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山青(三)
孟觀亭從小死了爹娘,在腌臜中掙紮着活,在寒冷中蜷縮着生出恨意。
他恨極了,恨這人間,恨殺人的劍客,也恨那給他細長劍的少年。那雙眼溫和又清潤,那雙手白皙又柔軟,是他從沒見過的好看,觸不及的修養。可他父母血濺街頭時,那雙眼只是驚詫地看着,那雙手顫抖不停,卻不曾出劍來攔。但最終,那細長劍被交到他的手上,成為他多年的支撐。
他滿身污穢地躺在街上,什麽修養模樣,都被他抛棄,就剩那把劍。無依無靠時,他偷過搶過,就是沒乞過。
總覺得若一軟下去,便會沒了那劍的寒硬,負了那人的清明。
他從孩童等到少年,等到了。
那一日春寒料峭,在明月就要消逝,日光初明時,有人自連綿的青山中向他走來,在春雨落下的那一刻将自己的鬥笠蓋到他的頭上。
“觀亭,是你嗎?”那人的嗓音如同山間清泉。
他用冷峻和陰戾保護着自己,卻從鬥笠垂紗的縫隙中窺見了那人如同溫玉般靜雅的面孔。春風帶來了竹林的味道,那如同青竹般的男子不知道為什麽紅了眼眶,向他伸出手。
“觀亭,和我走吧。”
“觀亭,聽話些。”
“我教你可應付人世間的本領,待你學會,便自歸去吧。”
“觀亭。”
他在贖罪。
可孟觀亭不需要他贖罪。
他早已認出了那雙眼,那座山和長老的那把劍。無數次午夜夢回,他以為只有他迷失在黑暗與仇恨中,卻發現他的先生留着冷汗呢喃在夢魇裏,溫潤的面蒼白得可憐,指尖幾乎要将被褥抓破。他下床走過去,輕輕為先生拭着濡濕的鬓角,在他低聲叫“觀亭”二字時,便已經明白了。
他的先生心中藏有萬象,擁有和勁松青竹一般的顏色和心性,可偏不像勁松青竹一般孤冷絕情。多年前的禍種,是他看着他的師父種下的,卻固執地将它變成了自己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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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觀亭背着柳青戈,絕不松手。
他找了醫館,在付不起錢時逼不得已地出了劍,逼着那大夫給柳青戈看了病。他一手持劍地立了字據,答允日後會還上銀子,才拎着藥背起人走了。
沒地方住,就在江邊找了間破草堂。
他把屋子收拾好,在竈上煎了藥,脫了袍把柳青戈包裹起來。
柳青戈已經昏迷了幾日。他在雨中被凍透,又被利刃徹底傷了元氣,此時躺在溫暖中,便病得更加厲害,所有的痛都要變本加厲地來。孟觀亭起先根本喂不進去藥,後來把在藥湯中浸着的匙放在人口中,才算是一點點地讓先生服了下去。
孟觀亭坐在床沿,柳青戈躺在他懷中。他勾住先生的指,輕輕俯身。
吻上了柳青戈滾燙柔軟的唇。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這彈指一瞬,他卻仿佛走完了一生。
他背着先生一路走過來,看着那修長蒼白的指和竹青色的袖晃在自己眼前,鼻尖萦繞着的竹香被血腥掩蓋,終于在巨大的沉默中認清了自己的心。于是孟觀亭不肯再放開柳青戈,他聽着窗外的雨,在柳青戈耳邊低語,用盡全力從混沌邊緣把他拉回人間。
柳青戈昏沉間聽着孟觀亭的耳語,嗓音低沉,聲音卻溫柔。他聽着,聽見什麽也記不清了,只覺得那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喉中幹澀,嘴唇上都是血痕,卻在恍惚中覺得有什麽貼了上來。他留戀那上面帶着的風雨人間的味道,竟還向前湊了湊,在分開時不舍依戀地委屈起來,皺起了眉尖。
他想起孟觀亭。
觀亭。
他的學生嗎?似乎又不止。
他在黑暗中夢魇不斷,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似乎只有對着孟觀亭時才能穩住心神。他逐漸不清楚自己的內心。他只是想教好他嗎?可當孟觀亭勾了他的畫像時,他不也是貼身藏了好久,直到那紙破碎在雨中嗎?少年的寬肩長腿、音容笑貌輪番在柳青戈的腦中翻騰,弄得他呼吸不穩,掙紮着睜開了眼。
就見孟觀亭近在咫尺的臉。
“......觀亭。”
“先生。”孟觀亭在欣喜中顫了顫目光,守着抱人的姿勢沒動。兩人就這麽互相看了半晌,到最後目光都溫熱得很,似乎都琢磨出些滋味來。
孟觀亭伸手試了柳青戈的額頭,确定不發熱了才放下心。
“先生,這裏挨着江,閑時聽得見浪濤聲,喜歡嗎?我記得你幾年前說過,喜歡江邊的。”他騰出一只手指了下屋子,“我們的新家。”
柳青戈醒來後又昏沉了一陣,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酉時了。
孟觀亭給端來了藥,柳青戈捧着藥碗,被苦得皺眉。先生面對什麽都溫和不變,就是受不了藥的酸苦,孟觀亭站在窗邊回頭看過去,唇邊露了笑,走過去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快喝完。
柳青戈坐在床沿,被孟觀亭盯着,只能忍着苦喝了個幹淨。屋裏安靜,他聽得見外面的雨聲,嘗着舌尖苦澀,只覺得不太對。
怎麽仿佛一夜間,孟觀亭成了管事的那個。
他這樣想着,孟觀亭就往他口中塞了塊糖。
甜味在舌尖化開,柳青戈卻不敢擡頭對上孟觀亭的目光。
覺得那眼光怪熱的。
此刻他心中也不端正,不要說不敢作為先生說教,就是擡頭看也不敢。
孟觀亭見他垂着眸,就蹲下了身,從下面看着人。
柳青戈避無可避,只得和他四目相對。孟觀亭一日都忙着修這房子,此時額間還帶着汗。柳青戈借着屋內的燭光看得清楚,便伸手摸了下他的發,輕聲問道:“累嗎?”
孟觀亭一把将那手捉住了,帶着摸到自己的臉頰,“累啊。門窗都要加固,否則夜裏要漏風的。竈臺明日我再仔細看看,後邊那一間我辟出來,給先生看書寫字用。”他又笑起來,“只是這床嚒,就這麽一張。”
“啊。”柳青戈蒼白的臉上泛出些紅,“那......”
“先生睡床吧,我打地鋪。”孟觀亭的目光純淨又真摯。
“別。”柳青戈手在他臉頰上滑了滑,“一起睡。”
“真的?”孟觀亭忽然擡起頭,離柳青戈不過咫尺距離。他收斂了神色,認真問道:“先生,真的嗎?”
柳青戈輕咳一聲,頰上燙的很,似乎是燒還沒有退。他雙手捧了孟觀亭的臉道:“真的。怎麽,想分家了嗎?”
孟觀亭受不了他這話。
先生傷得厲害,幾個時辰前還燒着,此刻說話帶病氣,虛得很,聽着就跟撒嬌似的。
“不分。”孟觀亭挺了挺身,和柳青戈額頭相抵,伸手壓了先生的袖,讓他沒法逃開,“先生,我們這就是安家了,安家了就不能分離。”
“嗯,不分離。”先生身上的竹香帶了甜味,此刻就蕩在孟觀亭鼻尖。
他擡頭,吻了柳青戈的唇。
柳青戈被這一吻弄得發愣,等反應過來人已經閉了眸在回應。孟觀亭霸道起來厲害得很,起身将人壓倒在床鋪上,侵襲了那滿身清甜。柳青戈被吻得喘息不勻,只是那舌齒間的糾纏依舊不肯停罷。
孟觀亭把人松開時,柳青戈的唇就真的好似桃花色。他指間還有先生的發,甚喜這柔軟繞指的感覺,便埋首在柳青戈頸間,悶聲道:“先生還病着呢,等病好了......等病好了,把家壘起來!”
柳青戈看着那精銳明淨的眼,緩緩笑出聲。
晚間雨還沒停,屋裏熄了燈,床上倒是熱的。
孟觀亭将人撈在自己身前,緊抱在胸口。他長臂環在柳青戈腰間,身上沾染的都是先生慣帶的竹香,那氣息讓人忘返,生生勾出侵占和獨有的欲望。
他好似家獸一般地拱了下,鼻尖試探在柳青戈後頸。他知道先生還醒着,只是不理他。這麽想着便令人氣惱,孟觀亭不自察地理着那長發,想将人翻過來。
柳青戈挪動了下身,扯着劍傷,嘶了聲。
孟觀亭緊張地收回手,便見先生面色有些發白地轉了過來。
“先生,我錯了。”他有些怕似的,“傷口怎樣?”
“無事。”柳青戈撐起身,讓背後的傷口不挨着床,轉向孟觀亭那邊,“有點事,我想,還是得問問你。”
“你問。”
“我、我先前混沌間說的話,你都聽全了?”
“聽全了。”
“嗯。那你......”柳青戈聲音滑下去,“怎麽想的?”
“這有何可想?不過是我都已經知道的事。”孟觀亭伸指點在柳青戈唇上,“要想,便是你昏迷時,還做了些別的。”
這事的确沒什麽可想。多年前的孽緣,一個在無盡的等待中築起希望,一個在安然的贖罪中靜心寡欲。他們遇見對方,就是放下過去。
“我、我做什麽了?”柳青戈唇瓣開合間,孟觀亭的指尖就微微探進去。
“是我,我吻先生了。”孟觀亭笑得邪氣。
“啊?”柳青戈面上一熱,“你倒放肆得很。”
“是啊,可先生也不差,雖睡着,回應得是真好。”孟觀亭又把唇貼湊過去,“就似這般。”
又是一頓親昵。
他把人松開的時候柳青戈都沒力氣了,就伏在他懷中微喘,動都懶得動。
柳青戈被那健壯的手臂環得緊,孟觀亭護他在懷中,就是要霸道占有,卻又無比溫柔,讓所有的夢魇近不了身。
就這麽相擁入眠。
難得好睡。
柳青戈養好了身體,就和孟觀亭把院子好好收拾了,種了竹,最後建起間私塾。
來年春時,私塾開辦。孟觀亭飛身做了師父,和柳青戈兩人一文一武。他在學生們眼中變得和柳青戈平起平坐,面上得意許多,卻改不了不羁的性子,時不時便捉弄人,弄得一班少年縮頸,算是怕了。
“師父,我、我知道錯了。”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端着招式站院子裏,在午時的陽下累得都快站不穩,抽泣道,“下次、下次不敢了。”
孟觀亭坐門邊,長腿伸展,旁邊還蹲了一排少年。他手中捧着本書,此刻從書中擡眼,“還有下次?”
“沒有,沒有下次!”少年說錯了話,淚掉得更兇,“沒有下次了,師父!”
孟觀亭露了邪氣的笑,正想再說,卻聽從院門口傳來道清涼的問話聲:“做什麽呢?”
“先生!”院子裏的少年瞬間更委屈了,飛快地跑到那傾長的青影身前,拽着柳青戈袖子不松手,“孟師父、孟師父罰我呢。”
孟觀亭在柳青戈進院的時候就拿着書站了起來,身側的學生也都起身。柳青戈輕輕這麽一掃眼,就好像是孟觀亭和學生們一起站那兒受罰似的。
他忍着笑把少年眼角的淚擦了,溫聲問道:“為什麽受罰?”
“因為、因為......”少年拽着先生的袖,不敢說。
孟觀亭皺着眉幾步就走了過來,一下把那青色從學生手中拽走,又扯着柳青戈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些距離,在柳青戈耳邊道:“他撺掇着學生們不做先生給布置的功課,還要扔先生給的書,被我抓個正着。”他把手裏的書珍重地給柳青戈看,“我這是替先生罰人。”
柳青戈斜睨他一眼。
怎麽好像委屈的是他一樣。
“先生,我知道錯了!肯定沒有下次了。”少年知道朝孟觀亭認錯沒用,便拽住好脾氣的先生。
“下次不許了。”柳青戈聲音溫和,低頭看了眼身前的少年。
少年猛點頭,正心道還是先生溫和心善時,就聽那溫和心善的人道:“今早講的文章,你回去抄摹二十遍,明日交上來。”
柳青戈邁步往屋裏去,對門前的一排學生道:“前屋冰着果子,淨了手就去吃吧。”
學生們一個個如蒙大赦,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又站住了,回頭看着孟觀亭。孟師父規矩嚴,這不是還沒下課呢麽。
“去吧。”柳青戈揮手,“我也得罰罰你們孟師父。”
少年們這才真正笑起來,吵着跑遠了。
果然,還是柳先生治得住師父。
屋門關了,柳青戈懶得坐正,就靠孟觀亭身上道:“你愈發沒個師父的樣子,那孩子不過頑皮些,總不至于當衆罰哭人。”
“我是替先生罰。”孟觀亭拉着柳青戈的發玩,覺得先生的銀冠好看得緊。
“真當我不知道是為何嚒?”柳青戈半回身,笑起來。
那少年頑皮,功課卻也不是不好。上次柳青戈屋裏有本兵史他喜歡得不得了,便拉了先生的袖,求着要借。少年力氣大,這一拉扯竟給柳青戈的外袍撕出一道長口子,露出裏面壓得整齊的白衫。
也是巧了,正趕上孟觀亭進屋來,便見少年手裏還攥着一抹青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先生時才還算自若,卻在自己的目光中面紅到了耳根,便追着那小子就是一頓打。
這仇今日還記着呢。
“學生的味也要吃嗎?”柳青戈歪着頭看進他眼睛裏,“是該罰你。”
“吃,我什麽都吃。”孟觀亭把人固定在腿上,在柳青戈耳邊呵氣,一笑就露了邪劣氣,“但是我認罰,先生說怎麽罰就怎麽罰。”
第二天入講堂,學生們都覺得不對勁。
只見先生一臉乏色,走路都慢,昨日受罰的孟師父倒是神清氣爽。
怎麽罰個人,還累着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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