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喪儀
“越神醫?越盈師姐。”林之航幾乎是脫口而出了這個名字, 只因這個女子實在是太過驚才豔豔,配得上神醫之名。
“你認識越神醫?”原本一直在後排看戲的宴庭這會兒才走上前來,不錯, 一直名聲在外的神醫越氏确實是個女子, 也的确名喚越盈。
而林之航這會兒卻沒有立刻回他而是自己輕聲重複了兩遍“真的是她。”, 還是裴昱瑾的一聲林太醫拉回了他的思緒。
“越盈師姐是師父當年收的唯一一位女弟子,也是我們之中天賦最好, 醫術最高的, 但她因為不喜歡束縛就沒有留在宮裏供職,而是選擇做個游醫, 說來慚愧, 我們已經多年都沒有聽到過師姐的音訊了。”提起這位師姐,林之航的聲音裏有一些遺憾,師父臨終前最挂念的就是越師姐, 可到底是沒有見上最後一面。
但這會兒裴昱瑾關注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他先是面向祝老問了一句, “剛剛您說是越神醫的藥暫時救回了殿下的性命, 但是治标不治本?”
“是,這藥只能解眼下之困, 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若是不能徹底醫治, 這位公子仍舊會有性命之憂, 不是這次也會有下一次。”祝老這話并非誇大, 沈聽瀾的情況兇險,而藥也僅剩這唯一一顆, 再有下次只怕他們真的是無能為力了。
“那是不是只要找到這位越神醫, 殿下就會有救?”或許這會是新的生機。
林之航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也是一亮, “有這種可能性,越師姐的醫術是下官望塵莫及的,若是能得她相救,殿下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雖然林之航這話可能是帶了他自己的一些主觀情感在的,但無疑還是給了裴昱瑾一些希望。但總也有些人喜歡挑這種時候來潑冷水。
“哪裏有那麽容易,我們上次遇見越神醫純屬巧合,如今三四年過去了,再未聽見過她的消息,天恒那麽大,要找一個人絕非易事,有可能你窮盡一生都未必能遇上。”宴庭靠在桌子上,神情有些憐憫,但說出來的話還是那麽讓人讨厭。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他這話雖然難聽但并非全無道理。
“這事就不勞宴大當家操心了。”許是得知剛剛是他拿藥救了沈聽瀾一命,裴昱瑾這會兒對他也有些不多的容忍度。
“我帶他走,旁的人你随意。”裴昱瑾原本對遲硯有所改觀,覺得他是個可用之才,值得提拔,但經過這一遭他只覺得這人留着就是個禍害。為了他的殿下能夠好好活下去,還是将這人丢的越遠越好。
“大人莫急,以殿下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是受不了車馬的颠簸,需要卧床靜養,若是貿然移動,或許會傷上加傷。”雖然林之航知道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但出于對病患身體的真實情況考慮,他也不能不出言阻止。
“那你們在這兒住幾日再走?”宴庭知道他對遲硯無意,對寨子也沒存威脅之心,态度也是軟化了很多,跟他們打好關系,絕對會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好,林太醫你下山跟傅筠說一聲,讓他帶人先回京告知陛下,殿下暫且無恙。”裴昱瑾自然是要以沈聽瀾的身體為重,他調禁軍這事兒少不得要驚動元帝,而以元帝對珩王對關心也肯定是會着急上火。
但一國君王總是不能來山寨犯險的,給他個消息也能讓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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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都撤走,你就不擔心我會對你們做點什麽?”剛剛還以此為倚仗的威脅他,這會兒倒是不需要了?
“你不敢。”裴昱瑾重新坐回到床邊摸了摸沈聽瀾的臉,連頭都沒有擡。他用的是不敢而不是不會。
“是,你說的對。”宴庭雖然神色在那一瞬間有一絲凝滞,可言語上卻并未反駁,他确實是不敢,從得知少年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會也不能再做什麽了。他自己的命是不重要,但他不能拿寨子裏的其他人冒險。
大概是覺得在這裏待着也沒什麽意思了,宴庭對祝老道,“祝爺爺,這裏也有禦醫了,我手疼的厲害,你去我屋裏給我瞧瞧。”
手掌都差點被劈開了,如何能不疼。畢竟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祝老當然疼他,一聽他說這話就趕忙拉着他出去了。
屋中一下子空曠了不少,林之航莫名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便也嘗試着開口,“大人,那下官就先出去轉轉了,您有事叫我。”
“嗯,別走太遠。”裴昱瑾也不希望有人來打擾他們獨處的時間和空間,這些人倒是識趣,但為了防止有什麽不測發生,他不允許林之航走的太遠。
“是。”
等人都出去,門也被輕輕掩上後,裴昱瑾拿了一塊巾帕,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将沈聽瀾唇角的血跡擦拭幹淨,然後又去換了盆水替他擦臉和手,溫熱的水讓他原本冰冷的身體有了一絲溫度。
等這一切都做完後,裴昱瑾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臉緩緩地靠了上去,這一刻仿佛才有了一種自己還未失去他的真實感。少年的身體太差,讓他無時無刻不膽戰心驚,生怕失去。
“唔,咳咳……水。”輕微的呢喃聲在寂靜的空間裏響起,裴昱瑾幾乎是聞聲擡頭看向床上的人,沈聽瀾雖是還未睜眼但應當是已經恢複了意識。
“殿下醒了嗎,臣去給您倒水。”裴昱瑾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在柔軟的被面上,自己則是走到桌邊給他倒了一杯水,在端給他前還抿了一口試了下溫度。
走回床邊後他先是将水放在一旁把人扶起攬在懷中,而後才将杯口送到懷中人的唇邊,輕聲哄道,“殿下,張口,水來了。”
可此時的沈聽瀾卻沒再給出任何哪怕一點點的反應,好似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裴昱瑾一人的幻聽。
喉嚨渴到冒煙的感覺讓沈聽瀾對甘霖格外的渴望,但此刻的他又像是陷入了夢魇一般身體格外的沉,哪怕他已經盡力地吶喊跟掙紮都不到睜眼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而眼前的場景一換,他仿佛看見了原身宿命的終點。
那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冬日,“他”躺在燒了四盆木炭的宮殿裏,他的皇兄在對太醫們進行陪葬威脅,而太醫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無人敢出聲求情。而“他”無知無覺地昏睡着,胸口沒有起伏,就連那無意中飄落在面上的幾縷發絲都不能被微弱的呼吸吹動,“他”快死了。
或許他的皇兄最終還是被迫無力地接受了這個殘忍的事實,因為他轟走了所有的人将自己這個體弱多病的弟弟最後一次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他坐擁天下卻決定不了生死。
後來他以親王最高規制的喪儀下葬,可給他扶靈的人卻是裴昱瑾,不怪說是白月光。最後就結束了他短暫卻又談不上幸運的一生。
死後再風光又有什麽用,沈聽瀾寧願生前過的樸素些來換取能夠長命百歲。
被迫觀影完結局後他才覺得身體的控制權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剛剛那些場景發生在第二年的年後,距今可能也就剩八個月左右的光景了,留給他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渴,真的好渴。生理性的需求終究是打敗了他思緒的高速旋轉,再不喝水他覺得自己都堅持不到明年,現在就好下葬了。于是沈聽瀾在裴昱瑾既有些焦急又有些期盼的目光中費力地睜開了雙眼,一下子就感覺到了抵在唇邊的杯壁。
但這會兒沈聽瀾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沒勁兒,低頭都難,好在裴昱瑾察覺出了他的意思,将杯子微微傾斜,溫度正好的水緩緩地流進他口中,一滴都沒有漏出來。
“殿下還要嗎?”許是覺得他太脆弱了,裴昱瑾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輕。
沈聽瀾輕輕搖了搖頭,不想說話,累。但他又不得不說,昏迷前他是跟遲硯捆在一起的,裴昱瑾在這兒那他們應當是得救了。“遲硯呢?”
又是他。裴昱瑾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暗,但顧及少年這會兒的身體狀況他卻不能多說些什麽,生怕會刺激到這人,“在別的廂房,沒有性命之憂。”
這也不算是假話,遲硯确實就在寨子裏,而看剛剛宴庭的态度,肯定也是不會虧待他的。
沈聽瀾這會兒心力不濟也就沒有往下問,理所當然地腦補出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大戲,裴昱瑾這人果然就是口嫌體直,平日裏看着對遲硯是愛搭不理的,如今遇上了危險還不是第一時間就趕來相救了。
好啊,有了這救命之恩在,遲硯那顆冰封冷硬的心怎麽着也應該能被撬開一角了吧。沈聽瀾頓感欣慰,覺得身上都不那麽要命的疼了。
“殿下,還好嗎?”也不知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裴昱瑾問出了這麽一句,但很快他就自己給出了答案。怎麽會好呢,鬼門關前走一遭,明明是這世上最陰森可怖的事情了。
“不好。”沈聽瀾這會兒一點都不想逞強,瀕臨死亡的感覺太過真實,即便是現在好好地躺在裴昱瑾溫暖的懷抱裏,他也忘不了先前血液離體,快速失溫的感受,很冷,很駭人。
少年眉眼低垂,手指無意識地在被面上随意地劃着圈兒,呼吸依舊是輕輕的,神色有些傷感。這副模樣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它将裴昱瑾的心狠狠攥住又擰了兩圈,讓他疼的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沈寶:謝謝,已經知道以後要葬在哪裏了。
裴昱瑾:不喜歡那裏,那我給你換個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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