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冬飲
趙均辭別了李二之後,又向着城外走去。
他沒有去找巫紅嫣,反而直接朝着懷青山上走去。
他循着一條又被雜草掩蓋的小路走着,慢慢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
一座孤墳陡然出現在眼前,後面不遠處隆起數不清的土堆。
他七拐八拐的繞到其中一座墓前,看着面前的土堆看了會兒,從懷中摸出一條長長的發帶,純白的,不帶一點雜色。
他在墓前挖了個小小的土坑,把手中的帶子輕輕放進去,想了想,又站起來,朝着林中走去。
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拿着一塊小小的石頭和一些小野果。
他默不作聲的把石塊壓在發帶上,再将野果均勻的放在四周,看的滿意之後,一捧一捧黃土将其覆蓋。
這是懷寧的一個習俗,即将外出的孩子如果正好不幸遇到雙親離世,他們會用自己守孝時的佩戴的白發帶埋于父親墓前,寓意為埋骨之地,魂歸之所。但若是發帶因為一些原因被腐蝕或者沒人無意破壞,那麽這個聯系便斷了,自身的屍身可以葬于四方,但仍是魂歸故裏。算得上是留好了所有退路。
趙均起身擦了擦手上的黃土,跪在墓碑前,伸手蓋在墓碑頂上,就像他曾經經常把手搭在趙灣肩上那樣,而手下卻再也沒有那層讓人覺得舒适而溫和的溫度了。
他感受到手下傳來的冰涼的溫度,不多時眼睛裏氤氲一片。
他等着自己心情平複下來,才開口道:“爹,你應該找到娘了吧,一定要好好的啊,有空的話,可以保佑保佑我。”他唇邊泛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來,以前的記憶翻湧而來,鋪天蓋地的襲擊着他的神經。他又說:“您一定要記得啊。”
他又看了看面前這座墓,覆在墓碑上的手微微發白。
片刻後他重新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這片墓葬群。
有風吹過,周邊的密林嘩啦啦的響起來,就像在挽留一般,一寸寸的阻礙着趙均離去的腳步。
他的腳步卻未曾因此猶豫分毫,反而覺得有什麽在暗中推着他走向前,再不能踏回一步。
趙均磨磨蹭蹭的回到營地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由于他上午流連在外,中午在山林裏,下午的時候身無分文的把懷寧慢慢轉了一圈,向那些他應該辭別的人一一告別,也就沒有顧得上吃飯。
于是他一到駐地就徑直往廚房那邊走去。
自己從蒸籠裏找出夥房準備用于明日吃的饅頭,慢條斯理的解決完自己的日常所需,才晃晃悠悠的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他向外面站着的守衛微微點頭,才推開門進去。然而右腳剛一踏進門,他就想慢慢退出去。
許是屋內的人察覺到了他的心思,一直低着的頭擡起來,二郎腿敲着,上身微微前傾,手肘搭在腿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門邊的人道:“哪去了?”
趙均心尖一抖,有些心虛的道:“呀,将軍您在呀?”
陳恪聽着這個語氣,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說:“怎麽,我還不能在這了?”
趙均硬着頭皮走過去,腦海中他走的時候陳恪說的話還歷歷在目——不可晚歸,不可飲酒,不可随便亂跑。他好像就只違背了兩種。
他過去,斟了杯茶遞給陳恪,嘗試着轉移話題:“将軍來找我可是有事發生?”
随即一個聲音想起:“我沒事還不能來找你了?”
他想也沒想:“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現在不應該在這。”
“所以你才回的這裏?”
“……”其實好像真的是這樣,但現在他也不敢說是。
陳恪看着趙均低着頭的樣子,心中沒來由的一軟,接過杯子喝了口,轉瞬又把杯子放下,說:“走吧?”
趙均不明所以:“啊?”
陳恪看他一眼,冷冷道:“回去。”
他說完就起身向外走去,好像都不願多看趙均一眼。
趙均看着他走出了門,飛快吹了燭火,跟着陳恪走了。
陳恪喚人送來熱水,裝了滿滿一個浴桶,把白日裏從趙均房間裏搬過來的一套衣物遞給趙均的時候,嫌棄道:“也不知道去哪了,跟個泥猴子似的。”
趙均從山林間穿梭了那麽幾次,免不了衣擺上沾上些泥點,但也無傷大雅,可以說是沒什麽區別,偏偏看在陳恪眼裏就有點不是滋味,就像好好的一塊玉扔泥裏滾了圈,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趙均接過衣服,“哦”了聲,就轉身去了隔間沐浴。
陳恪脫了外衣留了件亵衣躺在床上,看着床頂上的流蘇發呆。
漸漸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從隔間傳來,偶爾有些水珠落在地上,清脆的一聲聲響在陳恪耳邊。
他心煩意亂的扒拉了下頭發,隔了會兒,又側了耳朵聽着隔間的動靜。
趙均雖說身上有傷不便沾水,但也只有肩上的傷還未愈合,其他地方的傷基本都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他小心翼翼的盡量讓肩膀避過水,把自己細細的洗了個遍。
偶爾有些不便的時候,扯着傷口一陣陣的疼,不過他也不怎麽介意,偶爾能聽到外間傳來陳恪翻來覆去的聲音。
他笑,陳恪這是又在幹嘛。
陳恪躺在床上,始終沒能找到一個适宜今天晚上入睡的姿勢,于是他幹脆挺屍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睜着一雙眼睛,靜靜出神。
不多時,一陣水珠落在地上的聲音把他神游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想着趙均肩上的傷,于是揚聲問他:“趙均,要幫忙嗎?”
隔間傳來模模糊糊的一聲“不用。”聽語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陳恪也不會違背他的意思,只是躺在那,就像貓見了老鼠,忍不住要逗弄一下。于是他又說:“真的不要嗎?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
“……”
陳恪自己在那裏突然笑的很開心,就像小孩得了他垂涎已久的糖般。
趙均裹了件素白的裏衣就出來了,頭發被水汽打濕,額前的頭發貼在額頭上,與他素白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陳恪坐起來,看了看趙均,不懷好意的問道:“你睡哪?”
之前趙均一直睡陳恪這裏,本來他醒了之後,就想回去的,但陳恪堅持把他留在這,還一直把床讓給他睡,而他自己就簡簡單單鋪了個地鋪,湊合湊合着就睡了。
以至現在陳恪問他睡哪,還把他問愣了。
他看了只着亵衣的陳恪一眼,又低下頭來,說:“地上。”
陳恪什麽都沒說,重新倒在床上,拉過一旁整整齊齊的被子就睡下了。
趙均從一旁拿過陳恪之前鋪的床褥等,自己鋪好,吹熄了燈,也躺下睡了。
許是白日裏走了太多路,他躺下去沒多久就睡着了。模模糊糊間感覺到有人把他抱起來,他只覺是在做夢,意識一閃,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去。
第二日清晨被窗外的鳥鳴驚醒的時候,陳恪早已經不在房中,地上收拾的幹幹淨淨。他腦中反應了下,才反應過來,昨晚陳恪把他抱上了床,他自己好像又是睡的地上。趙均笑,穿好放在枕邊的衣服,站起身。也沒想過衣服為什麽會出現在他枕邊,一切好像已成習慣。
趙均問了門邊的守衛,得知陳恪去向後,便向着議事廳走去。
他起的也不算晚,到的時候,陳恪正和故談一群人一起吃早餐。見到他來了,招手讓他過來吃飯。
趙均過去在陳恪給他留的位置上坐下,接過陳恪遞給他的豆漿,他喝了口,從桌上拿了個包子,邊吃邊聽他們在說什麽。
陳恪接着剛才說的,問駱歧澤:“歧澤,你呢?回去嗎?”
駱歧澤看了看趙均,說:“不回了,跟着你們一起回京,恰好我也好久沒去了。順便在路上還能把趙均的傷治好。”
陳恪點頭,又問故談。
故談直接擺手道:“回什麽回?我還沒和袁鳴說完呢!跟你們一起回京去。而且可能到京城了離過年也近了,正好留在那過年。”
陳恪又轉頭問還沒走的餘将淋,說:“那麽你呢?”
餘将淋笑:“他們都不走,我走什麽啊,跟你們一起去逛逛花樓也行啊。”
陳恪差點被哽了下,說:“我一年沒回去了,回去可是沒有時間逛花樓的,還有,上次你不是說你店裏有事?”
餘将淋不卑不亢的道:“我那些姐妹們一早就處理好了,還用我?”
陳恪也不管她,說:“所以你們這一次都要跟着我回去?”
衆人喝粥的喝粥,吃包子饅頭的吃包子饅頭,理都沒理他。
陳恪也習慣了,繼續道:“但是這次你們得和我一起進宮面聖,可想好了?”
衆人點頭,陳恪确認後也不再說什麽,瞥見趙均喝完了豆漿,于是他盛了碗稀粥放到他旁邊,又繼續吃飯。
兩天後,護國軍正式開拔,浩浩蕩蕩的向京城走去。
隊尾墜着一輛馬車,四匹良駒拉着,跟在隊伍後慢慢晃着。
那車裏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因着最近天冷的快,溫度驟降,車內正中央放了個暖爐,熏的車裏暖乎乎的,好不惬意。
圍在車裏的木凳上,鋪了厚厚一層絨毯,還特意放了一床小被子。暖爐上放着一張小桌,上面擱着一些懷寧的特産和一壺冒着熱氣的茶水。
除了陳恪,整個親兵隊都在這輛小小的馬車上,本來準備馬車是因為趙均現在不便騎馬,又氣溫驟降,駱歧澤便說讓趙均乘馬車過去,然而當所有人看着這個馬車,紛紛放下手中的愛馬,走進去乘馬車,留着帶隊的陳恪哭笑不得,不得不又拉了三匹馬過來拉車。
衆人在馬車裏談天說地,好不熱鬧,但也壓着聲音,因為趙均蓋着被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他的頭微微擱在坐在他身旁的餘将淋肩上,餘将淋覺得肩上一沉,于是打了個手勢,又指了指趙均,讓他們說話小聲點。
衆人也不再大聲談笑,只是斷斷續續的說着話,時不時拿一塊糕點放進嘴裏。
陳恪過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趙均蓋的好好的睡着,其餘人特意放低了聲音說着話。
陳恪看了看,喝了杯茶,輕聲說:“看看你們這個腐敗的樣子!”
林正聽後,直接道:“那你不要進來啊。”
“……”
陳恪也不能多坐,雖說護國軍知道往哪走,但他還是要做個樣子,等暖了些,又掀開車簾子走了。
駱歧澤感嘆到:“累死累活的。”
袁鳴接過話頭,說:“你的意思是他當牛做馬吧。”
車裏靜默了瞬,旋即無聲笑開。
走出沒多遠的陳恪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朝着後面看了一眼,也沒發現什麽異常,又繼續策馬往前。
到京城的漫漫長路就在衆人的說說笑笑以及趙均的迷迷糊糊中度過了。
到京城的那天,顧致親自出城迎接。
陳恪擡起手停下大軍,翻身下馬,單膝跪在顧致面前,道:“護國軍已全部歸城,請皇上指示。”
顧致看着面前好友的身影,擡手把他扶起來,道:“愛卿不必多禮,随朕進京。”
陳恪聽着他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內心不住顫抖。
顧致遞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好好做人,不要多事。
顧致和陳恪君慈臣忠的走在一起,在外人看來,十分友好和諧。
暗地裏顧致跟陳恪咬耳朵:“你那些親兵呢?又走了?”
陳恪維持着表面的笑容,道:“沒有,他們現在應該還在城外,離城應該還有很遠一段距離。”
顧致驚訝,問道:“他們受傷了嗎,怎麽那麽慢,沒事吧?”
陳恪笑:“沒有,他們就是覺得馬車更舒心。”
顧致:“……”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部分完結了,然後就是他們一起在京中的日子。
玲珑夢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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