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俗人
兩人面面相觑, 相顧無言,最後還是沈聽瀾嘗試着打破尴尬,只聽他很小聲地問了一句, “要不, 你把這大半個雞翅還我?”
一個權相一個親王在為了一根少了些脆皮的雞翅極限拉扯, 這畫面屬實是有些奇怪。
手上油膩酥脆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裴昱瑾他幹出的蠢事,但搶都搶了斷然沒有再還回去的道理, 不然他的形象也算是白毀了。“殿下, 咱們有言在先,不可過三, 便還有下頓, 您要懂得取舍。”
這是在威脅他吧,是吧!
可還沒等他發作,裴昱瑾就在那露出的鮮嫩雞肉處咬了一口, 面無表情的咀嚼了兩下, 看上去不是很有味道的樣子。
但大概是這種身着華服錦緞徒手抓着雞翅啃的畫面太過“唯美”, 讓相爺英明神武的濾鏡碎了一地, 沈聽瀾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只是覺得自己用一只雞翅就讓裴昱瑾這麽個俊俏郎君跌落神壇, 屬實是有些罪過。
他一下子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麽, 只能慶幸還好剛剛把孟衡打發出去了, 這麽幻滅的場景就自己一個人瞧見了, 不會對這人的名聲有太大的影響, 不然可能會被佛祖扣功德。
不過那雞翅炸的外酥裏嫩的,聞着都香, 這人是怎麽做到面無表情的, 在美食面前都能無動于衷, 不愧是要幹大事的主角攻。
但尴尬和愧疚好像都是沈聽瀾一個人的,在吃完雞翅後,裴昱瑾慢斯條理地将手上的油擦拭幹淨,繼續給他夾那些既健康又有營養的綠色蔬菜,還勸他多吃些。
兩相對比之下,沈聽瀾更是覺得自己的道行太淺,不怪總是在他面前讨不着好。而裴昱瑾呢,這些年經歷過的名場面太多,早就能夠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了,都是小場面,即便心中有過一瞬的尴尬,面上也是一點都不會顯露出來的。
雖然失去了一只雞翅讓沈聽瀾有點小小的憂傷,但只要一想到裴昱瑾等下就能去給遲硯一對一的講題,他的心情就又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只要争取活得久,雞翅就能年年有,一直吃到九十九。
“殿下,臣與遲硯還有約便先回去了。”然用完膳後裴昱瑾本還想同沈聽瀾再多待一會兒,但他還記得自己約了遲硯,既是有約那他便斷然不會失信于人,更何況他素來奉行今日事今日畢,最厭惡拖延。
“去吧去吧,快別耽擱了。”沈聽瀾的心情肉眼可見地明媚,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預期穩步進行,這就很好。
遲硯這人,向來最是注意分寸,裴昱瑾讓他晚上來卻沒言明具體的時辰,那他便在自己屋中等,期間取了另外幾張紙将他還沒有寫完的見解補充完整,等裴昱瑾讓人來找他時這些張紙也洋洋灑灑地寫滿了文字。
字跡的連貫飄逸足以顯現出他思緒的清晰順暢,靈感的一瀉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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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裴昱瑾還只是粗略地讀了一遍,現如今拿着他這一小沓文稿來仔細看卻是另有一番看法。遲硯在針砭時弊這方面是真的很敢說,許多朝中閣老都談及色變,避之不及的話題,他竟是能毫不避諱地指出,批判。
将來他若是入朝為官,想來是不讨喜極了,但若是朝中多了這麽個人,應當也會有意思很多。雖不考核他的基礎學識,但單就這篇策論,裴昱瑾能看出了遲硯的才華,或許個性是太擰巴太不讨喜了一點,但朝中還真就缺少這樣敢直谏的人。
他要是真是這樣的人,那裴昱瑾不介意送他一條青雲路。
裴昱瑾将那篇策論擱置一邊,不論優劣,反倒是轉頭問他,“牧雲想入官場,是何緣由。”這般稱呼他的字便是有幾分要親近的意思了。
遲硯聽他這樣問便知道這篇文章成功地成為了叩動裴相愛才之心的敲門磚,但他卻并不急着攀附反倒是反問道,“那相爺為官又是為何?”
他嗎?好像真的從來都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比起意願倒更像是水到渠成。
“治國安邦平天下,不外如是。”但他很快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響起,讀書人讀書,可能都是為了實現這一腔抱負,不然還能是為什麽。
他出身公侯世家,自幼時啓蒙後就是皇子的伴讀,他接受的教育就是入仕将來好成為帝王的臂膀,所以他參與科考。之後他于金銮殿上被先皇點為狀元郎,再後來元帝登基拜他為相,他在尚顯稚嫩的年紀就登頂了文官的巅峰,一切好像都順理成章,本該如此。
可遲硯聽了這話卻搖了搖頭,“遲某一介俗人,眼界境界皆不如相爺高深,我想通過科舉得到的不過是安身立命。為官,只能說盡量無愧于心,遲某未敢言為天下先。能看見的不過眼前,所求的亦不過是私利。”
遲硯經歷過極致的窮困也看過底層百姓的掙紮與無奈,他早就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不會同這些天生富貴的人共情,也不願意去逢迎他們那可笑的自我感動。
說這話的時候遲硯的眼神很清澈,這就是他的心裏話。
裴昱瑾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輕笑出聲,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們不是一類人,或許說得更嚴謹些應該是他同自己和沈聽瀾都不是一類人。裴昱瑾能看出他的野心和一些刻在骨子裏的利己,那是一種被磨砺出來的自我保護,無可指摘。
“至少你很坦誠,朝中官員上千,這裏面的僞君子不乏其數,但只要他們有用武之地那麽有些無傷大雅的私欲也很正常。你是個聰明人,本相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裴昱瑾停頓了片刻,才說出接下來的話,“今上本就有意提拔寒門學子,這是你的機遇,希望你的才華能夠配得上你的野心。從明日起每日來本相這裏拿道題,寫完後送我書房,本相雖不會幹預科考的公平性,但送你場機緣總還是可以的。今日的策論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遲硯看了一眼被裴昱瑾放在桌角的那一沓紙,難得恭敬地沖他行了一禮,“牧雲,謝過相爺成全。”
他雖無意攀附,但送上門的助力他也不會拒絕,他素來沒什麽良心,若裴相剛正來日需他助力那幫一把也未嘗不可;但他若無良,自己也可以過河拆橋,用完就丢。
在名利場裏的互相算計沒辦法用真心來衡量,所以遲硯注定不會向對待傻乎乎的沈聽瀾那般有恩必報。
在他走後,裴昱瑾又将那篇策論翻看了一遍,他始終覺得遲硯這樣的人很适合官場,很清醒也很真實,最終他将這一沓子紙同他明日要面呈給元帝的奏疏放在了一起。他不能越過了科舉這種老祖宗留下的制度來越級選官,但在其位謀其政,他有為陛下舉薦人才的責任和義務。
他或許能為遲硯提供一條捷徑,但能不能被聖上賞識可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這幾張紙被元帝瞧見的時候是翌日上午散朝後,他一向有留裴昱瑾聊朝政的習慣,朝中那些老東西是慣會給他添堵的,這關鍵時候還是得靠他的裴卿來出主意。
但裴昱瑾與他分析朝政的時候從來不多說些旁的什麽,這次怎麽還學會夾帶私貨了?沈雲逸将那幾張紙拿起來想看看是寫了些什麽,卻不料臉色是越看越沉重,最後竟是直接拍案而起“放肆,這都是什麽人敢這般胡言亂語。”
就這字跡,絕對不可能是裴昱瑾的,更何況他的相爺素來都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就算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也絕不可能這般直白地表述,多半會引他入局叫他甘拜下風。
“陛下消消氣,先喝杯茶。”裴昱瑾給一旁侍候的小太監遞了個眼神,他猜到了元帝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他畢竟是要幫遲硯而不是要害他的。這一篇不能讓元帝接受那就多來幾篇,慢慢适應了就行。
“你既是知道這些字句會讓朕不悅卻還是要呈上來,裴言之,朕還是太縱容你了。”元帝将小太監端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又把那些紙拿了起來作勢要摔在裴昱瑾臉上。
但這話雖這麽說,可那紙最終也沒落在它該落在的地方,元帝終究是沒有遷怒。
“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這樣的道理當年太傅可是再三勸谏過的。這東西在呈于您之前臣認真看過了,或許言辭是有些鋒利欠妥,但他指出的問題卻都是切實存在的,您要不再仔細看看。”
裴昱瑾覺得遲硯會合元帝的心意,是指在元帝能夠放下身為帝王的那些驕傲,能夠虛心看進去臣子的谏言後,他就會發現遲硯這人的眼光獨到之處。
沈雲逸不是個昏君,不玩獨斷專行那一套,相反他很能聽得進勸,尤其是聽得進裴昱瑾的勸,因而即便他覺得那些刺目的言語是在挑戰他為君的底線,卻還是将那些紙又拿起來逐字逐句的看,雖然火氣還是很旺盛但理智多少回歸了些。
“這些都出自誰手。”元帝這話說的難辨喜怒,一時讓人不知道他這是要遷怒還是要如何,這要是貿然将遲硯抛出去可就不知于他而言是福還是禍了。
但無論福禍,只要說話的藝術掌握的足夠好,裴昱瑾就有足夠的把握讓遲硯全身而退,即便不能在元帝面前留個好印象也不會讓他提前失了聖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現在雞翅已經可以榮升為除了他們三以外的第四號重要“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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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