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水鑽(8)
第22章水鑽(8)
她笑了, 那是沒有鑲硌人的鑽石,也不摻雜任何亮片的微笑。看起來好像平常人的笑容,于南舒雨那張臉而言太奇怪了。
她想說什麽。
聶經平回來了。
他的眼睛很明亮, 不經意地向她伸出手臂, 對姑媽說話。南舒雨也自如地攙住他。
旅游團的阿姨們向他道謝, 添油加醋地說見識了世面, 頭一次住得這麽好。南舒雨知道她們純屬承情, 畢竟這個酒店品牌相對只是平民路線。
南舒雨不讓聶經平去她家,沒有別的原因。他之前以梁小潔未婚夫的身份出現,眼下馬上又和她一同出現。假如他們能掌握距離感還好, 重點是,他們對于彼此太習慣,親密得昭然若揭,熱絡得溢于言表。
聶經平非常順從, 自覺提出有公事要忙。
她邁着沉甸甸的腳步上樓, 父親上班還沒回, 媽媽在午睡。南舒雨看了看冰箱,突然間想吃糖。不是糖果也可以, 只要是甜的, 白砂糖也無所謂, 就那麽大口大口直接塞進嘴裏去。想吃的心情使得她有點焦慮, 膝蓋微微抖動, 書也讀不下去了。她起身,随意穿上寬松的服裝,戴着口罩走了出去。
生活超市裏人來人往, 獨自購物的中老年人, 來買東西的一家三口, 還有放了假的學生。南舒雨專心致志把各色橡皮糖、硬糖、口香糖放進購物車。她去結賬,不論哪邊隊伍人都很多。
她漸漸不耐煩,手指輕輕撓着掌心,很久沒做美甲了,延長的甲片也有磨損。理性又開始和激動的情緒抗争。手機突然響起,她接到瞿念的電話。南舒雨終于松手購物車,直接走了出去。
瞿念是從姑媽回家了的朋友圈得知她歸來的。他最近很忙,綜藝、雜志,到處跑。不過值得一提,瞿念還沒聰明到能從姑媽拍攝酒店噴泉的短視頻猜出聶經平也在。話說回來,就算在也影響不了什麽。他只是想找個時間和她聊一次。
“你在那裏等我,不要走。”撂下這句話,瞿念就挂斷了。
超市外有座小型公園。南舒雨坐到秋千上,雙手插在口袋裏,腳不離地,慢慢在防摔墊上挪動。
車停在路邊,瞿念急急忙忙跑下來,微微喘着氣,卻沒忘記給她帶熱飲。無糖綠茶和蜂蜜奶茶。南舒雨遲疑了一下,然後接過了奶茶。不知道怎麽形容,那一刻,瞿念感覺到些許異樣。她看起來好像被捕獸夾之類的東西刺傷過。他說:“離職旅行開心嗎?”
“算是吧。”她反問他,“你呢?脫離糊的感覺怎麽樣?”
“很開心,太開心了。以前我總以為,不紅也行,只要有粉絲就行了。但現在才知道,原來紅的感覺這麽好,”他望着天空,有鳥雀在起飛。
她也不知道說什麽,于是接應道:“那就好。”
不可否認,瞿念喜歡走紅的感覺。就事論事,誰都不會讨厭成功的感覺。他的确叛逆,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我行我素,不過他不是笨蛋。從小到大,他是被父母寵愛長大的,不說富可敵國,也算要什麽有什麽。快速地竄紅,頭腦裏卻不斷地思考。他肩負了期待,那些愛或許容易改變,随時都會消失,他的角色也誰都能替代,但他還是感激。瞿念越發清楚地明白,有些事物,假如能擁有,要他拿現在得到的東西去換也可以:“你現在是單身?”
“嗯?嗯。”南舒雨握着瓶裝熱飲,“不過,也不會找對象了。”
“你是不婚主義?”
她說:“不是。你呢?”
“我當然不是,”瞿念不由得搖晃起秋千,“我爸還等着我給他添個孫子。別誤會,他不是重男輕女,就是我叔叔伯伯家都是女兒,每次回老家女孩太多。他是個很好的人,雖然只知道做生意。我媽特別愛他,當初我外公不同意,還差點跟他私奔。”
金燦燦的太陽光漏進眼睛裏,她驀地笑起來,很灑脫,可乍一眼并不快樂:“我ex的媽媽也是。我小時候就認識她,叫她姓柔阿姨。她屬于很傳統那種人,不準我們直接叫名字。她跟人私奔,一開始都以為她是想用這個方法向家裏要公司,結果居然是真談戀愛。大人都說她有精神病。”
他理解了。愛情對他們來說是笑話,是某種發瘋才會做的選擇。他們每個人都以成為行屍走肉、計算機和熱帶雨林的動物為榮。錢和權力才是一切。瞿念若無其事地開口:“你真的很常提到前男友。”
“嗯,” 南舒雨卻不避諱,“因為認識太久了。”
他們都不看向對方,只輕飄飄注視前面。瞿念想,雖說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但事實上,相似的人并不在少數。每個人的性格多多少少有重疊,人生在世,他只遇到過一個南舒雨這樣的人,到死大概也就她一個。即便影視、文學作品中或許有,現實卻很少。活得像個虛拟角色,就是這樣一個散發着刺眼光芒的人。
到最後,瞿念都沒再進一步。他覺得沒必要了,因為知道她不會答應他:“是不是有很多男的喜歡你?”
“也不是,”南舒雨實話實說,目空一切的臉上浮現出刻薄的冷笑,“他們會自卑。”
他開車送她離開,接近酒店時,她突然說了停車。南舒雨在俯下身。他有些好奇,看過去時吓了一跳,下意識猛地別過臉。她在脫褲子。瞿念心跳加速,驚惶得咬到舌頭:“你、你在幹什麽?”南舒雨脫掉褲子,然而上衣下擺能充當包臀裙,下一步她又脫掉了外套,露出無袖的抹胸。這打扮在街頭很顯眼。她沒留東西在他車裏,下去後馬上塞進垃圾桶。
“那拜拜咯。”路邊灰蒙蒙的流浪貓變回了原樣。
閃閃發亮,棱角分明,這才是舒雨南。她把馬尾盤到頭頂,露出纖長的脖子和小巧的耳朵。有男人打着電話走來,沒關心四周,以至于往她身上撞。但在那之前,南舒雨已經伸出手去,狠狠一推,板着臉咒罵:“小心點!”
“你可以開始吸煙了。”她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個。瞿念坐在車裏等待了很久。枯燥的生活需要瘋狂的人與故事來滋潤,但旁觀往往才是最好的方式。他承擔得了嗎?答案是否定的。
她冠冕堂皇往裏走。
那是一間顧客經過嚴格篩選的酒店,正因如此,才能按照經營宗旨提供最好的服務。歐美面孔的中年男人原本要進,卻刻意駐足,為她風度翩翩拉開門。南舒雨彎起唇角,擦肩而過,立即歸為冷漠。
不需要她說任何話,這種規格,不論在哪個國家,所有人都認識她。“下午好,舒雨。”每個見到她的人都在說,他們面帶微笑,制服嚴整,一個接一個,一絲不茍将她領到指定的房間。
聶經平剛剛才接到電話。南征風說:“我聯系你很久。”他說:“對不起,之前都在忙。”他說:“我看到雜志和新聞了,為什麽付錢也撤不下來?”
門響了一聲,警衛隊長帶南舒雨進來。她放下手提包,将玄關邊的香水擦到手腕上。聶經平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回答電話那頭的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別裝傻了,”南征風極度不耐,“你是真的覺得我沒腦子吧?我再沒腦子,也是南家人。我只是沒想到那個澳門女人竟然藏在你那裏!你到底把她放哪了?你們是約好的嗎?她跟了你?難怪我怎麽都找不到!原來是你在幫她!”
他的确不算太聰明。就連南征風的秘書團隊都直接當着他面埋怨。情人衆多,卻管不住嘴。世界各個大型協會不僅意味着政治家的選票,也代表了商業集團的發展方向。利益相關,他卻親近不該親近的對象,甚至在共同參加的派對上胡鬧,拍下醜不堪言、有損形象的照片。最終落到情人手裏,每個環節都愚蠢得無可挑剔。
消息出現時,他幾乎要瘋了。砸錢過去,對方主編竟然拒接電話,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底氣。南征風近乎歇斯底裏,直接聯絡母親。媽媽正在馬爾代夫度假,氣得徑自閉上眼挂斷。
祖父知道了嗎?最令他惴惴不安的是這個。還未接到消息,恰如鍘刀懸在後頸上方,尚且沒落下。
聽筒另一端悶聲不響,南征風等不及追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你看我不順眼嗎?我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嗎?”
聶經平慢條斯理,思索片刻,實事求是地回答:“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南征風已經怒不可遏。
不遠處的休息室,南舒雨漫不經心越過大半室內詢問他:“是誰啊?”
有過停頓,聶經平捂住手機,坦然以對道:“……賣冰淇淋的人。”
“啊?”怎麽想怎麽不合邏輯的答案響起,南舒雨倒也沒多想,随口反饋,“那叫他送一點過來。我要吃巧克力口味的。”
聶經平從令如流,将謊言貫徹到底,對着電話說:“送點巧克力味的過來。”
南征風氣急敗壞,卻不明所以:“啊?啊?!姓聶的!你知道你在跟誰作對嗎?!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說沒有為什麽,剩下的明天見報,我抄送了南董事長。”聶經平的聲音平穩得可怕,面無表情,與此同時劃過身前的平板電腦,用酒店系統預約客房服務。冰淇淋,巧克力口味,90g,提交。他說,“因為我讨厭你。”
他走回沙發上坐下,閉目養神而已,明知道沒有,卻還是想要去找遙控器。南舒雨來到他身旁,每一步都保持着絕佳的平衡。她坐下,腿縮上座椅,整個身軀都依偎他。她無法抑制地發笑,冰涼的手心覆上他手背。笑聲像刀尖做成的風鈴,清脆而鋒利,微微貼在他喉結。南舒雨說:“好孩子。”他卻說:“我愛你。”
雀躍是在這一刻凝固的。南舒雨望着他的側臉。聶經平睜開眼,好像沒充電的玩具,僵硬地一動不動。過了一陣,他才笑起來。他看着她,随即回過頭。
她的目光垂落,或許是出于目的達成的欣喜,又或許是為了再次聽到那句話,南舒雨重複了一遍:“好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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