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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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禮澤的生日快要到了,恰巧他媽媽難得一次在國內,便提出要給他慶祝生日。

小花算是領教了這位女士的變臉速度,她頭腦風暴起來,一分鐘三百個主意,一下子說要搞個主題舞會,讓客人們都cosplay那些經典複古的熒幕形象,一下子又推翻,說要去森林裏野餐,充分回歸大自然。

最後在靳禮澤的忍無可忍之下,她才确定了生日會的主題——家庭BBQ。

又是烤肉。

靳禮澤都對烤肉有心理陰影了,因為就是上次在落霞山燒烤時,他和小花爆發了一場大争吵。

但考慮到孔女士反複無常,他只能把所有反對意見都咽了回去。

靳媽媽挺重視他這次生日,親手寫了邀請卡。

靳禮澤朋友很少,同班同學也不熟,這麽多年,也就只有侯鴻一個鐵哥們兒,其他人都是通過侯鴻認識的,不過是一些狐朋狗友。

小花倒是朋友挺多,她為人親和,樂于助人,所以在學校人緣極好,除了班上同學和宿舍的鄰居,社團裏還有不少朋友,因此靳媽媽邀請她這邊的人還多些,連冰冰師姐都在列。

小花問她:“哥哥的生日,為什麽要請我的朋友們去?”

靳媽媽笑眯眯地說:“沒關系,你的朋友就是小禮的朋友嘛,誰讓他人緣不好呢。”

說完交給她一沓邀請卡,點名靳禮澤陪她一起去送。

“什麽年代了,還手寫邀請卡。”

靳禮澤很嫌棄。

然而嫌棄歸嫌棄,他還是乖乖陪小花去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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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邀請的人誠惶誠恐,一是沒想到竟然有幸參加靳大少爺的生日宴;二是沒想到,大少爺本人竟然親自上門來送。

客人們開始擔心該送什麽禮物,才能不辜負這份盛情了。

就連田園也找到小花打聽:“你打算送少爺什麽禮物?”

“少爺?”

“是啊,你還不知道嗎?這是靳禮澤的新綽號,自從上次他在落霞山發了一頓脾氣後,大家都這麽喊他了,你不會告密吧?”

小花忍住笑:“不會。”

事實上,當初在村子裏時,大家也是這麽打趣他,地主家的小少爺。

小花拿出自己準備的生日禮物。

田園看了驚呼:“最近一直看你編這個,上課也編,原來你是打算送給他呀。”

小花點點頭。

“不錯,親手做的,心意重多了。”

田園誇獎了一番,然而這個禮物給她的參考性不是很大,于是她繼續頭禿該找什麽給靳禮澤當禮物去了。

生日前一周。

負責烤肉宴的廚師已經确定好了,是一支來自米其林餐廳的烹饪團隊,拿過不少國際獎項,靳禮澤是經過了試吃才确定選他們的。

烤肉要想烤的好吃,除了主廚的烹饪工夫外,也跟肉質有關系,這支團隊在內蒙古有自己的牧場和屠宰場。

靳禮澤和團隊一起飛去牧場參觀,順便挑選食材,忽然接到了孔女士打來的電話。

靳禮澤正好在聽牧場主人介紹牛的哪一部位肉質最為鮮美,便問他媽:“你喜歡吃牛肉哪個部位?廚師就在我身邊,可以讓他跟你說。”

“小禮……”

孔女士欲言又止。

靳禮澤立即高度警戒:“你想幹嗎?難道又要換?我連主廚都選好了!說是烤肉就是烤肉!”

“不是,”孔女士打斷他,“小禮,是媽媽要走了,剛剛經紀人通知,有個角色要我去試鏡,媽媽不能參加你的生日宴了……”

靳禮澤反應了許久,耳朵仿佛在耳鳴,讓他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遲來的憤怒在他胸腔中炸開,他澀然問:“你知不知道誠信兩個字怎麽寫?”

“對不起,可是小禮,這次機會很難得,你也知道華人女演員在好萊塢有多難出頭……”

“好。”

靳禮澤深呼吸一口氣,握着手機,盡量語氣平和:“那我就祝你星途坦蕩,一路光明。”

他挂了電話。

廚師長和牧場主人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他眼神冷淡,面無波瀾:“生日宴取消了,回臨江吧。”

靳禮澤坐上車,一路上未發一言。

老季從後視鏡裏看他,目光裏寫滿擔憂,知道他外表越是平靜,就代表心底的怒氣越重。

回到家,見到那些已經裝飾好的彩帶氣球,靳禮澤突然就爆發了,他将氣球踩破,彩帶扯掉,一股腦兒扔進垃圾桶。

溫姨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壞了,不是出門前還好好的嗎?

她朝老季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老季偷偷移到她身邊,小聲告訴她:“他媽媽要回美國,不能給他過生日了。”

“又是這樣?”

溫姨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回回都爽約,要是說出口的話做不到,幹嗎還答應孩子?真是造孽!”

老季連忙示意她小聲點說。

靳禮澤發洩完,又沉默着上樓去了。

溫姨和老季擔心出事,跟在他後面,靳禮澤摔上房門,緊接着,裏面傳來一聲巨響。

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

溫姨問:“不會出事吧?”

老季嘆了口氣:“找小花來吧。”

小花接到電話後,立刻就趕了過來。

此時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六點,秋天天黑得快,何況今天天氣并不好,陰沉沉的,似乎有下雨的征兆,天已經全黑了下來。

溫姨和老季站在別墅外面,他們都被靳禮澤趕了出來。

溫姨憂心忡忡:“從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問他他也不說話,再問就是一句‘滾’。唉,小花,你進去看看吧。要是餓了,廚房有吃的,拿微波爐熱一下就行。”

小花點點頭,讓他們放心。

老季和溫姨驅車離開,她一個人走進別墅裏,客廳已經被溫姨收拾過了,上到二樓,靳禮澤的房門依然緊閉着。

小花上前,輕輕敲門:“哥哥,我是小花。”

屋內無人應答。

“是睡着了嗎?”

裏面傳來一聲很輕微的動靜,但小花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于是她知道,靳禮澤并沒有睡。

“我可以進去嗎?”她又問了一句。

裏面的人依舊沉默。

小花便坐在門口。

“好吧,那等你想讓我進去了,再給我開門。”

她拿出手機,給田園那邊回了個信息。

最近學校不知為什麽,突然嚴查起大一大二夜不歸宿的情況。

她告訴田園,她今晚不回宿舍,如果輔導員來查寝的話,幫她掩護一下。

田園很快回了個“OK”。

小花坐了大概一個小時,肚子漸漸察覺到了饑餓,她來得急,還沒來得及去食堂吃晚飯。

“哥哥,你餓嗎?”

房裏的人依然沒回應。

小花也不在意,下樓去廚房熱了飯菜,然後用餐盤端上來,先給自己盛了碗米飯。

“哥哥,你真的不出來吃嗎?溫姨今天做了糖醋排骨、蟹黃豆腐、絲瓜蛋花湯、菠蘿咕咾肉……”

她一個個地将菜名報出來,最後扒一口米飯,含混不清地說:“好香。”

房裏的人依舊不出聲。

吃完飯,小花又下樓将碗筷洗了,繼續在房門口靜坐,還打了一套拳消食。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小花漸漸地感到困了,背靠着房門,昏昏欲睡地打盹時,猛地被一聲巨雷給驚醒。

下雨了。

狂風将走廊盡頭的窗戶給吹開,暴雨毫無阻礙地傾瀉了進來,将地毯打濕。

屋外電閃雷鳴,電光時不時地照亮整個走廊,讓人懷疑下一秒這雷電是不是就要劈在自己身上。

小花嗅到了一股潮濕的泥土腥味,風吹得她有些冷,一場秋雨一場寒,其實這已經不是秋天了,十一月初立冬,已經是初冬時節。

她正打算過去将窗關上,背後的房門突然打開,小花猝不及防,整個身子朝後倒去。

靳禮澤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你為什麽還不走?”

小花仰躺在地上,最先看到的卻是他流着血的右手,殷紅的鮮血順着指尖滴答往下流,在腳邊彙成一小汪血泊。

“你的手怎麽了?受傷了嗎?”

小花爬起來,急切地想要去察看,靳禮澤卻不由分說地将她拽起來,用的力氣很大,幾乎将小花的胳膊扯脫臼。

他眼眶通紅,聲音似被沙紙磨過一般嘶啞:“你為什麽不走?”

“我……”

小花不知怎麽回答,忽然看見他身後的一地狼藉。

那座巴黎聖母院,她曾在靳禮澤的房間裏看見過無數次,它就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一樣,擺在他的陳列櫃上,而現在,這件藝術品再也不複往昔的模樣,變成了一堆廢墟。

小花竟然有些心痛,太可惜了。

她嘗試着将那些零部件撿起來,收集到一處,靳禮澤卻赤着腳怒沖沖地趕來,将她手裏的零件打落。

“關你什麽事?這是我的東西!”

他将一個零件抛出了窗外。

小花急忙跑去窗邊看,樓下是花園,那個小小的零件掉進草叢裏,再也消失不見。

手腕驀地一緊,是靳禮澤将她扣住。

他将她拉離窗邊,一直拉到門口,将她推出去:“滾!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滾!你們都給我滾!”

房門在她眼前再度關上。

合上的最後一秒,小花看見了門縫裏靳禮澤陰沉的眉眼,還有他藏在眼睛裏的淚光。

房間裏一片漆黑。

剛剛一道雷電閃過,電燈突兀地熄滅了,應該是家裏停了電。

靳禮澤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抱住雙膝,頭深深地埋着,全然不顧手上還在流血的傷口。

地板上一片狼藉,四處散落着樂高的零件。

他一個人坐在其中,就像小時候那樣,父親和母親忙于工作,一次次地失約,事後為了補償他,給他買來最昂貴的玩具。

他一塊塊地将積木搭好,按照腦海中想象的樣子,搭出一座堡壘,抑或是一艘軍艦、一整個王國,只是他搭建的王國裏從來沒有臣民,只有一個孤獨的國王,坐在他高高的王座上,俯瞰着這座空虛的國度。

最後,他随手一推,多米諾骨牌效應下,由積木搭建的城池頃刻間土崩瓦解,變成一堆廢墟。

他從其中感到快樂,一種毀滅的快樂。

巴黎聖母院已成一堆零部件,可靳禮澤卻無法産生那種快樂了,事實上他是在暴怒中推倒這座建築的,母親的又一次爽約令他感到惱怒,他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會為這樣的事傷心,可事實是這種事無論再來多少遍,他依然會感到憤怒,這是一種被舍棄而導致的憤怒。

屋外風雨聲大作,時不時地閃過一陣電光。

他豎起耳朵傾聽,門外已經沒了動靜。

他剛才幾乎是将小花趕了出去,溫姨和老季也被他吓跑了,大家都走了,沒有人願意留下來。

就像媽媽之前說的那樣:“你脾氣這麽壞,哪個女生能忍受得了你,不是被你吓跑,就是被你氣跑。”

小花……也一樣吧?

她應該也受不了他了,何況剛剛還挨了他一頓罵。

他有罵她嗎?

靳禮澤記不住了。

剛才他精神渾渾噩噩的,好像是惡語相向了幾句。

那她會生氣嗎?她也會走嗎?

不知怎麽,只是想到這個可能,靳禮澤的心髒就忽然揪了一下。

不行,向小花不能走。

她要是走了,他該怎麽辦?

靳禮澤騰地站起身,不顧滿地的樂高零件,拉開房門赤腳跑了出去。

樓下也沒有人,房子空曠而寂靜,一陣空前的恐慌感忽然襲向了他,他幾乎不顧一切地撞出了大門,外面暴雨傾盆,瞬間就将他澆得渾身濕透。

“向小花!”

他大喊一聲,卻無人應答。

雨夜降低了可視度,靳禮澤赤着雙足,在雨中茫然地奔跑着,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尋找。

“向小花——”

“小花——”

他喊了一聲又一聲,直到嗓子都喊啞,最後只能發出破碎的哽咽。

不在了,向小花也走了。

沒有人會留在他身邊。

他絕望地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滌蕩他的全身。

身後卻響起一道小小的聲音。

“哥哥,你是在叫我麽?”

靳禮澤屏住呼吸,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轉身,看見小花就站在他的面前,手裏抓着他丢出窗外的積木。

“看,我找到了。”

小花滿臉都是雨水,攤開手掌,灰色的積木塊躺在她的掌心,水珠順着她的臉頰滾滾而落,她卻沖他施展出一個傻笑。

靳禮澤垂着眸,沒說話。

小花擔心地看着他:“哥哥……”

靳禮澤将她抱入懷中,雙手禁锢着她,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兩人之間緊緊相貼,嚴絲合縫。

小花驚訝地半張着嘴,身體僵硬成石頭,掌心的積木掉下去,滾進一旁的草地裏。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頭腦空白,一切反應機制都失靈了,靳禮澤身上的香味綿綿不斷地往鼻子裏鑽,那是一種清冽的松木冷香味,和雨水混雜着泥土的腥味一起,讓她暈頭轉向。

她聽見靳禮澤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緩緩說:“向小花,答應我。”

“什麽?”

“永遠不要離開我。”

——卷二·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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