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舊物
他繞過長長的花廊,經過葡萄架下的秋千時,手指流連在秋千的繩子上,微風帶起他的發帶,與微微晃着的繩子糾纏在一起,缱绻而溫柔。
他擡手拂開面前早已茂盛的綠葉,繞過一重又一重的花架,走入正門,似是想了很久,深吸口氣後擡手緩緩推開了眼前的木門。
“嘎吱”一聲,顯示出它的久未啓用,又像是在抱怨它的主人許久未來的幽怨心情。
他停了停,最後擡步走了進去。
正廳裏還是原來的擺放,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幾把凳子圍着桌子擺着,趙均推開門帶起的風把桌上積起的浮灰吹起來,上上下下的漂浮在空中。
他垂了眼眸,姣好的唇繃成直直的一條線,徑直往後面走去。
他在最裏一間偏屋停下,而後推開那扇緊緊閉着的門。
浮灰只是稍稍浮動了下,又緩緩落下。
他慢慢走進去,從旁邊拿了三支香線,在剛剛點燃的蠟燭上點燃了,走過去,跪在那兩個并立的牌位前,深深作了三個揖之後,把香線插|入面前的爐子裏。
香線燃出的青煙從他的指縫中穿過,徘徊一陣,才緩緩離去。
趙均看着靈位上一筆一劃的字,工工整整的,一絲不茍。
他跪在那裏,看着這兩個靈位,輕聲說:“爹,娘。我回來了……”
他哽了下,繼續說到:“對不起,回來晚了……和你們說個事,我加入護國軍了……爹,你不是以前和我說,想要保家衛國嗎?你看,我可以幫你實現了……但是,原諒孩兒不孝……孩兒不想回來了……師父也知道,我與她說過了,她會時常過來的……”
他覺得有些說不下去,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轉身就走。
舊物還在,浮生還在,卻不敢如夢了。怕睹了舊時人,夢醒不複舊時物。
陳恪倚在門框上,靜靜看着趙均做完這些事,看着他從自己身邊走過,又漸漸走遠的身影,也沒把他攔下,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內。
陳恪走進去,取了三支香線,點燃,拿着香線作了三個揖,把香線插、到趙均插的那三支旁邊,看了看,就默不作聲的走了。
像來時那樣,門扉“吱呀”一聲又輕輕一聲合上。
趙均慢慢的回去,拿了一個空碗,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壇酒,坐在秋千上,瓦了碗酒,送到唇邊一口喝盡。
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望着天上偶爾飄過的白雲。
他看着看着,忽覺秋千一沉。他轉頭向自己身邊看去,片刻後又沒什麽表情的轉回來,繼續從酒壇裏瓦了杯酒。
陳恪不由分說的拿過他手中裝的滿滿的碗,仰頭喝盡,說:“有傷在身,不宜飲酒。”
趙均由着他把手中的碗拿了去,有一滴酒濺在他手背上,他看着那滴透明的酒,說:“即如此,那你為何還在喝。”
陳恪擡起他那只空着的手,揉了揉趙均的頭發,說:“我倆能一樣嗎?”
趙均沒理他,只把手中拎着的酒壇給他,幽幽道:“那都給你好了。”
陳恪聽後一愣,大笑起來,接過酒壇,說:“你怎麽那麽可愛。”
趙均抿唇,沒再說話。
趙均的頭發被高高吹起,漸漸與陳恪背後鴉黑的發混在一起,分辨不出誰是誰的。
趙均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駐地的時候,莊生也剛巧回來。
他們一靠近莊生,就聽莊生道:“你們竟然棄我去喝酒?!”
劉本墨笑:“此話怎講,我們可不曾棄你,是你自己不在。”
莊生震驚道:“你們還帶上趙均?!沒人性!”
餘将淋聽完後說:“姐姐我像是會虐待小趙均的人?怎麽可能讓他喝酒!”
莊生沒在接話,轉頭向陳恪,說:“我們進去說吧。”
陳恪點頭,走在前面,朝着他們議事的地方過去。
莊生一坐下來,就說:“那邊的情況比我們想的要好,城中的人說他們在我們這邊大破汗拔軍的那天那些汗拔兵不知為何全部死了,有些甚至當時就開始發出惡臭,也就是說,我朝被占領的幾座城池現在全在我們掌控中……還有,之前的縣令也沒事,只是一直被囚禁着,這裏汗拔兵們出事之後,他們就被放出來了,現在邊境就只有懷寧這裏的情況稍微差了些。”
陳恪點點頭,問道:“那王城那邊呢?”
莊生接着他的話道:“那邊和我們事先設想的情況差不多,城中沒有一絲生機,這幾天風沙肆掠,整座城都被埋了一半了,至于你說的那處宮殿,好像被人放火燒過,黑糊糊一片,瞧不真切,但可以确定是沒人的了。”
陳恪斟了杯水遞給他,說:“喝口水,潤潤嗓子。”
莊生接過,慢慢喝了。
故談聽完莊生說的,轉頭問坐在自己身邊不置一詞的袁鳴,說:“你怎麽做到的?這麽精準?”
袁鳴笑:“沒什麽,只是當時你們在計劃反撲的時候,我恰好路過,就回去直接安排了下來。”
“所以,你從一開戰以來,就沒想過要反抗?”
“嗯……本來就不想打的,但……”
故談沒等他說完,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說:“反正你現在都回來了,那些事就不用想了,及時行樂。”
袁鳴沒回答他這句話,反而轉向陳恪,問道:“你就這麽把我留下了?”
說他完全相信陳恪特別的信任自己,不說他自己不信,陳恪可能也不相信,他打仗多年,用人無數,每天的日子比深宮大院裏的妃嫔都要過的勾心鬥角,他根本不相信陳恪就這麽把他留下來,但陳恪又确實這樣做了,并且做的很徹底,這讓他輾轉反側好多天,但也還是想不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陳恪聽他這麽問了,直接問他:“你信我信你嗎?”
“不信。”
“我信。”
“……”
“相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個道理你應該很明白,不用我多說……我從來不用自己懷疑的人,所以如果你有什麽擔心或者想不通的都可以去找他們或者直接找我,不用有那麽多芥蒂。”
“但……”
“當年我也是這樣過來的,我也覺得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但有些人就是這樣,你可以不與他有過多的交流,但你就是覺得他可以信任,或者說值得你信任。”
“……”
“如果你實在覺得不妥,或者還有什麽不能接受,可以拒絕留下來這個提議。”
“……”
“嗯?”
“我留。”
陳恪沒說什麽,仿若沒有存在過這個對話般,轉頭問着趙均什麽,說了會兒,笑着擡手揉了揉趙均的腦袋。
袁鳴看着他們,也沒再說話。
餘将淋看着陳趙二人的交流,特別是陳恪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看的他旁邊的故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幾天之後,陳恪直接下令讓神女暫代太守一職,他回京之後向顧致報備,讓他趕快派一個官員下來接任。
衆人也無甚異議,畢竟神女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不是一個擡手可以比拟的。
晚些時候,陳恪把袁鳴和趙均一起叫來,開門見山的問他們:“幾天以後,大軍就會班師回朝,你們願與我們一同進京否?”
趙均想了想,點頭應了,說:“将軍,我還有些事,可否下去處理一下。”
陳恪應了,待趙均走至門邊的時候,他又叮囑道:“不可晚歸,不可飲酒,不可随便亂跑……你身上還有傷。”
趙均回頭,揚聲:“知道了。”
他說完便轉身走了,高高束起的發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藏青色的發帶隐匿其中,自成一股風流。
陳恪看着趙均遠去的身影,還沒開口就聽見袁鳴含笑道:“小趙均長大了,肯定是一方風流人物。”
陳恪聽後斜睨了他一眼,突然有種自家的寶貝被別人盯上的感覺,不過這感覺只是一閃而逝,他也沒在意,問袁鳴:“你呢?”
袁鳴點頭,手腕上的青色絲帶随着穿堂而過的風飛舞着,說:“京城那個地方怎能不去。”
陳恪想了想,又問道:“你身上的盤纏夠你在京城住嗎?”
“……”
趙均一路向夥房走去,路上見着以前相熟的人,一一打過招呼,寒暄幾句,就徑直進去了以前在夥房住的地方。
推門進去的時候,李二正在收拾包袱,準備離開這裏。
趙均走過去,清脆的叫了聲:“李二叔!”
李二見到趙均,面上一喜,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帶着他在床邊坐下,問道:“趙家小子,你怎麽來了?”
趙均笑,說:“我來是想拜托你件事。”
李二就笑:“說什麽拜托不拜托的,有什麽事直接說。二叔又沒把你當外人看。”
趙均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就是我馬上要跟着護國軍一起到京城去,我家,你看……”
李二叔一拍腿,說道:“看你緊張的,不就這點事嗎,還是那句話,你不說我也知道,畢竟我跟你爹那麽多年的交情。”他頓了頓,看着眼前明顯拔高了一截的趙均,說:“李二叔家裏一直沒子嗣,這些年也一直把你當親人看,這些事你也不用有負擔,以後要是遇見了什麽難處,有用得着二叔的地方,盡管說,只要我幫得上的,二叔都會給你辦到。”
趙均心中暖暖的,點頭:“我知道,謝謝二叔。”
“講什麽謝啊,這孩子!”
趙均又和他說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說:“我還要去找師父,就不和二叔你多說了。”
李二把他送到門外,揮揮手道:“快去吧,路上當心。”
“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部分明天還有一章,就結束了,然後就是下一部分——玲珑夢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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