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沐浴
陸景元上前一步,不經意間截斷傅淵的視線。
傅淵收回目光,整個栖霞塢的人都遮住了容貌,那個女子擋着臉,他也并不稀奇,只是她氣質出塵,看着同芷晚有幾分像,他便多瞧了幾眼。
“鴻臨先生,當真不再考慮一番?本世子願開出全大邺最好的條件,優待先生。”
陸景元淡然一笑,拱手道:“多謝世子垂青,只是鴻臨向來自由自在慣了,最不喜受人拘束的日子,怕是要辜負世子的美意。”
二人之間靜默良久,空氣漸漸冷凝,姝姝明白陸景元這又是拒絕傅淵了,不過她也不詫異,因為陸景元是不會做別人的門客的,以他的性子,斷斷不會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今後若有機會,鴻臨與世子未必沒有合作的機會。”陸景元說的這話,像是在安慰傅淵。
傅淵緩緩颔首,陰冷地答了一字:“好。”
他掀袍轉身離去了。
在姝姝看來,他像是動了怒。
不過也是,傅淵身為堂堂公爵世子,屢次三番屈尊來拜見一個平民也就算了,更過分的是,這個平民還次次下他的臉面,他生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何曾有這樣難堪的時候。
此時他會有不悅的情緒,也是人之常情。
待傅淵走遠後,姝姝輕步走到陸景元身邊,軟軟喚了聲:“爺。”
陸景元回頭,面上寵辱不驚,淡淡問道:“今日去集市了?”
“嗯嗯。”
姝姝撩起帷簾,露出白皙的容顏,笑盈盈道:“上官先生送姝姝一套衣裙,作為這個學段結束的贈禮,不過衣衫雖漂亮,但價值亦不菲......”
“多少銀兩?”
姝姝掰了掰指頭,答:“估摸,七八十兩......”
陸景元輕笑,伸手輕叩在她柔潤的額前,“敗家。”
話似責怪,語氣卻溫柔得不像話。
姝姝的額頭一點兒也不疼,只感受到他溫熱的觸感,她拉住他的寬袖,一搖一搖着嬌嗔:“爺這般厲害,姝姝才不怕銀兩會花光呢。”
不過她說是如此說,但其實她屋裏衣櫃中的衣衫,無一不是陸景元給她買的,她自個從未主動向他索求過什麽。
除了……那件不可說的事。
昊蒼送完傅淵,回到栖霞塢前,從懷裏抽出一小卷皮紙,呈遞給陸景元。
“主子,三皇子已到雲州。”
陸景元看了一眼皮紙上的字,道:“告訴我們的人,去揭那告示。”
“是。”
昊蒼領命,敏捷地縱身一躍,跳到屋檐上,消失在灰藍的空中,很快便沒了影。
雲州這個地方,姝姝略有耳聞。那裏四面環山,因此常有山寇出沒,搶奪當地過路商販的財物,甚至有幾個膽大妄為的,偶爾下山強搶良家女子做妻當妾,也是常有的事,且滁州山勢險峻,易守難攻,當地的知州往往拿他們毫無辦法。
之前,也不是沒人将此事報給朝廷過,然而每次都有人去給山匪通風報信,待朝廷派的兵來了,那些山寇就會逃到別處躲避一段時日,等朝廷的人走後,山寇們又卷土重來聚集在山頭,繼續肆無忌憚地作惡,惹得當地百姓們苦不堪言,能逃出城的,都早早就逃出去了。
今日姝姝在集市上,也聽人說過,這次皇帝特意命三皇子前來剿匪,就是為了歷練他的。
三皇子今年十九歲,是當今懿宛皇貴妃的獨子,誰不知大邺沒有皇後,懿宛皇貴妃執掌後宮且備受聖寵,天下人都說,三皇子必是今後的大邺儲君。
這位未來儲君三皇子殿下,也确實財大氣粗,今日他一到雲州,便四處張貼告示,招納謀士,允諾若是誰能助他鏟除山匪,他便賞那人黃金百兩,高官厚祿。
姝姝思畢,偏頭問道:“爺是要去幫三皇子剿匪麽?”
陸景元眼中藏着笑意,望向天邊閃爍的孤星,不急不徐道:“去掙銀兩。”
“養家”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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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府,牡丹院中。
幾個女子聚集在寬敞的正廳裏,除卻婢女嬷嬷們,就剩傅淵的一衆姬妾。
坐在高堂下,被衆人簇擁着,身穿大紅缂絲金如意雲紋緞裳,以玉簪绾發的女子,就是傅淵的正妻,世子夫人——阮書瑜。
她出身名門,父親是永寧候阮箴,母親是連安郡主,與傅淵算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芷晚的座位在最外圍的位置,她原先本就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女,僥幸被傅淵所救,跟在傅淵身邊成了他的通房,後又因為生下了謹兒,也就是傅淵的長子,因此被破格提為府上的庶夫人。
此時她正抱着孩子嬌小的身子,謹兒很乖,不吵不鬧,一動不動卧在她的懷裏,小手環上她的腰。
芷晚對面坐着的,是同為庶夫人的紫菀,紫菀因家世優于她,所以即便膝下無子,只要爬上了傅淵的榻,就也被封了庶夫人。
“晚夫人。”阮書瑜突然開口喚芷晚道。
芷晚擡頭,答曰:“太太,妾身在。”
阮書瑜坐在軟椅上,腰身挺得筆直,頗有大家主母的風範。
她不緊不慢道:“今日紫夫人同我說要換院子的事,我想着她曾是你屋裏的人,這會子請求從幽蘭院搬出來,我直接答應了她也不好,想着還是來問問你的意思。”
芷晚看向對面的女子,二人的視線撞上,從前的主仆今兒個平起平坐,自然是誰先對不起誰,誰便尴尬。
紫菀不自然地朝她笑了笑,芷晚移開目光,壓下心中生出淡淡的不适。
“妾身聽從太太安排,絕無二話。”她道。
阮書瑜和其他兩位如夫人将這一幕看在眼裏,皆能察覺出她們二人之間僵硬的氣氛。
不過她們嘴上不說,卻在心裏實打實地看不起那位紫夫人。
明明此人出身還算可以,卻總是一副勾欄做派,雖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不曾想也能放下身段,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勾引男人,爬上世子的榻。
甚至還自輕自賤,為了往上爬,甘願去做個通房的婢女。
這要是她們身邊的人,她們還不知道要怄多久的氣呢。
得虧這個晚夫人是個人微言輕的孤女,若是像太太這樣的家世,底下的奴婢做出這等背主之事,恐怕當即就看不見明日新生的太陽。
不過她們雖也瞧不起芷晚,卻也不妨礙她們可憐她。
芷晚懷中的孩子似是不喜她們探視的目光,他撇過頭,埋入母親的臂彎裏,小手拉了拉芷晚的衣角。
“娘親,謹兒困了。”小小的孩子眨巴着惺忪的圓眼,朝芷晚撒嬌。
芷晚摸了摸他柔軟的小臉,剛想安慰幾句,她身邊的如夫人趙氏半譏半諷道:“娘親?小公子怕是喊錯了,誰是你的娘親?咱上邊正堂坐着的正室太太才是你的娘親,小公子身為世子的長子,怎能喚一個庶夫人為娘親?”
趙氏名喚趙迎秋,是戶部侍郎的嫡次女。兩年前嫁給傅淵,做了靖國公府的世子如夫人。
阮書瑜兄長身為戶部尚書,正好是趙迎秋父親的頂頭上司,所以趙迎秋一進府便對阮書瑜多有奉承,二人漸漸走到一處,自成一派。
芷晚連忙解釋道:“謹兒還小,他不明白這些,并非故意冒犯太太。”
趙迎秋“嘶”了一聲,不依不饒說道:“小公子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教養的嬷嬷也不懂事?我看你也莫要辯解,這小公子還是早些送到太太這邊教養着好,免得大家公子沾上了你這點小家子氣,養廢了可就是大罪過。”
說罷,她扭頭,不再理會芷晚,對阮書瑜道:“太太,您說是吧。”
她寥寥幾句話,已經陷芷晚于大不義,字字句句,無不是暗示芷晚有觊觎正室夫人之心。
衆人審視的目光望了過來,芷晚蹙緊眉頭,抱着謹兒從紅漆木椅上走下來,跪在殷紅的梅花落雪紋毯上,道:“太太莫要誤會,芷晚見孩子還小,從未刻意教過謹兒這些,今日之事是芷晚的疏忽。即日起,芷晚必定将此事謹記于心,回去便教導謹兒合乎規矩的稱謂。”
上座的阮書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接她的話,也任由她跪着,轉身同自己身邊的嬷嬷道:“去将那東西拿來。”
嬷嬷恭敬地答應一聲,推門朝裏間行去,在這個空檔裏,阮書瑜擡起纖纖玉手,正了正自己發髻上的玉簪,一點也沒要管芷晚的意思。
一屋子的人朝孤零零跪着的芷晚,投去半憐憫半譏諷的目光,一旁的紫菀更是覺得心頭暢快無比。
她呷一口香茗,試圖稀釋內心的爽感。
瞧瞧,深受世子寵愛又如何,還不是要對正室和側室畢恭畢敬。
生下了世子的第一子又如何,半年後孩子還不是要送到正室膝下,挂名在正室那。她這個生母,連得到自個親生孩子喚一句“娘親”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這,紫菀倏地扣緊茶盞,心中的快意消散不少,若是今後她生了兒子,不也是這般遭遇?
她慢慢擡頭看向阮書瑜,心中的萬種思緒纏成一團線,糾纏不清,也剪不斷。
趙迎秋見阮書瑜不欲理會芷晚,得意洋洋端起桌上的茶,也喝了一口,罵道:“惺惺作态,誰信你沒教唆過小公子。”
她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一聲冰冷地男音。
“本世子信。”
一語驚住廳中人,一個個聽聞傅淵的聲音,連忙起身行禮:“世子萬安。”
緊接着,門外出現一個巍如高山的黑影,大步邁進屋來,趙迎秋吓得雙手哆嗦了一下,杯子裏缃黃的茶水濺出來,打濕了她紫紅色的夕顏襖子。
趙迎秋焦急地胡亂擦拭一下,屈膝行禮道:“世子萬安。”
傅淵一進屋,便看見了那個嬌瘦的女子,抱着他的孩子,只身一人跪在地毯中央,那一刻他眼中的戾色暴起,又消匿。
“這是怎麽回事?”他的聲音像是淬了冰。
傅淵走到芷晚身邊,扶她起來,并将謹兒接過來,抱在臂彎間。
室內一片寂靜,衆人緘口不言。傅淵黑着臉進來,任誰都能發現他今日心情不豫,如此更是無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口,去觸他的黴頭,平日裏他這個時候并未歸府,不知今日為何,回來得這般早。
傅淵掀眸,斜睨正座下的阮書瑜,遏着性子又問了一遍:“怎麽回事?啞巴了?”
最後幾個字,他咬重了幾分,周身散出的氣壓也陡然下墜,低得似将人摁在冰冷的水中,喘不過氣來。
懷中稚兒像是吓到了,一抽一搭地哭起來。
“爹爹,她兇娘親。”謹兒伸手指着趙迎秋,“她還兇我。”
傅淵看向趙迎秋,狹長的眼像是一處深淵,射出來的光化身野蠻的獸,似要将眼前人撕碎。
趙迎秋吓得冷汗直冒,雙腿一軟,哆嗦着跪在傅淵腳下。
“世子,世子聽妾身解釋,方才小公子喚晚妹妹為娘親,晚妹妹并非世子嫡妻。小公子如此,于禮不合,妾身便多嘴提醒了幾句,這裏所有的人都可以為妾身作證。至于小公子說妾身兇他,許是妾身聲音稍大了些,吓到了小公子,此事妾身認罰。還請世子賜罰,妾身必定毫無怨言,積極改之。”
傅淵冷笑,居高臨下如看蝼蟻般看着她,道:“謹兒喚芷晚娘親,是本世子教的,你可有異議?”
趙迎秋怔忪了一瞬,慌忙道:“妾身萬萬不敢質疑世子。”
此時阮書瑜身邊的嬷嬷回來,将一只精致的紅漆梅花象牙匣子,放到她手上。
阮書瑜拿着象牙匣子,上前去,打圓場道:“世子,我記得今日是晚夫人的生辰,便命人制出這對如意鎖扣,想要送給晚夫人和小公子,方才晚夫人誤會了秋夫人的話,要同我解釋清楚,我剛想着要将此物贈與晚夫人,見她抱着小公子,行動上多有不便,因此便沒有及時喚她起來。當時想着将此物送給她,再喚她起來亦不遲,此事是書瑜疏忽了,世子要罰,便罰書瑜吧。”
傅淵眉心微動,看了眼阮書瑜手中的匣子,眼中劃過一絲幽黯的光。
“不必了,她不需要。趙氏出言不遜,禁足一旬。”
話畢,他瞥了阮書瑜一眼,攥住芷晚的手,将她拉出牡丹院。
回到幽蘭院後,傅淵命人把哄睡過去的謹兒抱下去,門還未關上,他便摟住芷晚的腰身将她抱在腿上。
芷晚身子嬌小,貼在他寬闊的懷裏,顯得格外嬌弱,她伸出藕臂,主動圈住傅淵的脖頸,輕聲喚了句:“爺......”
傅淵還在為忘了她生辰這件事懊惱,他近日瑣事纏身,忙到天昏地暗,日夜颠倒,竟一時間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若不是阮書瑜提及,他怕是想不起來這事。
而他面上卻心事不顯,微冷的薄唇親了親懷中女子的嘴,随後滑下,貼上那截香軟嫩白的脖頸,來回旋着輾轉摩挲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想要的東西?爺盡量滿足你。”
他的手上揉着她柔軟的肌膚,芷晚的身子敏感,尤其是生了謹兒後,某些部位更是經不起男子這般揉弄。
她漸漸開始微微喘息,“爺,晚兒,晚兒想去看燈會。”
男子親了許久,才溫吞道:“明日再去。”
天水碧的玉蘭羅裙被揉皺,落在桌下,女子伸直脖頸,仰着臉,滿面春光缱绻,身上的馨香慢慢盈滿了整個暖閣。
傅淵吻住女子喘息不止的唇,将她抱去了榻上。
良久,瓊窗外最後一縷微光逝去,暖帳內男子睜開雙眼,盯着蘭紗帳頂靜默了片刻,側頭去看懷中睡熟過去的小女人。
他的大掌握住她的腰,薄被堪堪蓋住她的臀下,露出滿是緋紅痕跡的雪背,和盈盈一握的沈腰。
女子面色潮紅,秀眉擰着,睡得并不安穩。
傅淵擡起手,輕輕點上她的眉心,試圖撫平她的憂愁。
“晚兒,爺帶你去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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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城內本就有夜市,眼下正值月初,城內最繁華的街坊間便會舉辦燈會,雖沒有元宵,中秋,花朝這幾個節日人多熱鬧,但氛圍也不失熱烈濃厚。
傅淵牽着芷晚的手,同她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路上,穿過人群,看着街邊挂着的各式各樣的花燈。
芷晚戴着幕離,透過幕離月白的紗,她的世界像蒙上了一層白霧,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朦胧。然而她身處後宅久了,能有一次出來透氣的機會,對她來說彌足珍貴。于是即便如此,她亦覺得別有一番風味。
街邊小販的叫賣此起彼伏,她瞧見一個買糖蓮子的,想起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那次也是在這樣氣氛熱鬧祥和的燈會上,他救下了即将身陷青樓的她,正因為她在被人拽着拖入青樓是,手上奮力一甩,丢出去的糖蓮子方巧砸中他,才讓他注意到她。
芷晚在糖蓮子攤前停下腳步,仰視高大的男子,道:“爺,晚兒想吃糖蓮子。”
傅淵回頭,皺着眉睨了一眼那簡陋的攤子。
“這種東西不幹不淨,也不怕吃壞了脾胃。”
說着,他便強硬地将她帶離糖蓮子攤。
随後二人來到建安城最名貴的酒樓——玉盤嘉馐。
其中的小厮一見傅淵,便連忙迎上來,“世子爺來了,恭迎世子爺大駕!”
傅淵神色淡淡,道:“君蘭閣在否?”
“在的,在的!”小厮奉承笑道:“那是世子常去的屋子,小的們都記着,不敢出給外人。”
“嗯。”傅淵颔首。
“小的給爺帶路。”
小厮打頭,将傅淵和芷晚帶到一間上好的廂房中,斟上茶水,退了下去。
芷晚環視屋子一周,發現這個廂房極盡奢華,竟比自己的卧室布置得還要細致。
那地面上鋪着的,全是一寸百金之數的孔雀羽緞毯,牆壁上塗有很名貴的香料,連窗子的邊沿都鑲嵌上綠松石。
她随着傅淵緩緩坐下來,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略有些胸悶氣短,如坐針氈。
總感覺有人在盯着她,可是這屋裏除了她和世子,并無他人。
傅淵沒有發現她的異狀,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語氣低緩道:“這裏是京都最好的酒樓,想吃些什麽,爺讓他們去做。”
芷晚默默吸了一口氣,收拾好情緒,淺淺一笑:“爺吃些什麽,芷晚便吃什麽。”
傅淵望着她發白的面容,本欲再說些什麽,這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他斂下淺薄笑意,又恢複成冷酷的模樣。
金鎖門的一側被移開,本以為是樓中小厮,卻不曾想進來一名穿着蟒袍的錦衣衛。
“傅大人,隔間有貴人相邀。”那錦衣衛道。
傅淵聽了,修長的指扣在光潔的大理石桌面上,發出清亮的脆響。
他沉思片刻後,對芷晚道:“芷晚,爺去去就回,你莫要出去。”
他說完,便随着那名錦衣衛出了君蘭閣。
而芷晚過了片刻,才後知後覺,京中的錦衣衛,除了陛下和錦衣衛指揮使,還有誰能使喚得動他們呢?
方才那人穿着的蟒袍朱紅,不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才能用的顏色嗎?
芷晚心中一驚,難道,難道陛下也在這樓中?
另一頭,錦衣衛将傅淵帶到與君蘭閣相鄰的寒柏閣,他走進去,望見那墨色的背影,跪下道:“臣傅淵,參見陛下。”
描金塗碧的小案前,被喚做陛下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濃黑的眉宇間盡是粗重的匠氣,他的肩極寬,也不知是身上披着的大氅的緣故,還是他的身形本就生來如此,如墨帶般的衣袍整齊垂下,鋪在昂貴的地毯之上,這個人端坐在那,像是一座山。
他便是大邺當今聖上,昭武帝晉鶴沉,今年歲數四十又三。
“起來吧。”他的聲音異常沉穩,隐隐匿着無限威嚴。
傅淵立了起來,看向皇帝的背影,然而就這麽一望,卻看見了萬萬意想不到的東西。
皇帝面向的地方,正是他方才坐着的君蘭閣。
更讓人震驚的是,透過這面牆,居然可以看到君蘭閣中的一切。
桌椅,櫃子,小榻。
包括那名顏色姝麗,身形姣好的女子。
傅淵看過去,她正微垂着頭,頸線修長,烏發雲鬓,摘下幕離的她,顯現出柔白動人的面容,和白紗下裹着的窈窕身子。
如一支盛了雨露的白玉蘭,清透而不食人間煙火。
昭武帝問道:“她是你什麽人?”
傅淵額前青筋爆起,極力忍耐着道:“回禀陛下,她是臣之庶妾。”
昭武帝聞之,不容拒絕道:“朕要她,你若休了她,朕可允你一個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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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晚從玉盤嘉羞中出來時,天邊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街上的人變得寥寥無幾,夜市上燈火闌珊,整座城被罩在煙雨蒙蒙之中,慢慢陷入沉睡。
“爺,下雨了。”她小聲提醒道。
而身前的男子卻恍若未聞,自顧自前行。
芷晚瞅着這個緊緊牽着自己的男子。
他平視着前方,面容陰沉得可怕,像澆上了一層滾燙墨汁黑泥。
芷晚不知陛下同他說了些什麽,惹得他這般不快,她不再開口,想着給他一些靜思的時間,他若是想告訴她,不用她詢問,也一定會開口。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陪着他一同淋雨,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男人才發覺落了雨,他轉身盯着身後的芷晚,她的發淋得濕漉漉的,一雙眼中盈滿柔情,脈脈望着他。
傅淵氣血上湧,喉間頓時腥甜,他伸臂圈住女子的腰身,将女子緊緊帶到懷裏。
他的力道極大,像是要将她嵌入骨子裏。
芷晚忍着疼,柔荑撫上他的腰身,溫柔地拍着,一下又一下在雨中無聲地安慰他。
傅淵靠在她的肩頭,一雙漆黑的眼眸中血色翻湧,像是要滴出血來。
回到鎮國公府後,芷晚回去沐浴更衣,傅十三從暗處現身,跪在傅淵身後,禀告道:“世子,錢塘眼線來信,鴻臨君助三皇子剿匪成功,如今已答應了三皇子的邀約,不日就要抵達建安。”
傅淵雙眼一眯:“他要入三皇子麾下?”
傅十三頓了頓答道:“是,三皇子是未來的大邺儲君,他不可能拒絕。”
傅淵冷笑,唇角詭異地勾起,手掌緊握發出“咯咯”的骨骼暴烈聲。
“好,很好。”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目含殺意,陰骘開口:“讓他來不了建安。”
“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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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栖霞塢。
涼雨紛紛揚揚,身姿輕盈的少女撐着山水墨畫的油紙傘,像一只快樂的雲雀,歡快地走進塢子裏。
她收起油紙傘,瞧了兩眼屋外的雨,輕輕關上紅漆槅門。
時至仲夏,天氣居然提前轉涼,下起寒雨。
陸景元還未回來,姝姝的目光落在懷中的大紙包上,眼底洋溢着欣悅又期待的亮光。
半個月前,上官煙為她定制的衣裙繡好了。
姝姝抱着新裙子,走進自己的閨房,拆開紙包,将裙衫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一一安置在軟榻上。
這是一件有着烈火般顏色的衣裙,殷紅的的裙擺下用金線勾勒,繡上了大朵大朵金枝海棠,整件裙子的衣料是用特殊的鲛绡制成的,女子穿上,光潔的肌理若隐若現,紅紗緊貼肌膚,女子完美婀娜的體态便會一覽無餘。
這種鲛紗遇水便會褪色透明,且天然帶着一種情香,效果雖不如媚藥,卻也能讓人情動。
最巧妙的是,那件衣裙只有一枚暗扣,只要解開這枚暗扣,整件裙子都會在頃刻間,盡數褪下。
而那枚暗扣,就恰恰藏在抹胸之下,若是想要穿上或解開此衣,就必須……
從□□前入手。
姝姝捏住衣衫的領子,拾起整件裙子,裙子很輕,幾乎沒什麽重量。
她低頭嗅了嗅,果真聞到淡淡的暖香,吸入肺腑中,心也漸漸熱起來。
兩朵彤雲浮上她粉桃似的臉頰,姝姝将衣衫抱在懷中,腦海中想着那個芝蘭玉樹,驚才絕豔的男子,甜蜜笑了笑,去了後山浴泉屋。
上官先生說,沐浴溫泉後再着此衣,效果更佳。
雨漸漸下大了幾分,落在梧桐葉上,發出婆娑的“唆唆”聲,天邊的鴉青色漸漸與山間的蒼藍色融為一體。
陸景元穿過雨幕,回到栖霞塢中,薄薄的水霧籠在他纖長烏黑的眼睫之上。
他脫下外衣,往屋子裏側望了望,只見空無一人。
往日那個等着他回來,如雀般叽叽喳喳的少女,今日竟沒來搶着幫他寬衣,也不知又去了何處。
他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誰知突然間寒光一現,一個蒙面人手上握着一把刀,破窗而入,直直朝陸景元的命脈刺過來。
陸景元反應極快,身形一轉藏到三層衣櫃之後,蒙面人的刀瞬間刺入衣櫃中,發出木塊被撕裂的巨響。
趁着他的刀被衣櫃卡住,陸景元手疾眼快迅速拿起一只瓷瓶擲過去,砸開了蒙面人握刀的手。
蒙面人跌跌撞撞地往後退開,這時昊蒼及時趕來,一掌狠狠劈過去,落在蒙面人的頸側,将其劈暈過去。
“少主!有刺客!”昊蒼道,“我們的藏身之地怕是已經洩露出去了。”
陸景元颔首:“嗯。”
他走到破碎的窗子前,放眼後山,煙霧缭繞,數十道烏鴉似的黑影,飛掠在起伏的山脈之間,越來越近。
陸景元鎮靜道:“帶些人去攔住他們片刻,記住,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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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浴泉。
白煙袅袅之中,有一少女正在其中香浴。
水汽漫漫間,她浴畢盈盈起身,白嫩的玉趾踩在玉石鋪成的階梯上,留下點點水漬。
她剛擦淨身子上的水,浴泉外便響起了陸景元的聲音。
“姝兒,盡快穿上衣物,栖霞塢來了諸多刺客。”
姝姝聽聞他的聲音,本是歡喜的心,在聽完他的話後,心跳慢了半拍。
有刺客入了栖霞塢?!
姝姝沒敢多想,連忙拿起寶椅上的鲛衣,套在身上。
陸景元靜靜地在浴泉外等待,他雙眼看着栖霞塢的方向,神色淡定,處之泰然。
栖霞塢那邊,已經響起了劇烈的刀劍交撞之聲。
少頃,兵刃相接的聲音越來越激烈,慢慢朝後山逼近。
陸景元眉心微蹙,語氣卻十分平和,“姝兒,可好了?”
浴泉屋裏響起一陣急切的窸窣聲,慢慢的,少女抽泣的聲音傳出來。
“爺,姝姝……姝姝穿不上這件衣裙……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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