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水鑽(2)
瞿念以為南舒雨上洗手間, 沒想到她一去不複返。他被和南舒雨都不熟的陌生人團團圍住,焦灼不安,欲言又止。南舒雨的堂妹叽叽喳喳說個沒完, 南舒雨的伯母只要他一提想走就哀嘆“飯都蒸上了”, 南舒雨的奶奶可以忽略不計, 還是南舒雨的姑媽及時拿出自己最新款的i phone手機, 像突然想起家裏煤氣忘關一樣站起來:“哦!我還約了人唱卡拉OK的!”
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瞿念看到希望的曙光,深吸一口氣,想要開口說點什麽。
姑媽太擅長解圍了:“你也想去嗎?”
他連連點頭, 姑媽說:“那你等會兒別說又有什麽事哦,答應了就要去的。”
瞿念有點遲疑,不過總比在沒一個熟人的家裏吃飯好。
瞿念開車來的,載姑媽去KTV的一路上止不住反省自己到底在幹什麽。生活總有這種時候, 稍微随波逐流一下, 就不知道自己被沖到哪兒去了。姑媽一路上興致勃勃和差不多年紀的朋友打着視頻電話, 知會他們自己帶了個“大侄子”來。
瞿念随口寒暄了句:“姑父會來嗎?”
“他早死了,”姑媽臉上是藏不住的開心, “留了一大筆錢給我, 加上我自己的退休金, 沒有兒子女兒孫子孫女。我每天都跟過年一樣。”
瞿念不知道接什麽好。人生三大樂事誠不欺我, 升官發財死老公。
包廂裏還真都是叔叔阿姨, 瞿念一進去,就被一首周華健的《朋友》沖擊了耳膜。坐幾分鐘就走,他是這麽告訴自己的。拿着麥克風的中老年男人在“朋友一生一起走”的伴奏中隆重旁白:“今天, 我們以老年大學為榮, 明天老年大學以我們為榮, 讓我們一起端起酒杯——”
盛情難卻,瞿念頭痛。
他在七十年代金曲中生無可戀地玩了一會兒手機,時候差不多了,也該起身走人。一路推辭着叔叔阿姨“多坐會兒啊”的招呼,總算艱難地挪到門口,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聲突兀的悶響。
大包廂裏的人都在驚呼,有人高聲喊着“打120”。瞿念轉過身,先一步蹲了下去。
到了危急關頭,有時候并不需要思考,一切都憑本能。
倒下的是個大叔。呼喚他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反應,心跳和呼吸都在減弱。“讓開一點!”瞿念想也沒想,先把大叔背起來。大家都替他幫忙,伸手托舉,開辟出道路。
瞿念把昏迷者放到通風的走廊上,按壓心髒,人工呼吸,反複循環,一次又一次。
救護車來到時,他已經做過力所能及的急救。醫護人員擡病人上了擔架,與此同時對他的做法予以肯定。等到十多分鐘後,他們接到電話,說大叔已經脫離危險,而瞿念當機立斷做的措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KTV裏的顧客不管認不認識他,齊刷刷都鼓起掌來。
瞿念汗流浃背,有點小得意,留下一句“應該的”就離開。
這天晚上,他給南舒雨發了條微信。不愧是南舒雨,在稱贊別人這件事上相當吝啬,沒佩服他不說,還态度惡劣地抱怨:“你吵到我用美容儀了!”
瞿念自讨沒趣,郁悶地玩了半宿游戲,躺下睡覺。他是被簡建玟搖醒的,簡建玟和家裏關系不好,三百六十五天向來天天賴在宿舍。他說:“隊長隊長,火了火了!”
瞿念聽成“着火了”,吓得一躍而起,沒戴隐形眼鏡,什麽都看不清,跌跌撞撞把床頭的汽水倒襪子上,捂住口鼻就要跑。簡建玟來不及嘲笑他,先把眼鏡遞過來,又把平板電腦送到他眼前。
那是一條轉發破萬、點贊多達十萬的動态,瞿念一臉懵逼,還是簡建玟幫他點的播放。其中內容他不陌生,就是他十幾個小時前的真實經歷,營銷號使用了清晰明了的标題——“十八線偶像KTV搶救路人”。
只有這些賬號發布并不算什麽,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主流媒體的一條新內容。盡管沒有确切提到這件事,可卻在這個時間點發布了一則探讨偶像價值的文章。真正優秀的文藝界公衆人物,不僅要能輸出好的作品,還要擁有好的品德,少些混亂私生活,多些親和力。
雖然或許出于沒交保護費的緣故,熱搜第一,但連姓名都沒有。不過只要點進話題界面,馬上就有人在評論分享他的信息。短短幾個小時,他們組合的微博已經漲了不少粉絲,他的個人賬號更是提醒不斷。
值得一提,韓津才從老家回來,先聽同事說“瞿念上熱搜第一了”,一眼看過去,把“搶救”看成“搶劫”,心說完了。點進去才知道是正面消息。
南舒雨大半夜被叫到公司加班,一開始向韓津提了抗議。後來沒辦法,為了表示消極抵抗,故意穿了去健身房的運動裝跑步來,只塗素顏霜,甚至還做着發膜,從頭到尾一副還在假期的樣子。
上司花五分鐘決定提前發行新專輯,員工要花五小時、五天、五個星期來完成任務。
忙了一晚上,南舒雨坐在露臺上走神。城市裏是看不見地平線的,太陽的光在衆多大廈背後迸濺。瞿念來和韓津見面,偶然瞄到南舒雨,于是多煮了杯咖啡,端到外面來。他遞給她,說了聲:“對不起。”
“有什麽好道歉?”她反而失笑,“這是好事。你們紅了,我就能更快調走了。”
他已經從南舒雨的姑媽那聽說了她的事。南舒雨也不驚慌,秘密總是要揭開的,只是報刊雜志自媒體都還不敢公開寫罷了,就算寫了,馬上也會被他們家擺平。瞿念起初還對那個投資自己東家的cuco沒概念,玩游戲時李知然通過語音一語點醒夢中人:“百科裏說,他們家在全球經濟體裏排得進前五十。”
簡陋而偌大的露臺上只坐着兩個人。瞿念問:“你就那麽想回去?”
“……”她握着咖啡杯,沒頭沒尾地說,“我其實也學過心肺複蘇和AED。”
“你身邊有病人?”
南舒雨搖了搖頭,淡淡地注視遠處:“我小時候救過一次我爺爺,以前家裏那個。直到現在下雨膝蓋還是會痛。但我爸爸媽媽也好,哥哥也好,都覺得我賺到了。因為我得到了爺爺的好感,能拿到的股票也變多了。我一開始很生氣,可是漸漸的也覺得有道理,學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想着随時都能再賣人情給別人。”
沒來由的,瞿念心癢癢的,總覺得有些生氣:“你們除了利益就不考慮別的事嗎?”
南舒雨朝他笑了。
那種笑容只是一種表情,嘴角上揚,雙眼冰冷。
“很少,”她轉過頭,漠然地說下去,“但還是會的。”
她對咖啡豆意見很多,顧及免費,還是多喝兩口。準備回家,室內外溫差極大,南舒雨穿上媽媽臨走給套的長款羽絨服,醜得掉渣卻讓人直呼方便。她站在電腦旁,退出各個後臺運行的軟件,準備關機。毫無預兆,屏幕下方浮上郵件提醒,來自海外那位養母的秘書,預覽中是幾種不同語言的同一內容。
——“歡迎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
這是聶經平人生第二次訂婚,稱不上行家裏手,卻也絕非一竅不通。身邊人清一色不會聯想到感情破裂,無一不清楚這更傾向于人事變動。大部分相親結婚本質便是如此,各司其職,搭夥過日子,只不過他們可支配的金錢數額更大一點,人脈也更廣。
梁小潔在試禮服時痛哭流涕,這種趣聞第二天就傳遍她在或不在的社交圈。秦伶恬的點評最為中立,也最具代表性:“都穿高定了還有什麽好哭的,莫名其妙,不識好歹。況且訂婚對象還是聶經平,以後就是花不完的錢、不管你的老公,乖乖做個花瓶,回家偷着樂不好嗎?”
淺色頭發的警衛隊長在門口等待,秘書進來也沒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觸。男人挑選了袖扣,邊戴上邊往外走。他播放喜歡的智能産品測評視頻,觀看途中接到電話。秘書把那只手機遞到他耳邊,梁小潔哽咽中摻雜着啜泣聲。
“小潔,發生什麽了嗎?我在聽……好的,我知道了。我理解你的煩惱。我很能體會的心情,你在那裏等一下,我馬上來找你。”聶經平目不轉睛盯着車載屏幕。通話挂斷一瞬間,他立刻回頭,把界面暫停在自動升降桌椅上,對秘書提出請求,“我想要這個。”
秘書也見怪不怪地回應:“今晚會送到家裏。”
抵達梁小潔家,聶經平只和警衛隊長一同進去。她身穿睡裙坐着,眼睛哭紅了,頭發也軟綿綿依偎在肩頭。他俯下身,輕輕覆上她肩膀:“具體是怎麽回事呢?”
“我不知道,”梁小潔不住地嗚咽,“我不知道我男朋友是怎麽知道的。我也沒有做別的什麽,我只是跟着那個男歌手一起去了他的工作室,聽了幾首demo而已。那時候是很晚了,可那是因為他是明星。按理說我們很小心,連狗仔都沒拍到。但卻有人告訴了我男朋友,為什麽……”
她咳嗽起來。
聶經平遞給她一杯溫水。他長着一張美觀而令人心疼的臉,莫名給出愁眉不展的印象,事實卻只是肅穆而已。然而,這種可憐的錯覺還是會有誘騙效果。“沒關系,”他說,“我會聽你說的。”
淚水奪眶而出,梁小潔長舒一口氣,用手抵住額頭:“自從我找回親生父母,他就很沒安全感。哥哥只知道勸我們分手。我能理解,因為我現在很有錢,太有錢了,跟他已經不是一個世界了。可是他不能這麽不相信我。到底是誰?是我身邊有誰在對付我嗎……”
“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明星自己曝的?”
“不,”她連連搖頭,“那對他來說沒好處。”
“那不一定。來的路上我查了,他的公司最近搬到了一棟新大樓。這不是一筆小錢,”聶經平望着她,那麽溫和,那麽耐心,總是如此,“詳細的你自己了解或許會更好,畢竟那片地是cuco的。他來接近你或許就是有目的的。今年生物科技突然出了成果,誰也沒料到的事。你現在有很多值得人嫉妒的地方。”
梁小潔難以置信,眨眼的同時,腦海內回旋着猜想。
聶經平脫下外套,體貼入微地替她披上,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切實落到她耳畔:“小潔,明天就是訂婚宴。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
他走出去,先回公司,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會要開。他爸爸的朋友祝賀他要訂婚了,他微笑着致謝。
大學時,聶經平一度想要放棄學業。他不是很想去學校,起初還能應付,到後來便厭倦了課題和社交。什麽都很無趣。父親無所謂,母親說他太任性了。他一度也很困惑,按理說,自己本該擅長忍耐。後來南舒雨開着車來找他,把他被報廢的高爾夫球杆扔出來。他撿起後帶回去,仔仔細細擦幹淨,擺放在架子上。聶經平像個孩子似的,雀躍地看了很久。原來他只是想和她一起上學而已。雖然很想像中學一樣跟南舒雨同班,但他沒有和任何人提起。忍耐很重要,僞裝也很重要。
聶經平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想要什麽,絕對不能說出來。一會引發争搶,二則招惹堵截。悄無聲息,不擇手段,身邊的聰明人都是如此。這是他們家的傳統美德。
他喜歡南舒雨的手和腳。她身材不高大,卻蘊藏着很強的力量。他喜歡南舒雨的頭發,即便不是混血兒的證明,但是很柔順。他喜歡南舒雨的性格,她那麽偏執、驕傲、脆弱,冷酷無情,又難以控制。她會做很多傷害他的事,也會明知他受傷卻置之不理,他非常喜歡這一點。
聶經平回到家,用遙控器把室內的燈全部打開,又選擇播放了曲目《萊茵河的黃金》的選段《衆神進入英靈殿》。他試用新購入的智能家具,坐到椅子上,又起身。南征風打電話進來,問他知不知道梁小潔在哪。聶經平踩在桌面上,彎下腰輕輕敲打,又站直身體,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和誰使用它的畫面。他說:“小潔不見了嗎?”
南征風有過局促:“大概只是出去玩了。”
“我很擔心她。”聶經平說,“要是有什麽情況,需要幫忙,一定及時聯系我。”
南征風心裏得到些許安慰:“嗯,要是她打給你,你知道她在哪,就先聯系我。”
他挂斷電話,轉而聯系秘書,還是退掉吧。他不喜歡這套桌椅。秘書有條不紊地接應,與此同時提醒道:“小潔小姐那邊安排好了,申根簽證可以通行歐洲二十四個國家。為了她能有一趟浪漫的私奔旅行,我們會全程關注的。她的男友一定很感謝你。”
他對他們其實有很多好奇心,比如,他們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又比如,他們的愛是什麽樣的。他覺得自己的愛并不好,有點醜惡,而且不是很正常。
聶經平按下遙控器,碩大的魚缸緩緩從天花板向下墜,最後懸浮到他身前。他又拿起另一只遙控器,調節了室內溫度和燈光。玻璃魚缸中的魚擺動魚鳍,心裏沒有憐愛也沒有愧疚,無波無瀾,他只是平靜地望着它們。
作者有話要說:
我願稱之為反派忠犬男主角
感謝在2021-12-06 23:28:54~2021-12-08 00:08: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udadac、兔仔今晚不睡覺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Xudadac、伊恩恩 10瓶;做任何 6瓶;南一 5瓶;澆枝 4瓶;叽裏呱啦 2瓶;Szh41、東隅桑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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