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梁令

第十六章梁令

眼前的女子雙眼通紅，淚盈于眶，說是她的姐姐。

燕回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時的心情，之前燕榮的試探仿佛都成了催人淚下的利器，問她如何看待周家的覆滅，問她叫什麽名字，現在卻說是她的姐姐，還準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相信我燕回，我的确是你姐姐，只是你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存在罷了。”周燕榮看得見燕回眼裏那麽明顯地不信任和戒備，覺得心裏一陣陣刺痛。

原來周燕榮也是周家的女兒，只不過不是正室周夫人，也就是燕回的親娘所生。燕回與大哥周燕非，姐姐周燕蘅皆是周夫人虞氏的孩子，而周燕榮卻是周将軍年輕時留下的風流證據。周燕榮的親娘是一名不太出名的伶兒，因為意外懷上周燕榮，但她向來恩客少，便留下了腹中的孩子以便以後做個念想。這名伶兒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她知道自己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但也從來沒有想過帶着孩子去入住将軍府。她一生清貧，直到臨死前才告知周燕榮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十歲的周燕榮在母親死後孤苦無依，便找去了将軍府。但是燕回的爹娘十分恩愛，他們也怕自己的兒女接受不了周燕榮的存在，畢竟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便把周燕榮以一個故人之友的身份送到了江南燕回的外祖家。可是兩個月過後，周燕榮卻主動要求離開，周家無可奈何，便給了些銀錢送了她走。

周燕榮當年十歲，現在十七歲，事情已經過去七年了，回想起來已經釋然很多了。她看看燕回依舊呆滞的眼神，憐惜地撫摸她的頭發，“那年我去江南蘇州的時候見過你的啊燕回，那年你才八歲。我知道你是我親妹妹，可是我卻只能叫你周家妹妹。”

周家妹妹……遙遠的回憶漸漸浮上心頭，燕回的眼睛亮了亮，她試探性地問，“你是方家姐姐，方榮麽？”

那年的事她依稀也還記得，外祖家來了一個寡言少語的小姐姐，雖然長得漂亮，可是因為待人冷淡的原因，沒有多少人願意與她在一塊兒玩。燕回在外祖家衆星拱月，就算沒有方榮，也有很多的人圍在身邊，接連幾次碰壁之後便也不再去嘗試與她說話了。後來方榮便離開了外祖家，久而久之燕回腦海裏關于這個人的印象也就淡了。

周燕榮點點頭，“對的，那時候父親讓我化名方榮，‘方’是我母親的姓。”

燕回聽她稱周将軍為父親，便有些抑制不住地好奇，于是道“父親沒有讓你回周家，你不恨他嗎？”

“其實一開始是恨過的。”周燕榮坐在燕回的面前，淡淡地笑着，“我在京城将軍府裏待了半月，看到的是父親與你母親恩愛，還有大哥和姐姐一家人和睦的場面，後來在江南蘇州兩個月，又看到那麽多人圍着你轉，都是真心在疼愛你，我便覺得自己在周家是格格不入的，生錯了地方又來晚了這麽多多年，心灰意冷之下，便自己離開了。”

“我曾經一度以為他們因為我是外室女的身份不接受我，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我離開後，父親一直有派人在暗處保護我的安全，後來姐姐身死的消息傳來，我又回了一次将軍府，我是父親的女兒，我也想為他為周家做一點事，我想代替你去嫁給太子。可是他們知道這很危險，于是拒絕了我，還把我送除了京城。将軍夫人她對我說，周家這一生沒有為我做什麽，我就沒有必要為周家赴死。我這才知道他們一直知道周家勢大卻岌岌可危，所以當初不讓我回到周家，後來也是讓我用故人之女的身份。所以後來，周家滿門抄斬我才逃過一劫，才有可能活到今天。”

“燕回，我一直以為周家的人都不在了，好不容易找回的親人都離我而去，我又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今天你出現在我面前，我才覺得老天爺也是會可憐我的。遇到你，我何其高興。”周燕榮能自己一個人生活這麽多年，就說明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子，但她說到這裏，還是不免聲音有些哽咽。

“燕榮……姐姐……你不讨厭我嗎？”到此時燕回還有什麽不能相信的呢，她終于明白之前對周燕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親切感了，那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啊。

“傻孩子，我為什麽要讨厭你呢？最多羨慕一下你罷了，如果我也出生在周家，那我就可以天天對你好了。我這些年都是一個人，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多辛苦啊。”周燕榮輕輕的嘆氣。

“姐姐！”燕回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出聲，像很多次長歡像她撒嬌那樣撲到周燕榮的懷裏，感受着來自一個可以信任的人身上和心裏的溫度。

曾幾何時，她也以為自己在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可是命運就這麽離奇，轉眼她就遇到了一個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生活中的親生姐姐。

兩個人像失散又重逢的孤鸾，緊緊相擁在一起。

等燕回哭夠了，周燕榮才擡手用帕子給她拭淚，擦着擦着，她心裏突然就疙瘩一下，“燕回，你告訴我，你是怎麽來到小秦樓的？又是怎麽……”逃過一死的？

“姐姐，是薛憫，是薛憫啊！”說到這裏，燕回的眼眶又紅了一圈，她周家上上下下的仇人都是這一個男人。

“薛憫，薛家的人？太尉府薛家？”見燕回點頭，周燕榮皺眉，“如何會是薛家？周家與薛家雖是文武不同路，但相處幾代下來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更何況自來文武相互抗庭。薛家想要獨大，也是不可能的。”

“姐姐，你想得太複雜了，薛家下手的原因只有一個。”燕回深深地咬牙，“薛憫有一個妹妹，叫薛宓，她娘是一名瘦馬，我沖動時用這原因說過薛宓一句重話……”

周燕榮的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就因為這一句重話？

“就像姐姐說的那樣，周家勢大岌岌可危，薛憫陷害周家叛國，而皇帝順水推舟，所以周家就這樣滅了，畢竟朝堂上的武将不止周家，他不在乎一個威脅到他地位的周家。”這些事，燕回以前都是在心裏想，這次是第一次說出來與旁人聽，家破人亡和颠沛流離的苦都從心底最深處湧動上來，語氣便不經意激動許多。

“小點聲。”周燕榮忙用手捂住燕回的嘴，她警戒地看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道：“這裏是青樓，不是什麽好地方，你記住了，剛才說的這些話，是只能有我一人聽見的。”

燕回委屈地點頭，她不是不知道這些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到之後的下場，只是一想到父兄血灑校場的場面就悲痛欲絕，她雖然沒親眼見到，可是想也知道，叛國之名，是多麽讓人憎惡和仇恨的罪名，更有甚者，囚車拉過大街的時候，還會有嫉惡如仇的百姓朝他們扔臭雞蛋和爛菜葉，然後劊子手高高地舉起刀，落下時伴随着他們大仇得報的快意和眼神。

“姐姐，我想報仇。”燕回拉着周燕榮的手，褪去了剛才的軟弱和無助，堅定地道。

周燕榮眼神變得有些詫異，她知道周家滅了以後傷心至今，卻從來沒有想過報仇。一來是因為她是個女子身份，無勢力也沒錢財，二來是因為她心裏還是無法把自己劃到“周家”那個陣營中心去。她娘親含辛茹苦養了她十年，包括後來自己死了擔心她一個人活不下去才逼不得已告知她的身份，都是為了讓她好好地活着。而周家已經沒了，她沒必要又把自己好不容易逃出來的一條命搭進去。

現在燕回卻說自己要報仇，而此前她還在她懷裏苦得肝腸寸斷。她這個妹妹從小養尊處優，多年不見的燕回還是有那些小女孩脾氣，但是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讓周燕榮覺得她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燕回她，在這幾個月到底經歷了什麽？

不過再多的疑問還是抵不過對這個唯一親人的憐惜，周燕榮伸出手輕輕抱住了燕回：“好，姐姐幫你。”

她這輩子沒有生在周家，或許也是好的。十歲之前活得雖然清貧，但是無憂無慮，十歲之後雖然孤苦。但是也無性命之憂。總的來說，都無多大區別，而且她也早已習慣。

而燕回，卻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從一個光芒萬丈的貴女變成卑微到世人腳下的瘦馬，天堂地獄之差總不該是這樣柔弱的女孩子該承受的。

既然周家的仇在燕回心裏過不去，她便抛卻之前的保留和自私。就算不是為了周家，她也要為了她這個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妹妹，拼上一把。

燕回聽到周燕榮的回答，挺驚訝，但是更多的卻是感動。周燕榮獨善其身已經這麽多年，如今卻願意陪她報仇，她抱緊周燕榮，心裏暗道，願周燕榮來時生為真正的周家女，這樣也就可以讓她的付出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