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傾杯

第二十一章傾杯

燕回這才知道，昭和得以進入小秦樓，原來并不是因為什麽他小侯爺的身份，而是他報了薛憫的名號，薛憫是秦長廷的小舅舅。而昭和能夠暢通無阻地帶她任意進出小秦樓，也是因為他和薛憫是認識的。

鳳凰花燈已經濕去大半，內裏的燭火也熄滅了，搖搖晃晃地飄在水面上。

燕回全身僵硬地站着，腦子裏亂成一團。薛憫那句“歸燕”說的不就是她，這種情況下，燕回只能歸結為有心，不可能是無意。

薛憫為了薛宓把她送到這裏來，讓她成為一個瘦馬，又怎麽可能不認識她，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怎麽也沒想過昭和竟然是和薛憫認識的，還帶她來見薛憫。這個場面讓她無路可退，她在報仇計劃還未成熟前就出現在薛憫面前，根本就是毫無勝算，萬念俱灰之下，燕回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從欄杆處傾身而下。

同時喊出一句：“昭和。”話音落後整個人便沒入水中。

她到現在還願意相信昭和，如果昭和真的來救她，就當她是最後一次利用昭和了。

醒來時還在畫廊中，她躺在一張軟榻上，身上已經不是來時的衣物。她剛慌張地坐起來，就看到旁邊凳子上坐着的一人，是朔雪。

“燕回姐姐，衣服是我給你換的。”朔雪問，“你認得我嗎？”

見燕回皺着眉如臨大敵，朔雪眼睛裏流露出無限悲傷，她嘆口氣：“我是朔雪啊，趙朔雪。”

“我父親趙儀與周将軍是好友，以前他們都在北方打仗時關系很好，我便是在北方臘月時出生的，所以取名叫朔雪。但我出生時周将軍已經下了戰場回了京城。”

“後來我三五年也回一次京城，燕蘅姐姐對我很好，她常與我說起你，雖然我一次也沒見過你，但你長得與燕蘅姐姐那樣像，我是不會認錯的。”

“而且你睡着的時候在叫爹娘，還說周家是被冤枉的。我便更加肯定，你就是燕回姐姐。”

燕回從來不知自己會在睡夢中說這些話，但念雲長歡周燕榮皆沒說過此事，如果他們知道肯定是會告訴燕回的，燕回便想，也許是這次遇到薛憫和落水的緣故，受了刺激，才讓她一直腦子裏以來緊繃的弦無法承受，這才胡言亂語的。

“周家之事，我父親很心痛，可是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你們死，周伯父伯母死那日，是父親帶着我們一家人去收屍的。”此刻的趙朔雪完全不像那日在駐馬聽內所見到的模樣，她眼眶微微泛紅，繼續道：“燕蘅姐姐死時，我不在京城，等我回去時，你們的罪名都定下來了。”

燕回已經确定趙朔雪所說都是事實，她也知道父親有一個戰場上的莫逆之交，可是她不想認，不想承認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對這個朔雪吐露絲毫的心聲。只因為，她和昭和認識，她和薛憫也認識。

“周家滅後，父親曾一度想退下戰場歸隐山林，皇上為安撫父親，便封了我一個郡主的名號，還把我許配給小侯爺昭和。我們都知道他此舉不只是安撫，更是警告，後來父親便去了北方再不回來，母親把我托付給外祖也随着父親去了。”趙朔雪說起這些的時候，帶着些許無奈，又小心翼翼，怕傷到燕回。

“可你确實喜歡昭和想嫁給他不是嗎？”燕回卻抑制不住地難過，趙儀的女兒被封為郡主，周鴻的女兒卻一個死一個淪為瘦馬。就算真如趙朔雪所說，趙儀對周家用情至深，但她還是無法面對趙朔雪，真正把她當一個妹妹那樣看待，這差距太明顯的待遇讓她已經無法接受，她不是絕對的良善之輩，也不會做盲目的好人。

似乎沒想到燕回一開口就是這樣充滿攻擊力的一句話，趙朔雪一下子愣住了，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打了這麽久的感情牌不是為了騙人，現在的燕回已經一無所有，她從她身上得不到任何什麽，她只是懷念燕蘅姐姐對她的好，也想要對燕回好罷了。只是燕回不接受她，對她沒掩飾地展現出來身上每一根刺。

空氣就這樣凝固，氣氛僵硬了很久，才被從外而入的昭和打破。

他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縷縷熱氣的湯，看見燕回醒了，他皺着的眉頭才舒展開一點，口中道：“長亭你醒了啊，喝點姜湯，別着涼。”

燕回注意到他身上還是那件赤色的袍子，并且無一絲被水打濕過的痕跡。這畫廊上除了他們四人就只還有一個船夫，燕回也不想去深究剛才究竟是誰把她救了上來，她接過姜湯，用勺子喝起來。

“燙不燙，要不然我喂你吧？”

“不燙。”

趙朔雪看着這樣的兩個人，突然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昭和從頭到尾都沒看她，燕回也沒有。

一碗姜湯直到喝完，屋內都再沒一個人說話，沉寂像外面的夜色一樣席卷了整座畫廊。不知薛憫此時走沒走，也不知那船夫怎麽将歸船的槳搖得那樣慢。

昭和将空碗拿了出去，趙朔雪就看着他的背影，等他沒影了又回過頭來看燕回。燕回也就看着她，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

“燕回姐姐，如果你想嫁給昭和的話。”趙朔雪抿了抿嘴唇，才艱難地說出一句，“那我退出。”

但燕回只淡淡地道：“不用了。”

趙朔雪臉色有些泛白，還想再說點什麽的時候，昭和已經回來了。而這時畫廊也已經靠岸，昭和拿來繡鞋給燕回穿上，拒絕了燕回自己走的提議，一把将她抱起，一步步踏出畫廊，上了岸。

趙朔雪追出去，只看到燕回依偎在昭和懷裏，不說一句話。她心頭有些隐隐作痛，如果……如果那個人是燕回的話，她大概真的可以放棄昭和吧。

“我被朔雪纏住了才沒追出去的。”昭和把燕回送回小秦樓，在門口緊緊抱住她，将頭埋在她的發間，啞聲道：“長亭，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子對薛憫有那麽大的恐懼感，連看一眼都不敢，緣由他想不出來，也怕去猜。

其實趙朔雪所說的話他都聽到了，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那又怎麽樣呢，不管她以前是誰，現在她只是他一個人的長亭。

“我沒有怪你。”燕回感受得到昭和将她抱得很緊，這個少年像是突然長大了兩三歲，每一句話都像是承諾。但她在剛才落水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昭和再救她一回，她便不再利用昭和。雖說昭和未曾下水，可他的确是她醒來後最溫暖的懷抱。

“我帶你去見……他，只是因為我喜歡你，想讓我們得到祝福而已。”昭和正視她的眼睛，裏面是他的樣子，“你若是不喜歡他，以後我都不讓你們見到了，還有趙朔雪，我讓她有多遠走多遠。”

昭和又說：“你放心，今夜過後，他就會回京城了，薛宓生了點小病，趙朔雪也會被他帶回去的，以後就我一人陪着你。”

從揚州到京城，這麽長的距離，而薛宓只是生了點小病而已，看來薛憫真的是對她疼寵有加。

“薛宓的母親當初是為了救平昌長公主而被刺客所殺，所以他一直對薛宓很好。”

平昌長公主就是薛憫的母親，薛家的當家主母，難怪薛憫對薛宓如此愛護，原來還有這層關系在裏面。燕回想着想着，突然心中警鈴大作，昭和對她說這些，難道是已經看穿了她的身份了？

她擡頭看向昭和時，昭和也看着她，他口中緩緩道：“長亭，我知道的，你是周燕回。”

“什麽時候知道的？”

“剛才在船上知道的。”

聞言燕回居然還有些慶幸，如果昭和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話，那她不知道她還可以相信誰。

大概薛憫這次放過她一命也是看在昭和的面子上，她再也沒有辦法去面對昭和的情深似海，她還有那麽重的人命背在背上，只是短暫的過客而已，她都不能與昭和做了。

“所以我想你應該不喜歡京城，以後我就帶你在南方生活。”昭和再次擁住她，“沒關系的長亭，以後我不會讓人再傷害你，你先在小秦樓待幾日，等我回了京城禀告父王，就回來迎娶你過門。”

說得容易，燕回想對昭和說他太天真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昭和擁有如此顯赫的身份，他的婚事根本不可能由他自己做主，皇家已經給他已經定了趙朔雪，就不可能再是其他人，更遑論是“罪臣之女”并且身為瘦馬的自己了。而且燕回自己現在一心只有報仇，放下家仇去和一個雖然很好但自己确實不愛的人在一起，也是不可能的。

這些話燕回努力了幾次，都沒有說得出口來，那就讓昭和先回去吧，當面說不出來的話總能在紙上寫出來，實在不忍心面對面看他傷心。她點頭，說：“好的，我等你回來。”

昭和在月下離去，衣上的顏色變得有些沉重，而燕回已經眼睛苦澀得再看不下去他的背影。

昭和，燕回此生，能遇到你，皆是大幸。只是生不逢時，再有深情，多是枉付。

願餘生你都安好，生命和記憶裏都再沒有一個叫長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