起。別怕,我會護着你。”
——“好啊。”
他最終沒能護住她。
她一個人爬了上去,站在山頂,笑起來。
現在,整個世間;只有她知道雪山那邊,遺立着什麽樣的人間。
原來她有不自知的勇氣和力量,卻在滋養了丈夫和兒子後,默然飄走。
高山在佛光般的夕光中成為一座棺椁。
雪像潮水般湧來,她像落花一樣隐去。
這座山,雄鷹也飛不過去。
她還是無可依。
七日後,布日古德歸來,繼承族長之位。
再後來。
他最終沒能爬到山頂去。
他活到白發頹垂,一次次地站在山前,一次次地沉默。
那嬌婉的倩影已經在他腦中化作一團模糊的煙霧,他老了,很多事都不再記得,只知道他背了自己的誓言,沒能護住一個人。
“雨芩。”他啞着嗓子,一次次地念,“雨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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