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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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和靳禮澤的這一場冷戰,持續時間比衆人所預料的都要長。
而且令人想不到的是,小花貌似在這場僵持戰中占據了上風。
不同于上次鬧矛盾,她這回既沒想着去哄好靳禮澤,也不急于将他删掉的聯系方式加回來,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兼職,跟平時一樣,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與她相反的是靳禮澤。
這人平時就不太正常,最近脾氣變得愈發差了起來,動不動就狂躁,也不出門去學校上課,把自己關在家裏,沒日沒夜地搭積木。
輔導員已經找了他好幾次,直言他要是再這樣缺勤下去,這學期一定會挂科。
靳禮澤根本不作理會。
他的壞脾氣實在讓侯鴻忍不下去了,打了個電話請小花出山。
他在電話裏懇求:“你就去給他道個歉吧,他拉不下這個面子,小花你懂事,給他一個臺階下,不然大家都不得安生。”
小花淡淡地說:“我沒錯,我不道歉,該道歉的人是他。”
侯鴻聽了瞠目結舌。
一向好說話的小花,竟然也有這麽強勢的一面?
他不是第一個來的說客,溫姨和老季也得知了他們吵架的事,因為靳禮澤不出房門,連東西也很少吃,這孩子從小到大都一個樣,一旦心情不好了就關着自己,不跟任何人交流。
溫姨知道關鍵症結在小花,她的說服比侯鴻要更老道,不是讓小花向靳禮澤低頭,而是勸說她來家裏吃頓飯。
“你都多久沒來了?阿姨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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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吃軟不吃硬,聽了這話也只能答應,不過她還是挑了個靳禮澤不在家的時間過去。
等靳禮澤回來時,她已經走一段時間了,餐廳的桌上還放着她帶來的野生菱角。
以前來靳家吃飯時,小花也不會空手來,總是會帶些禮物上門,大部分是吃的。像菱角這種不值錢、但是又好吃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她會帶來的。
靳禮澤看着那籃菱角,拿了一個在手裏。
溫姨從廚房裏出來,恰好見到這一幕,便說:“你想吃嗎?這個不好剝,我剝完了給你送上去吧。”
靳禮澤盡量克制住內心的起伏,語氣平淡地問:“向小花來了?”
溫姨點頭:“來了,又走了,飯都沒吃。”
靳禮澤的眉眼一下子陰沉下去,緊抿着唇,将菱角扔回籃子,一句話沒說地上了樓。
房間裏,樂高積木搭了一半,這次是太空堡壘。
他坐在床腳的地毯上,随手一推,搭了這麽久的工程,頃刻間毀于一旦,零部件散落一地。
床上的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他沒搭理。
好不容易消停了,床頭的座機又響了起來。
沒完了是吧?
靳禮澤接起聽筒,語氣不太好:“誰?”
電話那邊的人愣了一下,聲音熱情活潑:“寶貝,是我啊,我回國了,來機場接一下我吧。”
“不去。”
靳禮澤幹脆利落地撂了電話。
沒過幾秒,座機又響了,他遲疑幾秒,接起來。
女人絲毫沒因被他挂斷通話而生氣,反而語氣輕快地說:“聽說你的小女朋友過來了?”
“什麽小女朋友?”
“就是那個鄉下的小姑娘啊,叫什麽來着?我給忘了,好像叫什麽……花?”
“你想幹什麽?”
靳禮澤瞬間充滿戒備。
女人哈哈笑着說:“我去找她玩啊。”
靳禮澤瞳孔微縮:“你別——”
話沒說完,那邊的人就有樣學樣,也挂了他的電話。
今天是周六,小花還是很忙碌。
她目前在一個“快樂送”的服務點兼職,承包了五區女生宿舍的快遞□□,除了早上去了靳家別墅一趟後,回來就蹬着小三輪運快遞。
剛到五區宿舍,她在門口看見一個陌生女人。
女人留着一頭風情萬種的波浪長鬈發,戴着一副黑超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看不出具體年齡,複古紅唇豐滿性感。雖然是天氣漸涼的深秋,還穿着一件齊臀緊身連衣裙,曲線畢露,兩條長腿裹在長筒靴中,吸引得路過的男同學們頻頻投來視線。
小花也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她莫名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女人攔下兩個女生,手裏拿着張照片,似乎是在打聽人,一張嘴就是句純正的美式英語:“Excuse me,你們認識這個人嗎?”
兩個女生異口同聲:“靳禮澤?”
“No,No,No,我問的是靳禮澤旁邊的這個小女孩。”
其中一個女生湊過去,仔細地辨認了一眼:“這是不是那個變形綜藝,《交換人生》裏的劇照啊?”
女人興奮地點了下頭:“我從網上下載的。”
“那你要找的,豈不是……”
兩個女生視線右移,一齊望向正在清點快遞的小花。
女人勾下墨鏡,露出一雙描畫精致的眼睛,将小花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随即露出驚喜的神色,撲過去給了小花一個熱情的擁抱。
濃烈的香水味往鼻子裏鑽,小花軟玉溫香抱滿懷,被激得打了好幾個噴嚏,一時間一頭霧水。
女人摘了墨鏡,一張臉完全暴露在陽光下。
小花瞬間看呆了。
她好美啊,像明星一樣。
女人親昵地和她來了個貼面禮,激動地說:“親愛的,你簡直和我想象的長得一模一樣!不過我忘記了你的名字,你叫什麽來着?”
小花剛要回答,她就打了個響指。
“哦,花!對了,你叫小花!”
這個響指仿佛打通了什麽任督二脈,一時之間,小花也想起了自己在哪裏見過她。
在靳禮澤的手機上。
有一次,靳禮澤在客廳玩手機時,她不小心瞄到了他的屏幕,上面似乎是一個國外電影節的頒獎典禮。
燈光閃爍,快門聲此起彼伏,這位女士就在衆多走紅毯的男女明星中,她當時穿了條紅配綠還帶印花的禮服,好像東北的大花襖子,讓小花印象深刻。
她還記得靳禮澤當時狠狠地嗤之以鼻了一通,說她是“毯星”。
小花脫口而出:“你是那個毯星!”
她說這句話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說完了才知道很不禮貌,于是趕緊道歉。
女人毫不在意地揮揮手:“這話一聽就是小禮說的。”
小花一愣:“您認識他?”
女人笑容燦爛如花,“當然,我是他媽媽啊。”
“……”
小花的大腦徹底死機了。
靳禮澤的媽媽?這居然是靳禮澤的媽媽?
他媽媽這麽年輕,還這麽漂亮?簡直像個明星!
不對,小花突然想起來,田園跟她說過,靳禮澤的媽媽本來就是明星的,還是當年香港最熱門的選美大賽冠軍,以飾演金庸武俠劇裏一個小角色而聲名大噪,進入大陸後,星途一路坦蕩,最終以嫁入豪門而落幕。
靳媽媽完全沒有明星架子,拉着小花的手,讓她叫她Beatrice,說這是她的英文名,還讓小花陪着她去逛街。
小花為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風格而震驚,她們才剛認識沒五分鐘吧?
“可是……我還要送快遞。”
女人皺了眉,拉着她的衣袖,可憐兮兮:“Honey……”
小花只能宣告投降。
靳媽媽一秒變臉,拉着她上了她的豪車,指揮司機直奔商場。
幾個小時後,小花和兩個随行保镖都已經被購物袋淹沒,成了人體貨架。
靳媽媽的購物欲旺盛到了簡直可怕的地步,每進入一家名品店,就跟蝗蟲過境一樣,不僅給自己買,還給小花買了很多東西。
就算小花體力過人,此刻也有點支撐不住了。
靳媽媽看出了她的疲憊,又拉着她去冷飲店吃甜品,保镖被她打發去了另一桌坐。
冰淇淋上桌後,她打開手機攝像頭,和小花來了各種角度的自拍。
小花累得都不行了,她才放開她說:“吃吧吃吧。”
“您不吃嗎?”
小花捏着勺子問,她只要了一份冰淇淋。
“這個卡路裏高到爆棚,吃一勺我要做普拉提做到死,你吃就行啦,這就是給小姑娘吃的。”
小花舀了一勺塞進嘴裏,上面的棉花糖和冰淇淋一起融化,上颚冰冰涼涼的,舌尖品嘗到恰到好處的甜意。
冷天裏吃冰淇淋,總是格外地好吃。
小花一邊吃着,一邊含糊地說:“您又不胖。”
靳媽媽聽得開心死了,揪揪她的臉蛋說:“寶貝,你的嘴真甜。”
剛才在店裏試衣服時,小花也是一口一句“好美”“好看”,靳媽媽看得出來,她并不是累了之後的敷衍,而是切切實實的贊美。
沒有人會不喜歡真誠的孩子,她幾乎是看到小花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手機在提包裏振動,靳媽媽看到來電人之後,眼睛笑得眯起來。
“哈尼,我現在和小花在一起哦。”
“Shopping呀,還能幹什麽?”
“小花很好,我很喜歡她。”
那頭的人還在說着什麽,靳媽媽就對着手機說了一句:“Bye-bye!”
小花只從沒來得及挂斷的通話裏,聽到一句氣憤的喊聲:“孔鳳霞——”
“哎呀呀,這臭小子,幾年不見真是越來越讨人厭了。”
靳媽媽拿紙巾擦幹淨手,轉頭對小花說:“吃完了嗎?我們去下一場吧!”
小花一勺冰淇淋險些噎在嗓子眼裏:“還……還要逛啊?”
“你不想逛了嗎?寶貝,我剛剛看見有條裙子非常合适你來着……”靳媽媽沉吟一會兒,忽然一拍手掌,“有了,我們去游樂園吧!”
“什麽?”
小花的下巴都合不上了。
怎麽突然要去游樂園了?這變得也太快了!
三十分鐘後,他們抵達了臨江市的迪士尼樂園。
靳媽媽頭上戴着米奇的發箍,翻看着手裏的宣傳單和路線圖:“先玩什麽好呢?寶貝你不暈船吧?先從海盜船玩起怎麽樣?”
小花剛要說話,手機鈴聲又響起。
靳媽媽皺起好看的眉:“等等,這臭小子想幹嗎……喂?”
“不是說在逛街嗎?”
壓抑着濃濃怒火的聲音從聽筒裏流瀉出來。
靳媽媽笑靥如花:“那是剛剛,used to do,聽不懂過去時态嗎?我們現在在游樂場玩。”
“嘟嘟嘟……”通話挂斷。
“沒禮貌的臭小子,一點都不紳士。”
靳媽媽将手機塞回包裏,看也不看地将包遞給身後的保镖,挽起小花的手臂,笑眯眯地說:“我們去玩海盜船吧。”
從加勒比海盜船上下來後,小花又被她拉去坐了飛越地平線和沖天賽車,兩個保镖已經陣亡,臉色蒼白地坐在休息區平複。
小花擔心他們出事,替他們要了暈車藥過來,聽說這個治頭暈惡心有奇效。
靳媽媽坐着喝星巴克的無糖咖啡,看着她忙前忙後,忽然出聲問:“小花,你覺得小禮是個怎樣的人?”
小花遞藥的動作一頓。
片刻後,她回答:“哥哥是一個很好的人。”
靳媽媽哈哈大笑了起來:“恐怕只有你會這麽說吧。我離開你靳叔叔那年,得到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要去美國,你猜小禮知道了,是怎麽做的?”
小花茫然地搖搖頭。
靳媽媽微笑着說:“他把我所有的衣服鞋子都燒光啦,還有那些限量款手包,這敗家的臭小子……險些把房子給點了,釀成一場火災。聽他爸爸說,我走後一年,他把家裏所有我的照片都剪碎了,扔進游泳池裏。家裏的用人連我的名字都不能提,電視也不準開。”
靳媽媽眨眨眼:“你猜猜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應該是……舍不得吧。”
小花回答,嗓音有些苦澀。
她其實能明白靳禮澤,因為這些她也曾經歷過,只不過與他不同的是,小花做的不是燒媽媽的衣服,也不是撕媽媽的照片,而是在媽媽提着行李箱離開時,追上去揪着她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哭求她不要走。
靳媽媽托着腮,忽然嘆了聲氣:“小禮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像誰,估計是遺傳了他爺爺吧,一副口是心非的古怪脾氣,明明心是好的,偏偏嘴巴不饒人……”
她握着咖啡,目光望向遠處的廣場。
那裏正有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估計是幼兒園組織的集體活動,游樂園的工作人員們穿着玩偶服,在給他們分發氣球。
靳媽媽微微一笑:“有時候,我覺得小禮就像個一直沒長大的小孩子,因為沒得到想要的玩具,就跟自己生氣,跟別人生氣,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
小花垂着眼沉默。
靳媽媽忽然目光一亮,站起來揮手:“這裏!”
小花愕然扭頭,看見靳禮澤一身黑衣,正從遠處走來。
這還是二人在上次鬧掰之後,第一次碰面。
靳禮澤走過來,目光只在小花身上短暫逗留了一秒,就生硬地移開視線。
他皺着好看的眉,打量着他的媽媽。
“你又去豐臀了?适可而止吧,別整成卡戴珊那樣……”
“美女的事你少管!”
靳媽媽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又忍不住高興,親昵地湊過去,要給他一個貼面吻。
靳禮澤趕緊身子後仰,躲開了她。
靳媽媽相當不滿:“你怎麽還是這臭德行?媽媽親親你怎麽啦?”
靳禮澤揉揉鼻子:“孔鳳霞女士,你這是噴了幾瓶香水?熏死了。”
靳媽媽炸毛:“說了人家叫Beatrice啦,Beatrice!不要叫我本名,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确實,”靳禮澤也承認,“距外公給你取這個名字是有挺久了。”
靳媽媽聽出他是在拐彎抹角說她年齡大,倒也不生氣,而是興致勃勃問:“寶貝,去玩過山車嗎?我和小花剛剛已經坐了一遍,可好玩了!”
靳禮澤這才順理成章地看小花一眼,見她只是默默盯着桌上的宣傳冊發呆,一時間又有些氣悶,說:“有什麽好玩的,幼稚!”
“那你不玩我們去啦,小花,走!”
小花聽話地起身。
靳禮澤臉色一僵:“等等。”
不管他是自願還是被迫,接下去的時間裏,三個人又玩了各種驚險刺激的項目,最後一次從設施上下來時,靳禮澤的臉已經比紙還要蒼白了,雙腿發軟,一直在垃圾桶旁彎腰幹嘔。
小花擔憂地看着他,最終還是沒忍住走過去,遞給他一瓶水。
“你還好嗎?”
靳禮澤淡淡看她一眼,接過了那瓶水。
“我這裏有藥,暈車藥。”
小花真怕他冷着臉不理人,好在他沒有,只是聲音沙啞地說:“我不吃藥。”
“哦,那你想吃了跟我說。”
小花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不敢跟他有眼神接觸。
靳媽媽這時湊過來,興奮地說:“我們再去坐一遍過山車吧!”
“還去?”
靳禮澤和小花異口同聲,不同的是前者是氣憤,後者是驚愕。
因為這個默契,圍繞在兩人之間那種淡淡的尴尬倒是煙消雲散了。
晚上,迪士尼有煙花表演。
他們站在人群中,小花因為被人擠到了,不小心往旁邊趔趄了一下,靳禮澤立刻伸手攬住她,他個頭高,手長腿長,搭着小花的肩膀,襯得她異常嬌小。
“謝謝。”
小花有些不自然,想要離他遠一點,卻被靳禮澤強行扣住手腕。
他不悅地命令:“抓着我,人這麽多,待會兒擠丢了怎麽辦?”
小花想說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會走丢,但她也沒反駁,而是說:“那我抓你的衣服吧。”
靳禮澤随她,松開了她的手腕。
小花捏住他一小塊衣擺。
“咔嚓——”一聲,舉着拍立得的靳媽媽将鏡頭對準他們,拍下了一張照片。
靳禮澤擋住被閃光燈晃到的眼睛,皺眉喊了聲“媽”。
他不喜歡拍照片,從小就是這樣。
靳媽媽一點也不怕他:“臭着張臉幹什麽啦,出來玩就是要拍照啊。”
她笑眯眯地将照片插入他胸前的口袋,又拍拍他的臉頰:“兒子,雖然你長得像我,有一張帥臉,但你如果還是這副臭脾氣,小心以後找不到老婆哦,哪個女孩子能忍受得了你啊,肯定不是被你吓跑,就是被你氣跑啦。”
靳禮澤無語:“誰讓你說這個了。”
靳媽媽壓根不理他,像只花蝴蝶一樣鑽入人群,帶上兩個保镖去別的地方拍照了。
靳禮澤看向身旁的小花,她戴着星黛露的頭箍,正仰頭看着夜空,專注地等待煙花的燃放。
在城裏待了許久,她也養白了不少,側臉線條柔和。
靳禮澤的心跳鼓動,嗓子幹涸,不受控制地出聲:“向小花。”
他的聲音淹沒在人山人海裏。
小花回頭:“怎麽了?”
恰在這時,“嘭”地一聲,一朵藍色煙花升入夜空,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中炸開,火星四散,似流星而墜。
小花的半邊側臉被焰火照亮,煙花在她清亮的眸中轉瞬而逝,在那一瞬間,靳禮澤竟然詞窮了,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你想說什麽?”
現場太吵鬧,人潮洶湧,小花不得不大聲問他。
“我想說——”
震耳欲聾的煙花爆炸聲中,靳禮澤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
他說:“我們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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